此刻,王朝的下方求知門區域,拜蒙的宮殿之中,死亡卿霍蘭的表情較於過往的鬆散而言顯得格外嚴肅。

原因無他,正是因為眼前的茉莉。

自從剛剛她觸碰了這基座開始操縱它的力量將艾利歐格的本體從母神的封印之中釋放出來開始,她的狀態就愈發古怪,整個人都好像被那猩紅色的力量所抓取而無法掙脫,她原本蔚藍色的長發也開始染上黝黑,麵目上也出現了無數道黑色的紋路,看起來格外嚇人。

一開始霍蘭還以為是需要全心全意掌控基座的緣故導致茉莉不能動彈,但很快他便發現那基座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斷地侵蝕茉莉的身體,讓他不由得開口提醒道,

“祭祀大人,這基座正在……”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停下的話,艾利歐格魔神的封印可能會重新……”

茉莉修長的睫毛宛如蝴蝶的羽翼那樣快速顫抖著,但此刻她的小臉煞白,話語說到一半又被體內的那種陰寒之感給充斥,她連忙低下了頭,隨後才說道,

“我不知道上麵的情況到底是怎麽樣,還有費舍爾老師的狀況也……所以,至少也要等到有確切的消息,或者他們回來才行。”

埃姆哈特焦躁地飛來飛去,看著茉莉白皙的手臂上很快就布滿了猩紅,他也不由得咬牙切齒道,

“費舍爾這家夥肯定是欠你們的,哎呀,不行,我要出去看看外麵到底是什麽情況!拜蒙那個殺千刀的肯定……”

“……”

看著茉莉,霍蘭好像也有所觸動,但很快,他就轉過頭去看向外麵,好像感受到了某種氣息,

“這是……”

“轟隆隆!”

“怎麽回事,怎麽又開始這樣震了,不是上麵在打嗎,怎麽是從地下傳來的感覺?!”

霍蘭的表情有些怔愣,感受著那正在源源不斷從地麵泄露出來的氣息,他那已經失去終結的身體也好像感受到了那樣的氣息,久違地感受到了戰栗……

是死亡。

他不受控製地走出了宮殿,抬頭看向熔岩的上方,很快在半空中看到了一扇打開的“門扉”,好像是某種封印的破除,將鎮壓於王朝之底的恐怖給輕輕喚醒。

“什麽?!這是哪個畜牲幹的?!求知門,不……不止是求知門,這個晃動感,難道是哪個蠢才把十扇門給打開了嗎?!!”

方方正正的埃姆哈特飛了出來,看著上方那大開的門扉變得格外驚慌失措,如同一隻無頭蒼蠅那樣飛來飛去,

“這下完了,上麵原本費舍爾對付那幾個家夥就麻煩,就算加上艾利歐格恐怕也不是對手。這下更是重量級了,怎麽死亡也被放出來了,這不是添亂嗎!?”

這時,霍蘭才從那癡迷的感覺之中回過神來,可那已經平靜了如此之久的靈魂卻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某種機會,他轉過頭來連忙問道,

“十扇門打開死亡會出來,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死亡的權柄會再次蘇醒!上一次這玩意跑出來的時候還是在我的眼前呢,就是在這個地方的理想國……算了,你不清楚也不知道,那時你還沒誕生呢。你隻要知道,這會死很多很多人的!現在可不是那個時候,這裏沒有半神,僅剩的神話種要麽在睡覺要麽就在上麵打生打死……哎喲哎喲,完了完了。”

埃姆哈特的獨眼看著上方打開的門扉,又回頭看了一眼宮殿之中坐在地上全身被猩紅渲染的茉莉,猶豫片刻之後他才下定了決心一樣對霍蘭說道,

“不行,不能這樣,現在還有機會。我要去上麵找到那個把門扉打開的罪魁禍首,然後趕緊把門給關上,不然……一旦讓死亡女神徹底蘇醒,這裏可就亂了套了!”

“等等,你?”

霍蘭挑了挑眉,看著眼前方方正正的就要飛上去的埃姆哈特,如此說道。

“對,就是偉大的書爵士我!怎麽?”

“……”

霍蘭沉默片刻,隨後也看向天上的方向,搖了搖頭說道,

“不,我去吧,我應該比你要方便一點。”

“你去?”

埃姆哈特狐疑地看著眼前的霍蘭,老實說,他不是很信任對方,尤其是這個時候。

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家夥是要求死的,現在死亡權柄徹底蘇醒即將爆發,很有可能就是他唯一的機會,在這個關鍵時候他去,便頗有一點肉包子打狗的意思了。

這樣一去,不僅上方的事情不會有半點緩解,這邊的茉莉還隻有他來看守,那樣可就麻煩了,可謂是兩邊都顧不上。

麵對著埃姆哈特的遲疑,霍蘭佝僂著腰從懷中抽出了一根香煙叼在嘴上,隨後輕聲說道,

“我會把那門給關上的。至於這邊,費舍爾最信任你,龍廷的祭祀大人就交給你了。”

“……好吧,可要說話算話啊。”

“嗯。”

霍蘭無奈一笑,隨後張了張手,從袖子中便抖落出了無數隻扇動著翅膀的鳥兒屍體,那些鳥兒很快就默契地叼住了他身上的衣物和,將他從地麵之上拉起,飛向了門戶大開的求知門方向。

下方的埃姆哈特目送著他遠去,心中顯然還是放心不下,隻可惜他隻是一本書書,做不得什麽大事,隻能又不甘地飛回拜蒙的宮殿之中去照看被基座的力量所包裹的茉莉。

宮殿之中的茉莉緊緊閉著眉目,與那無所不在的陰寒竭盡全力地對抗著,時間在這樣艱難的過程中顯得黏稠,讓茉莉覺得度日如年。

也就是在此時,她的耳邊卻倏忽傳來了一聲不知從何而來的呢喃聲,是從她的心底的闡述?亦或是從某個不知名的虛無而來的竊竊私語?

茉莉低下了頭,寬闊的胸口不斷隨著喘息起伏著,很快從口中迷茫出稀薄的猩紅之霧來,

“外麵……外麵怎麽了……埃姆哈特……先……”

“額,外麵……就,沒什麽,你專心你自己吧,沒事的。”

“那……費舍爾老師……在哪裏?他什麽……時候回來?”

“額,這個,他很快就回來。”

“很快是……多快。”

“那個,應該……”

“一千年不夠……五千年也不夠……難道要……一萬年嗎……”

“什……什麽?”

“可是……我要……堅持……不下去了……我真的……要變得……”

“什麽,茉莉……茉莉,你在說什麽啊?你聽好,費舍爾現在就在上麵!你冷靜,你一定能見到他的!!”

“……真的……嗎?”

“真的真的,你可千萬要冷靜啊!”

但茉莉卻已經不再回複埃姆哈特了,她隻是低著頭,緊接著突然說了一句埃姆哈特完全聽不懂的話,

“どこ……どこにいるの……先生……”

“啥啥啥,茉莉,你在說啥啊……你……別胡言亂語啊,你要嚇死我了!”

埃姆哈特愈發焦急,以為是茉莉難受得急了,所以來口齒都不清楚而胡言亂語起來,便愈發坐立不安,在宮殿裏控製不住地飛來飛去了。

……

……

“轟隆隆!”

隨著霍蘭的上升,那即將爆發的死亡也變得愈發觸目驚心,當然,這是在感覺上的,因為此刻那權柄還未完全脫身、死亡女神還未完全蘇醒的緣故,從肉眼上除了能感覺到岩漿變得更加躁動之外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他很快在那在半空中大開的虛幻門扉附近停下,站在兩側凸出的岩壁之上,他打量著那完全沒有形體的門扉,思考起了該如何將它關上。

猶豫片刻,他輕輕將手伸入懷中,從中抽出了一把轉輪手槍,隨後猛地縱身一躍便進入了半空中展開的空間之中。

“咚!”

可飛躍到半空中時,一道包滿繃帶的權杖卻猛地從其中伸出,在伸出的瞬間,那權杖猛地將周身包裹的繃帶給爆裂而開,展開形成了一個叉形的尖端,猛地將霍蘭的脖頸給鎖在其中,讓他即將進入門扉的身軀被控製在了空中。

“呃!”

霍蘭連忙伸手捏住了那權杖的把柄,以此來防止從半空之中掉落,畢竟他可不是那群已經神話階位的惡魔或者費舍爾,也並沒有長出翅膀,要是掉下去又得被那些小鳥慢悠悠地給拽上來了。

而下一刻,從那黝黑的門扉之中便顯露出了一張佝僂的、滿是繃帶形同枯槁的人形,他緊緊地攥著手中的權杖,用極其可怖的聲音說道,

“是誰……哦,又是一個倒黴蛋……看看你,簡直和我一模一樣,被剝奪了死亡,隻剩下被剝奪死亡時的空空如也……真是可憐。”

在看清霍蘭的麵貌之後,所羅門便微微一愣要將他放開,於是他猛地將權杖連帶著被他控製住的霍蘭給拉了回來,進入了門扉後麵的幽暗空間來。

“不過沒關係,你知道嗎,很快,很快你和我的解脫就要來了……因為……因為那個大人真的給我們指了一條明路……”

所羅門接近癲狂地將霍蘭甩落入地麵,他連忙扭頭看向身邊,這才發現他們此刻正在一處由濃鬱死亡氣息包裹著的深邃之處。從他們的腳底處,無數湧動的混亂物質鏈接著四麵八方打開的虛幻門扉,數量上正好對應十扇。

而隨著那十扇門被開啟,那原本藏在混亂物質之下的死亡也開始變得躁動不安起來,並從混亂的氣息之中不斷滲透出了一種幽藍色的光芒。

緊接著,霍蘭便聽到了一聲又一聲的響動,就像是某種存在的心髒正在強有力地跳動一樣……

“砰……砰……砰……砰……”

可這種心跳聲卻不止一個,很快,另外一個節奏韻律完全不同的心跳聲也響了起來,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砰……砰……砰……砰……”

“你聽到了嗎,小子?”所羅門側耳傾聽著,臉上的獰笑越來越誇張,他回頭看向霍蘭,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麽聲音嗎?你知道這些聲音的來源嗎?”

霍蘭微微一愣,那段曾經在西大陸的記憶也一點點被喚醒,他皺起了眉頭,低頭看著混亂物質下傳來的心跳聲,不可置信地呢喃道,

“無意識之神、命定之神、萬物的終極……赫鴉?”

是的,曾經信奉過死亡教團的他深知這位神祇的傳說。

傳說這位女神有一萬顆心髒,每一個都以與彼此截然不同的節拍跳動著,這些心跳既是祂存在的證明,也是死亡的喪鍾。而當祂身上的心跳聲趨同的時候,祂就會現身賦予所有生靈以死亡。

“是啊!沒錯!我們現在就在沉睡的赫鴉正上方,也是當初混亂之海將祂封印的地方……小子,等著吧,再過一會,死神就會蘇醒,然後,我們身上所空缺的東西就會被重新賦予……我們,終於可以死了。”

所羅門極其興奮地看著身後的霍蘭,隨後,他連忙走到了霍蘭的前麵,用雙手摁住了他的肩膀接著說道,

“我能感覺得到,你和我一樣很痛苦,對吧?外人不理解我們,還以為失去死亡的我們是獲得了長生,實際上他們壓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他們不知道,我們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死亡被剝奪的那一刻了。我們的內心,也被牢牢地定格在了那一刻,再也容納不進任何新的事物,然後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內心中僅存的那些東西隨著時間一一消亡,最終卻什麽都不剩下……”

所羅門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從他身上所纏繞的繃帶之中散發出的刺鼻屍臭味讓霍蘭的記憶瞬間回到了在屍體堆裏打滾的日子。

他當然明白所羅門所說的那種感覺是什麽意思。

被剝奪死亡,看起來是一個恩賜,實際上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詛咒。

正如所羅門所說的那樣,他們的內心也在被剝奪死亡的那一刻永垂不朽,卻再也無法接受任何變化。

霍蘭所新認識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存在在他的眼中都不將是“存在”,而是死物。他無法再從任何人、任何事物那裏獲得感覺。

就像是普通人去到了施瓦利吃到了新的甜點,那應該是一道讓人愉悅的美味,可對於他們而言,卻完全品嚐這全新的滋味,味覺上空空如也,內心中同樣如此。

就像是一個得體的紳士去到聖納黎結識了一位貌美的淑女,那應該是一次足以讓人回味的邂逅,是一場愛情的迸發,可對於他們而言,這樣的愛情就宛如已經枯萎的鮮花,而托舉著它的女士則是一塊會行走的爛肉。

除了已經體驗過的感覺和讓他們產生感覺的主體,其餘所能產生新的感覺的機會都隨著他們的死亡被剝奪,被“靜止”在了失去的那一天。

可這世界之中,竟隻有他們兩人是被靜止的,沒有終極的。

所以,當霍蘭眼睜睜地看著他產生感情的青梅竹馬被丈夫家暴致死,看到他度過童年的家鄉被火炮和士兵屠戮,最後夷為平地的時候,他的所有感覺都已經死去,不再會產生任何新的生機。

所以,當所羅門的帝國在內鬥中消亡,他的嬪妃、他的孩子與他們的血脈在曆史中灰飛煙滅時,他的所有內心都已經被殺死,隻剩下這還在挪動的行屍走肉。

身為螻蟻的人總是幻想著“永生永世的靜止”,卻意味不到,死亡其實正是“猶有盡時的運動”。

當人們在構想舍棄自身的運動以得到“永生”時,卻同時奢望著他得到的一切隨著運動永不停歇地增長,然而,這對人類而言是始終不可能的。

因此這一動一靜之間的不匹配,才是這名為“永生”的幻夢中真正的謬論,也是此刻兩位不死者求死的真正來源。

“再等等吧,小子,再等個幾分鍾,赫鴉女神就會徹底蘇醒,然後,我們就能得到我們夢寐以求的東西……”

“……”

在這一瞬間,霍蘭或許也陷入了猶豫,因為此刻,費舍爾曾經向他許諾的、也是他來此的真正目的已經擺在了他的麵前,他隻需要站在原地等待幾分鍾就能夠得到……

可是下一秒,他還是歎了一口氣,將嘴中已經吸得隻剩下一丁點的香煙給吐到了一邊,對著眼前的所羅門說道,

“你死的時候,香煙還沒被發明吧,老鬼?”

“什……”

下一秒,他便猛地抬起了槍管塞入了所羅門的嘴巴,隨著一聲爆響所羅門的腦袋便應聲炸開倒在了地上。

可霍蘭卻一點都沒有遲疑,隻是連忙轉過頭去跑到他進來的那扇門扉之前,想要將他關上。

“你這雜碎!!你腦子進水了不想死別帶上我,別壞了老子的好事!!”

這門扉到底是虛幻的,霍蘭也不知道該怎麽將這玩意給關上,伸手去抓更是直接穿過了門框進入了王朝,而同時,身後察覺到他意圖關上大門的所羅門也被徹底激怒,他一邊怒吼,一邊將權杖給舉起,猛地衝來插入了死亡卿的腦袋之中,將他狠狠地插在混亂物質之上。

“你他媽……你他媽……”

霍蘭剛剛複活又被所羅門給插死,剛剛複活又被所羅門給插死,就在還要來第三次的時候,霍蘭咬著牙就對準了他的**交界處來了一槍。

“哎喲!!我操!!”

所羅門捂著襠倒下,而霍蘭站起來又狠狠地補了一腳,疼得所羅門直直將腦門對準他的權杖,等待自殺之後再恢複如初。

而霍蘭則抓緊一切時間,一邊與所羅門纏鬥一邊想著該怎麽把這些門給關上。

別說,他很快就找到了眉目。

他發現,這些虛幻的門扉頂部都漂浮著某種閃爍著顏色各異光芒的印記,看起來和外麵那些魔神印記一模一樣,他思考了一下抬槍就射。

“哢嚓!”

隨著一塊印記被擊中掉落下來,那原本虛幻的門扉也瞬間凝實起來,無風自動地開始關閉。

“哢哢哢!”

“不!!你做了什麽?!”

霍蘭卻不給他機會,隨後又連著打了四發,連續命中了剩下的四枚印記,一下子就將半數的門扉給關上。他抖動著轉輪的彈夾剛要更換子彈,身後那如惡鬼一樣的所羅門便怒吼著朝著他撲來。

霍蘭瞬間躲閃不及,猛地被一叉匍匐著插入了身下的混沌物質之上,那一叉剛好中了他的右胸,那被撕裂的肌肉瞬間讓他握著左輪的右手一鬆,使得手槍順著慣性旋轉著滑落出去。

“哢哢哢哢!”

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他們身下的混沌物質也一點點碎裂開來,周遭的心跳聲也越來越劇烈,像是馬上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那樣。

“好啊,既然你不肯死,你就給我去看看赫鴉女神的真身吧!讓祂給你賜福,讓你身上不死的詛咒持續得更久,千秋萬代千秋萬代!”

所羅門沒有殺死他讓他複原,而是狠狠地將他的腦袋摁在身下的混沌物質之上,讓他的眼睛死死地對準那物質的碎隙,讓他直麵下方赫鴉真身逸散出來的光芒。

注視真神到底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以前的死亡卿也對那個老不死的命運卿問過這個問題,因為她阻止了他觀測靈界內的“母神真身”以及“猩紅之神”的行為。

“最多也不就是個死嗎,我還怕死嗎?”

“不,直視祂們大概不會死,隻不過半神之下的存在直視神祇會受到詛咒,階位越低,詛咒就越嚴重,相反亦然。”

“詛咒?什麽樣的詛咒?”

“讓你生不如死,比現在要慘無數倍的詛咒。”

“那我閉上眼睛去觀察會怎麽樣?”

“嗬嗬,你可以試試有沒有用,蠢豬……”

與命運卿的對話瞬間湧入腦袋,此刻,被所羅門扣住腦袋的霍蘭直麵迎上了下方傳來的幽藍色的光芒,即使想要閉眼也做不到的,因為下一刻,他的靈魂,他的所有意識被好像被拖拽一樣沉入下方,要滿足最原始的好奇,去打量那幽暗之地未知存在的真身。

在那一刻,他好像參加了一萬場陌生人的葬禮那樣,或是躺在棺材裏任人們緬懷,或是坐在下方以淚洗麵悼念死者的離去,也或是成為一個最純粹的第三者,收取報酬主持這場儀式……

這些是死亡嗎?

不,不是,那什麽才是真正的死亡?

在這一刻,霍蘭才忽的發現,自己好像記不清自己喜愛了這麽多年的青梅竹馬的名字和樣貌,也到底記不得自己是為何要離開她去外麵奔波讓她不得已嫁給那個打她罵她的丈夫的……

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麽?

時間停在了這一秒,可下一刻,他胸口處的死亡補完手冊卻猛地發出了極其不潔的光芒。

“霍蘭……”

“徠卡……”

從那無盡的幽藍之中,一位長相一般、麵容黝黑的溫和女性從不潔的肮髒之中伸出臉龐,擋在了那幽藍色光芒之前,占滿了他的所有視線。

此時他才忽的想起來,自己的家鄉所有人都吃不飽了,自己喜歡的青梅竹馬怎麽可能是什麽漂亮的人呢?

她應該是麵黃肌瘦,因為惡劣的自然環境和長久的勞動而變得皮膚黝黑、體態扭曲……

不是自己要離開的,是因為她的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了,所以她的父親才把她賣給了城裏的富人當作奴隸的,這樣他們一家才能有過冬的口糧……

所以,那個富人壓根就沒有娶她,而是將她當作了玩具,才在百般侮辱之中將她給打死的。

此刻,霍蘭的眼瞳猛地收縮了起來,那因為被剝奪了死亡之後而靜止了不知幾時的內心也終於在此刻產生了一點點流動的曙光,哪怕隻有一點,卻也讓霍蘭做出了反應。

他趁著那“徠卡”將赫鴉真容遮擋的瞬間咬著牙向後猛地頂身,讓那權杖形成的巨叉撕裂自己身體的同時,猛地翻轉將鎖羅門給控製住,隨後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霍蘭也以牙還牙將他的腦袋死死地扣在了即將崩塌的混亂物質之上,讓他直麵下方的赫鴉。

可他卻不像霍蘭那樣擁有死亡補完手冊,在看向下方的瞬間,所羅門就像是看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東西一樣,渾身都如篩糠一樣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緊接著,他原本佝僂的身形開始不受控製地畸變,就連緊緊纏著他身軀的繃帶之中都長出了帶著劇烈惡臭味的幽藍色羽毛……

“我靠!”

但霍蘭卻完全沒理會他,隻是一個滾身就將自己身上的叉子給拔出去,顫抖著將旁邊的左輪手槍給撿起,艱難地上彈。

“啊啊啊啊!!”

身後,所羅門的哀嚎聲愈發淒厲,甚至開始朝著某種不知名鳥類的聲音轉去,而霍蘭也換彈完畢,對準自己的腦袋就先是一槍。

死亡過後,他又抽搐著猛地站起,帶著恢複如初的巔峰狀態再度舉起了手中的左輪對準了門扉上方的魔神印記,

“砰砰砰砰砰!!”

連著五發,彈匣清空的瞬間,所有門扉都開始化作實體慢慢闔上。

霍蘭喘息了片刻,看著那些關閉的門扉,再估算了一下身下混亂物質崩潰的速度,應該可以在關閉之前維持赫鴉不逃出來……

而他本人也喘息著將手伸入懷中,想要點燃一根香煙,可下一秒,身後那已經化作怪物的所羅門卻直接越過了他,猛地伸手拽住了最後了一扇正在關閉的門扉上,一邊七竅流血的同時,淒厲地嘶吼起來,

“不!不!不!不能這樣……我還沒有……死……嗷……我……不能……關上……”

“操!”

霍蘭叼著的煙都被嚇得落到了地上,他看著那最後一扇門扉真的在他的堅持之下停下了關閉的趨勢,連子彈都來不及換,他連忙拔出了旁邊落在地上的叉子權杖,朝著所羅門直直衝去,一叉子沒入了他滿是羽毛的後背。

“嗷嗷!!”

“放手,把門給關上!”

“憑什麽?!你這……”

所羅門咬著喙,猙獰的、長出了無數雙眼睛和外露心髒的臉龐回頭朝著霍蘭看去,卻看著他麵紅耳赤、額頭上青筋暴起地握著手中的叉子,想要阻止自己關上門扉。

在這一刻,看到他那堅決的目光,所羅門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不可置信地說道,

“怎麽……怎麽可能……你不應該……不,你怎麽內心能產生新的情感的……它重新開始流動了……可是你……嗷嗷嗷!”

“放手啊!!”

霍蘭再度咬牙將這權杖全部沒入所羅門的體內,感受著他內心之中開始湧動的那一點點生機……哪怕這一點對於一個普通人而言都不及萬一,但對於他們這樣幹涸的不死者而言,這一點已經宛如洪流,宛如海嘯了……

所羅門捏著門扉的動作一點點放鬆,終於在下一刻,他整個人不受控製地朝著後方傾倒而去,而霍蘭也鬆了一口氣退後了一步。

眼前的門扉一點點關閉,他卻一點都沒有走出去的意思,可下一秒,所羅門卻猛地伸出巨手攥住了他,將他扔出了這即將關上的門扉。

門內濃鬱的死亡氣息即將化作一個囚牢,而霍蘭卻在門扉關上的最後一刻被扔了出去。

他在半空中連忙回頭看去,卻看見所羅門的無數雙眼睛都同時看向他,掙紮的人性在其中搖曳,卻在門扉關上的最後一刻為詛咒所吞沒,化作了不人不鬼的怪物,這也讓霍蘭完全不理解他最後這一舉動的意義。

“嗷嗷!”

所羅門的嘶吼被門扉所隔擋,而霍蘭卻已經愣愣地從高空之中墜落而下,他也從那最後一扇門扉之中重新回到了惡魔王朝之中的某一片區域的高空之中。

王朝依舊在劇烈搖晃,他的腦袋卻還一片空白,什麽都不清楚,隻能感受到自己正在快速下墜。

“砰……砰……砰……”

耳邊,那仿佛幻聽一樣的心跳聲接續傳來,他還以為是死神赫鴉的心跳聲,可又覺得這心跳聲單一而脆弱,不像是神祇大人那令人心悸的心跳聲……

於是下一刻,他這才伸手摸向自己的胸膛,感受到了與他所聽見聲響一模一樣規律的振動。

原來,這是他自己的心跳。

他眨了眨眼,下一瞬間整個人卻直直地墜入了下方翻騰的岩漿之中,轉瞬間就被吞沒,消失在了其中。

“噗……”

嗯……

或許這樣之後便能回答當時費舍爾進入求知門時產生的“霍蘭掉入岩漿之中會怎麽樣”的疑惑了呢?

……

……

“哎呀,懶得管你這個手下敗將了!王朝那邊好像發生變故了,我得回去看看了!”

此刻,南大陸的最南邊的海麵中央,無數道在海洋之中立起的險峻高山所形成的島嶼中央,六臂的艾利歐格終於發現了那邊衝天的火焰與蠢蠢欲動的死亡氣息,在擔心費舍爾與那邊狀況的同時,她猛地一下從此處一躍而起進入雲端,朝著那邊衝去。

而此地的崇山峻嶺……

嗯,在一個小時之前還不存在,隻是他們兩位十八階位的神話種在此刻全力作戰,將海麵之下的地勢都打得發生了改變,更是因為艾利歐格舉起南枝山脈的好幾十座山就砸過來,直接在此處砸成了一座島嶼,所以才顯得那樣突兀和滿地瘡痍。

“嘩……嘩……嘩……”

此刻,那些崇山之間的不平等處、脆弱處正在源源不斷地滲透入海水,在旁邊形成了百八十條海洋中的“瀑布”,朝著這座島嶼中央深達數百米的巨坑之中流去。

巨坑之中,到處都是散落的羽毛、深深嵌入地麵的弓矢與滿地的血跡,無一不昭示著剛剛這一段時間內的戰況激烈。

而在巨坑的中央,一個身形殘缺的人影躺在地麵的龜裂中央,就連手臂也斷了一隻、雙腳也被折斷地嵌入地麵,久久無法起身。

他的臉龐被血液給占滿,一隻還能勉強睜開的眼睛無力地看向天空,此刻,正是午後,太陽最明亮最炎熱的時候。

身旁,被太陽灼烤得溫熱的海水終於在離他最近的那瀑布落下之後抵達了他的身邊,但卻隻有兩三厘米那麽厚,隻將他混濁的意識給喚醒一些。

“輸了啊……”

正是與艾利歐格魔神戰到最後一刻的巴巴托斯。

“噠……噠……”

此刻,旁邊雙足踩踏水麵走來的聲音傳來,因為整個身體都被巨力擊打從而鑲嵌入地麵,巴巴托斯也無法扭頭,隻能愣愣地偏斜了眼睛,看著在朝陽照射下形成的陰影中投來心疼的目光。

巴巴托斯的嘴唇顫動了片刻,卻什麽話都沒說出來,還是身邊的那人影徐徐蹲下,隨後跪坐在了他的身邊,輕輕伸手,將他從那地麵的凹陷處小心翼翼地取出,抱在了懷中。

“不必在意,甜心。她距離十九階位隻一步之遙,所缺陷的也不過是一場全麵的戰爭而已,隻是長久以來她拒絕爭鬥也不曾動手,今日她和你動手也真是讓我意外。”

氤氳的粉紅色眸子之中,是巴巴托斯最熟悉的摯愛,此刻,在一旁不摻和兩方爭鬥的西迪終於是等來了終局,與他的愛人巴巴托斯相見。

而巴巴托斯張了張嘴,沒有回複西迪的話語,隻是問道,

“那……阿加雷斯那邊……”

“也失敗了吧,那邊好像出了什麽大事,都快把夾縫給燒了,連死亡的權柄也躁動起來,很是麻煩啊……”

“這樣……麽……”

但話語到此,無論是西迪還是巴巴托斯沒有動靜,巴巴托斯隻是伸出了手拽住了西迪正在撫摸他身體上傷口的手指。

巴巴托斯似乎是想說一些什麽,例如想要解釋自己為什麽會離開王朝,與阿加雷斯聽從拜蒙的計策;也想說什麽,現在阿加雷斯也失敗了,那麽拜蒙的計策大概是在欺騙他們而已……

隻是此刻,順著外麵和煦的海風,巴巴托斯竟然什麽都沒說出來,隻是感受著愛人的輕撫,感受著他的手指拂過自己額頭上滿是幹涸的血跡、拂過凹凸不平的刀口,直到讓他那微眯著的眼睛也輕輕地閉上,感受起了身邊的一切。

或許直到此刻,他們都沒有真正地獲得自由,因為種族的牽連而被母神封鎖入那王朝之中。

但至少此刻,巴巴托斯的靈魂是自由的,就像是那無處不在的微風那樣……

誰又能想到呢?

本性如此熱愛名譽、注視的巴巴托斯的結局此刻竟然隻有一個觀眾;本性如此喜愛肉欲與極樂的西迪此刻也並未有任何索求,乃至於過分的接觸都沒有……

隻是良久之後,巴巴托斯對一切的解釋才姍姍來遲,

“那個偽神不懂惡魔,也不懂我們,即使是封印也要將我們分隔在不同的區域……我……隻是想要讓你的本體重新回到我的身邊而已……”

西迪閉上了眼睛,隻是微笑著說道,

“啊……我都知道的,甜心。”

“……”

除此之外,兩位魔神便再無其他交談。

此刻,唯微風習習,海水潺潺,安靜地將此地的戰場畫上了一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