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費舍爾和埃姆哈特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讓旁邊的所羅門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點誤會,他甚至還以為費舍爾是因為對進入魔神的居所有所忌憚,於是又連忙補充了一句,

“不必擔心危險,有偉大母神的封鎖,就算他們還醒著也絕對不會是您的對手,更別說我還不確定這位魔神大人的狀態呢……說起來,我還不清楚客人來這裏是為了什麽,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和什麽需要了解的,你也可以先詢問我,我會不竭餘力地為您解答就是……”

“不,他倒不是擔心進去會產生危險,畢竟他們還算有一點……淵源,那種的淵源。哦,也不對,危險倒還是有一些的,特別是他還帶了另外一位與他關係匪淺的女性來了,也不知道她們碰上了會……”

“我答應你的請求。”費舍爾拍了拍在他肩膀上負責嘖嘖稱奇的埃姆哈特,讓那愈發一頭霧水的所羅門回過神來,隨後才接著說道,“你知道好勝門是怎麽一回事嗎,我還有兩位同行的夥伴,但現在我進來了他們卻不見了蹤影,我也沒有看到我進來的門扉在哪裏。”

所羅門眨了眨眼,回道,

“啊呀,沒料到您是從正門進來的,應該是受到了年輕的我留下的卷軸的影響吧,那時我被名為‘拜蒙’魔神隔空傳授了一些神秘的知識,所以才將它們記錄在了卷軸上。但實際上那些正門壓根難以開啟,不僅是外麵的存在難以進入,連裏麵的惡魔都難以從那裏出去,所以他們才要費勁地在陸地上和王朝內修築傳送門……”

隨後,他看向了上方沒有任何孔洞的岩壁,接著說道,

“那些門扉在王朝內和外麵其實都是沒有實體的,當您看到那門扉的真實樣貌的時候便已經說明你陷入了門扉的困境。而且,就算穿過了正門,他們進入王朝的位置也會有所不同,隻是都在【好勝】這個區域之中而已……但這個區域實在是太廣闊了,有可能他們會離你非常遠,也有可能他們壓根還沒穿過門扉來到這裏。

“如果您想要確認他們的狀態,您可以順帶進入艾利歐格魔神的火柱附近,她龐大的力量能覆蓋整個好勝門後的區域,能穿透好勝門的封鎖找尋他們的位置……”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都要去艾利歐格居住的地方去一探究竟了。

費舍爾轉過頭去看向那龐大的建築,也對印象之中的那個懶鬼居住的地方產生了一些好奇。而且本身他來這裏也有過想要嚐試尋求艾利歐格幫助的打算,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被喚醒。

其實到現在費舍爾都不知道當時的艾利歐格是如何突破母神的封印依靠靈魂出竅的方式不遠萬裏來到納黎去追殺厄爾溫德的,雖然當時的艾利歐格因為靈魂出竅的緣故隻有十四階位,但自從從命運卿那裏了解了母神用權柄封印的事實之後,他便覺得能做到讓艾利歐格離開也是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思慮了片刻之後,他沒有再說其他的話語,隻是帶著埃姆哈特和先前所羅門給自己的寶物轉頭朝著艾利歐格的居所走去。

身後的所羅門低下了頭,十分感激地對著他道,

“感謝您,感謝您,我就在這裏等待您的好消息,請一定幫我將那封信帶到……”

“……”

費舍爾一躍而起,從岩漿之海的巨大間隙處跨越來到了艾利歐格依靠著岩壁而建的城堡之前。

城堡剛好被兩麵石壁給封鎖,因此下方炙熱的炎浪和明亮的光彩根本照不到這裏,又陰涼又安靜。

隻是踏足這裏的瞬間,費舍爾便意識到,這裏的確是一個絕佳的睡覺的場所,難怪被那個懶惡魔選作了休息的位置。

“他給你的禮物是什麽,難得他過了這麽幾千年還一直保留著,應該是一樣價值不菲的寶物吧。”

埃姆哈特掃了一眼費舍爾手中明亮的寶石,而費舍爾隻是漫不經心地感受了一下,他的手指在寶石上方鐫刻的古人類文上摩擦而過,便能感知到,上麵鐫刻著“帝國之寶”的字樣。

“的確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貝。”他思索了片刻,隨後說道,“是中央帝國時期用來製作兵器的礦石,這種礦石製作的兵器很堅韌,不會輕易破碎,而且可以重複鐫刻魔法。這樣的東西我在外麵都沒見到過幾件,大多應該都被中央帝國那些身份尊貴的君主們帶到了地底下去。”

“真是難得,這幾千年估計他都一直在吃蟲子吧?居然還能將這種寶物留到現在……”

“這份禮物作為感激太過了,他對惡魔如此了解,應該不會不知道艾利歐格的秉性,或者說,就算不知道他也應該會猜到艾利歐格其實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他,所以也不存在什麽收留他在門口居住的事。”

“那他還……”

“他可能奢望艾利歐格在某些事情上幫助他,尤其是先前他聽到了艾利歐格蘇醒的動靜。”

費舍爾瞥了一眼手中握著的所羅門給的信件,卻並沒有拆開它,而是很快就來到了艾利歐格的堡壘的圍牆之前。

先前提到過,這城堡是他來這裏看見的唯一一處被圍上圍欄防止別人進入的地方,現在走近了他還看見了那圍欄上正拴著一根沒有上鎖的鏈子,那鏈子作為門栓,掛著一道用惡魔語標注的木牌子。

木牌子已經很老舊了,誰知道它究竟在這個鬼地方被懸掛了多久,也似乎從未有人挪動過這牌子。

費舍爾讀不懂惡魔語,但他肩膀上的埃姆哈特卻開了口,

“‘勿擾,否則後果自負’……這牌子上是這麽寫的。”

“……的確是她的風格。”

費舍爾無奈一笑,隨後伸手將那頗有“內有惡犬,請勿開門”一般意味的牌子給取了下來,將鐵鏈給打開,露出了其中極其寂靜的空間。

埃姆哈特連忙飛到了費舍爾的懷中藏起來,生怕從哪裏鑽出來一位麵容可怖的女惡魔來。

費舍爾卻無奈地拍了拍他,說道,

“艾利歐格沒有這麽恐怖,你不是見過她嗎?”

“……但是我討厭惡魔!”

費舍爾不再言語,便任由他任性。

艾利歐格的城堡前麵一片荒涼,什麽裝飾都沒有,什麽東西都沒有,空空如也,樸素如她那冷色調的城堡。

直到來到大門前也依舊暢通無阻,什麽鎖、什麽陷阱,費舍爾什麽都沒看見,他輕輕一推,那城堡緊閉的門扉便向後挪動了一點距離。

“叨擾。”

他輕聲呢喃了一句,緩步走入了城堡之中,隨著他的進入,整個城堡內寬闊的房間瞬間明亮起來,將其中構造展示在了費舍爾的麵前。

首先入眼的,是一張很大的床。

是的,是一張床,就那樣擺放在堡壘的正中央。

“……咦,還怪會享受的哩。”

埃姆哈特吐槽了一句,因為那床鋪肉眼可見地看起來很高級,恐怕就連天使和精靈的床鋪也比不上眼前的這張床。

由天鵝絨製作而成的輕盈被褥顯得有些雜亂,似乎這裏的主人並沒有收拾床鋪的習慣;一張皮革包裹的軟墊之上是許許多多個大小不一的枕頭,其中有玉石的、木片的……

嗯,等等,這個枕頭怎麽有些熟悉?

費舍爾走到了那床鋪的旁邊,卻看見被褥上放著一個小小的枕頭,和他在納黎實驗室裏的那一個簡直是一模一樣……不,不如說,這好像就是他納黎實驗室裏的那個!

這家夥,什麽時候把自己的枕頭給順走的?

他又轉頭看向了除床鋪之外的其他地方,很快便看見了在床鋪旁邊散落的各式衣物,因為費舍爾曾經親手將它們褪下過,所以當然記得這些東西都是艾利歐格的東西。

看來她當初離開納黎之後的確是回到了這裏,從這些富有個人色彩的物品上便能看出這一點。

但當時她是以靈魂姿態在外麵行走的,應該是沒有擺脫母神的封印的,所以回來之後她大概還會進入封印狀態……

那麽,她的本體現在在哪裏呢?

費舍爾將所羅門帶來的禮物放在了床頭的矮櫃上,隨後領著埃姆哈特向著城堡的深處走,因為那些被艾利歐格褪下的衣物並非是散落在一起的,而是一件隔著一件地向著城堡深處延伸的。

那麽,艾利歐格大概最後就是去往了那個方向。

就像是被一塊塊奶酪所吸引的小老鼠那樣,費舍爾也跟隨著一件一件艾利歐格的衣物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城堡內光禿禿的,壓根沒經過什麽裝飾,看起來這裏的主人也沒有多餘的心思打點她所居住的地方,便任由腐朽在其中生長。

可很快,讓費舍爾眼前一亮的許多東西便出現了。

在城堡大廳的後麵,在牆壁上、架子上,擺放著滿滿當當的各種兵器與盔甲。

從低級一些的,人類的、亞人的、龍人種的盔甲都有,再到高級一些的,沾惹著天使聖物氣息的、精靈草木方向的盔甲一應俱全。

其中很多盔甲上方不乏沾惹了一些被刀兵砍傷的明顯痕跡,更有甚者還沾惹了早已經幹涸不知幾時的血跡。

比起收藏,其實這些東西更像是戰利品。

每一件盔甲的下方都擺放著一柄或幾柄要麽攔腰截斷要麽正題破碎的兵器,依舊什麽款式的都一應俱全,分別對應了上方的盔甲,似乎這些東西便是當時這些盔甲主人所持的兵器,但無論是凡兵還是神器,一應被某種恐怖的巨力所折斷,化作了陳列於此的死寂。

“嗡嗡嗡……”

在黑暗中沉積的兵器與盔甲陰影讓費舍爾的耳邊泛起了耳鳴聲,隱隱之中,一點微弱得宛如燭火的光亮點燃了他的側顏,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卻見在這些“戰利品”的對麵,是一個獨特的木架子,上方擺放著三柄兵器。

放在最下方的,是一柄巨大的錘子;放在中間的,是一柄被皮革刀鞘所包裹的彎刀;而放在最上方的,是一柄閃爍著寒芒的漆黑長槍。

中間的那一柄彎刀費舍爾還認得,那就是艾利歐格當初拿著來到納黎的武器。

也就是說,這三柄武器其實都是她所使用的。

而在那呈放三柄武器的後方,是一道細小的、如繩子那般粗細的、從城堡下方延伸而來的火柱。

在這漆黑的城堡後室之中,那火柱發出的微弱光亮正是唯一的光源,照亮了剛才費舍爾的所見。

幾乎是瞬間,費舍爾便被那火柱所吸引了目光,越是靠近那火柱,他便愈發感覺到煩躁,好像是血液都要燃燒起來,想找個什麽東西打一架,甚至是想要將懷裏的埃姆哈特給拎出來抽一頓嘴巴子。

這種看什麽都不爽的好鬥情緒讓費舍爾微微一愣,隨後他連忙深吸了好幾口氣,內心中的那種躁動感才緩解下來了一些。

而即使是神話階位的費舍爾都能感受到這種感覺,更別說他懷中連普通人類都不是對手的埃姆哈特了。

感受到了不對勁,他便連忙飛了出來,退後了好一段距離,對著費舍爾說道,

“不行了不行了,還是你去吧,我就在外麵等你……這群惡魔的氣息讓我……很不自在,我可不想被他們的力量影響變成瘋子……”

“……好,你在外麵等我吧,我會小心的。”

埃姆哈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往無前的費舍爾一眼,眼神之中似有擔心,但一想到那女的和費舍爾關係也不一般,就算有危險也是精絕的危險,他還擔心個什麽勁。

於是他很快就毫不猶豫地扭頭,一溜煙地就飛出了城堡,去外麵吹風去了。

城堡內的費舍爾慢慢地走向了那在黑暗之中搖曳的細小火柱,離得稍近了一些之後他才發現,從那地底蔓延而來的火柱上不斷扭轉著層層疊疊又好像微不可察的“∞”符號。

這就是對她的封印?

費舍爾也不清楚被封印的魔神們會處於什麽狀態,但聽所羅門所說,在母神施加了封印過後,這裏的一切都變得極其寂靜,所以大概他們是不能離開這裏的,意識也不會很清晰。

而如果魔神們的封印都如艾利歐格這樣,那當初厄爾溫德到底是怎麽對阿加雷斯進行研究的?

靠研究這火柱嗎?

而且,費舍爾也完全不知道先前艾利歐格到底是怎麽靈魂出竅暫時離開這裏的,現在自己又該如何將之喚醒呢……

費舍爾猶豫了片刻,但也就是突然,他好像在眼前的火柱上感覺到了一點熟悉的氣息,是一種仿佛來自於靈魂深處的饑渴感。

“這是……”

費舍爾很快意識到當初艾利歐格到底是如何讓靈魂逃出來的了,因為此刻他在艾利歐格本體上感受到的,是和閱讀靈魂補完手冊得到混亂知識之後同樣的副作用感。

他猶豫了一瞬,隨後毅然決然地伸出了自己那愈發明亮的滿是魔力回路的右手,輕輕觸碰在了那搖曳的、如繩子般的火柱上。

在接觸的一瞬,一股極其強大的吸取感便在費舍爾的手掌處迸發開來。

他有些痛苦地咬住了牙齒,但還是硬生生地支撐著將自己的靈魂力量源源不斷地供入這火柱之中。

火柱愈發明亮,直到上方那不斷縈繞的∞符號也稍稍變得黯淡下來。

費舍爾喘息著收回了自己的右手,隨後仿佛確認一般地再次看向眼前的火柱……

好像,這火柱的光芒變得更加凝實了一些?

費舍爾也不知道,他隻是感覺自己被足足抽取了比十四階位時靈魂水平還要更多的魔力,他已經進入了神話階位,雖然不至於致命,但還是讓他極其難受。

他的靈魂又開始不安分地蠕動起來,但還是強忍著那種同樣的饑渴感,有些猶豫地對著那火柱伸出了手……

下一刻,他的右手竟直直沒入了那火柱之中。

他的瞳孔微微一縮,隨後將另外一隻手也伸入了那火柱之中。

在那狹小的火柱裏,費舍爾感受到的全是恰到好處的熱量,他的雙手被包裹在其中,好像此刻,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躁動也逐步安靜下來,緊接著,他好像抓住了某樣實體。

他輕輕一拉,便從那火柱之中拉出了一具逐漸變得凝實的胴體。

他喘息著退後一步,雙手托著從那狹小火柱之中拉出的由靈魂凝煉而成的實體,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了她,可因為在她離開那火柱之後,那火柱的光芒便變得稍稍晦暗了一些,因而費舍爾看不太清楚,隻能用其他的感官去感受她的存在。

此刻,待在他懷中的,是一位不著片縷的美人。

即使是靈魂,她也有著一身標誌性的、經過鍛煉打磨過的小麥色肌膚和肌肉,摸起來的手感既緊實又灼熱。而她的臉龐因為失去意識而稍稍耷拉著,一頭好像被水打濕的紅發及肩長發也披灑下來,順著費舍爾托著她肩膀的指尖穿梭。

她緊閉著眼,規律的一呼一吸之間,從她微微發光的兩腮間的縫隙處帶來一點不算刺鼻的燃料燃燒的味道。

她的臉龐不可愛也不嬌媚,隻剩下了被歲月打磨過的颯爽,於她的額間處、紅色的劉海碎發間,四根扭曲的、如黑曜石一樣的彎角不規則地生長而出,與費舍爾第一次遇見她時的模樣有些許不同,其中隱隱地閃爍著岩漿滋養的紋路光彩……

感受到懷中的溫熱,費舍爾體內那種靈魂空虛的疲憊與饑渴感如被雨水衝刷過後那般一幹二淨。

或許此刻費舍爾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奇怪的愛好,不然怎麽會見到她就覺得神清氣爽,連靈魂的疲憊都能置之不顧了呢?

“艾利歐格……”

這熟悉的呼喚好像是喚醒睡著小貓的鬧鍾,在費舍爾的話語響起之後,他忽而感覺到懷中的人突然顫動了一下,隨後,她閉著眼睛,腦袋卻好似不受控製地朝著費舍爾伸了過來,嗅了嗅他的味道。

“嗅嗅……”

片刻之後,好像是聞到了什麽好聞和熟悉的氣息,她依舊閉著眼,從嗓子深處卻傳來了一陣震動的感覺,

“咕嚕嚕……”

她舒舒服服地在費舍爾懷中蹭了蹭,隨後睡眼惺忪半夢半醒地睜開了自己的一隻眼睛,身後那箭頭一樣、帶著微弱火焰的柔軟尾巴也輕輕環繞住了費舍爾的腰肢,隨後“啵”地一聲想要紮入其中,卻因為費舍爾此刻堅硬的身軀而失敗了。

她的眼眸宛如火蛇盤具那樣明亮,但卻依舊帶著濃鬱的困意,她艱難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人,隨後又猛地打了一個口哈欠,嘟囔道,

“……起猛了嗷,看到我的人身上居然有那個拜蒙的印記,再睡一會叭……咕嚕嚕……”

“……”

她又閉著眼睛準備睡覺,但抱著她的費舍爾卻倏忽渾身一僵,額頭上也因為靈魂的空虛而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對啊,他怎麽把這茬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