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費舍爾話語的雅麗爾一時之間有些目瞪口呆,顯然還沒有完全理解費舍爾這驚人之語的具體內涵。

對於擁有著適尾伴侶特殊機製,一生隻會擁有一位伴侶的龍人種而言,費舍爾所說的話語實在是太有衝擊力,仿佛要將她的魂魄給擊穿那樣。

費馬巴哈為證,在費舍爾剛剛坦白之前,雅麗爾還依舊貧瘠地想象費舍爾其實隻與茉莉有額外的瓜葛,畢竟有第三者在雅麗爾看來已經罪無可恕,哪怕是頂著費舍爾神話階位的壓力,身為母親,她還是表達出了她真實的反對想法。

哪成想,隻幾句話之後可就不止是第三者了,而是第四五六七八者了!

她的鱗片愈發躁動,饒是以雅麗爾這樣溫和的龍人種也被嚇得語氣顫抖起來,

“你……你說……多少?”

費舍爾有一些無奈,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坦誠,

“雅麗爾阿姨,您沒聽錯,除了拉法埃爾和茉莉之外,與我關係匪淺的女性……多於五指之數。”

雅麗爾微張著嘴,好像她身上的時間都隨著她的萬分震驚而凝固在了這一刻。

她萬萬沒想到,在今天女兒帶回來了一個從遙遠大陸遠道而來的人類愛人,這個人類為她帶來了一點小小的“人類震撼”……不,應該說是“費舍爾震撼”?

沉默片刻,時間還是率先從雅麗爾嘴唇的部位開始流轉,她有些口幹舌燥地問道,

“拉……拉法埃爾知道這件事嗎?”

“……她知道一些。”

“什麽叫做知道一些?她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她或許知道其他女性的一部分存在,也可能隻是知道,但從未謀麵過。”

“……”

雅麗爾伸出自己的爪子想要去取自己眼前的茶杯,但爪子都已經伸到了杯壁上了,她卻就這樣停留在杯子的外側。僵持的動作帶來一點顫顫顫巍巍,將杯子中的茶水激出搖晃的漣漪來。

她想要拿起,又好像拿不起來那杯子那樣,索性,她便隻好保持那些許的沙啞開口道,

“所以,你和我說這些其實是想告訴我,你要像接受茉莉那樣接受其他的所有人,是這樣嗎?”

“這聽起來太不可能了。”

“是啊,我就是這不可能的第一關。我寧願拉法埃爾現在痛苦一時,忍受失去伴侶時的鑽心之痛也不願意她再和你繼續下去,因為或許未來的哪一天你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我已經為此付出代價了,而未來如果有其他的代價,哪怕是千刀萬剮也是我應得的。但在那之前,我會盡到我應盡的責任。”

“你沒什麽可盡的責任,費舍爾,你的責任隻會為她帶來苦痛,讓她分心,讓她憂心忡忡,讓她的心髒和靈魂隨著你的一舉一動而感受到灼燒,也不必要裝作勇於承擔的模樣。”

“您是在懷疑我對拉法埃爾的感情和態度?”

“我如何能懷疑你的對她的感情,隻是連我自己都覺得矛盾。費舍爾先生……如果你真的不愛她,鄙夷她龍人種的身份,你當初就應該將她帶回納黎,變作你任意欺侮的奴隸,你也沒必要時隔多年又趕回南大陸與她相見,甚至來見我;可是如果你真的愛她,你為什麽又會不假思索地將你的愛分享給別人?”

雅麗爾捏著茶杯,越說越激動,語速也逐漸加快,很快就從她的袍子裏浸出了縷縷淡淡的蒸汽來,

“我有時會感到慶幸和感激,慶幸你救下她,給了她在人類眼中顯得怪異的尊重,我感激你將她放回來,讓她能幫助同胞們反抗侵略者的奴役。這些讓她醉心和適尾的完美你給的太多了,所以現在你才要索回一些,是嗎?

“可笑的是,在剛剛我還在為你與茉莉的事情而感到糾結。我樂觀地以為憑你對拉法埃爾的恩情很快就能克服這段障礙,我也相信你那堪稱可怕的能力,能妥善處理你與茉莉,與拉法埃爾的矛盾,將她們這些年來互相扶持的感情給保存下來……

“然後……你告訴我,你還有那麽多感情深刻的紅顏,比五根手指還要多!費舍爾先生,就算你最後真的被費馬巴哈保佑,真的讓所有女孩,所有女孩的親人都認可了你和你們的關係。但你們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的?我簡直是難以想象。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你要怎麽分才夠,一個月要多少時日你才會居高臨下地注意到我的女兒呢?

“或者說,你除了拉法埃爾之外,你認識的其他女孩難道都是乖巧的、怯懦的人嗎?就連我認識的茉莉祭祀都會因為你與拉法埃爾而產生衝突,難道其他女孩還會比她還要好說話嗎?但是,像是這樣的女孩會讓你如此魂牽夢繞、不願放手嗎?”

不,不止是不好說話,簡直是全員惡人了。

費舍爾也不得不這樣想。

他靜靜地聽完了雅麗爾對自己斥責,最後才輕聲說道,

“看來我的所作所為讓我們都失望了……隻是很遺憾,過去發生的事情和現在我們麵對的問題都不是故事,它沒有那麽完美。

“雅麗爾阿姨,我明白您的糾結,您也不必避諱。如果當時我的所作所為沒有這樣完美,不給拉法埃爾留下遺憾,那麽現在您與她都不會這樣矛盾了。您或許甚至會想,如果當初我對拉法埃爾沒有這樣完美就好了,這樣您或許還有理由,能更堅決地讓拉法埃爾拋棄我。您不想這樣想,但對拉法埃爾的擔憂讓你不得不懷疑,我這樣做是否對拉法埃爾公平……”

雅麗爾看向了眼前一切坦誠的費舍爾,忍不住再次開口道,

“是啊,如果你一直都這麽完美就好了……費舍爾先生,你有千般萬般好,可唯獨在這方麵……我實在是無法恭維。難道人類真的如此欲壑難填嗎?一個不夠,兩個不夠,三個不夠,四個還不夠……而是要如此之多嗎?那之後呢,你還準備要多少個呢,費舍爾先生?”

“我已經改過自新了,雅麗爾阿姨……”

雖然這句話費舍爾不是第一次說,但自從他回來之後,每一次說這句話都是發自內心的,

“但如果真的將對拉法埃爾的完美貫徹到了底,那麽這對我認識的其他的女性而言將會是一場災難,我發誓。”

“災難?現在才是一場災難,費舍爾。如果你真的將這份感情貫徹到底,她們對你而言就根本不是問題,現在也就不會產生這樣的爭執……”

聞言,費舍爾隻是看向眼前的雅麗爾,他再次輕聲開口道,

“雅麗爾阿姨,如果我真的貫徹了這份完美,我甚至都不會來到南大陸認識拉法埃爾。或許我會靜下心來,將那份自始而終的完美用以彌補過去的遺憾,迎娶如今的伊麗莎白女皇,填補她內心的傷口。這樣,她就不會殺死她的所有親人,她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偏執的模樣……”

“伊麗莎……女皇?”

這個名字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如陰影一樣令人戰栗。

她是這些年來南大陸不折不扣的最為可怖的敵人,生活在紅龍廷的雅麗爾當然深知這一點。

雅麗爾看著眼前嚴肅的費舍爾,再三確認了他沒有在開玩笑之後,她才仿佛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女兒找回來的夫婿到底牽扯到了什麽樣的恐怖。

“她……”

“雅麗爾阿姨,伊麗莎白·葛德林……她是我的初戀,也是曾經我最愛的人。”

雅麗爾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她很快就敏銳地從前麵費舍爾說的故事之中找到了他與伊麗莎白的關聯。

首先是帶著茉莉逃離納黎被通緝的事情,她知道伊麗莎白是西大陸納黎曆史上第一任的女皇。和龍人部落力量強者、血脈延續者皆可為王的部落規矩當然不同,她或許也能猜到,這位打破常規上台的女皇背後一定隱藏著力量的博弈乃至於陰謀。

但關鍵在於,聽起來那位女皇和眼前的費舍爾依舊藕斷絲連,深陷愛恨糾纏的漩渦。很難說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伊麗莎白女皇也是在那“比五指之數還要多”的數目之列的。

而造成這種現狀的根本原因在於,她是費舍爾的初戀。

按照龍人的觀點看來,初戀即是一生。

雖然人類沒有這樣的規矩,費舍爾更是人類在感情上貪婪的佼佼者,但看得出來,他對伊麗莎白的感情非同一般。

他說的沒錯,如果費舍爾不離開這位他情根深種的“初戀”,他真的如此完美,如童話裏的那樣,他這樣的納黎上層紳士壓根就不會來到南大陸這種地方,也壓根不會遇見自己當時被捕為奴隸的拉法埃爾……

而那樣的後果,身為母親的雅麗爾壓根不敢想。

在雅麗爾得知拉法埃爾被抓走的時候,在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被人類殺死的時候,在她得知一個個兒子在戰場上喪命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再體會一次了。

雅麗爾表情忽而顯得有些悲戚,她低頭看向手中被自己緊緊捏住卻紋絲不動的茶杯,不知道到底在想一些什麽。

她實在是龍人種中十分脆弱的女性了,像這樣的杯子,哪怕是小時候的拉法爾來了都能輕而易舉地捏碎,但現在已經垂垂老矣的她無論如何用力它都不會產生一點變化。

好像眼前的不再是一個茶杯,而是那多舛的命運,無法擊敗也無法逃避的命運。

像是一段孽緣,讓你痛哭咒罵,它卻依舊古井無波地、冷漠地注視著你,任由苦難拷打你……

雅麗爾都沒再開口,身後的燭火也安靜下來,遲遲不肯冒出明亮的光彩和炙熱來。

良久良久,她才對費舍爾低聲詢問了一句,

“身為一個母親,我是不是要得太多了,費舍爾?”

費舍爾看著雅麗爾,搖了搖頭後說道,

“……是我要得太多了,雅麗爾阿姨……”

雅麗爾那些許黯淡的眸光抬起一些,看著他,看著他接著說道,

“是我嚐到了太多甜頭和恩賜,誤以為這些都是我應得的,殊不知它們都有代價,而且是極其昂貴的代價。雖然我愚蠢至此,但至少我的養母在去世前留給了我兩樣珍貴的禮物,它們是道德和責任。

“所以我不想要逃避這些問題,我不能讓這些代價落在拉法埃爾她們身上,我要竭盡全力地保證她們的安全和幸福……

“雅麗爾阿姨,我和您說這些,並非是要引起您的愧疚或是要開脫我的罪行。我這樣做,全然是因為拉法埃爾。她懷著期待,即使知道了真相依舊帶著我來見您,希望得到您的祝福和認可,而我再不能讓她失望。身為她的母親,您當然有權知道一切,也有權決定是否接受我……

“我說這些隻是一種保證,我保證我對拉法埃爾的感情,我保證我的能力不會讓她失望,您能理解嗎,雅麗爾阿姨?”

雅麗爾凝望著費舍爾,像是要從眼前這個恐怖得不像是人類的生物體內挖掘出他虛以委蛇的罪證,但望向他黑色的眼睛,她卻隻感受到了一個靈魂的保證。

或許正是這份靈魂讓拉法埃爾著迷?

雅麗爾當然知道,已經適尾的龍人種看待伴侶是完美的,也或許正相反,她當然看見了那些不完美,隻是……

她的爪子一點點放開手上的茶杯,她低垂著眸子,說道,

“在昨天晚上,拉法埃爾沒有派人過來,而是百忙之中抽空,親自來過萬花庭……她告訴我,今天要帶她的適尾伴侶來見我……”

“……”

迎著費舍爾無聲的注視,雅麗爾閉上了眼睛,接著說道,

“她說,她朝思夜想的伴侶如她一樣沒有忘記她,她的伴侶從很遠的地方為了她而來,趕回到了風雨飄搖的龍廷之中與她重逢……

“我與你素未謀麵,但當時,借由可希爾之口,我已經知道了你與茉莉的事情,因而對你有了懷疑。但……她臉上裝作一切都未發生的笑容,她拖著公務之中堆積的繁忙焦急地要來見我……她說,她希望能得到我的祝福,讓龍廷的傳統庇佑她和你之間的感情……

“我對龍廷的很多事情都不參與,但對於我們的處境還是很了解的。說實在的,戰爭之下,朝不保夕都是好聽的話了。她更是要處理如此繁雜的事情,要麵臨著我坐在這裏不曾體會過的強敵……

“隻是兩年半之前,她在北方的戰爭中大敗,被打得渾身是傷,渾身是血被茉莉背著帶回來的時候,她的那副樣子,真的讓我很心碎和難過……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想給她添麻煩,不想讓她看見我害怕她落得和她哥哥一個下場的擔憂……”

雅麗爾幾乎要落下淚來,隻是此刻,借著她因為淚意而微微傾斜的頭顱,費舍爾才陡然發現,先前他和拉法埃爾才進來時,雅麗爾正駐足在一排新添了油的鱗片火燭前麵。

那是十一盞燭火,代表著已經死去的拉法埃爾的父親和她的十個兄弟。

“她是如此地害怕虧欠你遠道而來的情誼,擔心她龍廷戰事上的失利讓你受到非議,擔心她自己配不上你,擔心我不承認你。所以她才要深夜親自過來,向我小心翼翼又興奮的,甚至不惜隱瞞昨天和茉莉發生的事情……

“而我……答應下來了。昨晚,我笑著告訴她,讓她帶你來見我,身為母親,我會承認你的存在,有朝一日我會出席你們的婚禮,為你們誕下的孩子取名字……

“我已經老了,除了擔憂孩子和不讓他們失望以外,我實際上什麽也做不了。但拉法埃爾……她將自己能做到的都給了身為適尾伴侶的你,你身為人類,我不奢望你能體會到她滿含感情的全部炙熱……我隻希望,或者說請求……我請求你,不要讓她失望和難過。

“有朝一日,如果她的戰爭失敗,她龍廷因此覆滅,她再一次一無所有……費舍爾,我懇請你不要忘記昨晚她為你做過的事情,不要嫌棄她,瞧不起她。帶著她安全地離開這裏,去哪裏都好,逃到一個不會被其他你認識的、比她強百倍千倍的女性欺負的地方……

“這是得到我應允的代價,你能做到嗎,費舍爾?”

雅麗爾再次睜眼時,她的眼中已經隻剩下了懇求。

身為拉法埃爾的母親,她怎麽可能對現在的局勢什麽都不知道呢?她隻是裝作不知道,裝作不關心,因為不想給拉法埃爾添麻煩,讓她分神。

為此,她甚至不惜滿足拉法埃爾這個在她眼裏還需要考慮的請求,所以在費舍爾與拉法埃爾前來拜訪的時候,她才顯得那樣和善,好像已經接受了費舍爾一樣。

但在拉法埃爾離開之後,她還是不放心,擔心拉法埃爾的未來,因此要詢問費舍爾與茉莉之間的事情。

她隻是無奈於自己做不了更多的事情,隻是不甘於自己幫不上女兒的忙,隻能憑借言語,希望得到階位遠比她要高的費舍爾的許諾。

那是不被階位和力量所限製的感情,是即使閱讀完所有補完手冊也不能獲得的東西。

這一點,或許在這一刻費舍爾才如此肯定。

他鄭重地看著眼前等待著自己答案的雅麗爾,稍稍低下了一點頭,對著她保證道,

“我保證,雅麗爾阿姨。”

“……”

雅麗爾望著眼前的費舍爾,深深地望著他,卻沒有其他的言語。

直到下一刻,萬花庭外麵傳來了一聲爆響,似乎有什麽東西降落在門外了。

隨後是祖庭外麵的花海之內,又傳來了一陣焦急的狂奔腳步聲。

“踏踏踏!”

雅麗爾微微一愣,隨後站起身子來,一邊擦拭眼角的眼淚一邊將費舍爾和自己身前已經飲用了的茶杯拿了起來,轉過頭走去不遠處的地方補充茶水,隻留給坐在原地的費舍爾一個有些蒼老卻那樣堅強的背影。

門外的腳步聲愈近,費舍爾也調整了一下表情,隨後笑著轉頭過去,正好看見氣喘籲籲的拉法埃爾正從穿越了一片花海,焦急地趕了回來。

“母親,費舍爾……”

“拉法埃爾,你怎麽快就回來了?”

她用單手撐住門扉,還是擔心出什麽變故,讓母親不高興地對費舍爾生出什麽意見來,所以這才快速趕了回來。

此刻,門內的氣氛依舊溫暖,宛如春暖花開那樣。

費舍爾放鬆自然地坐在原位,看著她。

而母親背過身去似乎在倒茶,在聽見拉法埃爾回來的聲響之後便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來,微笑著疑問道,

“看來真是沒什麽事情,竟然這麽快就回來了。”

“啊……還能有什麽事,都是一些小事,所以解決得很快。”

“這樣啊……你回來得正好,我和費舍爾正在討論第一胎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的問題呢,真是讓人苦惱。對吧,費舍爾?”

“……的確是這樣。”

雅麗爾微笑著又看向拉法埃爾,接著問道,

“你覺得呢,拉法埃爾?”

“哎?!男……男孩……女……等等,什麽?孩子?!”

“啊呀,你覺得是男孩要好嗎,和我想的一樣呢。拉法埃爾如果生的是男孩肯定會強壯和活潑的。”

“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