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舍爾跟隨著蕾妮一路向前,很快就來到了小島上那一汪蔚藍池水之前。
他和懷中的埃姆哈特投目向下看去,卻倏忽發現下方很深很寬闊,這一小小的池水也不過是下方巨大空間的一個入口。
透過這小小一點的“眼睛”,費舍爾清晰地看見,那水下的深處竟宛如一個母神藏起來的森林,如伊甸一樣靜靜地躲藏於這人跡罕至之處。水中的森林蘊含著勃勃生機,其中珍奇更是數不勝數,許許多多樹木費舍爾連見都沒見過,更別提認識。
“很好看,對吧,尤其是在這樣的晚上。”
“……”
費舍爾點了點頭,轉過頭去看向蕾妮剛要說一些什麽,卻發現身後的她不知何時身上的黑裙已然消失不見,而變作了一道純黑色的泳衣。除了上下不知是什麽柔軟材質的泳衣之外,其間黑紗籠罩,如雲嫋嫋,在海風的吹拂與眼前散發蔚藍色熒光池水的照耀下,將她原本就絕美的身形襯托得更加婀娜。
那黑紗的泳衣遮掩甚多,一如卡度那樣地禁欲意味縈繞。可畢竟那黑紗朦朧,隱隱約約的白皙如玉,明明看不明卻將**顯得更加致命。
一抹抹幽香鋪陳下,饒是以費舍爾這樣的人都一下子微張了嘴愣住,他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自己懷中愣頭愣腦的埃姆哈特的眼睛,想要獨占這一份絕美,惹得埃姆哈特氣憤地嘰嘰喳喳起來,
“你媽,費舍爾,我就說我不要跟你來的!!我就是一本聖物,連男女都沒有,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急色嗎?!”
“……抱歉,隻是因為她太美了,怕把你給嚇到。”
“你媽!”
說這話的時候費舍爾還盯著蕾妮看,所以可能語氣上顯得有些敷衍。
蕾妮嗔怪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費舍爾,隨後她才臉色羞紅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說道,
“這些年來納黎出現了不少有意思的衣服,這也算是一種?不少貴族小姐對以往那種臃腫的泳衣越來越不喜,所以在這方麵也很追求個性化……”
“……和先前的黑色絲襪很類似?”
“哦,納黎的逃犯先生對納黎的印象很是奇怪呢。”
“還不是因為某人先前一直穿著在我麵前晃來晃去。”
“原來你還記得啊,當時不是還不為所動來著……怎麽樣,叫姐姐的話我可以穿給你看哦~就待會~”
“你的事我都記得。”
剛剛還壞笑著要調戲費舍爾的蕾妮臉色一下子又變得微紅,那抹粉嫩將她的邪惡頃刻間就化作了灰土。無奈之下,她隻好生氣地用手指比了一個火槍的姿勢,要擊斃眼前這個壞男人。
“那麽,你穿上這泳衣的意思是,我們要下去?下麵是哪裏,我看見了好多奇怪的樹……”
“嗯,你應該知道,每一位精靈的名字本意上都是一種樹木?”
“我知道這一點,所以說……”
蕾妮漂浮到了那水池的旁邊,對著費舍爾有些追憶地說道,
“實際上我的前身所參與的戰爭是【第二次生靈戰爭】,也就是常說的【神話戰爭】。有第二次當然也就有第一次,在第一次神話戰爭中,丟失了命運織機的世界樹死亡。雖然我並不知道細節,但可能與費馬巴哈龍神有關,也可能與混亂有關……失去了信仰的樹大陸將她的屍首葬在了樹大陸的中央,將這裏立為墳墓……
“隨著後來神話戰爭的發生,越來越多的精靈沒有轉生徹底死亡,他們都被同胞葬在了這裏。直到最後,舉族皆歿,除了那些沒有同胞幫忙收撿立墳的精靈種,其餘的精靈連同他們的母親都在此處了。或許是世界樹兩位同胞的憐憫,也或許是運氣使然,同樣成為了樹大陸‘墳墓’的這裏留存了下來。”
看著下方被蔚藍色所吞沒的世界,費舍爾一時無言,倒是埃姆哈特瞪著死魚眼說道,
“所以你們倆現在是要去人家祖墳裏暢遊?我也要去,我早就對這群精靈看不順眼了……”
費舍爾瞥了懷中的他一眼,不由得說道,
“你又沒親眼遇見他們,你不是一直都待在加百列天使長那裏嗎?”
“……說的也對哦,那我不去了。”
蕾妮捂嘴輕笑起來,她和埃姆哈特解釋道,
“精靈原本是沒有死亡這個概念的種族,他們死後也會轉生,所以對他們而言,墳墓並不是什麽有忌諱的地方。無論是轉生還是徹底的死亡,他們都相信那是下一段旅途的入口。他們將過往的一切留在了這裏,而戰爭之中它也幸存了下來,他們當然也不會不希望其他人前來攪擾。”
隨後,她轉頭看向費舍爾,說道,
“走吧,我們下去看一看,如果能發現一些當然是好的,如果沒有的話……就當是獎勵了。”
“獎勵?”
“和我這樣的姐姐一起遊泳……不算是獎勵嗎?”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隨後背著手,仿佛失去了力量一樣向後傾倒,“撲通”一聲落入了這蔚藍色的池水之中,向著下方緩慢地沉去。
費舍爾沒脫身上的袍子,畢竟一脫就是裸泳了,但就在他要下水之前,埃姆哈特便飛了出來,
“你們去下麵吧,我要在外麵逛一逛。”
“你確定?”
“就算我再如何偉大,我也很討厭進水!先前在北境薩丁女國的風暴你難道不記得嗎,我都快把我記的東西全部都吐出來了!我打死也不要再經曆一次!”
還沒等費舍爾回應,他便飛了起來,朝著遠處的山頭那邊飛去,順帶說道,
“更更重要的是,我才不想看你們兩在下麵戲水!哼,我好像在上麵聞到了一點好聞的味道,我現在就要去看看!”
費舍爾無奈一笑,原本他帶埃姆哈特過來就是賞賞月色的,因為他覺得以蕾妮的羞澀,肯定不會和自己做一些少兒不宜的事情。而且每次到關鍵時候都將埃姆哈特丟掉也不太好,他因此置過氣。
他不再多想,隻是同樣沉入了水中。
隨著撲通一聲,他整個人便沉入了地麵之下寬闊無比的蔚藍世界之中。
他先前就從亞人娘補完手冊那裏獲得了在水下呼吸的能力,再加上幾次加強、階位的提升和生命補完手冊的力量,他現在進入水裏就像是回家一樣,就算是去到茉莉的老家大抵也不會有什麽事——如果不考慮她的母親和父親的話。
“費舍爾,來這邊。”
水中,蕾妮的聲音一點沒有受到影響,還是那樣清晰。
費舍爾的目光追著她一路向前,便看見了她在下方遙遙地看著自己。身後黑色的長發散開,身形娉婷地背著手緩慢沉落到那樹林之中。
他連忙跟上,隨著她來到了下方。
正如蕾妮所說,下麵形狀各不相同的樹木分別代表著每一位逝去的精靈。
在那樹林之間,偶有亭台樓閣,不過或許因為某種衝擊,已經變得支離破碎。唯獨每一棵樹都還完好無損,每一棵樹前,都立著一塊或完整或殘缺的石碑,上麵的話語簡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精靈們或有轉世,所以無法以具體字詞形容他們的某一世。
“梨,堅如磐石”
“……”
跟隨著蕾妮的身影,費舍爾隻能閱讀他路過的樹木,以及上麵的文字。
直到一棵鬱鬱蔥蔥,看起來頗為蒼勁的樹木前,他才又停下遊泳的腳步,
“柏,如花如火”
這是柏侯的墳墓。
費舍爾回想了一下那在桃公結界之中將鉤吻弄得頭疼萬分的精靈,但此刻,呈現在他麵前的隻剩下這棵象征她的木頭。
“你認識這位精靈嗎?”
“啊,見過一麵。”
“這樣啊,既然這樣,我們就遊得快一點吧。”
“這麽突然?”
“因為我不想讓你這個笨蛋因為認識的人的墳墓而感到感慨,這可是約會,應該開心一些。”
“我有這麽脆弱和幼稚嗎?”
“不懂得珍惜哦,這可是在姐姐麵前撒嬌的好機會。”
費舍爾微微一笑,但還是依言從這些碑文前離開。
他最後掠過一棵巨大無比的樹木,在那樹木前寫著,
“椿,鏡花水月”
接下來的道路寬廣,在樹林的盡頭處,穿過一道巨大的、由三種木材製成的“無上門”,蕾妮和費舍爾來到了墓地的盡頭,這裏被沒有鏽蝕的彩繪石壁所包裹,顯得格外莊嚴肅穆。
石壁上鐫刻了一首用精靈文寫成的詩句,但出乎費舍爾意料的是,這裏隻有兩棵樹卻有三塊碑文。
費舍爾掃了一眼左右,和蕾妮說道,
“這裏隻有精靈王【柄】和【槻】的樹木,但【桃】卻沒有樹木……”
“我也不太清楚,但你先前說的槻就在這裏,對吧?”
“嗯。”
費舍爾看著那立在兩棵樹之間的空空如也的碑文,便大概知道,那地方是桃公原本應該呈放的樹木。
但既然這裏什麽也沒有,大概也能說明,桃公在戰爭中戰鬥至了最後一刻,乃至於她消亡之後再沒有精靈能為她立下碑文和種下樹木。
話又說回來,既然槻的樹木在這裏,那麽精靈們是確認她已經死去了嗎?
赫萊爾說槻在完成對預言的占卜之後犧牲了自己,這和她所說的互為佐證,因為當時在過去的時候,精靈們隻當槻失蹤了,並不確定她死了。
“這上麵寫的什麽……”
“【槻,功不唐捐。】”
“這是什麽意思?”
“她做的某些事情必定有所回報的意思……”
蕾妮點了點唇看向費舍爾,問道,
“有獲得什麽線索嗎,關於她和我之間的?”
費舍爾沒有回答,隻看向四周的詩句,想要找尋到相關的線索,但和“三子”同樣,這詩句依舊講述了一個故事,記敘了一段曆史。
它用平靜卻蘊含著萬分悲戚的語言記述道:
“母親的樹根被巨龍竊走了,失去了織機、被兄弟背叛的她看不清,這一切竟然是一個輪回。”
“幾千年前,我們的王上被一個轉移之人蠱惑;幾千年後,我們的母親被一個轉移之人暗算。”
“他們來自世界之外的一個地方,他們是一樣的人類,使用一樣的文字,他們長著相似的外貌。”
“一個點燃了死亡的權柄,一個化作了生命的毒瘤。”
“為什麽要寫詩?”
“因為我們的母親死於混亂的毒瘤,毒瘤念誦著混亂的詩句。”
“他說:登山客啊到底要往哪裏去?他不想登上山頂!”
“他隻想回到山腳,從無盡的噩夢中醒來,難道除了死亡之外別無他法?”
“我們並不知道答案啊,隻是同樣感到疑惑和憤怒。”
“為什麽要奪走我們的母親?為什麽要讓我們陷入同樣的噩夢,打開苦難的輪回?”
“我們並不知道答案啊。”
……
……
“撲通!”
夜幕之下,蕾妮率先從蔚藍的池水之中一躍而出,緊跟在她身後的是費舍爾。
這一趟其實並沒有去多久,他們很快就回到了地麵之上。這一趟下去得到的線索當然有,但是和蕾妮有關的,或者說與槻有關的內容卻隻有那“功不唐捐”一句話,其餘的是關於曆史的記錄,這些東西蕾妮看過,隻是費舍爾記在心裏就罷了。
功不唐捐指的是什麽,費舍爾還不確定,但潛意識裏,他覺得這和赫萊爾所說的“犧牲”有關。
這也大概能說明,赫萊爾所說的槻的事情是真的?
返回了地麵,費舍爾一點也不覺得累,倒是蕾妮好像從龍廷飛到這裏又潛了水之後顯得有些疲乏,便微喘著氣,看著費舍爾問道,
“那個小家夥呢,他沒和你下來去哪裏了?”
“埃姆哈特?他去附近轉轉了,他不想下水。”
“這樣……”
費舍爾瞥了一眼她不斷起伏的胸口,不由得問道,
“累了?”
“有一點,這個身體是我權柄化為的表象,但因為要限製它對現實的影響,所以階位很低,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魔女那樣……”
說著說著,她便突然可憐兮兮地看向了費舍爾,驚慌著道,
“啊呀,該不會已經神話階位的壞費舍爾知道了這一點要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姐姐做什麽吧?好害怕好害怕,我該怎麽辦?救命呀!救命呀!”
她做作地呼喊聲在這寂靜的海域裏飄出去一段距離,但沒有人回複她,隻讓費舍爾滿臉黑線地想要教訓這個喜歡調戲自己的蕾妮。
隻不過到時,她肯定會驚慌失措地逃走的。
“我還以為和你的哈特鳥有關係,這次你回來我都沒看見它們……”
蕾妮微微一愣,隨後笑著說道,
“這次我回來得急,而且哈特鳥不過是我的偽裝而已,存不存在都可以啦,以後我就懶得帶這麽多百靈鳥回來了……偷偷摸摸的,這樣你在做壞事就發現不了我了,怎麽樣?”
“我能做什麽壞事?”
“嗬嗬,那位龍廷的龍女王呢,她現在在幹什麽?”
“……她在工作。”
隻是說到這個,費舍爾突然才覺得,自己好像在拉法埃爾正在忙著處理各項龍廷事宜的時候先是偷偷見了茉莉,隨後又趁著處理幾位惡魔侍從的時間見了赫萊爾,現在又是在月色之下與蕾妮見了麵。
一天之中,僅僅是這樣工作短暫的時間,費舍爾便效率極高地將每一分每一秒都運用得好不浪費,這實在是……
“原來妹妹是在工作啊,那你跟姐姐晚上偷偷出來玩妹妹不會生氣吧?不會吧不會吧?”
“蕾妮……”
費舍爾頭疼地想要打住作怪的蕾妮,但她卻吐了吐舌頭,一副吃醋的模樣。
不得不說,她的醋意真是來的莫名其妙。
“哼,再怎麽說你回來先見到的也是她,明明我一直都在等你回來。”
費舍爾有些哭笑不得,問道,
“你不是說不讓我提別的女性的名字嗎?”
蕾妮鼓著腮幫子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後她就飛到了費舍爾的身邊,一邊用粉拳捶他肩膀一邊連聲道,
“我就說我就說我就說,你就不許說你就不許說你就不許說……”
“……”
費舍爾連忙接住了她的粉拳,順帶將她一下子摟在了懷中,濕潤著倒在了池水旁的地麵上。
“撲通。”
此刻四目相對,咫尺距離,她一下子也粉了臉,呼吸近乎停下,但畢竟沒有虛化躲藏逃開,隻愣愣地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費舍爾。
他直直地看著眼前的女性,不由得問道,
“既然這樣,我要如何補償你呢?”
“補償?”
蕾妮回過一點神,紅著臉眼神躲閃地思考起來,過了好一會才又小聲又模糊地說道,
“那……那就再吻我一下……”
“什麽?”
費舍爾不知道她的要求如此,甚至願意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也不相信要求會如此簡單。
但蕾妮卻瞪了他一眼,隨後輕聲道,
“不是先前的……要……要吻嘴巴……我想嚐試一下……你……你不許亂動,一點都不許。”
“我還不能動嗎?”
“嗯!”
費舍爾傻了,但看著眼前滿臉通紅,十分羞澀卻依然篤定的蕾妮,他也隻好躺在了地上,一副就義的樣子,
“好,你來吧。”
“那……那我來了?”
費舍爾一動不動,隻看著她,看得她剛剛想要挪動一點距離向前,又被他嚇得縮回來。
她連忙伸出手將費舍爾的眼睛闔上,顫著聲說道,
“你先閉眼!”
“我還要閉眼?”
“乖,聽姐姐的話……”
費舍爾隻得老實地閉眼,但該說不說,原本睜眼看著她慌亂的樣子還覺得有趣,此刻突然閉上眼不知其具體,反倒讓他的心跳一點點加快,好像也體會到了和蕾妮一模一樣的慌亂。
蕾妮沒有將體重放在自己身上,輕盈得如一片羽毛,即使如此,他還是能感受到一抹幽香正在不斷靠近自己。
就在他被那實質性的幽香給撩撥得難以動彈又浮想聯翩的時候,下一刻,一道冰冰涼涼的,一道內斂又羞澀的,一道如蜻蜓點水的接觸,如此突兀地落到了他的唇上。
那一刻,一切的聲音都安靜下來了。
或許蕾妮也是閉上眼睛的,和自己一樣。她或許也十分慌亂,明明已經有神那樣的位次,卻用這樣的平凡的身軀接觸了自己。
這或許並非是肉體的觸感,而是靈魂的觸感。
這隻是一個吻,也隻是一個吻……
自己,剛剛應該別吻她臉頰的,這樣,就能看見她此刻的表情了。
費舍爾這樣想,此刻卻忘了要睜眼看她,隻是感受著這短暫的一吻。
片刻後,她便又慌慌亂亂地離開,留下一點幽香的餘韻。
費舍爾愣愣地,像是才睡醒一樣睜開了朦朧的雙眼。
眼前,穿著一身黑紗泳衣的她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臉龐,隻露出沾惹點點水色的驚慌失措的眸子和粉紅色的耳垂望著身下的費舍爾。
他看呆了,便同樣傻傻地問道,
“怎麽樣?”
蕾妮白皙的手指將臉龐捂得更緊了,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眨了眨宛如美酒一樣的眸子,歪著頭呆呆地說道,
“有……有一點……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