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撥片一點點倒退,回到了加百列還在趕回的途中,費舍爾還在和唐澤明日香、米迦勒交談的時間內。

此刻的第五天之下,靠近第四天頂端位置的一座樓閣行廊處,那拖曳著修長白色天使袍的金色短卷發天使已經不知道站在這裏有多久多久了。

她就那樣肆意地坐在行廊邊緣的圍欄上,雙腿伸出其外,舒服愜意地晃悠著。頭上那歪歪斜斜的王冠表麵,反射出了上方日環處落下的耀眼光芒。

她藍金色的散狀瞳孔前,一道黑暗的流光閃爍,而她一邊看著上方的費舍爾,一邊帶著微笑正等待著什麽。

直到她的身後,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赫萊爾”緩慢地出現在走廊盡頭時,在此處宛如空氣一樣的赫萊爾才有其他的動作。

她轉頭看去,卻見身後的人影在不斷湧動的混亂氣息的包裹下一點點變形,直到她完完全全地蠕動起來,變回了一隻四腳站立的單峰駱駝才停下。

隨後,那從對方身上一點點湧動出來的混亂也重新隱沒回那駱駝的體內,一根赫萊爾的金色長發也很快掉落在地上。

“完成了?”

“哼哼~”

“那個【小家夥】的力量太好模仿了,如果你想的話,幫你塑造另外一副身軀也可以……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也算是有了靈魂。”

“哼哼~”

因為這隻駱駝吞吃了索羅巴托鍛造的【生命福音聖物】,所以從中迸發出的靈魂有一部分跑到了這隻駱駝的身上。

那駱駝似乎還想要再像剛剛那樣說話,結果出口的卻隻有一句動聽的歌聲,把赫萊爾都給逗笑了。

她伸手摸了摸那走過來的駱駝伸過來的腦袋,隨後輕聲開口道,

“不要就算了……也是時候了。”

“哼哼~”

她微笑著、如毒蛇收回自己信子一樣地收回了自己沾連在費舍爾身上的視線,隨後她轉過頭來走回了這一方無人注意、無人來到的長廊空間之中。她的身周,好像與整個聖域乃至於整個世界所隔絕。

隨後,她的手指微微湧動之間,一道扭曲不堪的、不斷蠕動的奇異物質便從她的身邊湧出。那物質上似乎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命運的氣息,隻不過因為其獨特的性質,所以現在它已經完全變作了混亂的模樣。

是的,這就是所有人都沒找到的真神的造物——命運的織機。

此刻它正躲過了所有存在的視線,乖乖地藏在赫萊爾的身邊。

赫萊爾到底要用它來幹什麽呢?

隻見下一秒,赫萊爾輕輕地招了招手,那流體一樣不斷蠕動的織機便旋轉著來到了她的手邊,閃爍起了一點點金色的微弱光芒。

赫萊爾那深邃的散狀瞳孔之中此刻仿佛已經要溢出了全世界都掩蓋不住的黑暗,她臉上的微笑也一點點變淡,雖然嘴角依舊有弧度,卻完全充斥了極度難以言喻的淡漠和恐怖來。

她嗬氣如蘭地輕聲對著織機開了口,那毫無感情的話語瞬間化作了某種含義而非聲音,很快就穿過了織機,直達了它所鏈接的【命運】中去,

“幾個躲在【隱秘】提供的藩籬之下、掩耳盜鈴的【家夥】,幾個天真幼稚的、以為失物並沒有主人的【竊賊】,幾個這個世界所敬仰卻極其膽小的【神明】……”

那傳遞聲音的信息極其隱蔽,宛如一曲悠揚動聽的、難以名狀的歌聲在命運之中流淌,等待著被誰所聽見,

“我是悄無聲息、閱讀文明與意義的觀眾,也是一曲歌舞、史詩的指揮。”

“我恒久地注視著你們命中注定的終局,但在那之前,我帶來了兩個恩賜。”

“我帶來了一個【滅世預言】和一個【盟友】。”

赫萊爾微微一笑,那極其戲謔的目光中,流露出仿佛要吞噬萬物的趣味。在她的眼中,萬物的終局早已被鐫刻,

“【靈魂的火焰將首先燃起,將世界的一切用戰火焚寂。】”

“【扭曲的生命將掀起巨浪,抹除生靈賴以生存的規則。】”

“【來自藩籬內的偽神將會使竊賊的餘孽無處躲藏,無所歸依。】”

“【無法消除的、你們的謬誤會用歌聲為你們譜寫著墓誌銘】”

那近乎殘酷的話語,此刻已經變作了這個世界的結局,變作了一個毒瘤、一個詛咒,如附骨之疽那樣纏繞在了未來之上。

同時同刻,整個世界的氣氛都開始變得極其壓抑,每一個生靈、每一樣物質、每一段時間、每一段死亡的上方,此刻都開始縈繞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因為,此時的世界的深層靈界之內,原本渾濁不堪的靈魂之流都開始變得極其躁動不堪起來,就好像有某種更加本源的東西牽引著它們,仿佛是貫穿一切的、亙古未變的規律。

在靈界中嚴陣以待的神明們,眼睜睜地看著靈界的邊緣處不斷產生了一道極其可怖的裂縫,在一聲聲不知是什麽具體含義的歌聲的伴奏下,一次前所未有的【入侵】、一個極其恐怖的【權柄】被送入了這個世界。

那無窮套疊的、一個個不斷扭轉的奇異符號似乎才被人為地分割開來,很快,權柄應有的性質便被體現得淋漓盡致了。

隻見,在那權柄之內,仿佛無中生有一樣催生起無限的力量,明明沒有沾惹到任何靈界的靈魂之流,祂卻已經開始誕生出極其稚嫩的意識。

在那一刻,那權柄的身上很快亮起了一道可怖的光芒,祂就那樣懸掛在靈界的邊緣,終極處,緩慢地停頓在了原地。

“嗡嗡嗡!”

那令神明們都無比心悸的東西當然在現世中也有所體現,所有半神、神話種們全部都抬起頭來,看向了天空,全部都極其警惕而感到恐懼地駐足在原地,身體都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就連和加百列交談完了的,剛剛從第五天離開的費舍爾都感受到了那種突如其來的心悸感,他整個在半空中的身體一僵,然後落在了旁邊第五天下的一處平台上。隨後滿臉冷汗地、不可置信地看向上方的天空。

而其他普通的、弱小的生靈什麽都未感受到,他們大多都還在這清晨之前的時光中休息。

此刻,那天空上的月亮好像和靈界中的某種存在所呼應,或者說,祂在靈界中的位置於現實中的投射正好就是月亮的位置。

因而,那些生靈們也隻會覺得,此刻的月亮比往日更圓、更大和更亮了許多。

而聖域之中,仿佛與世界所隔離的赫萊爾仿佛已經將所有的話語所說完了,她遙遙地看向了夜幕之上,那極其明亮的月亮,最後的最後,她輕聲戲謔地對著手中的織機說道,

“到你們出牌了,小家夥們。”

下一刻,她那原本放鬆的手掌卻猛然收緊,將那原本不斷蠕動的織機緊緊地攥在了手心裏。

“哢哢哢哢!”

那真神所創造的偉大物品,就這樣在赫萊爾手中一點點縮小,那織機之上,一道道如玻璃裂紋一樣的透著光的縫隙不斷產生。

緊接著,那不斷被恐怖力量所壓縮的織機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地爆裂開來。

如一道星河一樣破碎的力量沒有逸散出去半分,它就那樣極其安靜地在赫萊爾的手心之中綻放,直到完全變作毫無意義的混亂灰末……

而此刻,遠處滿身冷汗降落在平台上的費舍爾不斷喘息著看向了天空。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半空之中那冉冉升起的一輪碩大的明月,那月亮完完全全地與未來他所見到的那輪月亮所重合,讓他的內心不由自主地震住了。

母神?

這個時候?

為什麽……為什麽會突然……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頓在了原地,仿佛要將自己的大腦給燒掉都找不到問題的答案。

“費舍爾,費舍爾!你沒事吧?”

就連旁邊的埃姆哈特也仿佛變得極其遙遠,所產生了層層的回音一樣。不過好在,隨著他的書本不斷撞擊著自己的身體,費舍爾也終於才愣愣地回過神來,他轉頭看向旁邊臉色焦急、十分擔心自己的埃姆哈特,隨後開口道,

“我沒事……”

“那就好,這天上的月亮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突然……”

“我也不知道,對了……”費舍爾艱難地站起身子來,看向旁邊的埃姆哈特,突然想起了什麽,對著他問道,“剛剛,在我和加百列說話之前,你是不是要和我說什麽來著?”

“說什麽……”

還未從與費舍爾的重逢之中恢複過來的埃姆哈特微微一愣,隨後他仔細回想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也隨之驟然一變,原本輕鬆的表情瞬間變得緊張無比,他十分激動地大叫起來,對著費舍爾提醒道,

“對啊!!我差點都忘了!因為之前我還以為要和你分離了,所以才……我都忘記告訴你了!費舍爾!你這家夥又沒管住你的下半身啊!你你你你!你竟然連……”

費舍爾微微一愣,他有些不好意地抿了抿唇,心裏也知道自己的確做得不對。

赫萊爾就不說了,先前和唐澤明日香打的那通電話,自己也沒有拒絕的意思,所以他才說“如果自己真的那樣專一就好了”。

於是,他歎了一口氣,對著埃姆哈特說道,

“我都忘了先前加百列帶著你去理想國上麵看我了來著……這件事你不用和蕾妮說,我會和她說的,行了吧。”

他還以為埃姆哈特是在道德上譴責自己,因為自己離開前才和蕾妮說了自己已經改過自新了,然而事實就是,並沒有。

“說個鬼啊!我要說的不是這個!你是什麽樣子我還不清楚嗎,能改才有鬼了……是那個叫赫萊爾的!那個家夥……”

“赫萊爾?她怎麽了?”

埃姆哈特被費舍爾氣的不輕,即使離開了費舍爾身邊許久,他還是極其熟稔地用自己的書封撞起了費舍爾的身體,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還怎麽了!她就是【拜蒙】!!那個【拜蒙】!你聽懂了嗎?!你根本不知道那個家夥有多麽恐怖,你根本不知道我之前在深淵裏看到了什麽,她……”

他說著說著,話語就仿佛被某種超越時空的力量所鎖住了喉嚨,讓他接下來的話語戛然而止。

那似乎是某種禁錮,來源於某位他恐懼無比的存在的禁錮。

“我們得快點逃才行,費舍爾……你聽我的,不然我們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我們快溜,行不行?”

直到最後,埃姆哈特說出的話語卻隻有這個,但即使是如此,費舍爾也能感受到他內心的心急如焚了,不然他也不會才剛剛和自己團聚,連一點緩和都沒有地就要求自己趕緊離開這個時代。

但聽到了他的話語的費舍爾的腦海中,卻不斷湧現起了和赫萊爾相處時的很多事情。

拜蒙?

赫萊爾?

赫萊爾就是拜蒙?

可是,這個時代明明都還沒有惡魔,或者說,拜蒙原本就不是惡魔,她原本就是天使?

不……

不知為何,先前猶菲樂和自己說的那些話語又再一次湧上了他的腦海裏。

她原先還以為那是赫萊爾為了挑逗自己所編造的內容,丘比特啊什麽的……

但此刻,經由埃姆哈特的提醒,費舍爾卻倏忽覺得,好像並不是這樣。

如果,她對自己說的很多話都是真的呢?

他明明是如此篤定,赫萊爾對自己的感情是沒有虛假的,但這卻無法解釋為什麽一開始她就對自己這麽上心。

如果,她並沒有對自己撒謊,隻是自己從未發現過她所說的話語的真實含義呢?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想起赫萊爾所說的,每一句所具有深意的話語,一種細思極恐的感覺瞬間湧上了心頭。

對了,還有那個遊戲……

那個遊戲到底指的是什麽?

“不行,埃姆哈特,我得去找……”

就在費舍爾打定主意要去找赫萊爾問個明白的時候,他卻忽然心有靈犀地感覺到了什麽。

他微微一愣地轉頭過去,卻見就在自己所站的平台的對麵下方的不遠處,一處極其隱蔽的、藏在陰影之中的長廊邊緣,一位金色短發的絕美天使正一如既往地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赫……”

此刻,她依舊戴著那頂歪歪扭扭的、自己贈送給她的王冠。

而在她的身邊,那隻送給她的駱駝也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在了聖域,明明先前帶她逃離理想國的時候可隻有她和自己兩個人的來著……

她那雙藍金色的散狀瞳孔帶著笑意,她先是豎起了三根手指,然後又將三根手指中的兩根放了下來,似乎象征著某些東西的消耗。

三樣東西?

就在費舍爾還在思考的時候,赫萊爾卻動作不停地、遙遙地對著費舍爾做出了一個可愛的拉弓的動作。

一如先前丘比特對自己所做的那樣,隨著放開弓弦的動作,她將一根不存在的箭矢射入了自己的胸膛。

直到現在他或許才明白,那根有著具體形狀的丘比特的箭矢其實大概也就是一根普通的箭矢而已,真正有意義的,是她標記和鎖定自己的過程。

“別擔心,親愛的,就算世界毀滅,你也不會有事情的。”

不知為何,這句話突然湧入了費舍爾的腦海。

費舍爾急急忙忙催動起了自己神話階位的全部力量,想要趕到她的身邊去將一切都問個明白,但愛情的箭太快,丘比特拉弓的速度遠遠快過於他的所有動作。

遠處的赫萊爾同時張了口,費舍爾雖然聽不見具體的聲音,卻通過口型看出了她此刻所說的話語是什麽,

她一字一句、極其緩慢地說道,

“遊戲已經開始了,我們未來再見,親愛的~”

“赫萊爾!”

下一刻,她手中虛握的弓箭脫弦而出。

費舍爾的腰部,原本極其安靜的、蕾妮留下的力量瞬間就反了水地爆裂開來,將四周固定的時間全部打碎。

費舍爾的眼前,一切的一切都開始扭轉,仿佛徑直從時間的長河中被如子彈一樣地發射出去。

和來時失去意識時的經曆可不同,現在他的眼前,如光一樣飄過了漫長歲月高速發生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在變化,無數的聲音、無數的畫麵,快得讓費舍爾這樣的神話階位乃至於半神都無法捕捉到一點信息。

山川異形、文明消亡、日升月落、滄海桑田、此消彼長……

唯獨,那一雙散狀瞳孔的眼睛,好像穿越了時間與空間,恒久不變地鎖定著自己、注視著自己。

“呃啊啊啊啊!”

費舍爾再也忍受不住地嘶吼一聲,在時間的穿梭之中徹底失去了意識,任由它帶著自己駛向未知的方向。

……

……

費舍爾已經離開了的時代,此刻,無論是神話種、半神和神祇們可都有得忙了。

但對於塵世中的生靈與萬物而言,這個世界卻好像都沒有發生,隻安靜地升起第二天的太陽,任由那和煦的光芒灑落大地,喚起無窮的生機,開啟了全新的一天。

遠離了龍大陸的海平麵上的一座荒島上,唐澤明日香依舊抱著那早已斷開連接的樞機。她就這樣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微笑著看向眼前的大海,春暖花開。

“唐澤!”

身後,清晨晨光的照耀下,米哈伊爾從樹林之中緩緩走出,在看見那抱著樞機、坐在沙灘上的女性人影之後,便將雙手放在了嘴前,對著她如此呼喚道。

“米哈伊爾先生?”

唐澤明日香愣愣地轉過頭來,當看見米哈伊爾之後,她也同時站了起來,對著他招了招手。

米哈伊爾一路小跑著跑向了唐澤明日香,在她之前的不遠處停了下來,對著她說道,

“米迦勒那邊告訴我,費舍爾已經離開了聖域,不知道去哪裏去了,你應該知道吧。”

“啊……嗯,我知道的,我和費舍爾老師已經說好了。”

唐澤明日香微微一笑,如此對著米哈伊爾說道。

而米哈伊爾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倏忽點了點頭,說道,

“你……和最開始我遇見的那個唐澤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哎哎,有嗎?”

“有,變得更加堅強了,不過這是好事,你覺得呢?”

“啊,的確是這樣。也要謝謝你,米哈伊爾先生,這一段路上幫了我很多。”

米哈伊爾深吸了一口氣,隨後搖著頭說道,

“不謝,之後的我就幫不上什麽大忙了。對了,米迦勒還告訴我,聖域和樹大陸那邊出了很嚴重的問題,現在所有半神已經全部進入了靈界,他們這些神話種也全部嚴陣以待,好像的確是一件很大的事情。這可能對你而言是一件好事,因為這樣那些神話種可能就沒有精力去管你了,你可以找個地方藏身,然後再做打算。”

“好,我知道了,米哈伊爾先生。”

“……所以,你之後的打算呢,介意說給我聽嗎,我不會告訴米迦勒他們的。”

“這有什麽……”

唐澤明日香微微一笑,隨後抱著樞機,看向了眼前的海洋,停頓良久之後才說道,

“之後,我會接著找尋帶領我們回家的道路,但……不光隻是找尋我們回家的路。我總有預感,米哈伊爾先生,這個世界上不僅僅隻有你、我還有瑪格麗特這幾位轉移之人。有可能他們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我卻不知道,也可能他們未來會來到這個世界……

“我是說,我會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然後帶領他們、糾正他們,讓他們與這個世界更好地融洽地相處。我不想我們之後再犯下如瑪格麗特那樣的錯誤,我也開始意識到,無論是我、你還是瑪格麗特,我們的心中其實都帶有某種缺失和遺憾,也正是這種缺失和遺憾帶來了災難……”

米哈伊爾看著眼前唐澤明日香注視著遠處海洋和未來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地伸出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喃喃道,

“是啊……的確是這樣……”

“【補完】……”

“什麽?”

米哈伊爾抬起頭來如此疑問道,而前麵的唐澤明日香也微笑著轉過頭來,

“哈哈,雖然是借用我以前看過的動漫的概念,但意思大概是這樣。米哈伊爾,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隻是覺得,雖然我們每一位轉移之人的內心都可能有所缺失,但這種缺失實際上是可以彌補的。或許,通過我自己的力量,我自己未來的經曆和努力,我們都能在某種程度上【補完】我們內心中缺失的那一個部分……這樣,或許我們就能在和諧的探索中找尋到意義,找尋到我們追求的東西,找尋到……回家的路。”

米哈伊爾微微一笑,隨後說道,

“這怎麽會笑你呢,唐澤,這是一個崇高的理想……但這也注定了,這條道路會很難很難,你……”

“我可以的,米哈伊爾先生。我也許會建立一個能容納我們這些【有所缺失之人】的地方,哈哈,好像對於這個不太友好的世界,這樣的想法的確有點石破天驚了……既然如此,不如就叫……【造物】吧,從最初開始,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我明白了。唐澤,雖然我與米迦勒有承諾,我欠了他很多需要償還,但我會幫你的,就用我的樞機。有什麽需要幫助的,不要客氣。”

“啊,好。”

唐澤明日香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她又重新看向了眼前極其寬闊的海洋與天地。

海風和煦之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感受著前所未有的緊張。

在她的眼前,還有數不勝數的挑戰在等著她,但她必須要邁出這關鍵的一步。

費舍爾老師,你看到了嗎?

雖然未來真的很迷茫,但我有信心,我要靠我自己找到一條屬於我們轉移之人的一條路……

“明日香……”

可就在這時,一道她再熟悉不過的男聲卻突然從她的身後響起,似乎正在呼喚她。

那是……

費舍爾老師的聲音!!

她倏忽睜開了眼睛,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

難道說,費舍爾老師還是放心不下自己,所以從聖域離開了之後還是來找自己了?

可是……可是他們不是說好了的嗎?

霎時間,唐澤明日香的內心之中百味雜陳,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與費舍爾老師重逢,有些羞澀於麵對自己之前鼓起勇氣說出的感情,她甚至都不敢確定,如果是麵對麵的話,她有沒有勇氣說出第二次。

但同時,她也感到了一種不安感,她擔憂如果自己接著待在費舍爾老師身邊的話,自己又會如之前那樣軟弱和依賴對方。她甚至還有些不解,不解為什麽費舍爾老師會突然違背諾言地出現在這裏……

就在這時,一隻和費舍爾老師同樣的大手覆蓋而下,重重地落在了唐澤明日香的肩膀上,卻不知為何,帶來了一道刺骨的冰寒。

隻聽身後,費舍爾老師如此說道,

“明日香,你真的要隻依靠你自己嗎?你知道的,我們都站在這裏,想要幫助你……”

可是……可是……

“可是,費舍爾老師,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的嗎,為什麽要……”

“別忘了啊,明日香……”

唐澤明日香小臉微白而不解地轉過頭去,腦海裏似乎有萬般疑問要對費舍爾詢問。

但轉過頭去,她看到的,卻是那英俊的、穿著一身華貴袈裟、右手攥著一串佛珠的費舍爾。

他左手從厚重的黑色袈裟的長袖中的陰影中伸出,直直地如鐐銬一樣地死死摁住了唐澤明日香的肩膀。

而他本人,在唐澤明日香那不解而愣神的注視中也頗為溫暖地微笑了起來……

他對著唐澤明日香眯著眼睛笑道,

“稱名念佛,他力本願。”

正文番外·命運與月亮

【雪境】的風是有形狀的,許多世代生活在這裏的生靈們最不吝用各種極盡誇張的修飾來描述這裏的風。

它們是雪境最美麗的雕刻師,將白雪、冰川與山脈變成了如此雄偉壯觀的模樣;它們是雪境最古老故事的訴說者,將土生土長在這裏的主人、將未來即將來到這裏的客人與這片土地牢牢綁定。

當然,它也是旅人們最為恐懼的、最不想遇到的敵人。

“呼呼呼!”

天寒地凍的黃昏深冬,那急切如刀的狂風很快在大地上席卷,成為了鋪天蓋地的暴雪,將能見的一切都遮蔽殆盡。

一個在天地的視角中十分渺小的人影正在這樣的風雪中艱難地行走著,四周的一切都在逐漸下沉的夕陽中褪色,唯獨天空上冉冉升起的一輪新月透過了白雪皚皚,為這人影指明了方向。

仔細看去,這人影的身上披滿了厚重的麻布衣衫,但卻被白雪給點綴,從而變作了寒冷刺骨的濕潤。在被遮得嚴嚴實實的臉龐上,唯獨露出了一對淡綠色的眸子。那一雙眸子裏隻有惱怒和不甘,在她的背上還係著兩根帶子,帶子後拉著一個小小的雪橇,雪橇上載滿了覆蓋著一層麻布的物資。

從身形上看來,這是一位人類的年輕女孩,但從其身後的鹿角雪橇上看來,她又在為鹿人種部落運送東西。

這是雪境人類與亞人部落獨有的“人騾”現象,因為雪境鮮有在雪中行走的交通工具,在漫長的時間裏,很多部落都呈現封閉狀態,為數不多的交流和運送工作也是由該部落的居民完成的。

“Shit!(艸)”

看著天空上越來越黯淡的太陽,這年輕女孩碧綠色的眸子愈發焦急,她喘息了好幾口氣,隨後使出了吃奶的勁,用盡全力地拖拽著身後的雪橇往前麵走,一邊走,她一邊抖著身子低聲念道,

“You can do it……you can do it……Ashley……(你能做到的,阿什莉)”

她就不該和其他鹿人種運送隊的家夥置氣走散的,那群這個世界的長著角和鬃毛的怪家夥欺負了自己一個月,唯獨今天實在忍不了了才一個人走了另外一條運送道路……

結果……

結果今天恰好就遇到了暴雪……

操!

我怎麽就這麽倒黴!

阿什莉一邊奮力拽著身後的雪橇一邊往前走,一邊咬著牙在心裏不甘心地怒罵了起來。

“那群婊子養的……長的角就應該塞到他們媽媽的……”

“哢!”

就在這女孩出口成髒一直低聲辱罵著那群欺負自己的鹿人種運送隊的家夥的時候,她身後拖拽著的雪橇卻突然卡在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旁,她一下子沒拉動整個人一個踉蹌地栽倒在了眼前有她膝蓋那麽高的雪堆前。

她吃疼地呻吟一聲,隨後連忙回頭看向了那雪橇,隨後快速跑回了雪橇旁邊,想要將它抬起來。

但越是急切就越辦不了事情,尤其是現在,她的雙手和雙腳都完全凍僵了,根本一點感覺和力氣都使不出來。她想要抬起被卡住的雪橇,但用了半天力它還是一動不動。

她慌亂地看向天空,西方的落日越來越黯淡,好像要將整個世界的光芒和溫暖都給帶走一樣。

“不……不不不不……不……”

阿什莉看著那逐漸消失的太陽,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她來到了這個世界已經有好幾個月了,待在鹿人種部落和運送了東西好幾次,她深知這裏的晚上絕對不是人待的地方。僅僅隻要十幾分鍾,她就會被那恐怖的低溫給吞噬,徹底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冰雕。

更何況,那群鹿人種部落的家夥還說夜晚的地麵上到處都是怪物和幽靈……

天哪,讓一群長得有兩米高、頭上還頂著一對大角的東西稱為怪物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可怕的東西啊?

“不不不不!”

這時的阿什莉也不想再管自己帶的雪橇了,或許她先前就該這麽做了,但部落裏有規矩,每一個人運送的東西的價值比他的命還要貴重,如果把運送的東西弄丟了,他也不用回來吃飯了,還不如死在外麵的雪地了。

這群沒有人性的家夥……

我……

操!

阿什莉想要將係在自己肩膀上的繩索給解開,但她的五根手指好像現在都已經完全變成了一根,一點知覺都沒有,壓根摸不到那繩結,她也不敢將手套給取下來。

“呼呼呼!”

於是,在她萬般焦急的目光裏,她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天上的夕陽一點點被山脈所遮掩,徹底消失在了天空之上,轉而代之的,是那皎潔的、無比冰冷的月亮。

在那一瞬間,阿什莉瞬間覺得身邊的溫度冷了好幾度不止,而黑暗也如同魔鬼一樣將她的四周包裹起來,讓她連一點道路都看不清。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碧綠色的眸子微微濕潤,她再也控製不住地跪倒在了地上,忍不住哭泣起來,

“啊啊,操!他媽的……他媽的……操!為什麽是我……我為什麽會來這個世界啊……”

誰能知道,在幾個月以前,她還是一個天天在和家裏人吵架,不想讀書,想去混樂隊、黑幫的美國高一學生。

她什麽書都看不下去,高一上冊的課程裏最好的課程也隻是B-……

在那時,她最大的敵人就是天天恐懼自己酗酒、紋身甚至是濫用藥物的老媽,她甚至會從自己緊閉的三樓閣樓裏一躍而下,坐著自己姐妹老哥的野馬跑車出去兜風……

而現在,她最大的敵人是每天叫自己“小不點”、“軟角蟲”的鹿人種,是這日複一日的暴雪與寒冷,是送不回去東西就沒有飯吃的部落……

直到此刻,她才開始回想起現代社會的好,至少那裏有二十四小時的熱水,還有老媽給自己做的牛排。

“嗚嗚嗚……一切都完了……”

阿什莉感覺越來越冷了,她痛苦地蜷縮在了自己運送的雪橇旁邊,企圖用這種方式再多活一分一秒,但或許,現在挑選一個體麵的姿勢死去才是自己應該做的?

她艱難地用手捂住了自己那像是裝上了馬達不斷顫抖的身體,但如何都無濟於事。

她眯著眼睛打了一個噴嚏,隨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然開始覺得身上開始變得溫暖起來……

甚至是越來越熱了?

“哈……操……哈……好……熱……”

“呼呼呼!”

在那狂風暴雪之中,時間一點點流逝,她的神智也越來越模糊,唯一感覺到的就是身上越來越熱,熱得她想要寬衣解帶。

她顫抖著身體將自己臉上的麵罩給取了下來,一頭大概到肩膀的金色長發就散落了下來——實際上原本她的頭發還要更長的,是因為鹿人種部落裏有有一個長者很喜歡自己頭發的顏色,所以用不少食物交換了自己的頭發。

在最開始她穿越到鹿人部落還沒有開始為她們運送東西討飯吃的時候,她就是靠割自己的頭發得到的第一頓飯。

過往的她對金錢一點概念都沒有,她的母親一個月給她一千美元她都覺得不夠。

她有好多的樂器想買,還有偶像的專輯和周邊,頭發和化妝品當然也要,哦……衣服也要,自己老媽的衣品實在是太老土了。

老媽最希望自己當一個乖乖女,去當一個律師或者醫生,就是戴著眼鏡、一頭麻花辮的那種土狗……

結果到現在,她才發現,原本十美元就能吃飽的飯對她而言可能要拉這操蛋的雪橇一趟。

她張著嘴,進氣越來越少,空洞的眼睛裏倒映出天上的月亮,但手上的動作卻依舊不停地去拉自己身上的衣服。

“好……熱……”

但就在最後一刻,一隻白皙的手掌卻突然伸出猛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啪!”

在對方那手掌緊緊握住阿什莉的手腕的時候,一股溫和的熱流猛地擊中了她的大腦,她拉取自己衣服的動作戛然而止,那瞬間,她才恍惚意識到,自己現在冷的不行。

她的眼瞳微微一縮,然後連忙縮回了那被攥住的手腕,將那脫下來的麵罩給戴上了。

“哈……我他媽到底在幹什麽……哈……好冷……”

就在她喘著粗氣從死神的手中逃生的時候,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身前站了一個不算高大、全身都遮蔽在黑色鬥篷裏的人影。

那人影的手中握著一根修長的手帳,沒有任何裝飾,卻在透過暴雪的朦朧月光的照射下顯露出其上密密麻麻凹凸不平的痕跡。

幽……

幽靈!

阿什莉的腦海裏第一個蹦出來的概念就是這個,她十分恐懼地在雪地裏退後了好幾米,捂著自己的臉驚恐道,

“操……你個狗娘養的……攝魂怪!離我遠一點!”

“……”

眼前的人影微微一愣,隨後緩慢地抬起了另外一隻手,將覆蓋在自己頭上的鬥篷給取下。

下一刻,一個極其年輕的、仿佛都沒有到十八歲的青澀麵孔就撞入了阿什莉的眼睛。

眼前這位“小姑娘”有著一頭修長的黑色長發,她標誌性的亞洲麵容白皙而年輕,阿什莉甚至覺得她比自己還要小,但不知為何,她那淡棕色的眼中卻仿佛閃爍著比星空還要幽邃的光芒,讓阿什莉一時之間竟沒有一點遇到同齡人的感覺。

但最關鍵的是,眼前這家夥好像是實打實的人類!

耶穌在上,這還是這幾個月以來她第一次遇到純的人類!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隻有毛絨絨的鹿人種和像狗一樣的那什麽東西……雪狐種……

但那群雪狐種似乎挺喜歡自己的,明明自己一直罵他們來著……

此刻,眼前這年輕的黑發女孩對著阿什莉微笑了一下,輕聲開口問道,

“攝魂怪,那是什麽東西,電影裏的存在嗎?”

“啊……沒錯,哈利波……等等!你知道……你知道電影是什麽?!”

阿什莉的眼睛都快要蹦出眼眶了,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子來,她還以為是自己家鄉的人來接自己了。

哈哈,原來五角大樓已經能研發出穿越世界的救援隊伍了。

太好了!

看著眼前莫名露出愉悅表情的阿什莉,黑發女孩溫和一笑,隨後看向了旁邊的暴雪,點了點頭道,

“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麽。”

“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太好了?我叫阿什莉·奧康戴爾,住在美利堅合眾國華盛頓特區的……”

“嗯,某種意義上來說,來接你隻是順帶的,而且就算是這樣也不是接你回到你的那個……家。”

“哈?你說什……”

阿什莉的表情微微一滯,直到此時此刻,她才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孩說的語言都和自己不一樣,但奇怪的是,自己就是能聽得懂她說的話。

果然,你還是幽靈吧……

眼前的黑發女孩看著阿什莉呆呆的模樣並沒有打斷,她看向了四周的暴風雪,隨後輕輕抬起了自己的手杖點在了地麵上。

“空!”

下一秒,整個北境的風雪都好像靜止下來。

那狂躁的暴風如同被一雙溫柔的大手給撫平,就連被其裹挾的皚皚白雪都倏忽停留在了半空,隨後又如舞蹈一樣落下。

整個北境,在這一秒,沉睡在了眼前這個女孩的腳下。

阿什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壯觀的一幕,直到方圓百裏的白雪都塵埃落定,連天上的雲朵都全然消失,露出了天空上的星空和那輪碩大的明月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耶穌在……上……”

“好了,回到剛剛的話題,阿什莉……你剛剛說什麽來著……”

眼前的女孩雖然是問阿什莉,但她卻頭也不回地在往前麵走,直到她前麵的聲音傳來時,阿什莉才愣愣地看向她的背影。隨後,她便向她追去,然後因為她背上的繩索還沒取下來,所以那背後原本被先前這女孩一震脫離卡死的雪橇也被拉著跟她一起走了,

“額,我是說……我操,姐妹,你剛剛……你剛剛是怎麽做到的……我操,太帥了那一招,簡直就像是……等等,你和我來自一個地方,姐妹?”

“嗯,是這樣。怎麽,覺得全世界隻有你一個轉移之人?”

“轉移之人?這是我們的名字嗎?還是說一個組織?是你取的嗎?我……”

就在阿什莉還要接著說出粗鄙之語的時候,眼前的女孩沒有回頭,卻伸了伸自己的手杖,那手杖猛地打在了她的臉上,讓她吃痛地將要出口的話語給咽了進去,

“阿什莉,用詞幹淨一些。”

“……天,你怎麽像是我老媽一樣。她也這樣……‘哦,阿什莉,站直!坐好!還有注意你的舌頭!’煩死我了……”

“但我確定,你的老媽不會把你變成一隻流膿的蛤蟆的,對吧?”

眼前的女孩微笑著轉過頭來,讓阿什莉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直到好幾秒之後,她才有些遲鈍地看了一下對方那黑色的手杖,應道,

“好……吧……我會注意的。”

“這樣就好。”

“那……你叫什麽名字,姐妹?”

“唐澤……唐澤明日香。”

“哦,日本人,稀奇。嘿,你知道嗎,我的班上也有一個亞裔,學習很不錯,之前我還經常借她作業抄。她也是一個日本人,叫什麽來著……Jennie李?”

“那是中國人。”

“怪不得我這麽叫她之後她再也不借作業給我了,我c……”

下一秒,唐澤明日香的手杖就亮了起來,阿什莉即將出口的話語又戛然而止了。

阿什莉就這樣拖拽著這厚重的雪橇,一路跟在眼前這名為“唐澤明日香”的女孩的背後,她撅了撅嘴,明明眼前這個家夥和自己一個年紀,卻這麽老氣橫秋的,裝什麽啊……

“所以,我們這是要去哪裏?你……你又是來幹什麽的……先前你不是說要來接我嗎?雖然隻是副業……”

“阿什莉,其實從你穿越過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原本就是要來接你的,但因為一點其他的事情耽擱了……正好每隔一段時間我都要來北境,正好就是今天。”

“所以,你就讓我和那群長角的怪物待了這麽幾個月,還看著他們把我扔在雪地裏?”

“首先,他們並不是怪物,而是給你吃給你喝的鹿人種,勞動換取食物是這個世界與我們原本那個世界最基礎不過的規則;其次,我並不欠你的,我就算不來接你,讓你老死在北境裏也沒有關係;最後,不是他們把你扔在雪地裏的,是你自己置氣走掉的……”

阿什莉越聽臉上就越不好看,聽到最後她的腳步突然停在了原地,她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服氣地將自己肩膀上的繩索給解開,隨後三步並兩步地走向了眼前的唐澤明日香,對著她道,

“操!夠了……行,你在暴雪裏救了我,我欠你的。我來到這個世界也全部都是我自討苦吃,是我該得的。我就活該在這個破地方勞動一輩子,然後老死在雪地裏行了吧?我沒什麽可說的,但我也不想聽你這個還沒我高的雞頭蒜在這裏當我老媽一樣地說東說西……”

她一邊叫罵著往唐澤明日香走去,伸出的手很快就要抵達唐澤明日香的肩膀,但下一刻,眼前那原本嬌小的女孩就麵無表情地轉過頭來了。

那一瞬間,一雙猩紅色的寒冷眸子就那樣直直撞入了她的眼中,像是要將她的靈魂給撞碎一樣。

阿什莉的動作一下子僵硬在了原地,而唐澤明日香也沒有其餘的動作,她隻是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去,隨後抬起了自己的手杖,敲了敲她的腦袋,

“隨你的便,你現在回去也行,正好我現在有事情要做,做完了我會再來帶你走的……”

操,合計是必須要和你走了是吧?

“不過還是有一點要提醒你,雖然我不在意你把我看得和你一樣年輕,但在這個世界最好不要以貌取人……”

阿什莉還沉浸在剛才眼前這個看起來“年輕”的女孩那恐怖的一瞥的餘韻中,就連說的話都有些止不住顫抖起來,

“反正不都是要和你走嗎,哈,什麽也不告訴也沒關係,說這麽多有屁用啊……”

“並不是一定要和我走,隻是未來的一段時間要和我待在一起而已。如你所見,這個世界上並不隻有你一個轉移之人,而我是來到這個世界上最早的轉移之人之一。我是來幫助你適應這個世界的,你在這住了幾個月,不是除了那群鹿人種和雪狐種之外什麽都不知道嗎?”

“……也是,我還以為這個地方沒有人類呢。”

唐澤明日香的腳步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來,她回頭看向了跟在身後的阿什莉,隨後又看向了那遠處被她落下的雪橇,隨後她點了點自己的手杖,隨著一道極其黯淡的光芒閃過,那雪橇就像是被風拉著獨自朝著遠處的鹿人種部落跑了過去。

“操,真帥……”

阿什莉嘀咕了一句,隨後回頭看向了不再往前走的唐澤明日香,發現此刻,她們兩個正站在一片雪原的中央,而唐澤明日香則安靜地望著月空,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等待了良久,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站在這個女孩的身邊一點都不冷,但她還是不由得問道,

“你不是來這裏是有其他的事情要辦嗎,什麽事啊……”

“我來這裏見一個朋友。”

“這裏?這裏有個毛啊,我什麽都沒看見。”

唐澤明日香微微一笑,隨後對著她解釋道,

“阿什莉,這個世界一共有三層。最裏層的就是我們所站的地方,它可以叫做‘現實’,是大多數生靈生存的地方。現實又能分為塵世、太宇和物質的邊界,但這些你可以先不管。現實之外,是一層緊緊包裹著現實的空間,那裏是由一位神明司掌的空間,我們管那地方叫做‘夾縫’。而在夾縫的外麵,是一處更加廣闊的空間,那既是這個世界的最外層也是這個世界的最深層,那地方就叫做‘靈界’。”

阿什莉張著嘴,愣愣地聽著這極其陌生的概念。雖然也不知道她到底記住了多少,但總歸比每天在雪地裏拖雪橇和鏟狗屎要好。

“我的那位朋友就在靈界裏,與我們相隔著夾縫相望……”

緊接著,唐澤明日香抬起了手指,對著阿什莉接著道,

“而在現實裏,有兩個地方離靈界最近。一個地方就在我們的腳下,雪境大陸的某一點,而另外一點則在龍尾島,在費馬巴哈龍神的子嗣所創立的龍廷的位置。”

阿什莉的表情變得有點抽象,她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說道,

“啥啥啥……費馬巴哈龍神、龍尾島、龍廷?”

唐澤明日香不理她的不解,隻是接著說道,

“每次和我朋友交流的過程實際上都很危險,你待在我的身邊應該沒事,但其他的生靈就不行。所以我才要揚起恐怖的風雪,將這裏的生靈全部都驅逐出去一段距離。”

“應該沒事,我操,這話你也……等等?你說什麽?剛才那該死的把我困在裏麵的風雪是你搞出來的?”

阿什莉說著說著就繃不住了,她連忙把自己的麵罩給扯下來,露出了裏麵已經回溫變得紅撲撲的漂亮的小臉蛋來。

她長得很好看,而且看得出來,在來這個世界之前一直都是家裏的寶貝,被嬌生慣養的那一種,不然就不會被這裏艱苦的環境折磨了幾個月都還能看出其美麗來……嗯,天生麗質也占一部分的原因。

而聞言的唐澤明日香也再次轉過頭來,她的臉上也終於帶起了一抹惡作劇的笑容,隨後,她點了點頭,大言不慚地說道,

“的確是這樣。”

“我c……”

阿什莉咬牙切齒的話語還沒說完,眼前的唐澤明日香便滿意地微笑一下,隨後舉起了手中的手杖指向天空。

“轟隆隆!”

霎時間,一股天地變色的強大能量就從唐澤明日香的手杖上迸發而出。

阿什莉深吸一口氣,渾身失重的同時十分丟人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巨大的衝擊力將旁邊地麵上積攢已久的風雪全部都衝飛出去,將冰原上的地層和結冰的河流都給衝得全是龜裂,此刻的阿什莉無比相信唐澤明日香所說的那些話。

她忽然覺得有些眩暈,因為此刻,在唐澤明日香手杖上濺射出來的光芒好像有形一樣在萬裏無雲的天空上激起了一道道如波浪一樣的極光。

隨後,上方的星辰與銀河都好像被唐澤明日香的力量拖拽著移動了一樣,在不斷往此處渺小的大地上靠近。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

阿什莉被嚇得驚慌失措,差點沒尿出來,她恐懼地不斷後退,生怕天空墜落下來將她給砸死。

但也就是在這炫目的光彩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見了一個個虛幻的、金色光芒凝結而成的繩結……

她並不知道那些繩結是什麽,卻總覺得那些繩結在呼喚自己,而那些繩結中不斷浮現出一個個她看不清楚的畫麵……

但極端恐懼的她哪裏有什麽閑心去研究那些繩結和畫麵代表著什麽,她隻顫抖地趴在地上不停尖叫起來,對著唐澤明日香大喊道,

“啊啊!操!啊!救命!救命!要死了!我的天哪!唐澤明日香!啊啊!天要掉下來了!”

而始終站在原地的唐澤明日香看著阿什莉像一個毛毛蟲一樣在地上匍匐著,甚至想要挖一個洞鑽進去,然後實在是憋不住笑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實際上,她早就能把手杖給收回去的,原本也沒這麽大的動靜。

但讓這個嘴臭的小家夥難受一下也許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呢?

看著她實在是受不了了,估計再不停下她就要休克或者失禁。

於是,滿臉笑容的唐澤明日香才素手一收,將那閃爍著巨大光芒的手杖給收回自己的手中。

“空!”

“哈……哈……我……我不行了……天……我的天哪……”

旁邊的阿什莉都要昏死過去了,這動靜實在是太大了,把她的小心髒都要嚇得跳出來了。

她依舊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地上,就像是躲避校園槍擊案那樣地抬起一點頭來打量著四周,生怕四周出現什麽比槍手的子彈還要恐怖的東西……

但一切的一切都已經安靜下來了,唯獨那依舊站在原地鬥篷飄飄的唐澤明日香是那樣瀟灑和優雅。

“哈……我……我……”

“抬頭吧,阿什莉,我的朋友來了,要打一個招呼嗎?”

“朋……朋友?”

阿什莉抱著自己的腦袋在雪地裏磨蹭了片刻,隨後她才遵循著唐澤明日香那帶著笑意的提醒緩緩地抬起頭來望向天空。

下一刻,一輪好似虛幻又好似實體的巨大月亮就那樣占據了她視野裏的所有天空,就那樣離她仿佛咫尺距離又仿佛遠在天邊地望著她。

那是,如此明亮、如此巨大又萬分冰冷刺骨的月亮啊……

“月……月亮……”

唐澤明日香微微一笑,將手杖收回了懷中,同樣看向了天空,低聲道,

“是啊,祂就是月亮。”

正文番外·拜蒙的圖書館

“嗡嗡嗡!”

不知到底有多麽深邃、多麽幽暗的黑暗深層,隨著一陣奇異的波動閃過,一本方方正正的書本倏忽從半空中出現,好似穿越一樣朝著眼前的黑暗之中掉落而去。

“哎呦呦!”

那在半空中不斷翻滾的書本艱難地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身,竭盡全力地控製住了自己接著向下墜落而去的動作。雖然,他那書封上僅僅隻有一隻眼睛的“臉”十分緊張而警惕地看向了黑暗的四周,似乎是在確定周邊的環境。

在感受到此處無比炎熱的氣氛以及那濃鬱的恐怖氣息之後,即使是一本書籍的他還是難免有些害怕地向後退縮了一小段距離,

“偉大的書爵士埃姆哈特真的做到了!我成功了,我真的通過先前發現的【門】來到這裏了!傳說中惡魔們居住的【惡魔王朝】……我已經聞到了好多誘人的味道了,是在那邊?”

是的,此刻,進入這無底深淵的書本就是書爵士埃姆哈特。

此前,他已經在地麵之上遊曆了很久很久了。他隻記得自己是一位偉大聖裔的造物,也知道聖域這個概念,但不知為何,一到要回想起具體的畫麵等記憶時,他的腦海裏就會變得模糊不清,就像是被人粗暴地扯去了這一切一樣。

失去記憶的埃姆哈特在塵世中流浪和尋覓了很久,期望找到任何一點點關於聖域與聖裔過往的蛛絲馬跡,但遺憾的是,他的收獲並不豐盛。

但先前,他在南大陸一處極其隱秘的遺跡裏找到了一扇惡魔侍從們留下的傳送門,雖然是壞掉的那種,但這可難不倒天下第一聰明智慧的聖物埃姆哈特。

傳說惡魔們是和聖裔大人們齊名的古老存在,如果找到了惡魔們居住的惡魔王朝,那裏一定有關於聖域的記載。

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後,埃姆哈特終於將那個傳送門給修好,並於現在傳送到了這裏。

埃姆哈特待在岩壁的凸起後,讓那些天然的凸起作為自己的掩體,他就這樣一層層、一米米地向下方幽暗、炎熱的深淵落去。

“別怕,偉大的書爵士,惡魔們都被母神封起來了。他們什麽都做不了的,對,沒錯,是這樣的……隻要循著知識的味道找到我要找的東西就沒關係了……”

他一直在內心中給自己鼓氣,隨著他的降落,那幽邃岩洞盡頭下方的景象也終於撞入了他的眼睛。

隻見穿過了這一垂直的岩洞下方,是一片極其廣闊的空間,不知道具體有多大,但就如同一片岩漿鋪陳的無邊海洋那樣,而在那岩漿之海上方,稀疏地分布著幾座外形極其怪異的建築。那建築毫無對稱的美感,就如同扭曲和混亂的漩渦那樣讓人看得心緒不寧。

而最重要的是,埃姆哈特隱隱約約地看見了那藏匿在岩漿下方被限製住的一根根火柱,那火柱中央沉睡著一個個光憑氣息就讓他感到十分恐怖的陰影。

那便是……惡魔們的身體嗎?

直到此刻,埃姆哈特才意識到,那岩漿的海洋似乎就是某種可怕的禁錮,仔細看去,那岩漿的渦流中不斷扭轉著,不自覺地形成了一個個永不消亡的力量所代表的符號:“∞”

“哈……果然,這群惡魔都被封印著呢……”

下方的空間一片死寂,仿佛一點生機都沒有,看來正如他先前所了解到的那樣,所有惡魔現在都寄了,根本沒人管的了自己!

在小心地觀察了許久之後,埃姆哈特終於自信和大大方方地從上方的岩洞中跳了下來。

現在,他就要尋找那些美味知識的香味在哪裏了。

埃姆哈特漂浮在岩漿之上,艱難地在硫磺和某種燒焦了的惡臭味中找尋自己的目標,但對於世界上第一偉大的書爵士而言,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哈,有了!

他很快就在一處岩漿上的建築找到了對應的線索。

和其餘混亂無比的建築截然不同的是,那建築即使在埃姆哈特這樣極其挑剔的審美觀點中看來也十分完美,那建築分上下兩層,由不斷旋轉的內外兩層形體組成,如同一隻概念化的眼睛,也如同海洋中的漩渦那樣美麗。

那建築就這樣安靜地矗立在岩漿之上,仿佛這惡魔王朝的中心那樣,卻一點聲響都沒有,想必它的主人也和她的同胞那樣全部都被鎖在岩漿之下呢……

埃姆哈特很快就來到了那建築的前麵,卻見到那建築的大門如一扇巨大的鏡子一般倒映出了漂浮在半空中的埃姆哈特來。那大門緊閉著,讓在它麵前如此渺小的埃姆哈特不禁疑惑自己到底要怎麽把它打開。

可就在這時,那大門的鏡麵上,倏忽閃爍出了幾行文字,

“我是我之我,我是思之思。”

“我是無可傾聽之歌,我是無可察覺之眼。”

“請問,我是什麽?”

埃姆哈特歪著頭看向了眼前的文字,輕蔑地笑了一下,喃喃道,

“哈,竟然是謎語,看來這群長著角和尾巴的惡魔也是有腦子的家夥……”

埃姆哈特思考了好幾秒,隨後試探性地說道,

“靈魂。”

“哢哢哢!”

隨著埃姆哈特的答案出口,眼前如鏡子一樣的門扉便從中間處分開了一條極細的縫隙,隨後自動地向裏麵打開,露出了裏麵帶著一股淡淡幽香的明亮空間來。

“哈哈,偉大的書爵士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存在。”

他方方正正的書本臉龐不自覺地就仰了起來,一副驕傲自大的樣子。

隻是瞬間,他就被裏麵隨便每一本都傳來致命**力的書本所吸引,迫不及待地就進入了其中,就連身後那如鏡子一樣的門扉緩慢地關上了都不知道。

而在他的背後,隨著那門扉的關閉,那外麵呈現謎語的文字一點點向內映射,最終變成了一個極短的名字。

“拜蒙”

裏麵的空間極大,但卻沒有書架這樣的構造,更別提什麽書本一類的東西了。

比起圖書館,這裏更像是一個畫室。

明亮的空間裏,這裏的牆壁上、豎起的畫板上、方正的畫框內,出現的隻有一幅幅被濃鬱油彩所覆蓋的畫麵。

那些圖畫呈現出來的畫麵像是不同的視角中看見的,因為有很多畫麵埃姆哈特隻是看見就覺得眩暈。

他看到了一個在無垠銀河深處中不斷盤旋的、好似由無數金色觸手組成的漩渦。明明那個存在應該是那樣顯眼,已經占據了整幅畫麵七八成的部分,但即使是以作畫者的視角看來,那個藏匿在星河之間的存在都是那樣難以察覺。

但埃姆哈特還是看出來了,那不斷坍縮的觸手似乎在作畫者的視角裏……

逃跑?

在看到那東西的時候,埃姆哈特的眼睛就如同燃燒起來想要趕快轉移視線,也就是在此時,他這才在那畫框的底部看見了一行用聖裔文字書寫的標題,上麵寫著,

《膽小鬼》

埃姆哈特絲毫沒有理解畫麵上文字的內涵,但這並不妨礙他激動得落下淚來,因為過了這麽久,他終於看見了聖裔文字的真跡。

也就是說,眼前的這副畫作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尋找了很久的偉大聖裔!

這群該死的惡魔居然真的有聖裔的線索,太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向前閱讀這偌大空間中越來越多的畫作,但實話實說,他大多數都看不懂,甚至很多畫作都看得他不自覺地想吐,隻能讀懂下麵的聖裔文字。

那些畫麵埃姆哈特不敢多看,因為他已經開始感覺到自己的書頁開始有異動了,於是他隻好閉上了眼睛,朝著前麵接著走,終於略過了那一幅幅的畫麵,來到了第一層的中央位置。

在這裏,他沒看更多關於聖域的線索,反倒看到了其他更加古怪的畫麵。

他看到了一座狹小的、隻有幾疊半的房間,房間的牆壁上、電視機上全部都鋪滿了寫滿奇怪黑色文字的紙張,而一個人類女孩就那樣呆呆地跪坐在地上,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女孩沒有頭顱……

他看到了一座被鋼鐵森林和霓虹燈鋪滿了的城市,在那霓虹燈下,無數身上長滿了機械軀體的人們正呐喊著,而天空上,一個將自己綁在一個類似於火箭一樣的男人身上正如同病毒一樣蔓延出機械……

他看到了一個被炮火犁過一遍的城市廢墟,一個披頭散發的金發女人流著血淚,眼睛都快從眼眶中跳出來地、死死地抱著懷中一個早已僵硬的女孩的軀體……

他看到了一個在兩座墓碑前醉著、跪倒著、咆哮著的男人,兩座墓碑上分別寫著“迦勒·烏茲最愛的妻子”、“迦勒·烏茲最愛的女兒”……

嗯?

等等,自己為什麽突然能看清楚上麵的字了?

埃姆哈特愣愣地如此想到,但眼睛卻不自覺地向後看去,在後麵,還有好幾副這樣的畫,但他還沒來得及看完,身後,一個溫柔的女聲就叫住了他,

“埃姆哈特?”

埃姆哈特愣愣地轉過頭去,就看見了在身後無數顏料鋪陳的五顏六色的空間盡頭,一個穿著白袍的、聖潔的、溫和的女性正站在陰影處,那陰影剛剛好遮蔽了她胸口以上的上半身。

但雖然連全貌都未看清,埃姆哈特望著那身影,卻總是想要流下眼淚來,他不自覺地喃喃了一句,

“媽媽……”

那女性似乎也很訝然,於是連忙對著他伸出了手,

“埃姆哈特,快過來,我都好久沒見到你了!”

“媽媽!”

埃姆哈特再也控製不住地飛了過去撲到了她溫暖的懷抱中,在這一刻,埃姆哈特好像終於覺得寧靜下來,就算在塵世中尋找了如此之久,隻要此時此刻能找到創造自己的聖裔大人,他就覺得值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待在惡魔的深淵裏……先前聖域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了?為什麽你們都不在了,就丟我一個人在這世上……嗚嗚……告訴我……”

“對不起,對不起,埃姆哈特……媽媽也沒有辦法……”

那溫和的手臂輕輕地撫上了埃姆哈特的書封,如同安眠曲一樣地開了口,

“因為……”

“因為媽媽早就死了啊……”

閉上眼睛的埃姆哈特聽到了這一句宛如囈語、宛如呢喃一樣的聲音過後瞬間整個書身都感覺到了極度的惡寒,他睜眼抬頭一看,卻見眼前穿著白袍的女性身影壓根就沒有頭顱,而在她的背後,無數隻長著眼睛的手臂正在不斷從黑暗中伸出,拽住了抱住埃姆哈特身體的女性的四肢……

“啊啊啊啊!”

埃姆哈特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一個起身倒退出去,卻好像渾身都沒了力氣摔倒在了地上。

“埃姆哈特!!你要去哪裏?!!”

“救救我!救救媽媽!”

那被無數隻手臂抓取著被拆解的身體不斷嘶吼著向著埃姆哈特撲了過去,埃姆哈特被嚇得魂飛魄散地往回狂飛,但好像已經為時已晚了。

四周,被顏料塗抹得滿滿當當的空間好像全部都活了過來。

他好像看到了其他無數明媚的世界,看到了那些世界生活著的智慧生命,有很多和這裏的人類相似,又有很多像是一隻隻巨大的蟲子,像是一團黏稠的橡皮。

他好像看到了一艘艘形狀詭異的、在太宇中遨遊的艦船;好像看到了無數星星點點的、在一顆白色“太陽”表麵生活、建造家園的生靈。

那些……

那些到底是什麽?

在這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無數無數文明,看見了那些不同外形、不同文化、不同思想的生靈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建築、藝術和哲學。

他看到了那些數不勝數的生靈是如何繁衍的、看到那些生靈是如何互相爭鬥的、看到那些生靈是如何交流的……

埃姆哈特狂奔的身軀內部,不斷湧出黑色淤泥一樣的物質,連同他的眼睛和嘴巴一起,都在身後緊追不舍的“怪物母親”中不斷流出。

並非是因為看到的知識汙染了他,而是因為這裏是某些存在的居住之地,是祂本身的氣息汙染了埃姆哈特。

但無疑的是,他理解得也更多了。

雖然他根本不想去思考這些東西,但腦內那些如同一團亂麻的思緒卻自顧自地湧動了出來。

他不禁思考起來,為什麽,那些活動起來的畫麵中的世界看起來和我們這裏的這麽不一樣,難道說,這些都是作畫者虛構的嗎?

為什麽,他們誕生的世界裏從來沒有一個名為“靈魂”的概念?

或者說……

是存在的,隻是他們從來沒有察覺到過?

但為什麽,我們這個世界靈界裏的靈魂是有實體而且是匯聚在一團的……

作為搜尋了如此多知識的埃姆哈特,他對很多事情的了解都很深刻,但不知為何,他對靈界都頗有涉獵,唯獨聖域的消息,他怎麽都找不到。

“埃姆哈特!!”

那無數斷肢的聲音接踵而至,但埃姆哈特已經飛不動了,他失力一樣地倒在了地上,絕望又不甘地想到,

“完了,聖裔大人……我找不到你們了……”

但就在他的眼前,一雙從陰影中走出的白嫩的足尖卻逐漸顯了形狀。

原來,那是一位,從二樓處走下來的、真正穿著白袍的身影。

“好了,駱駝,別追他了,他被我的氣息【嚇】到了。”

“嗚嗚~”

駱駝?

就在埃姆哈特如此愣愣地想著的時候,一雙白嫩的素手倏忽探了下來,將他輕輕地握在了手中,隨後,她隨意地勾了勾手指,

“撕拉!!”

“啊啊啊!”

隨著埃姆哈特一聲慘痛的尖叫,兩張被某種黑色物質沾滿的紙張就從他的體內被撕裂地飛了出來。

這樣似乎對埃姆哈特造成了極大的痛苦,讓他瞬間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但逐漸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裏,他還是看清楚了四周的景象。

四周那些蠕動、活過來的畫麵全部都安靜下來了,壓根就從來沒動過;而就在這時,一張巨大的駱駝臉又湊了過來,一邊哼著歌一邊好奇地看著他……

還真的是……駱駝……

他迷迷糊糊地如此想著,而下一刻,一位生著短金色卷發的絕美女性的臉龐就撞入了埃姆哈特的視線。

他一時分不清眼前這位存在到底是天使還是惡魔,隻能將她頭上戴著的、歪歪斜斜的王冠當做參照物記在腦海裏。

“你好啊,小家夥,我們又見麵了。”

“又……”

“啊,都忘了,你已經是第二次被我撕掉書頁了,所以遺忘了一些東西……不過沒關係,之後你會想起來的。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拜蒙】。”

“拜……”

“記不住也沒關係,之後,你會對我印象很深刻的。”

“……”

埃姆哈特沒來得及咀嚼她話語中的隱藏含義,但看著她那張笑眯眯的藍金色的散狀瞳孔,他隻覺得毛骨悚然。

於是,他十分不爭氣地眼睛一閉就昏了過去。

“嗚嗚~”

旁邊的駱駝不解地抬起頭來,對著眼前的女人哼哼了一聲。

但拜蒙卻隻搖了搖頭表示無礙,緊接著,她便用左手捏著那昏死過去的埃姆哈特轉頭就往二樓走去。

直到這時,那名為“拜蒙”的女性的右手上握著的一隻畫筆才從陰影中顯露出來。

她似乎正在作畫。

隨著她的身影走入二樓,原來這裏還有更多已經完成了的畫作。

有藏在海底深處的一片陰影,投目望去,那陰影之中好像能依稀看見無數張外形神態都各異的麵容;有藏在一片夾縫處的,好像由無數氣泡湊在一起組成的詭異存在;有隱藏在宇宙的幽暗與明亮的恒星之間的巨大存在,仔細看去,那恒星好像才剛剛誕生……

剩下還有幾張,但都放在狹小的畫框裏,被前麵的畫麵所遮蔽。

那金發的女性哼著歌往前走,很快又路過了一幅更大的畫麵。

畫麵中央,是一個披頭散發的人類女性,那女性衣衫襤褸,就那樣伸手撐在自己的側頰上,打著哈欠地盯著遠處路過的亞人種女性。但不知為何,明明這個人類女性是那樣奇怪,就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

下方,用以作為標題的聖裔文字有些歪歪扭扭,似乎表明著作畫之人少有的激動情緒,

《該死的漏網之魚》

那握著埃姆哈特與畫筆的拜蒙很快就停下了腳步,在她的麵前,是一幅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畫布,畫布中央的畫麵精致,看得出用筆的細膩。

畫麵中,是一個黑發男人的赤著上半身的睡顏,他的麵容英俊,臉上帶著一種或許臉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的親切,就如同沉浸在一首安眠曲中那樣安詳。

其他畫麵中,從未出現過任何與作畫者有關的內容或者是信息,就如同是在一位極度無名的觀眾的眼中所看見的一切。

那畫家或者觀眾或者歌唱家,有前所未有的冷峻的筆觸或者聲音記錄著看到的一切,如同一片寬闊的海洋那樣承載了一切的故事。

可唯獨,在眼前的這幅畫中,顯露出了一點端倪。

在那赤身黑發男人的手中還緊緊攥著畫麵記錄者一隻白皙的手掌,仔細看去,就像是從畫麵外伸出的、要緊緊抓住那沉睡之人的歌聲一樣。

但不知道是畫麵中的重力太沉,還是本就如鏡花水月一般,就算拜蒙將那畫布整個扯碎也將他帶不出來。

但拜蒙卻隻是緊緊盯著那畫麵中沉睡的男人,突然嘴角翹起來了一點。

緊接著,她輕輕地坐在了那巨大畫布的前麵,伸出了自己的手,摁在了那畫布之上,將它調轉了一個麵。

在那畫布旋轉過來的瞬間,那從正麵滲透而來的顏料仿佛一根根無形的線條,將一個個原本無形的色塊拉扯在了一起……

拜蒙看著那些連接在一起的線條,猶豫片刻後還是將畫布重新轉了過來,將那男人的睡顏重新帶回自己的視線。

她白皙的手指在畫布上對方的身體上一點點劃過,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穿透紙背,好像有什麽人在和她無聲地與她對弈抗衡一樣……

但拜蒙的臉上卻沒什麽額外的表情,良久之後,她依舊笑眯眯地抬起了自己手中的畫筆,在畫布的底端落了款,

《費舍爾》

“拒絕了海洋的那個人並不知道,海洋已經來了。”

正文番外·一個瘋女人

“卡度對納黎的態度,無論是獅鷲黨還是新黨都認為是一次傲慢的挑釁。這種傲慢來源已久,從曆史文化上,從母神的信仰上便已經初見端倪了……我想,我們的所有國民已經忍耐這群古董很久很久了。即使聖納黎最底層的漁民,即使是蛇頭街道的居民也會心生不滿……”

“……正如我再三強調的那樣,卡度對我們與施瓦利矛盾的插手是一次不可容忍的挑釁!我們已經受夠了他們的指手畫腳,受夠了他們對我們的欺辱!”

“我們要將所有該死的卡度人驅逐出去!”

“轟隆隆!”

聖納黎的天空上陰雲密布,不時閃過一點隱約的電光,那便是依稀天空上為數不多的光點。沉悶的海風好像人們托舉在身上的石塊那樣,為整個聖納黎帶來了山雨欲來的壓抑。

整個聖納黎乃至於納黎,都籠罩在了與施瓦利戰爭的陰雲之中,那不安的情緒即使是最聖潔的教堂都不能幸免。

“咚!咚!咚!”

教堂清脆的鍾聲響起,一間在聖納黎風雨中顯得格外熱鬧的小小教堂中,不少人都正在忙碌著,

“神父,快來看看這邊是否需要拆除?”

“全部都拆掉,牆上這些全部是卡度原典的文字,至少得翻譯成納黎文才行。”

此刻,不少原本穿著厚重樸素黑紗的修女都在這間狹小的教堂中走動著,原本手中應該拿著創世經念誦的她們此時手中拿著的卻是各種鑿子和鐵錘,他們在這間在聖納黎裏都排不上號的教堂裏錘錘打打,似乎是在將教堂中一切和卡度那邊有聯係的東西全部都給敲掉。

一位金色短發的神父正在這教堂的施工現場中焦急地監督著,不時指點那些趴在地上敲打牆麵的修女們該做一些什麽。

“神父!神父!”

“快點,把那邊也改掉!”

“神父!”

“還有母神像……母神手中拿著的……”

就在神父焦急地將目光放在那慈悲的、無官不清地注視著下方所有人的母神像時,他的身後,一位一直在呼喊他的修女終於喘息著擋在了他的身前。這修女張開了雙手,阻止了他要將修改的目光繼續放在母神像上的動作,

“神父!你怎麽能擅自修改母神像上的內容……旁邊的很多原典,就算是按照納黎語翻譯也不準確,我覺得不應該……”

這位修女顯得極其年輕,看起來還是那樣青澀,但身上侍奉母神的修女袍卻穿的一點破綻都沒有,從這一點上便足以看出她的虔誠來。

神父微微一愣,隨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說道,

“你是……前幾周新被分配到我們這裏來的那個……”

“啊,沒錯,我先前是阿凡娜鄉鎮教堂的……”

“抱歉,我現在沒空管你,你先去外麵看看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吧……溫莎,幫我把母神右手的那本卡度教器給敲掉,要麽不要,要麽就得換上納黎這邊才會用的杯子!”

“好的,神父!”

眼前年輕青澀的修女看著眼前神父依舊要把教堂內原本聖潔正統的東西全部都給敲掉,便愈又再一次地擋在了神父的前麵,對著他說道,

“神父!再怎麽樣,母神像……”

“行了,我難道會知道母神像不能動嗎?但我們有什麽辦法?這是正統和典籍的能解釋的東西嗎?現在的聖納黎有多亂你知道嗎?你知不知道,上個星期有很多隻有卡度人血脈的孩子都被殺死了。父母甚至是把他們放在家裏都有人用東西去砸他們的門窗,更別說那些被遺棄在孤兒院和街道裏的!”

眼前的神父再也受不了眼前這位修女的再三阻攔了,他揉著自己的眉心有些頭疼地說道,

“許多在聖納黎生活的卡度人甚至需要把還在繈褓裏的黑發孩子用顏料將他們的頭發染成金色,即使是這樣都不能從那群十分躁動的家夥手中救出自己的孩子。年輕人,你要知道,這壓根不是信仰問題,而是一個政治問題!現在聖納黎對卡度的仇恨已經徹底失控了,有很多非母神教的極端分子甚至要求把所有母神教堂都給趕出納黎。

“總教堂和高級教堂都派駐得有黃金宮的騎士看守,這樣他們的外牆都難以幸免,被很多憤怒的家夥用東西砸了個稀碎。你……你到底是想我們這群虔誠的信徒現在抱著歉意將母神的神像改造,還是要等那群瘋子晚上摸進來褻瀆母神的神像?”

那年輕的修女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神父,沉默了片刻之後,她再看向四周,卻發現這狹小教堂內的所有修女都在看向她。

或許她們也並不願意這樣做,但時勢使然,這是無奈之舉。

而她這位從鄉下來的年輕虔信者也終於在這座大城市中學到了她的第一課。

她抿了抿唇,有些難過又有些悲傷地對眼前的神父道了歉,

“抱歉,神父,是我考慮不周了。”

“……去外麵吧,我們現在沒有精力教導你母神的教誨。先用你學習過的內容安撫一下別人吧,如果外麵有信徒來拜訪的話,還請你安排一下。”

實際上,像是他們這樣的小教堂能有什麽信徒拜訪呢。

他們這裏實際上都不算是一個正宗的教堂,而是一個還未落成的教會學校的雛形,鮮有人過來拜訪和祈禱。

當然,也不排除在其他教堂都被砸了的情況下會有信徒過來?

不過更大的可能性是,神父隻是想要把自己給支開,讓自己冷靜一下。

這位年輕的修女當然知道這一點,但她還是點了點頭離開了這正在進行“改造”的教堂。

外麵的天空霧蒙蒙的,她從內廳走向了外麵,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調節一下自己的狀態,但就在此時,原本負責警戒外麵的另外一個年輕的修女同伴就跑了過來,她十分緊張地看了一眼走出來的修女,對她道,

“嘿,先前那個瘋子又來了!交給你了!”

“哎哎?又交給我……”

這修女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但轉頭過去,那同伴便已經跑遠了,似乎對那個“瘋子”頗為忌憚的樣子。

看著同伴消失,修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裝,走向了外麵的前廳,很快就在滿是整齊排列的椅子末尾看到了一個滿頭黑色長發,身著一身紳士服的女士。

雖然衣著看起來很不錯,但她身上彌散出來的散漫氣息還是顯得她與這裏那樣格格不入。

她放鬆地將兩隻腿翹在前麵的木椅上,將兩隻手當做枕頭一樣地放於腦後。明明頭發那樣長,一雙看起來十分駭人的眼神卻瞬間就抓住了進入前廳的修女。

那女人對著修女擺了擺手,嘿嘿笑道,

“嗨,美女,結婚嗎?”

“哎……”

年輕的修女歎了一口氣,隨後直接來到了旁邊舉起了打掃衛生的掃把,然後就打向那散漫的女人,

“去死去死去死!”

“哎呦哎呦,別亂來,我錯了我錯了!”

她那女人被舉著掃把的修女打得抱頭鼠竄,修女好像是在發泄這些時日的不滿那樣,對著這個瘋女人瘋狂進攻,但眼前這人卻極其靈活,壓根碰不到她一點。

打了半天,給修女累得氣喘籲籲,那瘋女人卻依舊神色如常。

她微笑著又翹著腿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一副極其討打的樣子。

修女累得直不起腰來了,撐著掃把在一旁一邊喘息一邊後悔。

在兩個星期前她乘坐火車進入聖納黎的路上,她就撞見了這個女瘋子。當時她頹廢地待在路邊,自己謹記母神的教誨前去幫忙,安慰了她很多話語,結果就被這個家夥給賴上了……

“你……你到底來這裏是幹什麽的?”

“我?”

那瘋女人指了指自己,隨後又笑眯眯地指了指後麵的牆壁,修女抬頭看去,就看到了牆壁上還未擦去的文字,上麵寫著,

“告解你的罪”

修女微微一愣,隨後將手中的掃把給放下。她雖然有些氣憤眼前這個家夥散亂的作風,但心中對母神的信仰還是讓她將對方的需求放在了最前麵。

母神說,不能放棄任何一個人。

她歎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隨後強迫自己坐在了眼前這女人的旁邊,說道,

“好吧,你有什麽罪,請告訴我吧。遵循母神的教誨,我絕不泄密,絕不摻雜私欲。我將會用純淨的善心,以母神的名義引導你走出迷途……”

眼前的女人微笑著說道,

“不用這麽嚴肅,就當是正常聊天就好。你這樣的話,來這裏告解的人將會很有壓力的。”

“請說吧。”

“其實……我是個瘋子。”

“我知道,然後呢?”

“我是認真的……”

修女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還以為眼前的女人又在開玩笑。但眼前的女人沉默良久,當她轉過頭來時,修女看到的表情,卻隻是一個滿是裂紋的笑容。

她無奈的表情一點點變淡,隨後變得認真起來,卻聽見對方微笑著接著說道,

“像我這樣的人,生來就麵臨著一場沒有盡頭的折磨,注定走向悲劇的結果。我曾經以為我是特殊的,是超脫於別人的,但最後我才發現,我並非如此……我隻是,運氣比別人要好而已。”

修女微微一愣,隨後說道,

“那,這個疾病是怎麽來的呢?總有一個源頭和原因吧,能告訴我嗎?”

眼前的女人轉過頭來看向眼前的修女,隨後搖著頭道,

“這個……”

“有一點難以出口嗎?沒關係,母神會原諒你的……但我依舊能感覺得到,你在苦惱著什麽,能將苦惱的事情告訴我嗎?”

“……修女,來講一個寓言吧。”

“請說。”

“你知道泰坦尼克號嗎?”

“……那是什麽?”

“啊,就是……算了,我已經開始有些神智不清了。”

眼前長發散亂的女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修女總覺得眼前的女人的身上總有什麽東西在蠕動著,

“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假設你是一艘大船的船客,在船隻在無垠大海上行駛的時候,死神突然現身,戲謔地告訴了這艘大船上的船長、大副他們一個預言,但沒一個人能讀懂這個預言具體說了什麽,隻是知道一件事:這艘船注定會沉沒。但在哪裏沉、怎麽沉都是一個謎團。”

眼前的女人手舞足蹈地表演起來,她栩栩如生地分飾幾角,還原著船上的一切,

“船長說:‘啊呀,既然如此危險,那我們就趕緊返航吧,回到我們出發的地方!’大副卻說,‘等等,船長,有可能預言中我們船沉的地方就在我們返航的地方呢?我們應該硬著頭皮往前麵開,然後找個近的地方靠岸!’二副說,‘哈,難道就沒有可能是在找地方靠岸的過程中嗎?’三副說,‘我們應該一直往目的地開,不要偏離航線!’舵手說,‘不如我們就這樣等死吧’……”

下一秒,她的笑容戛然而止,突然變成了一個有些毛骨聳然的、神經質一樣的麵無表情,那好像才是她原本此刻應有的表情。

隻見她直直地伸出了手指指向了眼前的修女,對著她緩慢地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你,這個船上的一個普通人,實在是聰明絕頂,你不僅偷偷聽到了死神告訴船長他們的預言,還無意之中破解了那個預言到底意味著什麽……但當你意識到這個預言真正意味著什麽的時候,你卻發現,原來那預言已經近在咫尺,近到你覺得無論做什麽都無法改變沉沒的預言了……

“但其實你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獨自一人悄悄溜走。拋下船上的一切,什麽狗屁預言,你在船上認識的朋友,虔誠信徒,什麽都丟掉,然後跑掉,反正除了那幾位船長和大副之外,船上的乘客沒有一個人知道那預言,他們現在都還在船艙內日夜笙歌,快活著呢……”

修女有些不解地皺起了眉頭,她認真地思索起了對方的話語,隨後呢喃道,

“嗯,就不能帶著更多的人逃跑什麽的嗎……如果你已經有了逃跑的方法的話……”

“當然不行了,你想想,一個戲謔的死神怎麽能忍耐看著馬上墜入囊中的獵物跑掉許多呢?也許船上的乘客那麽多,跑丟一個他都不會發現,但跑丟兩個、三個或者是更多,他就發現了呢?”

眼前的女人又搖了搖頭,進一步解釋道,

“而且,說實話,這艘船上的大多數人也對你也不怎麽好。或許在船上的你都不應該是一個人,你就應該是一個肮髒的、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什麽的呢……哈,這樣邏輯也更自洽了,老鼠才能偷聽到大人物們的談話嘛,也才能從死神的手裏逃出來不是?”

修女思索著,但卻並沒有執著於這個預言,在這個預言的漏洞上做文章。

她隻是有些擔憂地看向了眼前眼神有些放空的女人,隨後她猶豫片刻之後忽然張開了雙手將眼前的女人抱在了懷中。

修女那毫無私欲的、那溫和的、帶著虔誠的溫暖的擁抱將那女人即將出口的話語給融化在了口中,她微微一愣過後,雙手卻自然地張開,沒有反擁抱回去。

直到一秒過後,眼前的修女才輕輕放開了眼前的女人,她開口道,

“雖然也許這個預言並不指代你,但我能感受到你的迷茫和痛苦。你在愧疚,在感到遺憾,而老鼠和惡人是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的……”

眼前的女人瞥了修女一眼,隨後嘿嘿笑道,

“如果是以前,像你這樣的美女入懷,我早就prprprpr……”

修女麵無表情地又轉頭去取掃把,但卻被身後女人的笑聲給打斷了,

“開一個玩笑,你知道的,我不是這樣的人。雖然我是好澀了一點,但我已經改過自新了。”

修女無語地歎了一口氣,隨後又看向了身旁那目光放空的女人,猶豫片刻之後,她忽然說道,

“如果實在沒辦法避免,那就離開吧……”

旁邊的女人轉過頭來看她,但修女卻一直望著身前那一段卡度正典的文字,她知道,在不久之後,這一行文字也即將被鑿除。

結合現在敏感的環境,這位修女還以為身旁這位黑發的女人是一位在納黎求生的卡度人,雖然麵容看起來不太像,不過這家夥的臉基本上都藏在黑發裏,可能自己沒有觀察仔細呢?

僅僅隻憑這家夥的一頭黑發,也許就能看出她的卡度身份吧?

“母神曾經教導過我們要溫和、要向善、要虔誠,但自我從我的家鄉走到這裏,我卻對別人大失所望。不僅是納黎大失所望,就連許多虔誠信者的聖堂卡度也是如此。原本應該遠離塵世的信仰者們,一邊念誦著母神的誓詞,一邊殘害生靈、欺瞞和暴戾……”

旁邊的女人微微一笑,看著這位望著牆麵發呆的修女說道,

“失望了?”

但沒料到,這位修女卻搖了搖頭,隨後轉過頭來笑道,

“不,我並不失望。或許,我隻是遲遲沒有發現,我所信奉的教律隻是針對我自己的。我並不想當一個瘋狂的信徒,也並非對我從未見過的母神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我隻是篤信母神的善良,希望將她的善良化作我自己的善良;我隻是篤信母神的智慧,希望將她的智慧化作我的智慧。

“隻要我自己不愧疚,做到了我的最好,那麽我便不會苛責我自己。朋友,你也是這樣,沒有人會苛責你,苛責你的從始至終都隻有你自己……”

眼前的女人就那樣看著眼前的修女,沉默兩秒之後,她微笑著站起身子來,隨後伸手一招,手中便陡然出現了一疊厚重的鈔票和一個小小的盒子,

“謝謝你,我感覺已經好多了。或許今天就是我們緣分的最後一天,所以臨走之前,我要留給你一些禮物,以表達對你的感謝。”

眼前的女人嗬嗬一笑,隨後將那一疊鈔票和盒子隨手一扔,那兩樣東西便好像自動尋主一樣飛到了修女的手中。

那修女微微一愣,便急忙要起身拒絕,

“身為母神的信徒,我怎麽能……”

“要不要先打開看看再說要不要拒絕?”

“……”

修女微微一愣,隨後將那小盒子給打開,卻倏忽發現,裏麵竟然躺著一本極其古樸的書本。

那書本不知經過了多少歲月的侵蝕,甚至於上方記載的文字都並不是卡度文,而是更加古老的古人類文。好在,修女雖然是從小地方來的,但從小就熱愛學習,喜好鑽研各種經典,所以對古人類文也有所涉獵。

她認出了這本書的名字,

《創世經》

“創創創……創世經的源本?!!”

修女被嚇得手抖,差點抖得連那盒子都拿不穩了,但好在對母神的信仰還是讓她拿穩了這極其寶貴的東西。

她的小臉煞白,呆呆地看著眼前全身是謎團的“瘋女人”,顫顫巍巍地說道,

“你……你該不會……是那種全人類通緝的大盜吧……這源本可是……供奉在卡度聖教堂的最底部,由無數紅衣主教守護和供奉的東西……為什麽會……你到底……”

眼前的女人則微微一笑,說道,

“別著急,他們的沒有丟,你拿的這本也並非是假貨。”

“那……那……你調換了?”

“沒有,隻是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對我是唯一的而已。”

“哎?”

眼前的瘋女人轉頭就要準備離開,而站在原地的修女還是如一根鋼釘一樣站在原地不停顫抖。這東西的份量實在是太過於沉重,一旦這東西失竊,卡度甚至會不顧一切地對外發動戰爭,要麽把整個國家打沒,要麽就把這東西拿回來,可見這東西到底有多麽重要了。

而現在,這所有教堂信奉的聖物,就這樣躺在自己手中?

她丟也不是,拿著也不是,甚至都不敢動,就那樣欲哭無淚地看著那女人神態輕鬆地朝著門外走去,

“喂!你……我……這……神聖的東西……該怎麽……”

“還能怎麽,你留著唄。你要拿出去賣和分享也行,就是可能晚上會被卡度的間諜偷偷抓走,然後拷打折磨你,逼你說出真相什麽的……”

“啊?”

“哈哈,開玩笑的……”

話語到了最後,那已經快要走出門扉的瘋女人又回了頭,她微微笑著,從那長黑發中顯露出了一隻帶著笑意和深意的眸子,

“安心,沒有任何人、任何存在會發現這裏和你的,即使是你的母神也不行……”

“哎,你在說什……”

“告……對了,我們認識了這麽久,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修女小姐。”

“特蕾莎,叫我特蕾莎就好。”

“哦,我叫秦始皇,你也可以叫我的外號,紅中啦,奧特曼啦,假麵騎士啦……當然,別叫我亞人娘控。”

“哈?”

特蕾莎愣愣地捧著手中的鈔票和那本古樸的創世經,眼睜睜地看著那瘋女人的背影擺著手消失在了教堂的門口。

從那以後,那女人便再也沒出現過,就好像她所說的那樣,她們之間的緣分在那一天陰沉沉的下午就結束了。

一切對於特蕾莎而言都像是一場夢,如果不是那經由她再三確認是真品的創世經源本還躺在她的書桌上,她或許真的會懷疑那天下午是自己沒睡醒……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天氣都很不錯,天氣晴朗,不再陰雲密布,而他們的教堂學校運氣也格外地不錯,沒有任何一個發了瘋的暴徒注意到這裏還有一個漏網之魚,他們原本為即將來的政治衝擊所做的準備全部撲了空。

神父和其他修女都在大呼“母神保佑”,隻有日夜研讀創世經源本的特蕾莎不知為何,想到了那女人臨走前說的話。

又過了幾天,那是一天陽光明媚的下午,整個學校都在有些悶熱的午後享受著久違的寧靜,好像外麵繁華的、商業氣息濃厚的聖納黎所發生的一切都與這裏無關一樣。

特蕾莎研究創世經累了,便會拿著掃把在外麵打掃衛生,將積攢的灰塵和外廳信徒來過所坐的桌椅給擺好扶正。

那牆壁上,一行因為“運氣好”而幸免於修女們用鑿子和錘子改變的純正卡度文原典的內容還刻在牆上,上麵寫著,

“告解你的罪”

扶著掃把的年輕修女特蕾莎在那行文字前麵駐足良久,因為直到她通讀了創世經全篇,她才忽而發現,母神對在凡塵間受苦的孩子所說的並不是這一句話,她真正所說的是,

“直麵你的心”

想於此處,特蕾莎不由得微微一笑,但就在她搖了搖頭要往下掃地的時候,教堂學校外麵,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卻如同雷聲一樣將整個教會學校劃開。

“哇!哇!哇!”

特蕾莎微微一愣,隨後極其焦急地跑向了門口,連忙將緊閉的大門給打開。

卻見外麵的台階上放了一個小小的木籃,不知道放在這裏放了有多久。

在木籃中,一個被繈褓包裹著的嬰兒就那樣嚎啕大哭,看起來才出生不久,或許才剛剛醒來,因為饑餓的緣故不由得哭喊起來,尋求著母親的喂養。

而最關鍵的是,從他頭上才剛剛生長出的毛發都能看出,他天生有著一頭黑發。

這個孩子有著卡度的血統!

想到這一點,特蕾莎便心驚膽戰地將木籃子抱起,十分警惕地看著四周,生怕有別人在如此敏感的時期發現這個孩子的血統。

但正如先前他們教堂的運氣如此之好那樣,這個孩子也奇跡般地染上了這個教堂的好運氣,他放在教堂門口如此之久竟然都沒一個人發現他……

“母神保佑!母神保佑!母神保佑!母神保佑……”

特蕾莎幾乎要垂下淚來,她緊緊地將這木籃子給抱在了懷中,感受著那木籃子中旺盛生命的存在。

而那籃子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哭泣聲漸漸停止之時,他小小的手也緩慢地抬起,摸了摸眼前這位修女的臉龐。

“哈……嘎……咕嚕……”

籃子裏的孩子撅了撅嘴,呆呆地用自己水靈靈的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修女。

是一個男孩子啊……

特蕾莎微微一笑地也用手指摸了摸他的小手,隨後連忙將這個嬰兒抱回了學校之中。

也直到此刻,她這才發現,在那嬰兒的繈褓外還貼著一張紙條。

紙條上,一行狂放的黑色的墨跡寫出了納黎的文字。

不知為何,在看到那字跡的瞬間,特蕾莎的腦海裏就突然顯現出了那瘋女人放浪形骸的形象……

隻是錯覺吧?

她低頭看去,卻見那紙上寫著,

“誰也不知道,那隻離開的老鼠會變成一位死神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