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們是什麽人,不許動!!”

林間的人影很快就跨過了與費舍爾一行人間隔的距離,在茂密的叢林中奏起了某種蹄子踩踏碎石、甲片彼此碰撞以及腳步此起彼伏的響聲,米哈伊爾的右臂一點點亮起光芒,但眼前熒光中不停上漲的界限值讓他微微一愣,很快他的右臂又變得黯淡下來,變作了普通的義體。

赫萊爾笑眯眯地打了個哈欠,似乎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一樣,退至眾人身後去看風景去了。

不過眼前出現的這些家夥也的確不需要她關注就是了,很快,一群同樣半人半鹿的鹿人種出現在了費舍爾眾人的眼中,階位也大概有五六階位出頭,為首的幾位鹿人雖然也是麻布製的衣物但明顯製式要正式一些,和西大陸或者南大陸的衣物完全不是一種風格的,不少的人身上穿著輕甲、背上背著木弓。

為首的男性鹿人身材雄壯卻沒有著甲,衣服也呈現不同的墨綠色,和雌性鹿人不同,雄性鹿人的頭上長著一對漂亮的白色鹿角,這位鹿人的角上還有某種金屬小環一樣的裝飾,腰間佩戴著一柄寶劍,身上還有一種淡淡的熏香味。

剛才的呼喊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父親!”

那被唐澤明日香嚇到的小小雌鹿人連忙起身來跑向那位鹿人,似乎被唐澤明日香身上亮起的魔力回路嚇得不輕。

“鹿鳴,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們……”

費舍爾眼看著背後的赫萊爾已經完全隱形,米哈伊爾又是一臉凶相不好相與的模樣,便準備開口做解釋,沒想到鉤吻已經先一步走上前去,用雙手對著眼前的鹿人作了一揖,笑道,

“實在是冒犯,在下鉤吻,這些乃是我的同伴,在此休息。我們無意傷害千金,隻是剛才不小心起了誤會,還望足下明鑒。”

那為首鹿人沒料到對方是個知禮的,便也抬起手回了一禮,開口問道,

“鹿安,椿國上卿府客卿。這地方乃是我家主人狩獵之地,外人不得擅闖,爾等是如何進來的?”

“久仰久仰,我恰好要說這事。實不相瞞,我們是從天使聖域而來,特來祝王壽。還請足下稟告上卿,說明我等來意,請他引薦椿伯可好?”

鉤吻一邊說一邊讓開了身子,露出了後麵如同吉祥物一樣的赫萊爾,此時這個極其熱愛惡作劇的天使還人畜無害地對著他們揮了揮手。

費舍爾對這種從未見過的異鄉風俗極其陌生,他挑了挑眉,悄悄湊到了鉤吻的耳邊,看向了遠處自稱為“鹿安”的雄性鹿人,問道,

“你認識他,他在樹大陸很出名嗎?”

“我認識他個鬼啊,我以前連椿伯的地方都沒來過,椿的上卿……也就是幫椿國管政事的人我都不認識,更別說他的客卿了。”

“……”

費舍爾大抵明白了,鉤吻所說的“久仰”隻是一種客套有禮貌的說辭,而不是說他真的認識此人已久。

旁邊的唐澤明日香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站起身子來,看著身旁圍了一圈的鹿人種,她吞咽了一口唾沫連忙跑回了費舍爾的身邊去,還悄悄看了一眼那躲在鹿安身旁的小鹿人種鹿鳴。

一開始她也被鹿鳴的外貌給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在偷偷的打量中她似乎又對她十分好奇起來,當然,對麵的鹿鳴也在偷偷看她。

鹿安沉默片刻,雖然鉤吻身後的赫萊爾的確看起來沒什麽威脅,但她頭上的天使光環是做不得假的,她還笑著對鹿安揮了揮手,隻是不知為何,那笑容明明大抵陽光溫暖卻讓鹿安有些不寒而栗,他隻當這是神話種的威壓。

畢竟是天使也就意味著眼前的赫萊爾是能和精靈大人們相提並論的存在,雖然他對精靈大人的了解也隻是限製於椿伯,但這並不妨礙他想象其他比椿伯地位更高更厲害的精靈是什麽模樣的。

於是他立馬對著赫萊爾行了一禮,開口道,

“我明白了,還請各位隨我來,我將此事立刻報告給上卿,由他來做決定。”

“多謝。各位,我們出發吧。”

鉤吻一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對著身後的幾人如此說道。

但身後的赫萊爾卻不知為何沒了興致地打了個哈欠,一直在東張西望,任由鉤吻做主,唐澤明日香緩了一口氣,跑去將河邊裝滿了水的水壺給取了回來,交給赫萊爾讓他們收入囊中,費舍爾看著赫萊爾看著鹿人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開口接上了之前被意外打斷的話題,問道,

“你說的,幫我進階神話種是什麽意思?”

“咦,費舍爾,你是不是有點喜歡亞人種啊?”

沒想到,赫萊爾沒回複他的問題,反而看著遠處的鹿人種如此問道。

費舍爾微微一愣,看著她的側顏否認,

“沒有。”

“真的假的,我剛剛看見你的眼神都直了。”

赫萊爾轉過頭來,壞笑著篤定自己的結論,讓費舍爾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轉頭繼續否認道,

“這隻是學術上的好奇而已,我從來沒見過這種亞人種,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人類對於未知大抵也是好奇的。”

“學術上的喜歡也是喜歡啊……那你要不要研究一下我,我可是天使種。”

費舍爾聞言下意識地看她,結果視線正好與她那陡然湊近一些距離的臉龐撞上,費舍爾淡定地立在原地,讓赫萊爾的笑意加深了少許,費舍爾不禁問道,

“幹什麽?”

“撒謊。”

“?”

“你的眼神在撒謊……一開始在聖域遇見我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和看那鹿人種小姑娘類似,有一點不易察覺的熱切。但等到我說天使們都是中性的時候,你雖然還是因為我的外表目光有所觸動,但好像少了一點什麽……現在我才知道,你其實想要的不是亞人種,而是亞人種女性,對吧?”

“……”

費舍爾忽然又想到了厄爾溫德死前評價他的話,可能大概也許大抵他的確對亞人種女性有一些偏好,但也不是太多,隻有一丁點,更何況他已經答應了蕾妮不再亂來了,他或許的確有在反思,畢竟風流債總有一天是要還的,他本人比誰都看得清這一點。

之前在海盜港灣時這種矛盾已經初見端倪了,雖然它以蕾妮受委屈作為代價平穩落了地,但費舍爾深知他不能再這樣做,那些刀子本該落在他身上的……所以,就算是為了以後的自己考慮,他也應該有所收斂了。

他是認真地這樣想的,於是他歎了一口氣,轉頭向前跟著鉤吻他們走了過去,同時回了赫萊爾一句,

“即使是亞人種女性也隻是為了研究或者其他目的而已,我已經改過自新了。”

結果到最後,還是沒知道赫萊爾所說的“幫助自己抵達神話階位”的方法是什麽。

赫萊爾微微一愣,她看著費舍爾慢慢離開的背影,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話語做不得假,也似乎看到了他的某種抗拒貪婪的決心。

但不知為何,赫萊爾的笑容卻越來越深,她好像一下子由費舍爾此時的改過自新看到了某種更有趣的東西、想到了更能找到樂子的方案,她擺了擺手默默地跟上了費舍爾,傳來了隻有她一人才聽得到的聲音,

“改過自新?有趣,真是有趣,嗬嗬……”

……

……

“哎……”

此時此刻在星球之外漂浮的聖域之中,第六天的慧渦如往常一樣安靜……或者說,比往常的安靜要稍微吵鬧一些,因為此刻在第六天的窗台前麵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自怨自艾的書本。

他方形的身體就這樣軟倒在窗戶前麵,不舍晝夜地看著外麵一片死寂的宇宙之景,他就如同他身後無數本在書架上由加百列天使親筆書寫卻死氣沉沉的書本一樣,如同一件死物一樣。

但良久良久,他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哎……”

埃姆哈特不忍再看外麵的風景,生怕看久了會想得更多、思念得更多,於是便用嘴巴將窗戶的窗簾給拉了下來,然後又搖搖晃晃地飛到了慧渦正中位置的加百列身邊,他躺下了身子,身旁無數本攤開卻還未閱讀完的書本就這樣放在那裏,作為他愁思的佐證。

“哎……”

他又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多少口氣了,就好像被關在拜蒙那家夥所處的深淵之中一樣,這樣和費舍爾分離的日子讓他覺得倍受煎熬。

“乖……寶寶……乖……”

上方的加百列依舊沒有神智,隻是呆呆地重複著哄孩子睡覺的過程,和在慧渦裏唉聲歎氣的埃姆哈特不得不說的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躺在地上的埃姆哈特看向了她,之前覺得厭煩的態度裏多了一分理解,他仿佛自言自語一樣嘟囔起來,

“哎,聖裔大人,你和我一樣也是一個可憐天使……好吧,你好像比我要可憐一點。隻不過我是真的很擔心呐,很擔心很擔心呐。我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滿世界的亂轉,期間當然也遇到過很多人或者亞人,但從來都沒有在他們身邊待久過……費舍爾那個家夥雖然人討厭了一點,但應該還算是一個好人……”

“那個家夥最喜歡淑女了,尤其是亞人種淑女,啊呀,他可隻是一個人類,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強的繁衍欲望的,每次都要搞好久好久,好幾個小時啊!沒我監督的話估計沒幾天又有了新歡了,哎……”

“嗚嗚嗚,但是他的身邊可是有拜蒙那個家夥啊!你一定不知道那個家夥有多麽可惡,即使是在崇拜混亂的惡魔之中也是很少見的那種壞!吃人不吐骨頭啊,好恐怖的,你沒看過她寫下的記錄,那可真是……而費舍爾現在就在她的身邊,她沒親眼見過拜蒙的樣子,一定還沒認出那個家夥來。”

“他又是個喜歡淑女的,萬一被拜蒙騙了該怎麽辦啊,肯定會完蛋的。他現在被拜蒙帶著離開了聖域,一定是有關於我是怎麽製造的,可是……我明明就是你們製造的聖物啊!我是偉大的書爵士啊,是偉大聖裔的造物啊……但我也不記得我是怎麽誕生的了,因為我不記得我在聖域裏的生活了,我隻記得我是如何在聖域倒塌之後在世界各地遊**的了……”

“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們都不記得我了,還把費舍爾給搶走了,把我給關起來……嗚嗚嗚……”

埃姆哈特有些委屈地匍匐在地上啜泣起來,就好像這段時間被關禁閉的記憶讓他回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一樣。

從他記事以來他似乎就一直在世界各地獨自流浪、閱讀各地的書籍,企圖找到傳說中的聖域以及製造他的聖裔,結果一不小心跑到了深淵之中看到了拜蒙的典藏還被她抓了個正著,被狠狠折磨了一番順帶關了很久緊閉之後又被她扔到了納黎的皇家圖書館裏睡覺,直到遇到了費舍爾這一切才結束。

所以的確,盡管埃姆哈特經常和費舍爾拌嘴,但在費舍爾身邊時他是開心和快樂的。

“嗚嗚嗚……”

埃姆哈特趴在地上哭泣,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一點點不受控製地漂浮了起來,離地麵越來越遠,直到他那一隻獨眼之中的金色淚滴淩空掉落又瞬間消失不見,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被什麽東西給抬起來了。

他愣愣地抬頭,卻不知什麽時候抱著懷中一塊水晶的加百列已經抬頭呆呆地看向了他。

十九階位的恐怖威壓壓得他動也不敢動,但很快,那階位帶來的威壓一點點脫落,直到變得如同春風拂麵,又溫暖又輕和……

他們就這樣保持著注視彼此的動作,加百列抱著水晶的動作沒變,但被虛無力量抬起至半空中的埃姆哈特也沒旋轉。直到好幾秒過去,加百列的右手忽而脫離了她向來緊緊抱著的水晶,輕輕地伸出了她的食指,一點點地靠近著埃姆哈特的書封。

埃姆哈特緊張地閉起了眼睛,整個書本的身體也顫抖起來,就如同麵對著什麽酷刑一樣讓他害怕。

但那手指沒有觸碰到他,而是停留在了離他眼睛很近很近的地方,隨後,加百列那平淡而呆滯的聲音又接著傳來,

“乖……乖……別哭……”

“……”

埃姆哈特立刻睜開了眼睛,看向了眼前的加百列天使,抽了抽身子,調整了一下自己啜泣狀態的身體,顫抖著歪過去了頭,逞強道,

“我是偉大的聖物,不會哭!”

“……”

加百列一點點地縮回了手,又重新抱緊了懷中的水晶,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書本,沒有回複埃姆哈特的話語,讓他覺得頗為尷尬起來。

他咳嗽了一聲,轉了一個話題,

“我都說了這麽多了,你也可以和我說說你的事,聖裔大人……比如,你為什麽總是抱著那塊水晶?”

“……”

“好吧,這也不願意說。那你能和我說一下關於聖域的曆史嗎……我是說,細節。我知道的東西很多都是從這些年收集的典籍裏知道的,但我的記憶裏沒有在這裏生活過的痕跡。但我總覺得像我這樣特殊的聖物絕對是不可能沒有在聖域裏生活過的,你看,你們都對我很驚奇,到處打聽我的做法,這是不是已經能說明我的偉大了?”

“……”

加百列已經斷開連接,但依舊呆呆地看著埃姆哈特。

“……哎,不說就算了,就當我是自怨自艾吧。你不要抱怨我現在的絮絮叨叨就好,你要知道,剛剛來這裏的時候我每天晚上睡覺都是被你的聲音給吵醒的,我們倆扯平了。”

“……醜……”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埃姆哈特湊近了一些,好像聽見了加百列好像張了嘴說了一些什麽,但他沒聽清。

加百列沒看湊近了一些的埃姆哈特,反而好像是被嚇到一樣抱著懷裏的水晶又扭了個圈,背對起了他,順帶又傳來了和懷裏水晶的自言自語,

“好醜……寶寶,我們不看……”

“……”

埃姆哈特“欲媽又止”,最後隻得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又慢悠悠地飛到了窗邊去,看著外麵的聖域以及在聖域之下的那顆巨大的星球。

之前費馬巴哈降臨在聖域之外的動靜太大了,把神智不清的加百列嚇得夠嗆,當然也讓埃姆哈特看到了外麵的場景。

他清晰地從第六天靠近第五天的窗戶底部窗戶那裏看見了拜蒙是怎麽帶著費舍爾以及另外幾個人坐上月行舟從聖域離開的,當然也認出了費舍爾他們乘坐的那艘船和拜蒙使用的鐮刀就是當初費舍爾他們逃離納黎時遇見的惡魔姐妹所使用的聖物。

而患有“拜蒙創傷後應激綜合征”的埃姆哈特當然也有理由懷疑其實拜蒙騙了他,她並非是在北境時才開始關注的費舍爾,她的目光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停留在了費舍爾的身上,而這向來不意味著什麽好事。

“……你一定要沒事啊,費舍爾。”

“留守書本”埃姆哈特可憐地貼在玻璃上看著下方的星球,如此喃喃道,卻沒注意到,身後的加百列不知何時又重新將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