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費舍爾扭頭看向小船停靠的岸邊,那裏的斷壁殘垣已經完全分不清楚具體的材質,似乎被某種奇特的物質所完全腐蝕,變作了海底珊瑚那樣凹凸不平的材質。蕾妮從船上站起,試探性地踩了踩那殘缺的建築是否結實,等待了好幾秒後才穩穩地站在上麵。
“就在這裏好了,這裏曾經是聖域的中心位置,從這裏投射回去大概率能讓你直接接觸到天使們。雖然世界樹也能幫你,但她無法挪動自己龐大的身軀分毫,所有的事項基本都是由精靈們操辦的。他們奉行一種叫做‘禮’的規則,非常反對僭越,所以不太好辦……相較而言,天使們要純粹不少。”
費舍爾專注地將蕾妮的話語全部都記在了心裏,倒是他旁邊漂浮在半空中的埃姆哈特,明明蕾妮的話語大抵也算不上什麽褒美,他卻不知為何挺了挺自己的書本身體,開口道,
“那可不,那幫臭精靈又壞可喜歡裝,怎麽比得上聖裔大人們呢……等等,一會你要將費舍爾送回去的話,那我怎麽辦,我也要和費舍爾一起!我的天哪,這可是要回到過去,那我們在那裏的所作所為會不會影響現在……我是說,比如這家夥在那裏把本該活到現在的人給殺死了,那世界會不會因此而改變呢?”
蕾妮看向他,點了點自己的紅唇思考了一下,似乎有些苦惱,
“嗯,這的確是一個問題……但,我也不知道會怎麽樣。我對於諸神們訂下的規則也隻是堪堪了解而已,而且命運的規則又是幾位神祇製定的規則中最抽象的那一個,我也不太清楚它是如何與現在產生互動的。不過保守起見,最好不要做太多無關的事,專注於幫助費舍爾與天之鎖見麵、擺脫死亡就好。”
埃姆哈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後又極其亢奮地回到了費舍爾的肩膀上,嘀咕道,
“咦,那能不能具體指定一個時間回去。回到聖域滅亡之前,這樣我就能幫聖裔們阻止聖域墜落了,我也不用這樣滿世界流浪了……啊,可是這樣又遇不到費舍爾了,這該怎麽辦……”
費舍爾沒理會旁邊這位明明什麽都還沒幹就已經陷入時間悖論的思慮中的埃姆哈特,他也跟隨著蕾妮來到了岸上,看這四周的斷壁殘垣,確認起了擺脫死亡的流程,
“也就是說,我需要回到過去的聖域中,想辦法去見到天之鎖,讓他幫我擺脫死亡,對嗎?但他是一位二十階位的存在,沒理由平白無故地幫我,你有什麽辦法嗎,蕾妮?”
“嗯,我對於天之鎖和他的聖裔大概有所耳聞。聖域並不是由天之鎖直接管理的,相反,他壓根不會出現在聖域之中,也不允許天使們覲見他。所有他的意誌和指令都是通過一位叫做【潘多拉】的天使來執行的,在這位天使的手中掌管有一件名為‘阿澤範娜’的【聖杯】,意為【欲望的許願機】。”
蕾妮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對著費舍爾接著說道,
“通過完成天之鎖的指令以及日複一日地精進自己的鍛造技藝,每一位天使都會在聖杯中積攢願望,當杯中的願望裝滿後,它就會自動借由天之鎖的力量直接為許願者實現願望,其中當然也包括幫你擺脫死亡。”
費舍爾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疑惑道,
“可這個聖杯是天之鎖賜予天使們的褒獎,我是一個人類,不太可能通過積攢願望來擺脫死亡吧……況且,聖域是天使們的居所,我出現在那裏已經是萬分危險了,更別說還要靠近他們積攢願望,恐怕我剛剛抵達聖域就被他們殺死了。”
蕾妮打了一個響指,在費舍爾的注視下取出了一個紫色的水滴形狀的物品,她微笑了一下,對著費舍爾說道,
“笨蛋,天使種是神話種,他們真正的數量是很稀少的,基於拉瑪斯提亞給出的生命限製,他們的數量大概隻有不到一百位。而聖域卻是一個很龐大的地方,為了他們的方便以及鍛造的需求,天使的座下有不少眷族與奴隸,隻要出現在聖域之下,你大概率就會被當做奴隸抓走幹活。而且,有我在你幹嘛還要傻乎乎地去積攢願望呢……”
“喏,這個東西給你,雖然有點類似於作弊,但隻要你將這個東西扔到聖杯裏去,聖杯中的願望就會瞬間變成無法估計的龐大數量,瞬間就能實現你願望了……所以,你隻需要見到聖杯、再將這個東西扔進去、然後實現願望的瞬間引爆胸口的印記回來,流程大概是這樣。”
費舍爾接過了蕾妮遞過來的紫色水滴形狀物品,舉起來觀察了一下,果不其然,在那水滴之中又是一個橫躺著的倒八字符號,看來這件物品也附加了蕾妮的力量,他將這件物品收入了懷中,對著蕾妮說道,
“我明白了,謝謝,蕾妮。”
“別高興得這麽早,雖然天使種算不上殘暴,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是神話種,與他們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記得我說的一切話語。撥動命運的絲線將你帶回過去,這也就意味著我無法注視你,也無從得知你的狀況,你隻能自己照顧自己,明白嗎?”
埃姆哈特此時又飛了過來,眼巴巴地看著眼前的蕾妮和費舍爾,猶豫了片刻後他這才開口道,
“等等,我也想和費舍爾一起去,我可不想和他分開……而且,就算沒辦法改變偉大的聖裔們的結局,我也想看看真正的聖域長什麽樣子的,我對此竟然全部都不記得了,真是奇怪……”
費舍爾瞥了一眼眼前可憐兮兮的埃姆哈特,沒辦法隻能將他拽在了懷中,對著蕾妮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將他也帶上吧,我對於天使們基本一無所知,他是天使們的造物,有他做向導應該會順利不少。”
“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將他一起帶上,待會可以試一試。好了,我感覺到人類的船隻越來越近了,在這裏變得熱鬧之前,我們開始吧。坐在這裏,我準備施法了……在那之前,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埃姆哈特依言連忙鑽進了費舍爾的口袋裏去,費舍爾也坐在了地上,看著眼前的蕾妮手中亮起了一點深紫色的光芒,費舍爾連忙開了口,
“蕾妮,等等……”
“嗯?”
“我很快回來,你答應過我的,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對嗎?”
“笨蛋……”
蕾妮微微一愣,看著眼前的費舍爾,手中的深紫色光芒一點點變淡,隨後微笑一下來到了費舍爾的跟前蹲下,她帶著熟悉幽香的吐息直直地打在了費舍爾的臉頰之上,
“我不走了,我答應你的,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
“嗯……”
費舍爾安心地點了點頭,而眼前的蕾妮卻依舊沒有退後,她就這樣安靜地靠在了費舍爾的頰邊,猶豫了片刻,她忽而更前了一段距離,出乎費舍爾意料地在他的臉上印下了一抹香軟的吻痕。
那柔和醇香的吻停留了好幾秒,明明隻是臉頰,那觸感卻仿佛深入靈魂一樣浸透了費舍爾的靈魂,讓他的脊背都變得酥酥麻麻起來。
這好像,是蕾妮第一次主動吻自己……
“哈……”
就在費舍爾愣愣地渾身都僵住的時候,蕾妮稍稍將唇收回了一點,聲音也變得極小,
“你……你可別覺得不足夠……我……有點不好意思……就這樣。”
費舍爾啞然失笑,但卻輕輕搖了搖頭,他捏住了蕾妮放在自己身前的手,低聲說道,
“足夠了,蕾妮。”
“嗯……你,你去到那裏記得專注於找到聖杯。那裏我可看不到,你要是再敢去找其他淑女的話我就……總之,就那樣。別說話,都怪你之前說的那些話,我現在可是很嫉妒的。”
“好。”
費舍爾點點頭,他看到此時蕾妮的表情,隻感覺隨著她的開口,她的黑發一直輕輕拍打自己的臉頰,讓他覺得很癢,卻怎麽都不願意放開她的手掌,就像這樣一直待在她的身邊……
安靜的溫存下,費舍爾的懷中,許久沒聽到動靜的埃姆哈特冒著死魚眼爬了出來,忍不住開口道,
“那個,兩位,好了沒有啊……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回到聖域了,你說裏麵會不會有……”
“閉嘴。”
“……哦,好吧,你們接著搞。”
埃姆哈特又悄悄爬回了費舍爾的口袋裏,讓費舍爾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把他拉出來恨恨教訓一頓。
這壞家夥亂用詞,將原本的氣氛都給打亂了。
“噗……”
蕾妮倒是一點不介意,她捂著嘴已經後退了幾步站於費舍爾的麵前,手中的深紫色光芒又重新亮了起來,她開口道,
“好啦,就這樣,再這樣下去我就不舍得了……閉上眼,我準備施法了。”
“好。”
費舍爾最後看了一眼眼前美麗的黑發女士,他緊緊閉上了自己的雙眼,隻聽身周風暴海的雷霆聲依舊。
此時解除死亡已經有了奔頭,他也即將踏上前往聖域的旅途,但之前原本想要見幾位淑女的想法卻依舊沒有消亡。
阿拉吉娜他已經見了麵,知道了對方安好,可其他人,伊麗莎白自己準備了後手,可畢竟還是沒能再見她,更別說拉法埃爾、茉莉、艾利歐格她們了……
許久不見,此時的費舍爾大概也是想要見她們的。
等擺脫了死亡歸來,他想要去見她們,將之前留下的遺憾給彌補。
還有,關於亞人娘補完手冊的滅世預言,前三者,拉法埃爾、茉莉和瓦倫蒂娜的事情大都已經解決了,雖然解決的方法有些奇怪,但照費舍爾看來,她們大抵是再不會如預言中那樣滅絕世界了,而蕾妮在預言中也隻是譜寫墓誌銘,聽起來不算參與了滅世……
所以,滅世預言是不是已經被自己給解決了呢?
自己的使命是不是大抵已經完成了呢?
就在這簡單的思考中,費舍爾眼前的一片漆黑中猛然綻放出了一道極其清冷的月光來,那月光轉瞬間就將他的一切給占據,讓他完全失去了意識。
“哢哢哢哢哢哢!!”
而在風暴海的正中央,隨著一道極其古怪的力量波動閃爍起來,名為“命運”的規則頃刻間被崩毀,在無數紊亂崩塌的時間中,費舍爾極其埃姆哈特瞬間消失在了原地,消失在了茫茫無邊的命運海洋之中。
那無邊的清寒月光一點點收縮,緩慢地回到了蕾妮的手中,隨後,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眼前消失無蹤的費舍爾露出了一點笑容,
“費舍爾……”
可她開口的聲音竟一點沒有順著周遭的介質傳導而出,因為下一刻,她身周的空間忽然憑空地湧出了一枚枚宛如黑洞一般吸取光芒的泡沫,那泡沫將她瞬間包裹,裹挾著瘋狂退後,直到帶著她去到了一片深邃得如同星空那樣寬闊、無邊無際無法被測量的地方。
這裏似乎沒有任何規則可言,如宇宙那樣難以想象的恢宏空間之中,隱隱約約地分布著許多躲藏起來的星星,黏稠的意識之河全然一片混沌,奏響了她再熟悉不過的萬古不變的孤寂。
這裏是,靈界。
之前費舍爾遇見過的恐怖猩紅色霧氣正縮在靈界的角落,極其萎靡地被數道混亂的月光封鎖,祂在其中一動不動,看起來受到了重創,可無論那月光怎麽攻擊祂祂都完全沒有消亡的意思,隻裝死一樣在那等待歲月的呼喚。
蕾妮歎了一口氣,憑空立在這一片虛空之中,就在下一秒,她的身周忽而出現了一聲柔和的女聲,
“你違背了與我們立下的誓言,再次出手破潰了規則,你要重走你前身的老路與我們開戰嗎?”
那女聲似乎是從眼前無比瑰麗的世界深處中所傳來,每一字每一句都象征著勃勃的生機,象征著那恐怖權能的擴張。
蕾妮聞言睜開了眼睛,搖了搖頭,說道,
“拉瑪斯提亞,我不是祂,並不願重複與你們兩敗俱傷的戰爭。自祂消散後的幾千年來,我一直遵守著我們之間的停戰誓約不插手世界的一絲一毫,即使飽受孤獨的摧殘也不曾有過變更。這次……是情非得已,我願意為我違反的規則受到懲罰。”
眼前瑰麗世界的海麵之下,那柔和的女聲微微一笑後再傳來,
“雖然你是那偽神永不消亡的權能的繼承,但可能你真的不同於祂,至少你懂得了遵守規則的重要性,這是一個好現象……但命運之線依舊因為你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你需要為此做出補償。”
蕾妮的眼中湧動起了首尾相連、永續輪轉的月光,她開口道,
“好……但我無法接受不得再進入世界的懲罰,那樣,我會不得不選擇再次與你們開戰。”
“嗡嗡嗡!”
周遭的黑暗中,一隻伴隨著潛意識的泡沫的眼睛忽而睜開看向了那立在靈界中的蕾妮;世界的內層,一根根閃爍的金色絲線也顫動起來,上麵的時間、空間層層扭轉,在其中構造出了無數道注視的目光,鎖定向了蕾妮;而她的身後,隨著一聲清脆的敲擊聲,一枚枚極度高溫的恒星消失又破潰,從中逸散出了許多元素流……
連同著那停留在世界海麵之下的拉瑪斯提亞,一共四尊神祇鎖定了蕾妮,但她卻依然一動不動,隻眼中的清寒月光扭轉得愈發壯大與迅速,直到很快便無法被估量,變作了一個扭轉的橫八字符號……
那是,名為【無限】的權能。
但就在這劍拔弩張的一刻,海底的溫和女聲又開了口,
“誠然,你永遠無法消亡,但請不要低估我們捍衛此間的決心。外來者,你的前身多次幹預我們締造的規則以至於我們忍無可忍,這才與祂開戰,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你是滅亡的預兆,就算我們如何拚盡全力都無法將你徹底驅逐,但你要知道,一旦開戰,你的一切都會在戰爭中消亡。”
“你的記憶、存留在心裏的美好將會全部化作烏有,直到你的權能催生出一個新的意識,你與為之衝撞秩序的那個人將會不再相認,他將會與你在一次次的擦肩而過中度過遺憾的一生……即使是這樣,你也要固執到底嗎?”
蕾妮臉上的清寒月光一點點褪去,直到那足夠明顯的人性重新占據她的身心,她這才閉上了眼睛,將自身的權能全部收入了本體中去,
“……我願擔責,你說吧,懲罰是什麽?”
周遭幾位神明的權能一點點消散,又隻剩下了眼前拉瑪斯提亞的存在,
“作為這次莽撞的懲罰,我要和你達成一個交易,一個關於你背後的靈界汙染的交易。”
蕾妮微微一愣轉過頭去,放眼望去,在這恍若無邊無際的深暗空間深處,由重重月光所構成的牢籠之中,那一抹抹逸散的猩紅色霧氣依舊是那樣顯眼而危險。
即使是祂已然遭受重創的此刻,祂卻依舊對著眼前瑰麗無比的世界保持著虎視眈眈,仿佛是要將眼前的一切給吞噬殆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