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兔種祠堂的頂層,背對著狂風而立的費舍爾身上的衣衫狂抖,他身上的魔力回路在看見眼前的存在時便不受控製地變得極其明亮,和對於魔法與靈魂理論一無所知的伊洛絲不同,費舍爾顯然能從中獲得更多的信息。

首先,這個詛咒的本體既不在現實世界也不在靈界與現實世界的夾縫中,它就是在靈界,和那些混沌種眼睛身處同一空間又似乎相隔萬裏一般,讓費舍爾對於那與現實世界完全覆蓋的靈界產生了一些好奇。

但接踵而至的問題則是,到目前為止費舍爾都沒有直麵過一次來自於靈界的存在,更別說要想辦法去對付那掩藏在靈界中的詛咒實體了。

這東西到底是什麽,為什麽會對月兔種產生如此明顯的殺意,為什麽在海島上那封由某位鳳凰種送出北境的臻冰卷軸上也會有類似的詛咒呢?

不管結論如何,費舍爾唯一能肯定的便是,眼前的詛咒和那早已銷聲匿跡已久的鳳凰種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嘯!”

祠堂一樓的巴爾紮克和伊洛絲明智地走入了封咒之籠中,隨著月兔種嫡係遺孤的最後一縷氣息消散,費舍爾眼前生百目的詛咒實體憤然仰頭咆哮了起來,無形的聲波如北境狂躁的風暴一般鑽入費舍爾的腦海,讓他的身體也變得瘙癢起來。

但畢竟他和其他尋常人不同,他的靈魂強度更高,所以沒有生長出那些充斥汙穢的肮髒羽毛。

不過隨著詛咒再度被加強,外麵剛剛因為費舍爾的靈魂魔法而暫時幸免於難的圖蘭家族人員再次遭了險,伴隨著天空上如清冷目光的月色,祠堂外麵的獅人種菲莉絲與普通人全部都哀嚎了起來,皮膚表麵開始滲血,一根根黑色的羽毛爭先恐後地露頭。

唯獨,那坐在輪椅上的瓦倫蒂娜平安無事,她有些眼神錯愕地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痛苦的菲莉絲與其他人,似乎也沒想明白為什麽自己一點事情都沒有。

她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變得明亮的魔力回路,隨後咬了咬牙伸手握住了藏在木盒中的月公主佩劍。

在瓦倫蒂娜的手指與月公主佩劍相觸的一刹那,天空之上的月光也同時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引動,變為了一道道輪轉而不斷在半空中劃開漣漪的月光之刃來,那劃開的漣漪便是現實世界與靈界的縫隙,正是這樣的攻擊才能影響到撬動世界回響的魔法……

這次的詛咒藏在靈界之中,雖然效果微乎其微,不過還是能肉眼可見地看見月公主的月刃對它有傷害。

“嗡嗡嗡!”

月色的轟鳴聲愈近,而眼前一直保持著盲目、頭上百目不斷抖動的詛咒實體卻似乎感受到了某種極其熟悉的氣息,無神的眼球在此時此刻同時轉向,近乎於不顧一切地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嘯!”

比之前追殺月兔種還要恐怖萬分的氣息猛然擴散開來,那是即使任由月光之刃切割它身體帶來的疼痛都無法消解的貪婪與渴望,它口中的古老北境語變得極其清晰,以近乎於尖嘯的意味穿透了靈界,讓費舍爾和正緩慢趕上來的赫爾多爾聽了個真切,

“月公主!月公主!是你!最後一隻鳳凰!快來!與我們再度一齊,為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為鳳凰種的未來共同出力!”

針對於所有人的詛咒驟然收縮,在一瞬之間針對向了門口那握著月公主佩劍的瓦倫蒂娜,其他人的痛苦戛然而止,隻有瓦倫蒂娜頓感背後一涼,仿佛被某種奇詭的恐怖存在盯上了一般。

“費舍爾,我們得阻止那東西傷害瓦倫蒂娜!瓦倫蒂娜不能出事,求你了!”

旁邊的赫爾多爾打斷了因為那詛咒實體口中吐露的清晰話語而微微怔神的費舍爾,他好像從對方口中的話語中聽到了某種可以抓住的線索,和之前亞人娘補完手冊帶自己沉入的夢境所緊密聯係起來。

還記得費舍爾在夢見蕾妮的睡夢中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一個巨大的王座背影,在那王座上的恐怖存在正在無聲呢喃著什麽關於“最後一隻鳳凰”的低語……而現在,從剛才的話語中,費舍爾得到了兩個有效的訊息。

首先,眼前的詛咒和他在夢中看到的王座上的存在有密切關係,而那王座的位置按照費舍爾的猜測便在傳說中的霜雪梧桐樹中,與鳳凰種的神秘消失也有聯係。

其次,那王座上存在想要找到最後一隻鳳凰以達成某種目的,而那所謂的最後一隻鳳凰便是鳳凰之王三位鳳凰之子之一的月公主。

費舍爾迅速將得到的信息埋藏到了心底,現在不是思考關於霜雪梧桐樹背後隱秘的時候,那位詛咒現在盯上了自己名義上的老板瓦倫蒂娜,因為對方使用了月公主的佩劍,估計被認錯了,但怪罪這瘋狂的詛咒實體認錯了人實在是太過於荒謬,他必須得想辦法解決問題。

他的臉色一沉,手中的戒指上猛然綻放出了一根根透明的絲線,它的存在在靈界,除了魔法以及月公主佩劍之外便沒有辦法能觸碰到,即使費舍爾擁有九階位的身體素質也無法傷其分毫。

“過來!”

紡線者一根根地旋轉而上將不可見的詛咒實體纏了個嚴嚴實實,將它前進的步伐暫時給停了下來,但一層層詭異的波動順著紡線者而來,讓費舍爾的手心變得奇癢,長出了一枚枚黑痣模樣的羽毛斑點。

月光下那些藏於靈界星空處仿佛極遠距離的小眼睛神色戲謔,紛紛作壁上觀地看著下方的好戲,月兔種祠堂被那些打趣的星星點點布置成了宛如古代的決鬥場,隻可惜他們沒法投擲金幣來打賞下方拚盡全力的角鬥士們。

“嘯!”

費舍爾的手上羽毛越來越多,都快變成蒼鳥種奧茜的同款了,在這關鍵時刻,一雙帶著晶瑩藍光的機械手臂死死地拽住了費舍爾手中的紡線者,再度阻攔起了那詛咒進攻趨勢。

這短暫的喘息讓費舍爾瞥了一眼身旁的赫爾多爾,他一眼就發現對方身上的樞機光芒愈發黯淡,但那如南大陸斐洛恩身上使用的靈魂光芒卻極其耀眼……

不過,和斐洛恩城時的情況不同,這回是靈魂的主人自己選擇的燃燒。

隻這一眼,費舍爾便已然了解了赫爾多爾此時的情況,尤其是在知道對方體內燃燒的靈魂是基於他自己的意願貢獻出去之後,費舍爾便愈發沉默了,赫爾多爾也看了一眼費舍爾,頗有默契地噴吐了一口滾燙的蒸汽。

相識不久的兩位魔法師仿佛被手中共同握著的紡線者所糾纏,所有該說想說的話都盡在了不言之中,隻好同時將目光看向了眼前的詛咒。

費舍爾深刻地明白,此時赫爾多爾唯一想做的便是庇護瓦倫蒂娜幫助她順利取回月兔種印記,自己能做的也隻是幫助他而已。

於是,他立刻對著遠處的瓦倫蒂娜大喊了一聲,

“不要再用那柄月公主的劍了!這會激怒詛咒!”

遠處,瓦倫蒂娜剛剛放到月公主劍上的白皙手指微微一縮,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了祠堂半空中那一根根紡線者纏繞著的“空氣”,她看不見那詛咒,卻明白有什麽東西盯上了自己。

在見到遠處的瓦倫蒂娜依言照做之後,費舍爾卻一口氣沒鬆,他連忙看向了身旁的赫爾多爾,對著他快速道,

“那詛咒的本體在靈界之中,不能讓它靠近瓦倫蒂娜,否則她在轉瞬間就會被吞噬……那不是單純的詛咒了,剛才那東西的聲音你聽見了,我們必須得讓它遠離瓦倫蒂娜才行。”

赫爾多爾聽到費舍爾的話語之後有些欲言又止,他似乎知道一些什麽,不知道是關於瓦倫蒂娜還是關於剛才那詛咒所說的話語,但此時此刻,他竟能準確地道出那詛咒之所以會盯上瓦倫蒂娜的原因,

“滋滋……我會去將瓦倫蒂娜手中的月公主暫時取回去吸引那詛咒的注意力,但月公主隻有瓦倫蒂娜能夠使用,在離開她之後不久就會完全變成一柄廢鐵,到時候不知道那詛咒會出現什麽情況,我們最好先一步解決它。”

費舍爾皺起了眉頭,但還是先一步接上了他的話茬,開口道,

“靈界的存在,隻有用魔法才能解決了……我們是魔法師,最擅長於此道了,不是嗎?”

赫爾多爾那毫無五官可言的機械麵罩微微一愣,隨後一邊吐著蒸汽一邊搖頭,對著費舍爾笑道,

“滋滋……你說的沒錯,我這一把老骨頭一輩子都沒做出任何可值得稱道的偉事,估計也無法和費舍爾先生一齊見證霜雪梧桐樹的壯闊景象了,但至少還是有兩件事是不能稱得上是蒙塵人生的,一是教導瓦倫蒂娜,二便是成為一位魔法師。”

形勢緊迫,時間短暫,但費舍爾卻罕見地沉默下來,沒有任何催促的意思,隻是默默地聽著眼前這位老魔法師的話語,這後麵的一句話,他那尋常呆板的聲音逐漸富有了人性,就好像是那熊熊燃燒的靈魂渲染了底色,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也忽然才明白原來真正的赫爾多爾·圖蘭已經死去多時了,在這具不能堪稱為人的鐵骨中存在的隻是他對於瓦倫蒂娜的不舍……但想必,我和真正的自己都不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在這個意義上,即使我是拙劣的複製品,也能代替真正的赫爾多爾請求費舍爾先生替我幫助瓦倫蒂娜找到霜雪梧桐樹。”

費舍爾手中的羽毛漸漸生長,他卻猛然單手將手中的紡線者拽緊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避開了對方在月色下逐漸模糊的靈魂色彩,他隻是說道,

“……你就是真正的赫爾多爾·圖蘭。”

赫爾多爾口中的噴吐出的蒸汽溫度漸冷,他也同時看向了遠處那虛幻不可視的詛咒,沒回應費舍爾的話,反倒是伸出了手指指向了外麵的營地,

“滋滋……費舍爾先生,外麵的營地中有我之前準備的一枚高環魔法,有足足十一環之高,是以【毀滅】為環首的【消除光】,就在馬車的裏麵,是我為瓦倫蒂娜準備的壓箱底手段。我們分頭行動,我去取瓦倫蒂娜的月公主劍分散那詛咒的注意力,你則去取我準備好的高環魔法,爭取將那詛咒一舉剿除。”

費舍爾沒過多猶豫便點了點頭,迎著外麵皎潔的月光,他說道,

“好,多保重。”

“滋滋……多保重,費舍爾·貝納維德斯先生。”

在下一刻,赫爾多爾猛然下一步放開了手中的紡線者,那詛咒實體身上的壓力鬆了一點,卻依舊被費舍爾死死地攥在了原地,瓦倫蒂娜很聰明,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使用月公主會激怒詛咒,但卻大概知道了詛咒隻能被如同月公主與魔法等一類物品所損傷的道理。

她的戒指上還存放著好幾枚高環魔法,此時此刻她也不留餘力地將那些戒指一一喚醒,撬動起了世界的回響。

六環魔法,【光】環首的【光羽箭】

七環魔法,【雷】環首的【樹狀閃電】

兩道轟然作響的耀眼光芒從輪椅上瓦倫蒂娜的手中綻放,轉瞬間便朝著祠堂的正中方向傳導而去,首先是耀眼的、如一根根羽毛一般的激光之箭,緊隨其後的則是如樹枝一般閃爍扭動的雷光,直直地砸在了不可視的詛咒身體上。

“嘯!”

世界回響的波動愈發劇烈,那些帶著戲謔神情的混沌種注視愈發明顯,他們低垂了目光,盯著那受到傷害而變得極其暴躁的詭異詛咒。

那詛咒的能力實際十分單一,但因為其詭異的傳導方式而顯得頗為棘手,此時硬生生地吃下了瓦倫蒂娜兩個中環魔法不痛不癢,按照階位換算恐怕也在十階位左右。

“小心!老板!”

隨著世界回響的劇烈湧動,詛咒的狂嘯聲層層越過靈界與現實世界的邊界,化作肉眼可見地衝擊波延展開來,坐在輪椅上的瓦倫蒂娜避無可避,還是身後的菲莉絲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輪椅讓她退後了好遠,避開了這充斥著破壞力的一擊

但瓦倫蒂娜的攻擊並不是完全沒有效果,趁著詛咒狂躁呼嘯的時候,三樓那以機械鑄成身軀的赫爾多爾不顧一切地墜落下去,一邊發出著與石塊地麵摩擦而生成的噪音,一邊朝著瓦倫蒂娜的方向衝刺而去。

“赫爾……多爾……”

“滋滋……瓦倫蒂娜,快把月公主佩劍給我,這會為你帶來危險。我去吸引那詛咒的注意力,你趁機快躲到封咒之籠中,我和費舍爾會處理這一切的……菲莉絲,當時候看著點瓦倫蒂娜。”

瓦倫蒂娜沒有先將手中的月公主交給赫爾多爾,她隻是抬頭看著眼前的機械人,總覺得此時對方的聲音中多了很多熟悉,就好像置換身體前的赫爾多爾,那個慈祥的老者重新出現在了自己麵前一般。

明明是如此值得喜悅的事情,但在看著對方身上那逐漸黯淡的藍色光芒之後,瓦倫蒂娜還是久久說不出話來,她好像明白了什麽,想要表達一些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口,於是便暫時地僵硬下來,等待了好幾秒才將手中的月公主劍木盒子遞給了赫爾多爾,

“月公主劍……離了我,沒過多久就會失去氣息,不知道拖到那個時候詛咒會不會消散……赫爾多爾,你去叫費舍爾和我們一起躲到封咒之籠裏去。”

“滋滋……瓦倫蒂娜,封咒之籠能裝下你們四人已經是極限了,我和費舍爾不可能進去……而且,外麵還有很多為圖蘭家族效命的人,我不願意他們因此失去生命。我已經和費舍爾商量好了應對之法,請放心,等瓦倫蒂娜再從封咒之籠中出來時,一切便已經結束了。”

赫爾多爾一如哄年幼的瓦倫蒂娜睡覺那般低語著,同時輕輕捧著手中的木盒站起身子來,扭頭看向了祠堂頂樓那死死攥住紡線者不動一下的納黎男人,黑暗中的他身影高大,一如月光那樣明亮卻不寒冷,赫爾多爾也因此扭過頭來,對著瓦倫蒂娜最後道了一句,

“滋滋……瓦倫蒂娜,費舍爾·貝納維德斯可以信任,尋找霜雪梧桐樹,他的助力必不可少。”

瓦倫蒂娜捏著手中的戒指,沒有點頭,隻是說道,

“我知道了。”

“滋滋……那就好,我出發了。菲莉絲,快帶著瓦倫蒂娜去到封咒之籠中。外麵的人,全部撤退!離這裏越遠越好!”

赫爾多爾猛地舉起了手中的木盒子,對著身後的詛咒以及頂端的費舍爾示意了一下,隨後便朝著祠堂外麵的雪地狂奔而去,正好與其他圖蘭家族人員逃跑的方向相反。

費舍爾同時鬆開了手中的紡線者,瘋狂的詛咒實體便如同脫韁之野馬一般跟隨著搖搖欲墜的赫爾多爾衝入了北境的冰天雪地之中,費舍爾從頂樓一躍而下,和慢慢前往封咒之籠躲避的瓦倫蒂娜打了一個照麵,隻不過相顧無言,一秒之後費舍爾便孤身一人跑向了馬車的方向。

“嘯!”

外麵的呼嘯聲與風雪漸漸大了,瓦倫蒂娜捏著輪椅護手的手指也愈發寒冷蒼白,胸口喘出的白氣也逐漸不規律起來,

“哈……哈……”

“喂喂!老板,你……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沒……什麽,帶我進封咒之籠。”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