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也就是和安娜約定晚上見麵的那天傍晚,費舍爾看準時間,和茉莉吃完晚餐之後便準備獨自出發去米歐墓園和安娜碰麵,從費舍爾的出租屋出發坐馬車過去,到達偏僻的墓園剛好八點左右。

隻不過還沒等到費舍爾出門,他出租屋的房門便先被人敲響了。

對此,瑪莎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就算外麵是皇家的士兵過來尋找費舍爾她都不意外,誰不知道費舍爾·貝納維德斯在聖納黎是一位風雲人物呢?

噢,除了那些聖納黎的淑女,不然他就不會到現在都沒結婚了。

“來了,請問是哪一位?”

瑪莎女士推開了門,結果門口竟然真的站著一位穿著白色製服,帶著淡金色三環紋章標誌高帽的皇家士兵。

看著開門的瑪莎太太,那士兵尊敬地朝著她行了一個禮,說道,

“您好,請問費舍爾·貝納維德斯先生在家嗎?伊麗莎白長公主殿下有請……”

什麽?長公主殿下?

瑪莎女士張了張嘴,一下子好像明白了什麽,愣了一兩秒之後,她才強裝鎮靜地抬了抬自己的老花鏡,點了點頭,

“噢,他在的,我馬上去樓上叫他去。”

天呐,為什麽費舍爾和長公主有聯係都沒有告訴我?

畢竟這還是伊麗莎白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派人去到費舍爾的出租屋叫他,之前要麽是寫信,要麽是在某處偶遇,反正委婉得不得了。

聽到是長公主的傳訊,瑪莎女士連忙顫顫巍巍地跑到了樓上去,叫裏麵的費舍爾出來。

房間裏麵的茉莉還在,費舍爾應了一聲過後換了一身衣物,囑咐茉莉不要暴露自己之後這才下了樓。

不知道伊麗莎白現在找自己幹什麽,不過正好自己也要將安娜的事情和伊麗莎白說一下,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因為伊麗莎白的邀請而導致自己遲到。

安娜約的時間是八點,現在才七點剛剛出頭,聊得快點的話應該趕得上。

士兵背後有專門的馬車,但伊麗莎白並不在馬車上,她似乎正在某個地方等待自己。

等費舍爾拿著手杖上了車之後,馬車緩緩開動,朝著街道的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坐了約莫十幾分鍾的樣子,費舍爾乘坐的馬車便抵達了一家環境幽靜的咖啡廳門口,店鋪的名字叫“芳香咖啡廳”。

這家店費舍爾之前來捧場過很多次,因為這家店的老板絲圖娜是當時和費舍爾一起就讀於皇家學院的同學。

畢業之後那位喜愛咖啡的小姐攢了一些錢創業,在市區中開了一家高端的咖啡館,專門麵對喜愛咖啡的公子小姐售賣高端咖啡產品,深得某些咖啡愛好人士以及淑女的喜歡,這裏的環境也很不錯,對比其他店鋪的裝修顯然下了心思。

該說不說,你看人家的經商頭腦就比特朗德爾要好許多,那個蠢蛋的身家比絲圖娜不知道多了多少倍,絲圖娜開的咖啡館形勢一片欣欣向榮,而特朗德爾投資的馬廄如果不是費舍爾租下來恐怕都要砸在手裏了。

等費舍爾到這裏的時候,咖啡廳的大門關著,外麵也掛上了“今天歇業”的牌子。

但門口卻站著不少皇家的侍者,眼見費舍爾到來,他們對著費舍爾微微一禮,輕輕打開了咖啡廳的門,洋溢出裏麵古典的悠揚音樂與精致的環境來。

靠窗的圓形桌子旁正坐著三位女士,其中一位背對著正門口的淑女穿著典雅的納黎長裙,金色的長發梳了一個休閑發飾,正在享用手邊的飲品,正是長公主伊麗莎白殿下。

而在她的身前還有兩位少女,她們的表情都有些擔憂,不時看向門口,在看見費舍爾走近咖啡廳之後臉色微微一變,高興中又露出了一抹焦急,正是伊莎貝爾和米莉卡兩位同學。

費舍爾隻是看了一眼就了然今天伊麗莎白叫自己過來是幹什麽的了。

他走到了那靠窗的桌子旁,伊莎貝爾和米莉卡坐在一起,那麽顯然,自己也就隻能坐在伊麗莎白旁邊了。

伊麗莎白看向走過來的費舍爾,她的身旁早就為他預留了位置,所以此時隻是伸手呼喚了一聲,

“絲圖娜,要一杯蜂蜜牛奶,不必額外加糖了……”

吧台處,一位穿著男性侍者服飾的女士笑著點頭,自顧自地開始製作牛奶。

等費舍爾落座,伊麗莎白又對著費舍爾眨了眨眼睛說道,

“晚上就不要喝咖啡了,以免睡不著。”

兩位少女看見了費舍爾落座在了伊麗莎白身邊,朝他打了一聲招呼,隨後似乎想要開口說一些什麽,但還是先看了一眼他旁邊坐著的伊麗莎白殿下,等待她先開口。

伊麗莎白也不墨跡,笑著說道,

“伊莎貝爾和米莉卡說放假回學校之後,她們的舍友就消失了。學校官方還通報她是偷溜進來的亞人……那同學是叫茉莉對吧?伊莎貝爾她們很擔心那個茉莉。聽聞你也辭職了,所以想詢問一下那天晚上的情況。”

“對……我們天天都和茉莉住在一起,她怎麽可能會是一位亞人呢?她分明就是人類,而且她很嬌弱,從來都沒有出過學校,現在失蹤了在外麵遇到壞人怎麽辦?”

“那天晚上費舍爾老師也在學校裏,您知道茉莉到底在哪裏對嗎?如果有她的消息,能不能告訴我們,我們很擔心她……”

米莉卡和伊莎貝爾的確和茉莉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從現在她們臉上的擔憂就能看出這一點來。

伊莎貝爾和米莉卡開始詢問之後,伊麗莎白便緘口不言,抿了一口飲品之後便安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沒有再接著插嘴的打算。

“費舍爾,你的牛奶,請慢用。”

“多謝。”

費舍爾接過了牛奶,將牛奶上飄忽的熱氣吹散了一些後,對著伊莎貝爾和米莉卡講述了一下當時的事情,不過他沒有說那群愈合房怪物的事情,隻是大致將安保和自己一起上來的事情說了一下。

說到了最後,他搖了搖頭說道,

“遺憾的是,我並不知道茉莉現在在哪裏。安保和我那天親眼看見了茉莉跳窗逃走不知所蹤……”

是的,費舍爾並不打算將茉莉的蹤跡暴露出去,任何人都不能。

如果費舍爾現在麵對的對手是那位開拓派的元老布萊克,而他又是鐵了心要尋找茉莉的話,就一定做到無懈可擊才行。

費舍爾不想再給愈合房打下一張牌的機會了,就算米莉卡和伊莎貝爾分別是教會與王室的人,又是茉莉最親密的朋友,但誰又能保證她們不會在學校中為了庇護自己亞人朋友的風評而不小心將消息給泄露出去呢?

伊莎貝爾張了張嘴,捏住了自己的手指,看著費舍爾說道,

“那為什麽您第二天要辭職呢?”

“因為我對於聖納黎大學與納黎官方的安保失去信心了,接二連三地發生事故讓我考慮以辭職來保護我自己的人身安全,就是這樣。”

米莉卡還想再說些什麽,旁邊的伊麗莎白卻忽然伸出了手,製止了兩位少女再接著開口,

“好了,既然你們已經得到了當晚的具體過程,現在也當滿足了……費舍爾和安保都親眼看見那位同學的亞人真身,既然她有辦法混入聖納黎大學,那麽當然也有辦法保護自己的安全。”

“擔心的是必要的,但不能過分影響你們自己的生活,這是我帶你們出來之前就說好的事情。現在是上學的時間,你們也應該回去學校準備明天的課堂了。之後的魔法課堂不由費舍爾擔任教授,你們應該更加需要努力……去吧,我會叫衛兵護送你們返回聖納黎大學,同時讓兄長加強對於學生的安保工作。”

麵對長公主的命令,兩位少女當然不能反抗。

她們抿了抿嘴唇站起身子來,看著伊麗莎白身邊的費舍爾,伊莎貝爾從包裏拿出了一個小小的袋子,將那袋子遞給了費舍爾,

“費舍爾老師,這是茉莉之前托我們買的香料,她說是準備送給您的……但現在她已經不在學校了,所以就由我們代替她送給你吧。”

費舍爾看了一眼那小小袋子裏裝著的香料,接過之後又看向旁邊看過來的伊麗莎白。

她的表情帶笑,溫度卻降低了一度,不過她沒有說什麽,隻是又抿了一口飲品。

“我明白了,多謝。”

“嗯……那我們就告辭了。再見,姐姐,費舍爾老師。”

伊莎貝爾和米莉卡對著他們兩位行了一個禮,而後走出了咖啡廳。

背景音樂在此更換一曲,是更柔和平緩的小提琴獨奏,在這樣的背景音樂下,伊麗莎白先開口說話了,

“那個茉莉,就是之前我在辦公室看見的那個?聽伊莎貝爾說,她是你請的學生助教?”

費舍爾起身準備坐到伊麗莎白的對麵去,這樣也好談事情。

不過剛要起身就被伊麗莎白製止了,她輕輕拽住了費舍爾的外套,就是不讓他起身走。

等費舍爾看向她,她隻對著費舍爾眨了眨眼睛,反正就是不放手。

於是費舍爾隻能又坐回了原地,用勺子將蜂蜜攪勻,接著說道,

“是的,她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

“你知道她是亞人麽?”

“我不知道。”

伊麗莎白空洞的黃金眼瞳打量了費舍爾一眼,隨後笑著挪開了目光,也順帶換了一個話題,

“聖納黎大學最近出事太多了,你又離開了聖納黎大學,那裏的魔法課程怎麽辦?”

“我寫了一封信給達米安校長,他會幫忙的……辭職也是為了更好地調查粉紅館和愈合房的事情,在學校裏太被動了。”

“在明麵有壞處也有好處,好處就在於,你的安全有一定的保障。現在辭職之後,一旦著手深入調查,他們可能對你動手……需要我派兵幫你麽?”

費舍爾搖了搖頭,拒絕了伊麗莎白的建議,

“你派兵太明顯了,他們會縮住的。我不會有什麽事情的,你大可相信我。”

“是,是……你的確比在大學的時候強壯太多了,特別是從南大陸回來之後。在那邊遭遇了什麽事情嗎?還是尋常有鍛煉?”

伊麗莎白說著說著便看向了費舍爾的身體,之前在聖納黎大學慶祝葛德林節的時候她曾經摸過費舍爾的臂膀,當然知道他變得更加強壯了。

這得利於自己懷裏的那本亞人娘補完手冊。

“我最近在鍛煉。”

“不管怎麽樣,健康都是一件好事,你要是一直待在房間裏寫文章我反而還擔心你的身體呢。”

費舍爾也沒忘記告訴伊麗莎白關於安娜的事情,他先是問道,

“說起來,你之前去過納特翁街的滿月教堂嗎?”

伊麗莎白聽到費舍爾的話語之後點了點下巴,似乎正在思考,想了好幾秒後才說道,

“嗯,應該是去過的。之前我應該有一段時間被教會邀請去過什麽活動,你知道,很大程度上我可是作為王室的代表參加活動的。女性在這方麵有親和力,所以我經常替代我的兄長參加。怎麽了,突然問起這個?”

費舍爾則把安娜的事情和要求對伊麗莎白說了一下,順帶將安娜當時透露的信息全盤托出,當說到幕後黑手是布萊克的時候,伊麗莎白突然豎起了手,但不是對著費舍爾,而是對著吧台後麵的絲圖娜的。

絲圖娜看見後了然地對著伊麗莎白一禮,而後走出了咖啡廳,咖啡廳的房門關上之後,整個房間隻剩下了他們二人。

伊麗莎白的表情變得頗為嚴肅,扭過頭來看向費舍爾,

“其實當年將籌碼賭在那艘前往向外開拓的聖女號上的不隻是納黎開拓公司,還有我那剛剛繼位渴望有所作為的父王。”

“結果表明,他們賭對了。我的父親洗刷了自葛德林五世以來籠罩在納黎頭上的恥辱,納黎開拓公司也壯大到了一個難以處理的地步……而布萊克,就是現在納黎開拓公司最大的股東。”

伊麗莎白看向自己杯中那平靜的飲品表麵,停頓了好一會才扭頭看向費舍爾接著說道,

“即使我的父王與布萊克已經日薄西山,但隻要他們一天沒死,就依舊有著無可比擬的影響力。為了你的安全,我告訴你這些。如果粉紅館的背後真的是布萊克,我希望你放棄與之對抗,他沒多少時日了,你會聽我的嗎?”

她的黃金眸子裏隻有費舍爾的身影,隻有孤單的他一人。

費舍爾還是第一次知道納黎開拓公司最大的股東是布萊克,從現在的局勢看來,在布萊克的手下,不僅有補完手冊這種超模道具的幫助,還有納黎開拓公司這個龐然巨物作為支撐。

而伊麗莎白的意思很明顯,在很大的程度上,她的父王也就是葛德林九世依舊是開拓派的一員。

在他去世之前,無論是德克斯特或者伊麗莎白都不可能違逆他的意願,除非有公開致命的證據,否則伊麗莎白無法明顯地幫助費舍爾攻擊布萊克。

看著伊麗莎白,費舍爾沉思了一會,隨後搖了搖頭,回應道,

“不,我依舊會對他動手。即使布萊克背後有納黎開拓公司,我依舊不可能放任他為所欲為。”

最關鍵的是,如果布萊克的手上有補完手冊,以斐洛恩的案例看來,他指不定會做出更離譜的事情來,那些人蟲就是佐證。

伊麗莎白看著費舍爾良久,隨後了然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既然你選擇如此,我也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後的,但我們依舊需要確切的證據,證明他威脅國家的安全,證明他使用人體進行實驗。既然那位安娜有合作的意向,我們便幫她破壞掉那件遺物好了,有她這位人證的指引是最穩妥的。”

“其中遇到任何危險,你都應該立刻停手。這樣哪怕布萊克發現了你的身份,我也會竭盡全力保護你的安全。”

說到此處,伊麗莎白輕輕伸手握住了費舍爾的手背,但那試探的動作始終不敢停留過久,幾秒之後,她便收回了香軟的柔荑,在費舍爾的肌膚上留下了一點點餘香。

“……多謝。”

其實以伊麗莎白的處境,她完全沒必要幫助自己的,畢竟布萊克和她的父親同屬於開拓派,而她也不會是下一任的國王,得罪納黎開拓公司這個龐然大物完全是不值當的。

但伊麗莎白最後還是選擇這樣做了。

聽到費舍爾的話語,伊麗莎白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開拓公司的確為納黎帶來了榮光,但幾十年以來,它也逐漸在往毒瘤的方向發展了,這是你我都知道的,扳倒布萊克給予開拓公司創傷,對於納黎或者王室都有好處……”

她隻字不提真正的原因,不過在場的兩人都明白真正的原因為何吧?

他們兩個一下子談完正事後好像又無話可說了,好像閑聊都是多餘的,在咖啡廳悠揚不斷的小提琴聲裏,他們兩個並肩坐著,偶然抿一口杯中的飲品,感受著對方的氣息。

費舍爾尋常無論是飲酒還是咖啡下口都不慢,像是這種分量不多的飲料,他兩口就能搞定。

隻是不知道為何,今日裏這一杯蜂蜜牛奶竟喝了十幾分鍾。

直到最後一點牛奶被他咽下後,他長出了一口氣,音樂聲裏,他停頓了好久才說道,

“我要走了。”

“……嗯。”

伊麗莎白應了一聲,她杯中的飲品早就空了。

費舍爾將脫下的紳士帽給戴上,扭頭看去,伊麗莎白坐在自己的身側安靜地看著自己穿戴帽子的動作。

她未著粉黛,一口紅唇微抿,金色眼瞳裏安靜地望著身前人。

打量她的動作稍久了一些,他們這樣對視,一秒之後,不知道誰的距離向前挪了幾分,那方向正是對方唇的位置。

背後的音樂到了尾聲,咖啡廳裏忽然安靜了下來,打斷了他們沉淪的朦朧。

費舍爾眼眸微微一動,站起身子來;伊麗莎白那前傾一些的身子也尷尬地向後退了一些,理了理自己的裙擺……

成年人微妙中透露出一點尷尬的曖昧氣氛裏,費舍爾重複了一遍臨走時的對話,是這樣說的,

“我要走了。”

伊麗莎白的回答卻變了一些,

“……記得小心。”

“好。”

咖啡館裏的背景音樂又再度響起,那位紳士卻推門離去,隻剩下一位美麗的淑女留在原地,望著窗外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