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同誌從內蒙歸來,對於兩千年前王昭君的故事做了明確的辨正,並且寫了一首詩,還把清代道光年間滿族詩人彥德的一首詩抄錄下來,同時發表。這就給我們提出了一個非常有興趣的問題。

讀了謝老的詩,人們都會更清楚地認識到,“昭君自請去和親”,使我國曆史上蒙漢兩族人民的關係,打開了一個新的局麵。現在蒙漢通婚已經變成了很尋常的事情,這真是“萬裏長城楊柳綠,織成蒙漢一家春”了。

對於王昭君這個曆史人物的這個新認識和新估價,當然與過去長期流傳的舊觀點根本不同。我樣對於公元以前三十年代發生的事件,完全有可能也應該徹底弄清它的曆史真相,把過去人們對曆史的誤解好好地澄清一下。

過去人們對王昭君是怎麽看的呢?一般人都認為王昭君是懷抱了無窮的幽怨,淒淒慘慘,悲痛欲絕地被迫到匈奴去和親。因此,長期流傳有一首歌曲,名為《昭君怨》,說是王昭君自己作的。這一首歌曲,在東漢末年蔡邕的《琴操》一書中已有記載。蔡邕還寫了一段文字,介紹這歌曲的來曆。他寫道:

“齊國王穰,以其女昭君,獻之元帝。帝不之幸。後欲以一女賜單於,昭請行。及至,單於大悅。昭君恨帝始不見遇,乃作怨思之歌。”

這一首歌曲流傳很廣,影響很深。晉代的著作中,因為避司馬昭的名諱,把《昭君怨》改為《明怨》。所以唐代李商隱的詩,還有“七彈明怨,一去怨不回”的句子。

由於許多朝代漢族統治者的大漢族主義遭到非議。王昭君的故事的最早最突出的例子,曆來議論之多更非偶然的了。如在唐代武則天臨朝期間,有一個詩人叫做東方虯的,他寫過一首詠王昭君的詩,就露骨地表示應該用武力的政策而不應該用和親的政策。你看他的詩怎麽寫吧:

“漢道初全盛,朝廷足武巨。

何須薄命妾?辛苦遠和親!”

曆代還有許多詩文,極力製造王昭君出塞和親的哀怨氣氛,似乎一個漢族的女子絕對不應該嫁給匈奴,好象各民族之間根本不應該通婚似的。這不但是狹隘民族主義的一種錯誤思想,而且也不符合客觀的曆史事實。

班固在《漢書》卷九《元帝紀》中,關於王昭出君塞和親的事實經過,曾有簡要的記載。他寫道:

“竟寧元年,春正月,匈奴虖韓邪單於來朝。詔曰:‘匈奴郅支單於背叛禮義,既伏其辜;虖韓邪單於不忘恩德,嚮慕禮義,複修朝賀之禮,願保塞傳之無窮,邊垂長無兵革之事。其改元為竟寧,賜單於待詔掖廷王檣不閼氏。”

這一段文字表明,漢元帝采取對匈奴和親的政策,具有重大的曆史意義。這使當時的民族關係,進一步趨於和好。漢元帝劉奭當時在位已十五年,他決定了和親的政策之後非常滿意,又決定把他的年號改稱為“竟寧”。照顏師古的注解:“竟者,終極之言,言永安寧也。”這個意思就非常清楚了再看同書卷九十四《匈奴傳》中記載,事實就更清楚一些。班固在敘述匈奴郅支單於被誅之後,呼韓邪單於到漢朝謁見漢元帝的經過,他說:

“竟寧元年,單於複入朝,禮賜如初,加衣服帛絮,皆倍呈黃龍時。單於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牆,字昭君,賜單於。單於歡喜,上書願保塞上穀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

當時呼韓邪單於提出請求做漢族的女婿,漢元帝答應他的請求,把王昭君嫁給他,這是很正常的關係;王昭君也願意與單於結婚,並無所怨。班固很扼要地介紹了王昭君出嫁後的情形說:

“王昭君號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呼韓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雕陶莫皋立,為複株絫若鞮單於。……複株絫單於複妻王昭君,生二女。”

顯然可見,王昭君出嫁到匈奴以後,並無怨苦。複株絫單於呼韓邪單於前妻之子,他又娶王昭君是按照匈奴的風俗,也並不奇怪。

但是,曆來關於王昭君的其他記載和傳說,卻牽扯了許多不相幹的情節。其中不但有曆史著作,還有各種文藝創作,它們的作者都根據自己所處的時代特點,按照自己的立場、觀點,通過王昭的故事,表達不同的思想感情。如果我們陷到那些材料中去,必然引起無謂的糾紛,打不盡的筆墨官司,對於解決實際問題並沒有幫助。

基於這樣的看法,所以我主要的是根據班固的《漢書》立論。因為班固是司馬遷以後的偉大曆史家,他與司馬遷的遭遇也頗相同。在公元第一世紀八十年代寫成於獄中的這部《漢書》,距離王昭君生活的時代最近,記載的事實當然可靠。並且,班固曾隨軍出征匈奴,後來又被投死於獄中。他對漢朝和匈奴的態度比較公正,因此,在這位曆史家的筆下寫出王昭君和親之事,無疑地是可信的。我樣如果不以班固的著作為根據,還有什麽可以做根據的呢?

除了可靠的曆史記載以外,再要找參考材料的話,我以為隻有從內蒙民間傳說中去收集。而在這一方麵,聽說謝老和其他同誌也做了不少調查研究。在內蒙人民的心目中,王昭君是非常善良而勤勞的,傳說她到匈奴以後很愛護百姓,教給當地婦女織布縫衣和農業生產技術,受到人民的愛戴,所以在她死後,匈奴人民才在黑水河畔為她建造了一座墳墓,並將王昭君奉為神仙,與王母娘娘合而為一。這就更加充分地證明:王昭君是漢蒙兩族人民共同敬愛的偉大女性,她是不會有怨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