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吧前台。

網管把剛才沒填完的表格重新拍在桌上,拿了支筆,把繳費那一欄打了個勾,道:“填吧。”

說完等了半天,見麵前的人還站著不動,招手:“填資料啊,可不是誰都有這種好運氣的。”

寒路讓一怔。

好運氣?

這個詞對他來說非常陌生。

“臥槽,怎麽回事?”旁邊幾個剛才正準備走的青年交頭接耳,“這小流浪怎麽又回來了?”

“在填報名表……他不是沒錢交報名費嗎?”

“不知道。”黃短發眯起眼,緊緊盯著桌前的人,“那光頭剛才出去和他說什麽了?”

“沒聽清……”

桌麵上的就是讓寒路讓夢寐以求的報名表。

填上名字,就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寒路讓握住筆。

兩秒後,他又停下,再次確認:“有人幫我交了報名費?”

“是啊。”網管叼著煙道,“怎麽的?不相信?”

是真的不相信。

寒路讓無依無靠很多年了,何況天降好運這種事從來與他無關。

他眼神動了動,看著表格上被打了勾的繳費欄,皺起眉頭。

“我也不太信。”網管卻笑了一下,說得半點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但我可沒騙你,表填完了嗎?填完了就給我。”

他說著伸手要去抽那張紙,抽了一下,沒**。

網管一抬頭,迎麵對上寒路讓的眼睛。

後者抿住唇:“是誰?”

網管:“什麽?”

那雙黑瞳緊緊盯著他:“給我交報名費的人……是誰?”

足足安靜了兩三秒,網管倏地回神。

意識到自己被一個小孩鎮住,他語氣變差:“我怎麽知道是誰?來了個電話,就說給你交了報名費,可能看中了你的天賦?”

說完沒好氣擺手:“哪來那麽多問題,有人給我交錢,我高興都還來不及。你到底參不參加?不參加拉倒!”

他作勢就要將報名表和筆都收走,寒路讓連忙按住表格,迅速把信息填完。

“信息錄上去了,這是參賽證,比賽方會給你發短信的,白撿來的便宜,自己注意點,別遲到。”

網管說話的聲音不小,周圍其他人基本都聽了個全。

報名費不貴,但也絕對不算便宜,後麵有幾個想報名的大學生都一臉豔羨。剛才那些被試訓賽卡住的年輕人更是震驚。

“這他媽也行?”

“哥,這小子是賽方親兒子嗎?試訓隨便過,報名費都有人幫忙交?”

“真好啊……誰來幫我交個報名費,我願意喊他一聲爸爸。”

“……”黃毛短發的表情則格外臭,冷哼一聲,“走了狗屎運而已。”

寒路讓沒搭理。

他的手機“叮”一聲,很快收到一條短信——

【選手寒路讓,您好,已收到您的報名信息,單人賽的比賽時間為……】

寒路讓還有些不太真實的恍惚感。

他低頭反複看了好幾遍這條短信,直到確認這不是幻想,自己是真的獲得了比賽資格。

心跳有些快,寒路讓舔了一下唇,重新看向網吧外那張海報。

海報上在陽光下,朦朧像是閃著光暈。

五秒後,他垂下眸子,小心翼翼把參賽證跟寶貝似的放進背包的最內層,這才低著頭離開。

-

與此同時,越江市的另一端。

RTG基地大樓。

“朋友?不是,偶然看見一個有天賦的新人而已。”林漾靠在落地大窗旁邊,略微低著頭,“能正常參賽就行,嗯……謝謝。”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客氣,反複向他問好。

林漾確認事情辦妥,又寒暄了幾句。

“我沒聽錯吧?”主教練在旁邊眼睛都快看直了。

林漾把電話掛斷,回過頭,唇邊的笑意都還沒完全消下去:“怎麽了?”

主教練看著他明顯很愉悅的神色,頓了好幾秒才把視線移到他手機屏幕。

那裏顯示著付款成功的界麵。

“你在幫一個新人交報名費?”主教練遲疑道。

在他極度不確定的目光裏,林漾按滅手機屏幕,“嗯”了一聲。

沒想到真會得到肯定的回答,主教練眼睛睜大:“誰?剛才那個……寒什麽的?”

被林漾看中,那得厲害到什麽程度?難道又有橫空出世的天才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他迅速翻閱資料:“寒路讓……隻有幾次網吧比賽和亞服排名的記錄,雖然他試訓賽成績很不錯,但也……”

也遠遠不至於讓林漾親自幫他交報名費,甚至親自打電話到賽方辦公室啊。

要知道,就連北美賽區今年被誇到天上有地上無的小將,在林漾眼裏也不過隻是輕飄飄的一句“還得再練練。”

主教練忽然靈光一閃:“你和他認識?你們打排位遇到過?能讓你印象這麽深,他肯定是你對手,贏了還是輸了?”

林漾低頭輕咳了一聲。

主教練大驚失色:“不會輸了吧?!”

林漾啞然失笑:“沒有,沒遇到過。”

主教練:“……”

半晌,他還是不信:“不可能。幾百號人裏你單單就挑中他,什麽時候能有其他選手讓你這麽上心?”

但林漾沒再多講,隻是掩下眼睫。

報名費對他來說也沒什麽。

隻是林漾從來都沒想過寒路讓上輩子過得這麽糟糕,甚至可以用慘來形容。

更沒料到他會是自己的粉絲,看上去似乎……還是個鐵粉。

“快說,到底為什麽挑中這小子?”主教練道。

幾秒後,林漾很輕地抬了一下眉梢:“可能是……合眼緣?”

那這次拉他一把,也不是什麽大事。

當天深夜。

畢竟還是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遍,一放鬆下來,渾身都疲憊得不行。

林漾躺在舒適的床褥上,小臂搭在額頭,放空思想,視線虛虛落到天花板。

安靜。

異乎尋常的安靜。

四周驀地成了一片雪白,林漾一低頭,忽然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麽,他莫名有種感覺,這個人是寒路讓。

上輩子的寒路讓。

醫院外漫天飛雪,少年獨自一人站在病房的床前。

**有人。

是寒路讓唯一在世的親人——他病重的奶奶。

但……她已經被蓋上了白布,旁邊的儀器也不再顯示心跳。

林漾很輕地蹙了一下眉。

怎麽會這樣?

很快有醫生過來把人推走。

麵前的少年撐了那麽久的脊梁這一瞬間崩潰,整個人跪到了地上。

倏地,林漾看到寒路讓的眼眸。

長睫耷拉著,黑瞳裏空洞,麻木,全然沒有半點他在賽場上遇見時的狠勁,黯淡無光。

更讓他詫異的是,少年身上還有不少傷痕,明顯是剛剛造成的。

臉頰、手背和胳膊上都是,像被人打過。

隔壁病床的人好像正在看《突圍》的比賽直播,電視屏幕畫麵中,他自己登台的畫麵一閃而過——

寒路讓轉過頭,對上了這一幕。

那一刹那,他眼裏全是……

仰慕。

和絕望痛苦。

“陳斂舟!!老子和你拚了!”

一道穿透力極強的嗓門震碎了整個畫麵。

林漾猛地坐了起來。

還是他的房間。

一切都很正常,沒有寒路讓,也沒有醫院。

睡前忘了關燈,床頭一束暖黃色的光亮直直照在林漾臉上,一陣刺目晃眼。

他抬手擋住,皺起眉。

又是夢。

上輩子好友調查出的那些結果一個一個同剛才夢裏的畫麵浮現在林漾腦海。

寒路讓上輩子還是選擇了報名城市賽,那為什麽最後沒拿到獎金給家人治病?

以他的實力,不可能拿不到冠軍。

中間究竟又發生了什麽……

“別亂吼,還有,別叫我的全名,我不想跟你吵架。”

“我沒有亂吼!”

“隊長在休息。”

“……”

門外隊友的吵鬧在這句話之後驟然安靜了下來。

“林漾,睡了麽?”等了幾秒,有人敲了兩下,低聲問。

是主教練。

林漾捏了捏眉心,壓下腦中紛雜的畫麵,起身開門。

見他額發淩亂,主教練非常意外:“你真睡這麽早?嘶,我怎麽感覺你從昨天開始就有點怪怪的……”

“來找我談ICE和表演賽的事?”林漾一猜就能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晚來找他,先一步截下他的話。

“噢,對……ICE和表演賽。”主教練一拍腦袋,馬上把手裏的平板點開遞給他,“ICE這回失誤實在是太離譜,那兩把比賽的回放我看了不下幾十遍,你再看看。”

平板裏是RTG在聯賽第一賽段的決賽。

林漾靜靜注視回放畫麵。

跟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到了最關鍵的決賽圈,本該留在原地負責斷後的ICE突然開著加速技能跑到了掩體外。

沒人照看身後,隊裏的輔助茶茶首先被繞後擊殺。失去支援,他和另一位突破手也沒能吃撐太久。

屏幕裏切到林漾的視角,緊急關頭,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反殺了敵方三人,但最後還是雙拳難敵四手,被來自韓國的滿編隊拿下第一。

主教練:“你說他到底怎麽想的?我怎麽都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單走被抓死,我什麽時候教過他這樣送?”

“你是沒教過。”好幾分鍾過去,林漾說,“不代表其他人不會讓他這樣做。”

“什麽……”主教練聞言一愣。

上輩子是階段賽過了很久之後才被他發現端倪,這回林漾不打算給ICE任何機會:“讓管理層查一下ICE最近都跟什麽人走得近。”

“你的意思是……”這種事在職業圈子裏可是不小的指控,換哪個選手提出來,他都隻會訓斥對方。

但說話的人是林漾。

他掃一眼樓梯口,壓低聲音:“你確定?雖然ICE那波……但……”

主教練話說完,對上了林漾的眼神。

隻一眼,他的心狠狠一沉:“……”

好久的寂靜,主教練悶聲:“我會讓管理層調查的。”

林漾“嗯”一聲。

氣氛有點凝重,兩人原地站了一會兒。

主教練歎氣:“不管結果怎麽樣,他昨天也跟我道歉了很久,還挺誠懇的,想親自去找你,但我估計你……我沒讓他來,等你心情好點再和他談談吧。”

林漾不置可否。

以前的他或許還會生氣,但過了這麽久,再回頭看這些曾經的事情,林漾已經能做到很平靜了。

“再就是表演賽,一個隊最少要去三個人,我打算讓小舟、茶茶和ICE一起去。”主教練對人選還不太確定,“我本意是讓ICE將功補過換換心情,現在出了這事肯定不能再上他……不過讓二隊的參賽也不是不行……”

“我去。”

“去年的表演賽也有好幾個隊伍上的是新人替補……你說什麽?”主教練頓住。

林漾麵色如常,手指點了幾下,把平板上的對局回放關閉。

後麵是之前那張城市賽的報名名單和宣傳海報頁麵,顯然使用平板的人沒有清理後台程序的習慣。

林漾垂眸看了看,問:“城市賽的場館在表演賽隔壁麽?”

“對啊,兩個場地連著的,中間就隔了一條通道,現場粉絲應該會非常多。”主教練道,“但你不是,你不是說你對表演賽不感興趣嗎?”

全明星表演賽,顧名思義,就是以明星選手和粉絲互動為主,什麽整活怎麽玩,基本不會認真打。

林漾很少參加,這次階段賽的變故更讓他打完階段賽就表示不會參加表演賽。

主教練問完,林漾的目光從比賽地址上輕輕掃過,又在城市賽參賽選手名單上停留了片刻。

幾秒後,他把平板遞還給主教練,抬了一下唇:“突然又感興趣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