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場館裏觀眾又很多，加上還戴著口罩和帽子，林漾把車開到街邊的奶茶店門口，換成停車檔：“我去買杯水，想喝什麽？”
副駕上坐得端端正正的寒路讓立即轉頭：“我來買。”
說完還真的把懷裏抱著的包拉開，拿出手機要下車。
林漾按住寒路讓的肩膀：“沒那麽麻煩，在這裏等著，我一下就回來。”
但寒路讓這次沒聽他的，重複道：“不用，我來買。”
林漾幫了他這麽多，今天還專程花一晚上的時間陪他參加比賽，寒路讓不是知恩不圖報的人。
何況一杯奶茶而已。
上次的獎金交了醫藥費，寒路讓迅速掃一眼餘額，生活費還有一百多。
隻要接下來的這幾天再節省一點，撐到下個階段獎金發放就行。
他鬆開安全帶，轉身去拉車門。
“回來。”林漾怎麽可能真的讓他去買。
居然沒撈住人。
寒路讓幾天以來第一次忤逆了林漾的話，開了車門就走。
他在車裏頓了半秒，見他頭也不回走得飛快才反應過來小孩是來真的。
林漾也戴上帽子，關門下車：“寒路讓！”
少年被他攔在麵前。
林漾看著他：“在鬧什麽脾氣？”
寒路讓抿著唇，半晌道：“我想請你喝。”
林漾一頓。
又想到什麽似的，寒路讓飛速補充：“我有錢。”
可顯然這話沒太多底氣，邊說著，手裏攥了攥手機，目不轉睛看著林漾。
林漾愣住。
兩秒後，他低頭笑。
“……”寒路讓臉上多了不知所措，但仍然撐著沒動，“笑什麽……”
話音還沒落下，腦袋被林漾揉了一把。
寒路讓一怔。
力道不輕不重。林漾微微俯身，眼底的笑意還沒消下去：“知道你有錢，小冠軍。”
“但你奪冠，我想讓你開心開心，今天這杯我來請，成麽？”
小冠軍呆在原地。
他保持剛才仰頭的姿勢，屬於林漾身上的清淡沐浴露香蔓入鼻尖。
寒路讓發現林漾的眼尾很長，還有點上翹，末端和眉骨間有一顆非常不起眼的痣，很小。
林漾衝他眨眨眼：“賞個臉？”
寒路讓迅速耷拉眼皮撇開視線：“……”
約莫五六秒過去，他低低“嗯”了一聲。
見哄好了，林漾重新拉開車門：“上車等吧。”
寒路讓不上去：“我跟你一起，我幫你拿。”
林漾停下。
寒路讓不退讓，跟他對視。
最終林漾無奈敗下陣來，從車裏取了口罩戴上：“行，一起去。”
得到首肯，寒路讓趕緊小跑幾步跟上他。
比賽打完後散場的人很多，也有不少來這邊商業街買宵夜。
寒路讓落後林漾幾步。
他剛準備擋住擁擠密集的人群防止他們擠到林漾，反手就被後者胳膊一攬，拉到身邊。
“人太多了，當心走散。”林漾伸手。
“……”寒路讓握住他的掌心。
幹燥溫熱，帶了讓人安心的力度。
忽然，寒路讓感覺到一股視線。
他登時警覺回頭。
不遠處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虎背熊腰，像東子哥。
寒路讓身體繃緊，本能地做了個把林漾護住的手勢。
“吃西柚嗎？”林漾進店，碰巧有人讓出了座位。
他坐下問：“怎麽了？看到誰了？”
寒路讓反應了一會：“沒誰……我不吃。”
其實沒吃過西柚，但他吃過柚子，有點苦，不喜歡。
林漾點頭，瞥了一眼前麵小孩人手一份的楊枝甘露，也掃碼下單了一份去西柚的，順帶給自己來了一份紅茶。
這家店人多但效率還挺高，幾分鍾後，手機上顯示已出餐。
“坐這，我去拿。”林漾把椅子讓給寒路讓。
不等他站起來，人已經大步擠進了前麵的隊列。
寒路讓隻能幫他把椅子占住。
等待的時間裏，他再度朝剛才那邊望過去。
奶茶店的玻璃牆外光線不好，人影紛雜，已經看不見什麽東子哥了，仿佛是他的幻覺。
看錯了吧。
東子哥一般一個月都不見得會來基地裏一回，怎麽可能到這裏來。
他正稍稍鬆了口氣，肩膀驀地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
寒路讓猛地回頭。
是個男生。
皮膚很黑，比他高，也有點壯。
寒路讓攥緊五指，隨時準備反擊——
男生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超大聲：“Frost！！”
寒路讓愣住。
“你是Frost嗎？你是的對吧！絕對是的！”黑皮男生興奮了不少，“哇，請問可以和你合影嗎？”
寒路讓皺眉：“合影？”
“對啊，我是你的粉絲！”男生興致勃勃，“就剛剛的比賽，我坐在D1區看的，我還舉了你的牌子。”
“哦對了，微.博超話也是我和我妹妹一起建的，她也超級喜歡你，還有我其他幾個哥們，今天看完比賽全被你圈粉了。”他說完招招手，“妹！這邊這邊，Frost，是Frost！”
他嗓門大，一喊下來，整個奶茶店的人都往這裏看。
“臥槽？真假的？”
“誰是Frost？”
“今天比賽的那個哥們啊，就那個把KK按在地上摩擦的狠角。”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他以前就打過比賽，突破手操作特別秀，我老早就關注他了。”
緊接著又一個紮了丸子頭的小妹妹從隊伍前方狂奔過來：“啊啊啊Frost——媽媽愛你！”
“別亂說話。”她哥把她拉住，“什麽媽媽爸爸的？人家還比你大幾歲。”
“你不懂，Frost，可不可以跟我合影呀？”小女生眼睛圓溜溜，像隻狡黠的貓，滿滿的崇拜根本藏不住。
不止是她，隨著兄妹倆的發言，其他散場的觀眾也往這邊圍過來。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好奇、喜愛或是興奮，期待地看著他。
寒路讓一時間呆了。
從來隻在別人身上感受過嫌惡和冷漠，他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回頭往林漾的方向望。
林漾已經拿到了兩杯飲料，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圍過來的人群後方。
見到寒路讓的目光，他彎起眼，很輕地對他點了一下頭。
寒路讓於是抿了抿唇，同意了這些粉絲們的合影要求。
從家裏出事後，他都記不清有多久沒再跟人一起拍過照，粉絲們熱情地圍上來，寒路讓的動作略顯僵硬。
幾張合影拍完，還有人大著膽子要求寒路讓簽名。
他歪歪斜斜寫在他們的紙上寫下自己的ID，粉絲也絲毫不在意，歡呼聲還更大了——
“Frost！Frost！Frost！”
奶茶店一時間成了小型粉絲見麵會現場。
被簇擁在歡聲笑語裏，寒路讓在合影的間隙抬頭。
和林漾的目光相遇。
後者單手拎了兩杯飲料，半倚在店內的牆邊，帶笑的眉眼靜靜注視著人群裏的他。
見寒路讓看過來，林漾頂了一下帽簷，隔空向他舉起那杯紅茶，笑得更深了些。
很淡的暖意倏地從胸腔迸發，熨燙到四肢百骸。
非常陌生的感覺。
他分明習慣形單影隻，習慣把自己隱匿在陰影裏，此時卻說不上討厭現在的場景。
甚至還有點喜歡。
“我也想要一個簽名，可以嗎？”又有人湊過來。
寒路讓連忙收斂地低頭：“可以。”
晚上十點半。
林漾把寒路讓送去車站。
一晚上，他們打了滿滿一頁的勝利戰績。
哪怕現在的職業選手對決，林漾都覺得缺點強度，這種高分局排位自然不在話下。
不過林漾沒打算在這種小網咖裏教寒路讓什麽尖端操作，隻根據他的打法和習慣簡單糾正了幾個寒路讓的錯誤。
林漾的思維很快，平時複盤都沒誰能跟得上，剛開始他還刻意放慢講解，後來發現寒路讓根本不需要。
後者幾乎是一點就通，還能舉一反三，讓林漾著實感歎了一把什麽叫十八歲小男生的反應能力。
一個專注學，一個耐心教，竟然兩個小時直接雙排衝了三百多分。
寒路讓用的是大號，當場從亞服前五百躋身進入了前五十，順利得不可思議。
車身停靠在距離車站幾步路的位置，公交還沒有來。
因為是最後一趟車，已經沒什麽人了。
停穩過了幾秒，副駕駛上的人才開始低頭解安全帶，動作很慢。
車裏安安靜靜的，隻有寒路讓撥安全鎖扣的哢噠聲。
知道小孩舍不得走，林漾手指摩挲了兩下方向盤的邊緣，思忖道：“還是不想我送你回家麽？”
寒路讓的手一頓。
他沉默。
見狀，林漾點頭表示了然。
不願意自然有他的理由，他也不打算多問。
開車門下車的前一秒，寒路讓沒忍住抬頭：“我今天……”
“嗯？”
“……”寒路讓捏了一下袖口，“我今天很開心。”
他抬起眼睫：“以後……以後還能……”
“以後還有很多機會見麵。”林漾笑著把他的話補完。
寒路讓的黑眸微微睜圓。
片刻，抿唇點頭“嗯”一聲：“知道了。”
林漾還打算說幾句安撫一下，沒想到公交突然來了。
倒是寒路讓先按開門，一腳踩到地麵，回頭看著他，認認真真道：“我會繼續努力的。”
說完也不等他有回應，背上包就跑下車關了門，跑得飛快。
林漾啞然。
確認寒路讓上了公交，他於是換擋掉頭離開。
但在林漾不知道的背後，寒路讓快步跑向公交車最後排，急切地扒到玻璃上。
直到不遠處的那一對車燈徹底消失在道路盡頭的拐角。
“下一站，老安廟，請站穩扶好……”公交緩緩啟動。
寒路讓坐回座椅，抱住他的背包，埋下腦袋。
-
RTG俱樂部基地。
電競選手的深夜也依然燈火通明，訓練室傳來茶茶跟直播彈幕聊天的大嗓門。
林漾沒打算驚擾任何人，放輕動作徑直按電梯上樓。
但還是被攔在了臥室門口。
老張一手叉著腰，嘴裏叼了一根手指餅幹，滿臉寫著坦白從寬：“說吧，去哪了，老實交代。”
林漾無奈，把一早準備好的夜宵提起來：“去散散心，給你帶的。”
是老張最愛吃的熱炸鹵。
“不錯，還記得我啊。”老張低頭去接，“但你別想誆我，我知道你去幹嘛了。”
“又去找寒路讓那小子了，是不是？都說了你肯定也喜歡他，讓他進隊試訓該多好，你非得不同意……”
一抬頭，麵前隻剩下林漾回臥室的背影。
老張：“哎！你——”
“嘭”地一聲，門關了。
老張：“……”
老張嘀咕：“嘖，我還當今天晚上會把那小子再領回基地住一晚上呢，都玩這麽晚了。”
RTG的豪華基地，住過一次就不會想走，留下同意試訓的概率大大提升。
不過寒路讓當然不知道RTG主教練對他的想法。
回OP宿舍時已經將近十二點。
打了一下午比賽，又玩到這麽晚，按理應該很疲憊，但寒路讓沒有。
他背著包走到破敗的樓房前，腦海中還是林漾和他雙排時的場景。
和預想的不太一樣，沒有說教，沒有指責，林漾一點都不嚴肅。
寒路讓能感覺到他說話有意放慢了語速，聲音也輕。
哪裏做得不對，會反複給他糾正講解，直到他完全聽懂。
很溫柔，也很有耐心。
糾正瞄準姿勢的時候，林漾甚至親自上了手。
寒路讓捏著背包帶子的五指緊了緊。
他現在還依稀能嗅到林漾靠過來時身上好聞的氣息。
離開時他說的那句話半點也不誇張，他很久很久都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好像又回到了曾經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日子。
寒路讓深吸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手上提著的袋子。
裏麵是一盒小蛋糕，林漾給他買的。
他推門進了宿舍，打算把蛋糕放到冰箱裏等明天再吃，驀地聽見廚房有動靜。
黑暗的空中似乎還飄著一點火光。
寒路讓“啪”地把燈按開——
“回來了？”
是東子哥。
他咬著燒到盡頭的煙蒂，細縫樣的眼睛斜睨向寒路讓。
寒路讓沒動，把手裏的袋子往身後遮掩住：“你怎麽在這？”
“我怎麽在這？”東子猛地站起來，把煙丟到地上踩滅，露出身後案台上擺著的物件。
海報、報名繳費單、糕點盒子，還有他收集的一些圖片，全是和林漾有關的東西，本該被好好存放在床下藏著，現在七零八落散在桌上。
東子磨了磨後槽牙：“這幾天玩得挺快活啊，還問我怎麽在這……”
“你當老子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他大步走過來，“吃裏扒外的東西，RTG那男的帶你買吃的，你以為我瞎了看不見？”
在門口見到的人真的是東子。
寒路讓往後退了半步。
“操，還往哪跑？”東子以為他想跑，上來就把寒路讓胳膊抓住，一把摜到廚房裏。
力氣太大，寒路讓“哐當”一聲撞到桌角，當場手心就見了血。
東子卻毫不在意：“他給你什麽好處，讓你這麽快就長了膽子，參加比賽不上報，還私藏獎金。”
“就幾張簽名？”他拎起海報的一角，“是這破玩意讓你圍著那個林漾團團轉？”
“別動他的東西！”寒路讓陡然發狠撲過去。
東子不防，真被他撞得一個踉蹌，寒路讓把海報給搶了回去。
“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他當場惱火，“RTG的人給你點眼色，你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你當時是怎麽求著要來隊裏打比賽的，忘了？”
東子抓住寒路讓的頭發，迫使他仰起頭對著周圍破敗的牆壁和老舊的廚櫃：“看看你這樣子，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你還做夢，想跳去豪門俱樂部？”
寒路讓不吭聲。
“老子最恨的就是有人自作聰明騙我……”東子咬牙，“我今天就讓你清醒清醒，弄明白你是個什麽貨色！”
拳頭砸在寒路讓的臉上，血腥味四散在口腔中，一瞬間讓他有點懵。
但他立馬反應過來，用力往東子身上一踢，反身衝過去把桌上的東西全部護到懷裏。
“媽的！”以前從未遭到過反抗，東子怒火上頭，“賤骨頭，老子打不死你？！”
鐵一樣的拳腳落下來，劇痛迅速在身上蔓延。
比他高大壯碩的力量令寒路讓無法輕易抗衡。
混亂之中，寒路讓聽見隔壁房的室友打開門，好像喊了一聲Frost。
……
淩晨。
林漾在噩夢中驚醒。
窗外一個閃電，緊接著驚雷炸響。
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傾盆大雨，瀑布一樣拍在玻璃上。
他撐起身體，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打開床頭燈。
暖黃色的光線驅走夢境帶來的寒意。
夢裏上輩子臨死前那一刻的窒息感太強烈，林漾想喝水緩一緩，發現杯子是空的。
坐了兩分鍾，睡意幾乎完全消散。
林漾莫名想起昨晚跟寒路讓打排位時的場景。
當時林漾沒說，昨晚的雙排不止是他教學，他自己也打得很盡興。
上輩子和寒路讓是對手，當然沒體會過並肩作戰的感覺。
但不得不說，林漾還真的很久沒有和人這麽愉快地配合過了，盡管寒路讓的打法還有很多青澀的地方。
他靠在床頭。
其實老張在他背後喊的那幾句話，林漾都聽見了。
但他還是有他自己的顧慮。
可假如……
林漾止不住又想。
假如寒路讓自己願意加入RTG呢？
他有天賦，隊伍能給他很好的發展空間，並且寒路讓也不是會因為他的關照就降低自我要求的人。
越想越止不住，林漾捏了一把眉心，幹脆披上外套，打算去衝一杯飲料提提神，再打會兒排位。
RTG一樓基地全是落地玻璃，淩晨四點的室內一片寂靜，隻有外麵嘩嘩的雨聲。
林漾走到一樓大廳打開燈，餘光突然瞥見玻璃牆的角落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這種天氣……
流浪貓？
林漾皺眉，按了指紋鎖推開大門。
沒看錯。
牆角就是有一小團陰影，緊緊縮在一起。
但也絕對不是貓。
“轟隆！”
又一道閃電劈下來。
短暫的亮光如白晝，霎那間，角落裏的場景清晰地映了出來。
是一個人。
蜷縮的姿勢顯得瘦骨嶙峋，渾身濕透，額發耷拉在臉頰。懷裏抱著一團東西，已經被水衝爛，看不出是什麽。
更糟的是他身上，衣服不知被誰扯過，白天還嶄新的T恤領口都被撕爛成了一條一條。
鮮紅的傷痕裏血水和雨水裹在一起汩汩地淌下，在他的角落漫出一灘淡紅色的水漬。
“寒路讓？！”林漾眼瞳驟縮，抓著門的手力道一鬆，大門“當啷”一聲關上。
寒路讓被驚醒，抬頭。
林漾才發現他臉上也是傷和血跡。
不等他再看一眼，寒路讓撐起身體拔腿就往雨幕中跑。
林漾追上去：“寒路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