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十二洞雲。〕所遊之最奇者,百感雄邃宏麗,琅山層疊透漏,百感東洞曲折窈窕,百感水洞杳渺幽閟bì掩閉,各擅其勝,而百感為巨擘矣。
枯榕江〔即州北大溪,〕自向武西南境東流,自北岸寨抵向武北龍巷村之前。其東有石峰一枝,東西如屏橫列。江當其西垂,分而為三:北枝東循峰北入峽,為正派;中枝東循峰南,停而大,為中江;南枝東南流田塍間,小而急,為南江。入峽者東北轉五裏,山勢四逼,遂東搗石崖穴中,勢若奔馬齊驅。下阪,入山而東,經百感岩,北透其下,為水洞者也。循山南者,東行二裏,忽下墜土穴,此派經流獨短。亦北注石山而一,想亦潛通百感者也。南行塍間者,東繞平疇中兩獨峰之南,又東抵隘門嶺西麓,折而北,直趨百感東洞之下,稍東入峽,亦下墜土穴,而北入百感。三流分於橫列石峰之西,隔山岐壑,而均傾地穴,又均複合於百感一岩之中,而北出為大溪,始東北流峽去,經土上林之刁村而入右江。
百感岩北,有村曰百感村。村東南向,廬舍之下有小流三派,從石穴溢而成渠,大溪自百感岩出,即與之合流。始知此山其中皆空,水無不出入旁通也。
百感岩在向武州東北七裏。其西南即分水橫列之山,中江之水所由入者,其東南即隘門嶺之山,北邐而屏於東,南江之水所由折而北入者,其西北即此山之背,環為龍巷東入之內塢,北江之水所由搗而下者;其東北即此山後門,繞而為百感村,眾江既潛合於中,所由北出者。此山外之四麵也。
而其岩則中辟於山之半,南通二門皆隘:一為前門,一為偏穴。北通一門甚拓,而北麵層巒阻閟,不通人間。
自州來,必從南門入,故巨者反居後,而隘者為前。
前門在重崖之上,其門南向。
初抵山下,東北攀級以上,仰見削崖,高數百仞,其上杙木橫棧,緣崖架空,如帶圍腰,東與雲氣同其蜿蜒。既而西上危梯三十級,達崖之半,有坪一掌,石竅氤氳yīnyūn氣或光混便動**貌,然裂而深。
由其東緣崖端石級而左,為東洞;由其西踐棧而右,為正洞之前門。棧闊二尺,長六七丈,石崖上下削立,外無纖竇片痕,而虯枝古幹,間有斜騫於外,倒懸於上者,輒就之橫木為杙. 外者藉樹杪,內者鑿石壁,複以長木架其上為梁,而削短枝橫鋪之,又就垂藤以絡於外。
人踐其上,內削壁而外懸枝,上倒崖而下絕壑,飛百尺之浮桴,俯千仞而無底,亦極奇極險矣。棧西盡,又北上懸梯十餘級,入洞前門。門南向,其穴高三尺五寸,闊二尺,僅容傴僂入。
下丈許,中平,而石柱四環如一室,旁多纖穴,容光外爍,宿火種於中。
爇炬由西北隙下,則窅yǎo深遠貌然深陷。
此乃洞之由明而暗處也。下處懸梯三十級,其底開夾而北,仰眺高峻。
梯之下,有小穴伏壁根。
土人雲:“透而南出,亦有明室一圍,南向。”則前門之下層,當懸棧之下者也。由夾北入,路西有穴平墜如井,其深不測。
又入其西壁下,有窪穴斜傾西墜。
土人雲:“深入下通水穴,可以取水。”然流沙圮瀉,不能著足也。西壁上有奧室圍環中拓,若懸琉璃燈一盞,乃禪室之最閟者。出由其東,又北過一隘,下懸梯三十級,其底甚平曠,石紋粼粼,俱作荔枝盆。其西懸〔乳〕萎蕤wěiruí下垂狀,攀隙而入,如穿雲葉。稍北轉而西上,望見微光前透甚遙,躡沙阪從之,透隘門西出,則赫然大觀,如龍宮峨闕,又南北高穹,光景陸離,耳目閃爍矣。此乃洞之由暗而明處也。其洞內抵西南通偏門,外抵東北通後門,長四十丈,闊十餘丈,高二十餘丈。其上倒垂之柱,千條萬縷,紛紜莫有紀極;其兩旁飛駕之懸台,剜空之卷室,列柱穿崖之榭,排雲透夾之門,上下層疊,割其一臠luán切成塊的肉,即可當他山之全鼎。其內多因其高下架竹為欄,大者十餘丈,小者二、三丈,俱可憩可眺。由東崖躋隘入西南洞底之上層,其內有編竹架菌jūn一種竹的名稱而為廩者,可置穀千鍾十釜為一鍾,合六斛四鬥焉。
其上又有龕一圍,置金仙於中,而旁小龕曰慈雲蓮座,乃黃君之母夫人像也。黃母數年前修西方之業拜佛於此,此其退藏之所;而外所編竹欄,則選佛之場;而廩則黃君儲以備不虞者。龕西則偏門之光,自頂射下。此處去後門已遙,而又得斯光相續,遂為不夜之城。
攀峻峽西上,透其門頗隘,即偏門也。
其門西南向,下臨不測,惟見樹杪叢叢出疊石間,岨jū石山懸嶂絕,不辨其處為前山、後山也。龕既窮,仍由故道下,東北趨後門。其門東北向,高二十丈,門以外則兩旁石崖直墜山麓,而為水洞之門;門以內,則洞底中陷,亦直墜山底而通水洞之內。陷處徑尺五,周圍如井。昔人置轆轤於上,引百丈綆下汲,深不啻十倍虎阜。恐人失足,亦編竹護其上,止留二孔以引軸轤,人不敢涉而窺也。井外即門,巨石東西橫峙,高於洞內者五尺,若門之閾yù門檻。由井東踐閾,踞門之中,內觀洞頂,垂龍舞蛟,神物出沒,目眩精搖;外俯洞前,絕壁摶雲,重淵破壑,骨仙神聳。此閾內井外峽,下透水門,亦架空之梁,第勢極崇峻,無從對矚耳。閾東透石隘東北下,磴倚絕壁,壁石皆崆峒,木根穿隙緣竅,蹬斷處,亦橫木飛渡。下裏半而為百感村。徐子曰:此洞外險中閟,既穿曆窅渺,忽仰透崇宏,兼一山之前後以通奇,匯眾流於壑底而不覺,幽明兩涵,水陸濟美,通之則翻出煙雲,塞之則別成天地。西來第一,無以易此。
百感東岩在百感前門之東。由棧東危崖之端,東緣石痕一縷,數十步而得洞。其門亦南向,門以內不甚深,而高爽窈窕,石有五色氤氳之狀,〔詭裂成形〕。由峽中東入三、四丈,轉而北,有石中峙。逾隘以進,遂昏黑。其中又南北成峽,深十餘丈,底平而上峻;北盡處有巨柱回環,其外遂通明。躋級北上,有竅東透而欹側,隻納天光,不堪出入也。
由竅內轉而北,又連辟為二室:一室中通而外障,乃由內北達者;一室北盡而東向,乃臨深而攬勝者。
先由中通之室入,其西隙旁環,俱可為房為榻。其東之外障,亦多零星之穴,懸光引照焉。北透一峽,達於北室,其前遂虛敞高門。門乃東臨絕壁,中有纖筍尖峙於前,北有懸崖倒垂於外,極氤氳之致,其下聞水聲潺潺,則南江之水,北轉而低其下入穴者也,然止聞聲而不見形焉。其內西壁,亦有群乳環為小龕,下皆編竹架欄,亦昔人棲隱者。此洞小而巧,幽爽兼備,為隱真妙境。第中無滴瀝,非由前棧入百感後軸轤取之,則由前梯轉覓澗山前,取道其遙也。
百感下水岩,在百感後門之下,百感村之南。百感有內、外兩村。山從百感洞分兩界,北向回環,下成深塢,而岩下水透山成江,奔騰曲折而北去。
從上林刁村下右江。
〔村〕界於其中,源長而土沃,中皆腴產。洞在內村之南二百步,其門東北向,高聳而上,即後門也。水自洞出,前匯為廣潭,中溢兩崖,石壁倒插水底。
從潭中浮筏以入,仰洞頂飄渺若雲,孰意乃向之淩跨而下者耶!洞內兩壁排空,商向而入,瀦水甚深。西壁有木梯懸嵌石間,土人指曰:“此即上層軸轤之處。
昔儂智高宋代初年壯族首領時,有據洞保聚者,茲從下汲。此其遺構也。“東壁石隙中拓,有架廬絕頂,飛綴憑空,而石墅危削虛懸二十丈,無可攀躋。土人曰:”此戊午公無1613年荒歉,土人藏粟儲糧以避寇者。須縛梯綴壁以上,茲時平,久不為也。“入十餘丈,下壑即窮,上峽懸透,遙眺西南峽竇深入處,高景下射,光采燁燁,而石峻無級可躋,不知所通為山之前、山之右也。下壑石根插入水間,水麵無內入之隙,水之所從,向下泛濫而出,則其中眾水**處,猶崆峒內扃jiòng關鎖,無從問津焉。乃返筏出洞,從門外潭西躡崖登門左之壁。透峽竅而上,辟岩一圍,其門東向,下臨前潭,右瞰洞水,前眺對岸之上,旁竇氤氳,可橫木跨洞門而渡也。辟岩中廣下平,可棲可憩,第門雖展拓,而對岸高屏,曾無日光之及,不免陰森。若跨木以通對崖,則灝靈爽氣無不收之矣。此洞阻水通源,縹緲掩映,為神仙奧宮。
若夫重巒外阻,日月中扃,即內村已軼yì超越桃源,而況窈窕幽閟,若斯之擅極者乎!
百感前下岩,在百感洞前門之下,路西坑腋間。其門亦南向,高拓如堂皇,中多巨石磊落,其後漸下。
蓋水漲時,山前之水亦自洞外搗入者,而今無滴瀝也。
洞東北隅有峽北入,其上透容光,其下嵌重石。累數石而下窺,其底淵然,水涵深竇,而石皆浮綴兩崖間,既不能破隙而下,亦不能架空而入,惟倚石內望。
西北峽窮處,亦有光內射,其隙長而狹,反照倒影,燁燁浮動,亦不如所通為山之後、山之右也。
龍巷東北塢上洞,在向武州東北七裏,即百感之西崖,第路由龍巷村東入,〔山〕北轉盤旋成塢,枯榕北枝大江分搗其中,崖回塢絕。墜穴東入,而洞臨其上,其門西向,左右皆危崖,而下臨激湍。
原無入路,由其北攀線紋踐懸壁以入,上幕雲卷,下披芝疊。東進六丈後,忽烘然內暖,若有界其中者。蓋其後無旁竇,而氣盎āng充盈不泄也。又三丈,轉而北,漸上而隘,又三丈而止。其中懸柱亦多,不及百感之林林總總。而下有九石如珠,潔白圓整,散布滿坡阪間。坡阪之上,其紋皆粼粼如縐簇,如鱗次,纖細勻密,邊繞中窪,圓珠多堆嵌紋中,不可計量。餘選其晶圓者得數握,為董苡,為明珠,不能顧人疑也。玉砂洞中甚難得,亦無此潔白。
琅山岩在州北半裏,其形正如獨秀。
始見西向有門三疊,而不知登處反在東峰之半也。
餘至後,黃君始命縛梯通棧,蓋亦欲擇其尤者為靜修之地耳。由東麓攀危梯數百級,入其東門,其門豁然高敞。門以內遂分三徑。由北竅者,平開一曲,即透北門,直瞰龍巷後北山,大溪西來界其中,抵橫裂峰西而三分之,北麵巒嵐溪翠,遠近悉攬。由南竅者,反從洞內折而東山,外複豁然,即東門之側竅也。第一石屏橫斷其徑,故假內峽中曲出,其內下有深窪,淵墜而底平。由其上循崖又南入峽中,漸上漸隘,有石橫跨其上,若飛梁焉。透梁下再上,峽始南盡,東壁旋穴庋空,透窗倒影,西竅高穹曲嵌,複透而南,是為南門。其前正與州東北巨峰為對,若屏之當前,西南不能眺一州煙火,東南不能挹三曲塍流,而不知其下乃通行之峽也。由西直入者,高穹旁拓,十丈以內,側堰曲房,中辟明扉,若隘門之中塹者。然其上穹盤如廬,當隘處亦上裂成峽,高劇彌甚。透隘門而西,則西辟為堂,光明四溢,以西門最高而敞也。堂左南旋成龕,有片石平庋為榻,有懸石下卷為拓托,皆天成器具也。堂左右分嵌樓龕,圓轉無隙,比及前門,則石閾高欄。透竅以出,始俯門下層崖疊穴,危若累棋,浮如飛鷁yì水鳥,狀似鷺鶿。蓋已出西望第三門之上,而中門在其下矣。坐其上,倒樹外垂,環流下湧,平疇亂岫,延納重重,斷壑斜暉,憑臨無限,三門中較為最暢矣。夫此一山,圓如卓錐,而且上則中空外透,四麵成門,堂皇曲室,夾榭飛甍méng,房脊,靡所不備。徙倚即殊方,宛轉頻易向,和風四交,蒸鬱不到,洵中使負戴耳。
下洞即在琅山西麓,其門西向,東入三丈餘而止。仰其上。則懸岩層穴,又連疊門兩重。餘初至此,望之不能上達。
明日又至,亦不知其上層之中通於東,並不知東之可登也。
既而聞黃君命縛梯,既而由其南峽,同韋守老往百感出山之東,回望見梯已婉蜒垂空,始知上洞須東上,下洞獨西入,而中洞則無由陟焉。
十九日曉起,有雲。
晨餐後,半裏過寧墟。
〔從南峽去,抵天燈墟,聞有營懷洞。〕東折入山塢一裏,北入峽一裏,逾小脊北下。
隨山東轉,又二裏,南那村換夫。
東北行二裏,東逾一嶺,曰石房嶺。下嶺而東,又二裏,至石房村換夫。又東二裏,複上山半裏,過一嶺脊。脊不高,其北水從東北墜,其南水從南流,是為向武、鎮遠分界,而左、右江亦以此分焉。隨流南下一裏,大路自西來合,遂東轉循老山之南,東逾平陝一裏,大道直東去,又從岐隨水東南下一裏半,四山環塢一圍,曰龍那村,已鎮遠屬矣。
〔初至村,遙見屋角黃花燦爛,以為菊,疑無此盛,逼視之,乃細花叢叢,不知其名。
又見白梅一樹,折之,固李也。黃英白李,錯紅霜葉中,亦仲冬一奇景。〕飯而行,北逾嶺而下,共一裏,又行峽中半裏,與西來大道合。於是隨水形東行山峽間,五裏,水形東北去,路東南上山。半裏,又從岐南逾一嶺,共一裏而下,得南峒村。村人頑甚,候夫不即至,薄暮始發。其峒四山連脊,中窪為地,池上有穴,東麵溢水穿山腹東出,池西乃居人聚廬所托也。東逾嶺而下,共一裏,東向行山塢間。八裏,過一村,又東與石山遇。循其南崖,崖上石竇曆亂,俱可入,崖下累石屬南山,傍崖設隘門以入,於是南北兩石山複崢崢屏立矣。又東一裏為鎮遠州,宿於州市之鋪舍。州官名趙人偉。
州宅西南向。其地〔屬太平府,〕在太平府東北二百裏。
西南一日至全茗,又經養利而達俯。西北為向武界,十八裏。東北為佶倫界,十六裏。東為結安界,西南為全茗界。州前流甚細,南入山峽,據土人言,乃東北至佶倫,北入右江者。由此言之,則兩江界脊西自鎮安、都康,經天燈墟,龍英之北,向武之南,二州分界。
東徑全茗、永康、羅陽即今扶綏縣之中東,南哨諸地而抵合江鎮。
昨所過石房村東南之脊,乃北走分支,其南下之水,尚非入左江者也。
二十日晨起,小雨霏霏。
待夫,而飯後至。
乃雨止,而雲不開。於是東向轉入山峽,半裏,循南崖之嘴轉而北,循北崖之共半裏,出一隘門,循西山之麓北行二裏,山撞而B成峒。乃轉而東一裏,又東出一隘門,即循北山之麓。又東一裏上一嶺,共一裏,逾而下,複東行一裏,隨小水轉而北。
其處山峽長開東西兩界,中行平疇,山俱深木密藤,不辨土石。共北二裏半,渡小水,傍西麓北行。又二裏,稍東北,經平疇半裏,已複北入峽中。
其中水草沮洳júrù低濕之地,路循西麓,崎嶔而隘。二裏,渡峽而東上東嶺,一裏躋其巔,東下一裏,抵其麓。其嶺峻甚,西則下土而上石,東則上土而下石,皆極峭削,是為鎮遠、佶倫分界。又東行塢中一裏,複稍上而下,共一裏,逾小石脊。又東北平行半裏,乃直下石崖中,半裏,已望見佶倫村聚矣。
既下,又東行平疇一裏,有小水自西南山夾來,又一大溪自南來,二水合而北注,北望土山開拓。乃涉溪而東。是為佶倫今作進結,止於鋪舍。適暮,微雨旋止。州乃大村落,州官馮姓。是日共行二十裏。
都康在鎮安東南,龍英北,胡潤、下雷東,向武西南,乃兩江老龍所經,再東即為鎮遠、佶倫。土人時縛行道者轉賣交彝,如壯者可賣三十金,老弱者亦不下十金。如佶倫諸土州隔遠,則展轉自近州遞賣而去;告當道,仍展轉追贖歸,亦十不得二三。其例,每掠賣一人,即追討七人,然不可得。土州爭殺,每每以此。
佶倫在向武東南,都結西南,土上林在其北,結安在其南。其水自西南龍英山穴中流出,北流經結安,又北至佶倫,繞州宅前,複東北入山穴,出土上林而入右江。疑即誌所稱泓渰yǎn江,從佶倫東北入石穴,出向武境、土上林,與枯榕俱入右江者。
二十一日濃雲密布而無霧。
候夫未至。
飯後散步東阜,得古梅一株,花蕊明密,幽香襲人。徘徊其下不能去,折奇枝二,皆虯幹珠葩。南望竹崖間一岩岈然,披荊入之,其門北向。由隘竇入,中分二岐,一南向入,一東南下,皆不甚深。還鋪舍,覓火炙梅枝。微雨飄揚,拈村醪對之,忘其為天涯歲暮也。
既午雨止,日色熹微,夫始至,複少一名,久之乃得行。
從東南盤崖間小岩一裏,路循塢而南,度小溪,有岐東向入土山。從塢南行又一裏,有岐西南溯大溪,結安、養利大道,為此中入郡者。又正南行一裏,折而東入土山之峽。
〔其處西為鎮遠來所逾,石峰峭聚如林;東為土山,自佶倫北南繞而西,遙裹西麵石峰;中開大塢,亦自西南轉北去。〕從土峽中東行一裏,遂躋土山而上。又一裏,逾山之巔,即依嶺南行。
一裏,出南嶺之巔,〔東望盤穀東複有石山遙列,自東北環峙西南矣。〕東向循嶺半行,又一裏,轉南半裏,又東下半裏,抵山之麓。遂從塢東南行二裏,越一南來小水,又北越一西北來小水,得一村倚東山下,眾夫遂哄然去。餘執一人縶zhí用繩捆綁之,始知其地為舊州,乃佶倫舊治,而今已移於西北大溪之上。兩處止隔一土山,相去十裏,而州、站乃互相推委。從新州至都結,直東逾山去,今則曲而東南,欲委之舊州也。始,當站者避去,見餘縶其夫,一老人乃出而言曰:“鋪司姓廖,今已他出,餘當代為催夫。但都結須一日程,必明日乃可。”候餘上架餐飯,餘不得已,從之。檢行李,失二雞,乃鎮遠所送者。
仍縶前夫不釋。久之,二村人召雞,釋夫去。
是日止行十裏,遂止舊州今作離州。
二十二日早起,天無霧而雲密布。飯後,村人以二雞至,比前差小。既而夫至,乃行。一裏,東北複登土山,四裏,俱從土山脊上行。已下一塢,水乃東北行,遂西北複上土山,一裏逾脊。又東北行嶺上二裏,轉而西北二裏,始與佶倫西來路合。乃下山,得一村曰陸廖村今作陸連,數家之聚在山半。其夫哄然去,餘執一人縶之,蓋其夫複欲委之村人也。度其地止去佶倫東十餘裏,因其委舊州,舊州欲委此村,故展轉迂曲。始村人不肯承,所縶夫遍號呼之,其逃者亦走山巔遍呼村人。久之,一人至,邀餘登架,以雞黍餉而聚夫,餘乃釋所縶者。日午乃得夫,遂東上。嶺頭有岐,直北者為果化道,餘從東岐循嶺南而東向行。半裏,遂東北下山,一裏而及山塢,有小水自北塢中來,折而東去。渡之複北上嶺,一裏逾嶺北,循之東向行。半裏,有岐直東從嶺畔去,即都結大道。
以就村故,餘從東北岐下山。複一裏抵山塢,有小水自北來,折而東南去。渡之,複東北逾一小嶺,共一裏半,前所渡水穿西南山夾來,又一小水從西北山夾下,共會而東,路遂因之。屢左右渡,凡四渡,共東行三裏,又一小水從南塢來合之北去。又東渡之,複上嶺,一裏,逾嶺東下,其水複從北而南。又東渡之,複上山,隨之東行一裏半,水直東去,路折入東北峽。
一裏,得數家之聚,曰那印村。
夫複委之,其郎頭他出,予執一夫縶而候之。時甫下午,天複明霽,所行共二十餘裏。問去都結尚一日程,而中途無村可歇,須明日早行,即郎頭在亦不及去矣。餘為怏怏,登架坐而待之。久之郎頭返,已薄暮矣。其餉以鯽為供。
二十三日早霧四塞,既飯而日已東出。促夫至,仍欲從東北塢行。餘先問都結道,當東逾嶺,窺其意,以都結道遠,複將委之有村處也。蓋其地先往果化,則有村可代,而東南往都結,無可委之村,故那印夫必不肯東南。久之,一人來勸餘,此地東往龍村,名囤龍,亦佶倫。
(缺)即都結屬,但稍迂,多一番換夫耳。餘不得已,從之。乃東北入塢中,半裏,複與前西南來之水遇,遂循之東向行。二裏,下塢中,忽望見北塢石山回聳。又半裏,路右東行之水,又與一東南來水會而北去。東向涉之,複上嶺,東北一裏,逾嶺上。又北行嶺脊半裏,望西北石山與所登土山分條而東,下隔絕壑,有土脊一枝橫屬其間,前所渡北流之水,竟透脊而入其塢穴中,不從山澗行矣。路既逾嶺,循嶺上東行三裏,過一脊,又平行一裏,始東南下。一裏半,及塢底,忽見溪水一泓深碧盈澗,隨之東下,漸聞潺潺聲,想即入脊之水至此而出也。東行半裏,又有小水自東峽而出,溯之行一裏,溪四壑轉,始見溪田如掌。
複隨之東南行一裏,水窮峽盡,遂東上一裏,登嶺。平行嶺北半裏,又東南坦下者半裏,過一脊,又東北逾嶺半裏而上,逾其陰,望東北塢中,開洋成塍。又東北半裏,始東向下山,半裏,午抵囤龍村今作隆屯。
土人承東往果化,不肯北向都結,亦以都結無村代也。
飯於郎頭家。
下午夫至,郎頭馬姓者告餘曰:“此地亦屬佶倫,若往往送都結,其徑已迂,恐都結村人不承,故本村不敢往;往果化則其村為順,不敢違耳。”蓋其地往都結,尚有一村曰捺村,仍須從所來高嶺之脊南向而去。餘不得已,仍從之。及升輿,尚少三人,遍入山追之。比至,日已西入山,餘有戒心,聞佶倫、都結土人不良。競止不行。是午,土人以鼠肉供,麾卻之huī,揮手斥絕。易以小鳥如鵪鶉,乃薰幹者,炒以供飯。各家所供酒,或燒酒或白漿,皆可食。又有黃酒,色濁味甜,墟中有沽者,各村罕有。是日上午行二十裏而已。
二十四日早起,霽色如洗;及飯,反有霧蒙四山;日出而淨如故。及起行,土人複欲走果化,不肯走都結,即迂往其村,亦不肯送。蓋與都結有仇殺,恐其執之也。餘強之不能,遂複送向那印。
蓋其正道在舊州,此皆迂曲之程也。
遂西南行田隴間,半裏,穿石隙登土山西向平上,半裏及其巔。
又半裏,越嶺而南,稍下度一脊。又平上半裏,複逾巔西下。
一裏,及塢中,遂循水痕西北行。
一裏,有小水自北塢來,與東來小水合而西去。又隨之西一裏,複有小水自北塢來,與東來之水合而南去。路西上山,直上者一裏半,平行嶺上者二裏,又西向下者一裏半,下及塢底。忽有水自南峽來,涵碧深沉,西向去,過塢半裏,從北山西上一裏,登嶺上又一裏,稍下,過一脊複上,始依嶺北,旋依嶺南,俱西向平行嶺上,南望高嶺,即舊州走都結者。共三裏始西南下,一裏半而及其塢,則前所過南峽之水,與那印之水東西齊去,而北入石山之穴。截流而西,溯東來之水三裏,飯於那印。候夫至下午,不肯由小徑向都結,仍返佶倫。初由村左西北上山,轉西南共一裏,登嶺上行。西南五裏,稍下,度一脊複上,西南行嶺上六裏,轉出南坳。
又西南行六裏,稍東轉,仍向西南,始東見舊州在東南山穀,佶倫尖山在西南山穀。又西二裏,始下,南渡塢塍,始見塍水出北矣。又南逾山半裏,又渡塍逾小山一裏,得一村頗大,日已暮。從其南渡一支流,複與南來大溪遇。南越一壟,溯大溪西南行塍間,又一裏半至佶倫州。州宅無圍牆,州官馮姓尚幼。又南渡大溪,宿於權州者家暫代州官行使取權的人。是日約行四十餘裏,皆迂路也。
二十五日淩晨,權州者複送二裏,至北村,坐而促夫者竟日,下午始行。即從村東南上山一裏,始東北逾嶺,旋轉東南,繞州後山脊行。六裏,少庭脊,複上行嶺畔者三裏,又稍下。其處深茅沒頂,輿人又妄指前山徑中多賊陣,餘輩遙望不見也。又前下一裏,渡脊,始與前往陸廖時所登山徑遇,遂東瞰山穀,得舊州村落。
又東南下者半裏,時及麓,輿夫遂哄然遁去。時日已薄暮,行李俱棄草莽中。餘急趨舊州,又半裏下山,又行田塍間一裏,抵前發站老人家,己昏黑,各家男子俱遁入山穀,老人婦臥暗處作呻吟聲。餘恐行李為人所攫,遍呼人不得。久之,搜得兩婦執之出,諭以無恐,為覓老人父子歸,令取行李。既而顧仆先攜二囊至,而輿擔猶棄暗中。己而前舍有一客戶客居該地的人家來詢,諭令往取,其人複遁去。餘追之執於前舍架上,強之下,同顧仆往取。久之,前所遣婦歸,雲:“老人旋至矣。”餘令其速炊,而老人猶不至。蓋不敢即來見餘,亦隨顧行後,往負行李也。半晌,乃得俱來。
老人懼餘鞭其子若孫,餘諭以不責意。
已晚餐,其子跛立,予叱令速覓夫,遂臥。
二十六日淩晨飯。久之,始有夫兩人、馬一匹。餘叱令往齊各夫。既久,複不至。前客戶來告餘:“此路長,須竟日。早行,茲已不及。明晨早發,今且貰shì赦免跛者,責令其舉夫可也。”餘不得已,從之。是日,早有密雲,午多日影。
即飯,遂東向隨溪入石山峽,一裏,兩石山對束,水與路俱從其中。東入又半裏,路分兩岐,一東北逾坳,一西南入峽。
水隨西南轉,轟然下墜,然深茅密翳,第聞其聲耳。已西南逾坳,則對東西山之後脊也,溪已從中麓墜穴,不複見其形矣。乃轉至分岐處,披茅覓溪,欲觀所墜處,而溪深茅叢,層轉不能得。又出至兩峰對束處,渡水陟西峰,又溯之南,茅叢路寒,旋複如溪之北也。乃複從來處度舊路,望見東峰崖下行洞南向,已得小路在莽中,亟披之。其洞門南向,有石中懸,內不甚擴,有穴分兩岐,水入則黑而隘矣。出洞,見其東複有一洞頗寬邃,其門西南向,前有圓石界為二門,右門為大。其內從右入,深十餘丈,高約三丈,闊如之,後壁北轉漸隘而黑,然中覺穹然甚遠,無炬不能從也。其外從左南擴,複分兩岐,一東北,一東南,所入皆不深,而明爽剔透,有上下旁穿者。況其兩門之內,下俱甚平,上則青石穹覆,盤旋竟尺,圓宕密布無餘地。又有黃石倒垂其間,舞蛟懸萼,紋色俱異,有石可擊,皆中商呂都能發出優美和諧的聲音,此中一奇境也。出洞,仍一裏,返站架。日色甚暖,不勝重衣,夜不勝覆絮。是日手瘡大發,蓋前佶倫兩次具餐,俱雜母豬肉於中也。
二十七日早起霧甚。既散,夫騎至乃行。仍從東北一裏,上土山,與前往陸廖道相去不遠。一裏登嶺,霧收而雲不開,間有日色。從嶺上北轉一裏,仍東北二裏,又下一裏,度一水,複東北上二裏,嶺畔遂多叢木。叢木中行嶺上者三裏,從林木少斷處,下瞰左右旋穀中,木密樹叢,飛鳥不能入也。
又半裏乃下,甚峻。
一裏半乃及塢底,則木山既盡,一望黃茅彌山穀間矣。從塢中披茅行,始有小水東流峽穀。隨之涉水而東,從南麓行,複渡水從北麓上,又東下塢渡水,複東上嶺,一裏登其巔。
行其上者三裏,又直下塢中者一裏,則前水複自南北注向峽中去。
又東逾一小嶺,有水自東塢來,自南向北繞,與西來水合。既涉東來水,複東上山登其巔,盤旋三裏,出嶺。二裏,得一平脊,乃路之中,齎飯者俱就此餐焉。既飯,複東從嶺北行,已漸入叢木。出山南,又度一脊,於是南望皆石峰排列,而東南一峰獨峻出諸峰之上;北望則土山層疊,叢木密翳。過脊稍下而北,轉而東上,直造〔前〕所望〔東南峻〕石峰之北,始東南下。
一裏半而及塢底,有細流在草中行,路隨之。半裏入峽,兩崖壁立,叢木密覆,水穿峽底,路行其間。半裏,峽流南匯成陂,直漱峻峰之足。
複溯流入,行水中者一裏,東南出峽,遂複仰見天光,下睹田塍,於是山分兩界,中有平塢,若別一天地也。東行塢中,塢盡複攀石隘登峺,峺石峻聳如狼牙虎齒,前此無其巉峭者也。逾嶺從塢中行二裏,循嶺平上一裏,平下一裏,平行塢一裏,穿平峽一裏,穿峽又行塢中一裏,逾嶺上下又一裏,始得長峽。行四裏,又東行塢與西同。三裏,逾北山之嘴,南山之麓始有茅三四架,於是山塢漸開。
南山之東有尖峰複起,始望之而趨,過其東,則都結州治矣。州室與聚落俱倚南山向北,有小水經其前東注,宅無垣牆,廨亦聵圮。鋪司獰甚,竟不承應,無夫無供,蓋宛然一夜郎矣。
州官農姓。
是日為餘生辰,乃所遇舊州夫既惡劣,而晚抵鋪司複然,何觸處皆窮也。
二十八日早起,寒甚而霽。鋪司不為傳餐,上午始得糲飯lì糙米飯二盂,無蔬可下。以一刺令投,亦不肯去。午後,忽以馬牌擲還雲:“既為相公,請以文字示。”餘拒無文,以一詩畀之,乃持刺去。久之,以複刺來,中書人題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亦(必有德)。”無聊甚。倚筐磨墨,即於其刺後漫書一文界之。
既去,薄暮始以刺饒ráo,另外增添雞酒米肉,複書一題曰:“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餘複索燈書刺尾畀之,遂飯而臥。館人是晚供牛肉為咹. 既臥,複有人至,訂明口聯騎行郊,並今館人早具餐焉。
二十九日早寒,日出麗甚。晨起,餐甫畢,二騎至矣。
一候餘,一候太平府貢生何洞玄。同行者乃騎而東,又有三騎自南來,其當先者,即州主農姓也。各於馬上拱手揖而東行。三裏,渡一溪,又東二裏,隨溪入山峽,又東五裏,東北逾一嶺。其嶺頗峻,農君曰:“可騎而度,不必下。”其騎騰躍峻石間,有遊龍之勢。共逾嶺二裏,山峒頗開,有村名那吝,數十家在其中央,皆分茅各架,不相連屬。
過而東,又二裏,複東逾一嶺。其峻彌甚,共二裏,越之。又東一裏,行平塢間,有水一泓,亦自西而東者,至是稍北折,而南匯澗二丈餘,乃禁以為魚塘,其處名相村。比至,已架茅於其上,席地臨。諸峒丁各舉繒西流,而漁得數頭,大止尺五,而止有錦鯉,有綠鱖,輒驅牛數十蹂踐其中。
已複匝zā環繞而繒zēng通“罾”焉,複得數頭,其餘皆細如指者。乃取巨魚細切為膾,置大碗中,以蔥及薑絲與鹽醋拌而食之,以為至味。餘不能從,第啖肉飲酒而已。
既飯,日已西,乃五裏還至那吝村。
登一茅架,其家宰豬割雞獻神而後食,切魚膾複如前。
薄暮,十餘裏抵州,別農馬上,還宿於鋪。
三十日日麗而寒少殺。作《騎遊詩》二首畀農。時有南寧生諸姓者來,袖文一篇,即昨題也。蓋昨從相村遇此生來謁,晚抵州官以昨題命作也。觀其文毫無倫次,而何生漫以為佳。及入農,果能辨之,亟令人候餘曰:“適南寧生文,不成文理,以尊作示之,當駭而走耳。”乃布局手談。抵暮,盛饌,且以其族國瑚訐jiě中傷,揭發告事求餘為作一申文,白諸當道,固留再遲一日焉。
十二月初一日在都結鋪舍。早起陰雲四布,欲行,複為州官農國琦強留,作院道申文稿。蓋國琦時為堂兄國瑚以承襲事相訟也。抵暮,陰雲不開。既晚餐,農始以程儀來饋。
初二日早起,陰雲如故。飯久之,夫至乃行。東向三裏,即前往觀魚道也。既乃渡溪而北,隨溪北岸東行,又二裏,有石峰東峙峽中。蓋南北兩界山,自州西八裏即排闥而來,中開一塢,水經其間,至此則東石峰中峙而塢始盡,溪水由石峰之南而東趨嶺中,即昨所隨而入者。今路由石峰之北而東趨北塢,又三裏,得一村在塢中,曰那賢。又東二裏,塢乃大開,田疇層絡,有路通南塢,即那倫今作那隆道也。又東五裏,山塢複窮。
乃北折而東逾山坳。
一裏,越坳之東,行塢間又一裏,複東穿山峽。
其峽甚逼而中平,但石骨棱棱,如萬刀攢側,不堪著足。出峽,路忽降而下,已複南轉石壑中,亂石高下共三裏,山漸開。
忽見路左石穴曲折,墜成兩潭,清流瀦其中,映人心目。潭之南塢有茅舍二架,潭之東塢有茅舍一架,皆寂無一人。詢之輿夫,曰:“此湘村也。向為萬承今作龍門所破,故居民棄廬而去。”由湘村而東,複有溪在路北,即從兩潭中溢出者。東行平塢二裏,過昨打魚塘之南,又東三裏,遂北渡西來之溪,溪水穿石壑中,路複隨之,水石交亂。一裏,從溪北行,轉入北壑。一裏,水複自南來,又渡之而東。又一裏,水複自北而南,又渡之,乃東向出峽。忽墜峽直下者一裏,始見峽東平疇,自北而南,開洋甚大,乃知都結之地,直在西山之頂也。下山是為隆安界,亦遂為太平、南寧之分,其高下頓殊矣。隨西峰東麓北一裏,溪流淙淙,溯之得一村,是為岩村,居民始有瓦房、高凳,複見漢官儀矣。至是天色亦開霽。時已過午,換夫至,遂行。於是俱南向行平疇間,二裏,飯於前村之鄧姓者家。既飯,又渡溪西岸,南行一裏半,其西山峽中開,峰層塢疊,有村在西塢甚大,曰楊村今作楊灣。又南一裏半,楊村有溪亦自西塢而南,與北溪合,其溪乃大。並渡其西,又南一裏,水東注東界土山腋中;路西南一裏,抵西界石山下,得一村曰黑區村。
換夫,循西界石山南行,其峰有尖若卓錐,其岩有劈若飛翅而中空者。行其下嵌石中,又南四裏,得巨村在西峰叢夾處,曰龍村今作龍正。又換夫而南,乃隨東界土山行矣。始知自黑區至此,皆山夾中平塢而無澗,以楊村所合之流,先已東入土山也。至是複有水西自龍村西塢來,又南成小澗。行其東三裏,盤土山東南垂而轉,得一村曰伐雷今作發雷,換夫。又暮向東南行三裏,宿於巴潭黃姓者家。
初三日巴潭黃老五鼓起,割雞取池魚為餉。
晨餐後,東南二裏,換夫於伐連村。待夫久之,乃東南逾土山峽,一裏,則溪流自西北石山下折而東來,始虢成聲。隨之南行,蓋西界石山至此南盡,轉而西去,複東突一石峰峙於南峽之中,若當戶之樞,故其流東曲而抵土山之麓,又南繞出中峙石峰,始南流平畦,由龍場入右江焉。隨溪一裏,南山既轉,西南平壑大開,而石峰之南,山盡而石不盡。於是平疇曲塍間,怪石森森,佹guǐ詭異離佹合,〔高下不一,流泉時漱之,環以畦塍,使置一椽其中,石林精舍,勝無敵此者。〕行石間一裏,水正南去,路東上山麓,得一村,聚落甚大,曰把定村。村人刁甚,候夫至日昃,始以一騎二擔夫來。
遂東北逾土嶺,一裏半,北渡一小水,乃北上嶺。又一裏逾其巔,又北行嶺上者一裏,則下見隆安城郭在東麓矣。
乃隨嶺東北下者數裏,又東行者一裏,入西門,抵北門,由門內轉而南,稅駕於縣前肆中。是日雲氣濃鬱,不見日光。時已下午,索飯,令顧仆往驛中索騎,期以明旦,而挑夫則須索之縣中。時雲君何為庫役所訟往府,攝尉代理縣的長官事者為巡檢李姓,將覓刺往索天,而先從北關外抵鞏閣,則右江從西北來,經其下而東去,以江崖深削,故遙視不見耳。從崖下得一〔南寧〕舟,期以明日發。餘時瘡大發,樂於舟行,且可以不煩縣夫,遂定之。
令顧仆折騎銀於驛,以為舟資。乃還宿於肆。
初四日晨起,飯而下舟;則其舟忽改期,初八始行。
蓋是時巡方使者抵南寧,先晚出囚於獄,同六房之聽考察者,以此舟往。中夜忽逸一囚,吏役遂更期雲。餘時已折騎價,遂淹留舟中。瘡病呻吟,陰雲黯淡,歲寒荒邑外,日暮瘴江邊,情緒可知也。
初五日坐臥舟中。下午,顧仆曰:“歲雲暮矣,奈何久坐此!請索擔夫於縣,為明日步行計。”餘然之。
左、右江之分,以楊村、把定以西石山為界。故石山之內,其地忽高,是為土州,都結、萬承。屬太平;石山之下,其塢忽墜,是為隆安,乃嘉靖間王新建所開設者,屬南寧。此治界所分也。若西來之龍脊,則自歸順、鎮安、都康、龍英北界之天燈墟,又東經全茗、萬承,而石山漸盡,又東抵合江鎮,則宣化屬矣。其在脊之北者,曰鎮遠、佶倫、結安、都結,萬承之東北鄙。其水或潛墜地穴,或曲折山峽,或由土上林,或由隆安入右江。然則,此四土州水入右江而地轄於左江,則以山脊迂深莫辨也。
隆安東北臨右江,其地北去武緣界一百四十裏,南去萬承土州界四十裏,東去宣化界一百二十裏,有大灘驛。
西去歸德土州界八十裏。
其村民始有瓦屋,有台凳,邑中始為平居,始以灶爂,與土州截然若分也。
土人俱架竹為欄,下畜牛豕,上爂與臥處之所托焉。架高五六尺,以巨竹槌開,徑尺餘,架與壁落俱用之。爂以方板三四尺鋪竹架之中,置灰爂火,以塊石支鍋而炊。鍋之上三四尺懸一竹筐,日炙稻而舂。
舂用巨木刳為小舟形,空其中,以雙杵搗之。婦人擔竹筒四枚,汲於溪。其筒長者四、五尺。亦有紡與織者。織亦有扣有綜(“扣”同“筘”,koù綜zèng,兩者都是紡織用具),第不高而平,婦人跌坐而織。紡亦然。男子著木屐jī木板鞋,木片為底,端絆皮二條,交於巨趾間。豈交趾之稱以此耶?
婦人則無不跣者。首用白布五、六尺盤之,以巨結綴額端為美觀。
亦間有用青布、花布者。
婦人亦間戴竹絲笠;胸前垂紅絲帶二條者,則酋目之婦也。裙用百駢細襇jiǎn裙幅的折迭,間有緊束以便行走,則為大結以負於臀後。土酋、土官多戴氈帽,惟外州人寓彼者,束發以網,而酋與官俱無焉。
惟向武王振吾戴巾。
交人則披發垂後,並無布束。
間有籠氈帽於發外者,發仍下垂,反多穿長褶,而足則俱跣。
交絹輕細如吾地兼通“縑”,交絲的細絹絲,而色黃如睦州今之梅城之黃生絹,但比之密而且勻,每二丈五尺一端,價銀四錢,可製為帳。
向武多何首烏,出石山穴中,大有至四、五斤者。
〔餘於州墟以十二錢得三枚,重約十五斤。〕餘按《一統土物誌》,粵西有馬棕榔,不知為何物,至是見州人俱切為片,和蔞葉以敬客,代擯榔焉,呼為馬檳榔,不知為何首烏也。
隆安縣城在右江西南岸。餘前至南寧,入郡堂觀屏間所繪郡圖,則此縣繪於右江之北。故餘自都結來,過把定,以為必渡江而後抵邑。及至,乃先邑而後江焉。非躬至,則郡圖猶不足憑也。
初六日早霧四寒。
飯後,適縣中所命村夫至,遂行。
初自南門新街之南南向行,三裏,複入山。逾岡而下半裏,兩過細流之東注者,抵第三流,其水較大,有橋跨其上,曰廣嗣度橋。又南上山一裏半,出一夾脊,始望見山南大塢自西北開洋南去。遂南下土山,一裏,土山南盡、複有石山如錐當央。由其西南向行六裏,又抵一石山下,其山自北遙望若屏斯列,近循其西麓,愈平展如屏。已繞其南,轉東向行三裏,其山忽東西兩壁環列而前,中央則後遜而北,皆削崖轟空,三麵圍合而缺其南;其前後有土岡橫接東西兩峰盡處,若當門之閾;其後石壁高張,則環霄之玦也。先是,按《百粵誌》記隆安有金榜山,合遝如城。
餘至邑問之,無有知者。
又環觀近邑皆土山,而餘方患瘡,無暇遠索。
至是心異其山,問之村夫,皆曰:“不知所謂金榜者。”問:“此山何名?”曰:“第稱為石岩,以山有岩可避寇也。”餘聞之,遂令顧仆同夫候於前村,餘乃北向入山。半裏,逾土岡而下,其內土反窪墜,其東西兩崖俱劈空前抱,土岡橫亙而接其兩端。既直抵北崖下,望東崖之上,兩裂透壁之光,若明月之高懸鏡台也;又望西崖之上,有裂罅如門,層懸疊綴,基天雲之嵌空天半也。餘俱不暇窮,先從北崖之麓入一竅。竅門南向,嵌壁為室,裂隙為門,層累而上,內不甚寬,而外皆疊透。連躋二重,若樓閣高倚,飛軒下臨,爽朗可憩。
其左忽轉劈一隙,西裂甚深,直自崖巔,下極麓底,攀夾縫而上,止可脅肩,不堪寄傲。乃複層累下,出懸隙兩重,遂望西崖懸扉而趨。其門東向,仰眺皆崇崖莫躋,惟北崖有線痕可攀,乃反攀倒躋,兩盤斷峽,下而複上,始淩洞門。
門以內,隙向西北穹起;門以外,隙從崖麓墜下。下峽深數丈,前有巨石立而掩之,故自下望,隻知為崖石之懸,而不知其內之有峽也。然峽壁峻削,從上望之,亦不能下,欲攀門內之隙,內隙亦傾側難攀。
窺其內漸暗,於是複從舊法攀懸下。乃南出大道,則所送夫亦自前村回,候餘出而後去。乃東行五裏,有村在路左,曰魚奧今作儒浩。將入而覓夫,則村人遙呼曰:“已同押擔者向前村矣。”
〔村人勞餘曰:“遊金榜大洞樂乎?餘始知金榜即此山。亟問:”大洞雲何?“曰:”是山三麵環列,惟西麵如屏。大洞在前崖後高峰半,中辟四門,宏朗靈透。“餘乃悟所遊者為前崖小洞,尚非大洞也。〕又東五裏,追及之於百浪村,乃飯於村氓家。於是換夫,東南行二裏,複見右江自北來,隨之南,遂下抵江畔,則有水西自石峽中來注。其水亦甚深廣,似可勝舟,但峽中多石,不能入耳。其下有渡舟,名龍場渡,蓋即把定、龍村之水,其源自都結南境,與萬承為界者也。渡溪口,複南上隴,江流折而北去,路乃東南行。又六裏,換夫於鄧炎村。又東南八裏,逾一小山之脊,又南二裏,抵那縱村。從村中行,又二裏,換夫於甲長家,日已暮矣。複得肩輿,行月夜者二裏,見路右有巨塘汪洋,一望其盤匯甚長。
又四裏,渡一石橋,有大溪自西南來,透橋東北去。越橋又東二裏,宿於那同村今作好桐。夜二鼓,風雨大作。
初七日早起頗寒,雨止而雲甚濃鬱。飯後夫至,始以竹椅縛輿,遂東行。一裏,路左大江自北來,前所過橋下大溪西南入之,遂曲而東,路亦隨之。半裏,江曲東北去,路向東南。又半裏,換夫於那炎村今作那元。又待夫縛輿,乃東南行。二裏,路左複與江遇,既而江複東北去。又東南四裏,漸陟土山,共一裏,逾而下,得深峽焉,有水自西南透峽底,東北入大江。絕流而渡,複上山岡,半裏逾嶺側,複見大江自北來,折而東去,路亦隨之。循南山之半東行一裏,南山東盡,盤壑成塘,外築堤臨江,內瀦水浸麓。越堤而東,江乃東北去,路仍南轉,共一裏,有公館北向大江,有聚落南倚回阜,是曰梅圭今作玫瑰。又東從岐行三裏,飯於振樓村今作鎮流。仍候夫縛輿久之。南行十裏,始與梅圭西北來大道合。
又東南十二裏,抵平陸村。
已為宣化屬矣。村人不肯縛輿,欲以牛車代,相持久之,雨絲絲下;既而草草縛木於梯架,乃行,已昏黑矣。共四裏,宿於那吉,〔土人呼為屯吉雲。〕初八日晨起,雨不止。飯而縛輿,久之雨反甚,遂持傘登輿。東南五裏,雨止,換夫於麟村,縛輿就乃行。東南三裏,路分二岐,轉從東南者行,漸複逾土山。三裏,越山而東,則右江自北折而來,至此轉東南向去,行隨之。又二裏而至大灘,有數家之聚在江西岸,始降欄宅土,有平居矣。即舊之大灘驛也,萬曆初已移於宋村。江中有石橫截下流,灘聲轟轟,聞二三裏,大灘之名以此。右江至此始聞聲也。換夫縛輿,遂從村東東南逾嶺,三裏,逾嶺南,則左江自楊美下流東北曲而下,至此折而東南去。遂從江北岸隨流東行,二裏,複入山脊,雨複紛紛。上下岡陀間又二裏,換夫於平鳳村。又東行二裏半,至宋村,即來時左、右二江夾而合處,其南麵臨江,即所謂大果灣也。其村在兩江夾中,實即古之合江鎮,而土人莫知其名矣。萬曆初移大灘驛於此,然無郵亭、驛鋪,第民間供馬而已。故餘前過此,求大灘驛而不知何在,至是始知之也。候飯,候夫,久之乃行,雨不止。其地南即大果灣,渡左江為楊美通太平府道,正東一裏即左、右二江交會之嘴。今路從東北行一裏餘,渡右江,南望二江之會在半裏外,亦猶前日從舟過其口而內望其地也。
渡右江東岸,反溯江東北行。已遂東向逾山,三裏而下,雨竟淋漓大至。又一裏至王宮村,遂止息焉。雨淙淙,抵暮不能複行。
王宮在大江北岸裏餘矣。
初九日中夜數聞雨聲甚厲,天明,雲油然四翳。遲遲而起,飯而後行,近上午矣。
王宮村之左,有路北入山夾,乃舊大灘間道。由村前東南行二裏,逾一嶺而下,有小水自北夾來,西南入大江。越之而東又一裏,稍北轉循北山行,有大道自東而西,始隨上東去。其直西逾小坳者,亦舊大灘道,蓋南寧抵隆安,此其正道,以驛在宋村兩江夾間,故遷而就之也。又東行三裏,轉上北岡,換夫於顏村今作言屋;又東南逾一嶺而下,轉而西,共五裏,換夫於登科村。又東南二裏,換夫於狼科村。山雨大至,候夫不來,趨避竹間,頂踵淋漓,乃趨避一山莊廡下。久之夫至,雨亦漸止,又東南逾一平坳,共四裏,飯於石步村。既飯,已下午矣,雨猶不全止,夫至乃行。東南有墟在岡頭,逾岡而下共半裏,越小石梁,下有澗深而甚細,蓋南寧北麵之山,至石步而西截江流者也。又東南行,雨勢大作,遍體沾透。二裏,複下一深澗,越木橋而上岡,又東南行雨中二裏,止於羅岷村。候夫不至,雨不止,煨濕木以爇衣,未幾乃臥。
初十日雲勢油然連連,乃飯。村人以馬代輿,而另一人持輿隨行。雨複霏霏,於是多東南隨江岸行矣。五裏,稍北折,內塢有溪自東北來入江,乃南逾之。
複上岡,二裏,抵秦村今作陳村,其村甚長。先兩三家互推委,既乃下一村人家,騎與送夫去。候夫久之,有奸民三四人索馬牌看,以牌有馬,不肯應夫。蓋近郭之民,刁悍無比,真不如來境之恭也。久之,止以二夫肩行李,輿與馬俱一無,餘以步而行。一輿來,已數村,反為其人有矣。幸雨止,岡漸燥。一裏,平逾岡東北,有溪自東北來入江,較前三溪頗大,橫竹凳數十渡澗底,蓋即申墟之下流,發於羅秀山者也。複東南上岡一裏餘,過窯頭村之北,顧奴同二擔入村換夫,餘即從村北大道東行。
二裏,北渡一石梁,其梁頗長,架兩岡間,而下流亦細,向從舟登陸,自窯頭村東渡小橋,即其下流也。又東四裏,有長木梁駕兩岡上,渡而東即白衣庵,再東即崇善寺,乃入寺詢靜聞永訣事。其歿mò死在九月二十四〔日〕酉時,止隔餘行一日也。僧引至窆biǎn埋葬骨之所,乃在木梁東岸溪之半。餘拜而哭之。南顧橋上,則顧奴與二擔適從梁上過矣。乃與僧期,而趨梁店稅駕焉。時才午,雨紛紛不止。飯後躡履問雲、貴客於熊石湖家,雲、貴經紀。則貴竹有客才去,茲尚無來者。
餘以瘡痛市藥於肆,並履襪而還。
〔一別南寧已七十五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