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日晨餐後,市石於按察司東初暘yáng王孫家,令顧仆先攜三小者返寓,以三大者留為包夾焉。餘遂同靜聞裏半出北門,轉而東半裏,北入支徑,過一塘,遂登劉岩山。先有庵在山麓,洞當其後,為劉岩洞。
洞門西向,東下淵黑,外置門為藏蔞lóu一種草木植物之所。
此岩以劉姓者名,與城南劉仙同名實異也。由洞右躋危級而上,是為明月洞。其洞高綴危崖之半,上削千尺,下臨重壑,洞門亦西向。僧白雲架佛閣於洞門之上,層疊倚岩,有飛雲綴空之勢。洞在閣下,東入岈然,然昏黑莫辨,無甚奇。出洞,覓所謂望夫山。山在其北,猶掩不可睹。乃飯而下,崖半見北有支徑,遂循崖少北,複見一洞西向,其門高懸,為僧伐木倒架,縱橫洞前,無由上躋。
方徘徊間,而白雲自上望之,亟趨而下,慫恿引登。
梯疊門而上,一石當門樹屏;由其左透隙,則宛轉玲瓏;逾石脊東下,穹然直透山腹;辟門東出,外臨層崖,內列堂奧,憑空下瞰,如置身雲端也。洞門乳柱縱橫,徑竇逆裂,北有一徑高穹下墜,東轉昏黑,亦有門東出,暗不複下。複與白雲分踞石脊之中,談此洞靈異。
昔其徒有不逞者,入洞迷昧,不知所往。
白雲遍覓無可得,哀求佛前。
五日,複自洞側出,言為神所縛,將置之海,以師乞免貰通赦之。
然先是覓洞中數遍,不知從何出也。此間東西透豁,而有脊有門中界之。
〔不若穿山、疊彩、中隱、南峰諸洞,擴然平通,下望明餃,內無餘奧也。〕下洞,別白雲。仍一裏,西過北門,門西峰當麵起,削山為城。循其北麓轉西北城角,下盤層石,上削危城。其西正馬留山東度之脈;其南瀕城為池,南匯與涼水洞橋新西門外。
而南入陽江;其北則窪匯山塘,而東淺於虞山接龍橋下者。
《誌》所稱始安嶠當在其處也。
《誌》又有冷水洞,在城東,而曾公岩名冷水,而此又有冷水焉。涼水洞橋北,滿堂皆蓮花,**遠暨,亦勝地。涼水洞在新西門外。北門在兩山夾中,東西二峰峭豎而起,東峰俗稱為馬鞍,西峰俗呼為真武。東峰疑即鎮南峰,《誌》言有唐人勒石,尚未覓得。西峰南麓,王陽明祠。
因之為城,鎖鑰甚壯。然北城隨山南轉,故北隅甚狹,漸迤而南,則東西開擴矣。
餘少憩城外西北角盤崖之上,旋入北門,西謁陽明祠。
複東由大街南行,則望洞西岩之穴正當明處,若皎月高懸焉。
又南,共一裏,至《桂嶺碑》側,西向瀕城,複得一山,則華景洞在焉。洞門東向,前有大池,後倚山,則亦因為西城者。
洞前岩平朗,上覆外敞,其南昔有樓閣,今俱傾圮莫支,僧移就岩棲焉。岩後穿穴為門,其內崡岈,分而為三:南入者,窪暗而邃;西透者,昔穿城外,因為城門,後甃井石塞而斷焉,北轉者,上出若前,下履飛石,東臨岩上。崖有舊鐫一,為開慶元年手敕,乃畀其鎮將者。開慶不知是何年號,其詞翰俱為可觀。而下有謝表井跋,則泐lè裂開不能讀矣。已複出至前岩,僧言由洞左攀城而上,山之絕頂有《諸葛碑》。餘從聞異之,亟西登城陴pí女牆,乃循而南登,已〔從石萼〕叢錯中攀躋山頂。此頂當是寶積山。
《誌》言寶積與華景相連,上有危石怪木,當今又為臥龍山,想一山而南北異名耳。頂南荒草中有兩碑,一為成化間開府孔鏞撰文,一為嘉靖間閫帥俞大酞修記。皆言此山昔名臥龍,故因而祀公,以公德業在天下,非以地拘也。今頂祠已廢,更創山麓。
從其上東俯宮衢,晚煙曆曆,西瞰濛緒,荷葉田田,近則馬留山倒影,遠則侯山諸峰列翠,雖無諸葛遺蹤,亦為八桂勝地。其側崖棘中,有百合花一枝,五萼,甚钜,因連根折之,肩而下山,即為按察司後矣。薄暮,共二裏,抵寓。
初九日餘少憩寓中。上午,南自大街一裏過樵樓,市扇欲書《登秀詩》贈紺穀、靈室二僧,扇無佳者。乃從縣後街西入宗室廉泉園。
廉泉豐儀修整,禮度謙厚,令童導遊內園甚遍。
園在居右,後臨大塘,遠山近水,映帶頗盛,果樹峰石,雜植其中,而亭榭則雕鏤繢飾,板而無紋也。停憩久之。東南一裏,過五嶽觀。又一裏,出文昌門,乃東南門也,南溪山正對其前。轉若一指,直上南過石粱,〔梁下即陽江北分派。〕即東轉而行,半裏,過桂林會館,又半裏,抵石山南麓,則三教庵在焉。庵後為右軍崖,即方信孺結軒處。方詩刻庵後石崖上,猶完好可拓。其山亦為漓山,今人呼為象鼻山,與雉土人藏簍其中也。洞不甚寬廣,昔直透東北隅,今其後竅已疊石掩塞。循石崖東北,遂抵漓江。乃盤山溯行,從石崖危嵌中又得一洞,北向,名南極洞。其中不甚深。出其前,直盤至西北隅,是為象鼻岩,而水月洞現焉。蓋一山而皆以形象異名也。飛崖自山頂飛跨,北插中流,東西俱高剜成門,陽江從城南來,流貫而合於漓。上既空明如月,下複內外瀠波,“水月”之稱以此。而插江之涯,下跨於水,上屬於山,中垂外掀,有卷鼻之勢,“象鼻”之稱又以此。水洞之南,崖半又辟陸洞。其崖亦自山頂東跨江畔,中剜圓竅,長若行廊,直透水洞之上,〔北踞竅口,下瞰水洞,〕東西交穿互映之景,真為勝絕。宋範石湖作銘勒竅壁以存。字大小不一,半已湮泐消蝕隱沒和裂斷,此斷文蝕柬,真可與範銘同珍,當覓工拓之,不可失也。時有漁舟泊洞口崖石間,因令棹餘繞出洞外,複穿入洞中,兼盡水陸之觀。
乃南行一裏,渡漓江東岸,又二裏抵穿山下。其山西與鬥雞山相對。
〔鬥雞在劉仙岩南,崖頭山北,漓江西岸瀕江之山也。東西夾漓,怒冠鼓距,兩山當合名鬥雞,特東山透明如圓鏡,故更以穿山名之。〕山之西又有一峰危立,初望之為一,抵其下,始見豎石下剖,直抵山之根,若岐若合,亭亭夾立。蓋山以脆薄飛揚見奇也,土人名為荷葉山,殊得之也。
穿山北麓,嘉熙拖劍之水直漱崖根,循山而南,遂與漓合。
餘始至其北,隔溪不得渡。望崖壁危懸,洞門或明或暗,紛紛錯列,即渡亦不得上。乃隨溪南行,隔水東眺,則穿岩已轉,不睹空明,而山側成峰,尖若豎指矣。又以小舟東渡,出穿山南麓,北麵而登。撥草尋磴,登一岩,高而倚山半,其門南向,〔疑〕即穿岩矣。而其內乳柱中懸,瓊楞層疊,殊有曲折之致。
由其左深入,則漸窪而黑,水匯於中。
知非穿岩,乃出。由其右複攀躋而上,則崇岩曠然,平透山腹,徑山十餘丈,高闊俱五六丈,上若卷橋,下如甬道,中無懸列之石,故一望通明。
洞北崖右有鐫為“空明”者,由其外攀崖東轉,又開一洞,北向與穿岩並列,而後不中通,內分層竇,若以穿岩為皇堂,則此為奧室矣。
〔其東尚有三洞門,下可望見,至此則峭削絕徑。〕穿岩之南,其上複懸一洞,南向與穿岩疊起,而後不北透,內列重幃,若以穿岩為平台,則此為架閣矣。
憑眺久之,仍由舊路東〔下匯〕水岩。將南抵山麓,複見一洞,門亦南向,而列於匯水之東。其內亦有支竅,西入而隘黑無奇。時將薄暮,遂仍西渡荷葉山下。北二裏,過河舶所,溯漓江東岸,又東北行三裏,渡浮橋而返寓。
初十日餘憩寓中。上午,令取前留初暘所裹石,內一黑峰,多斧接痕。下午,複親攜往換,而初暘觀戲王城後門,姑以石留其家。遂同靜聞以所書詩扇及嶽茗齎送紺穀。比抵王城後門,時方演劇,觀者擁列門闌,不得入。靜聞袖扇茗登懺壇。
適紺穀在壇,更為訂期十三〔日〕。
餘時暴日中暑甚,不欲觀戲,急托闌內僧促靜聞返,乃憩寓中。
十一日飯後出東江門,渡浮橋,共一裏,過嘉熙橋,問龍隱路。
龍隱岩即在橋東之南崖,乃來時所過。
夾路兩山,北為七星,南為龍隱,其岩洞俱西向臨江。七星之後穿山而東者,為曾公岩,其前有峰分岐,植立路北。隱龍之後逾嶺而南者,為隱真岩,其北有石端拱,俯瞰路南。此來時初入之隘,至是始得其詳也。
從橋下南眺,龍隱與月牙並列東崖,第月牙稍北,度橋循山,有路可通;而龍隱稍南,須從橋下涉江而上;其大道則自端拱之石南逾嶺坳,循隱真而西,又從怡雲北轉始達,其間又迂回裏餘矣。餘欲並眺端拱石人,遂由橋東直趨嶺下,乃南上平瞻石人。
又南下,即得一大塘。
由塘北循山西轉,其崖石俱盤削飛突。
崖有隱真岩,建閣祠。
共裏餘,抵山之西南隅。其峰益嵯峨層疊,中空外聳,上若鵲橋懸空,心異之,知龍隱在下,始攀隙而登,上有台址,拂崖讀記,則怡雲亭之廢跡也。由其上轉罅梯空,穿石鍔上躋,其石片片懸綴,側者透峽,平者架橋,無不嵌空玲瓏。既而踞坐橋下,則上覆為龕,攀曆橋上,則下懸成閣,此真龍角之宮,蟾(口)之窟也。下至怡雲,其右即龍隱在焉。洞門西向,高穹廣衍,無奧隔之竅,而頂石平覆,若施幔布幄,有紋二縷,蜿蜒若龍,萃而為頭,則懸石下垂,水滴其端,若驪珠焉。此龍隱之所由其名也。其洞昔為釋迦寺,僧廬甚盛,宋人之刻多萃其間,後有《元崡黨人碑》,則其尤著者也。今已廢棄,寂無人居。豈釋教之盛衰,抑世變之滄桑也!洞右近口,複綰台垂柱,環為層龕,內矚重洞,外瞰深流,此為最勝。出岩,已過午矣。
仍從怡雲南麓,東北逾端嶺,過“拱石人”處。乃西轉循街共裏餘,將至花橋,令顧仆北炊於朝雲岩。
即融止所棲處。
共裏餘,餘與靜聞南沿西麓,隨流曆磴半裏,入月牙岩。其岩西向,與龍岩比肩而立,第此則疊石通磴,彼則斷壁削崖,路分通塞耳。
其岩上環如玦而西缺其口,內不甚深而半圓半豁,形如上弦之狀,鉤簾垂幌,下映清泠,亦幽境也。既而仍由街北過七星,入壽佛寺。
寺在七星觀北,其後即棲霞大洞。
僧空生頗雅飭,因留客。時餘急於朝雲之餐,遂辭。乃從其北而東躡磴,則朝雲之餐已熟,亟餐之,下午矣。
下山,北過葛老橋,東入一王孫之苑,中多果木,方建亭飭廡焉。地幽而製板,非餘所欲觀也。時餘欲覓屏風,而遍詢莫識,或有以黃金岩告者,謂去城東北五裏,其道路吻合,疑即此山。及詢黃金,又多指朝雲下佛廬當之,謂內閹王公所建,此乃王公,非黃金也。求屏風而不得,並黃金而莫從,乃貿貿蒙昧不明焉望東北而趨。約三裏,遇負擔而詢之,其指村北山曰:“此即是矣。”此中土人鮮知其名,乃從村右北趨,問之村人,仍不知也。
中猶疑信參半,及抵山東麓,則削崖平展,列嶂危懸,所雲屏風,庶幾也許不遠。已轉北麓,則洞門如峽,自下高穹,山頂兩崖,闊五丈,高十餘丈。初向南平入,十丈之內,忽少轉東南向,忽明穴天開,自下望之,層樓結蜃,高鏡懸空,即非屏風岩,亦異境也。從此遂高躋也,又十餘丈而出明穴之口。先,餘一入洞,即采嫩鬆拭兩崖,開蘚xiǎn植物名剔翳,而古刻露焉。字盡得鬆膏之潤,如摹拓者然,雖蝕亦漸可辨。右崖鐫“程公岩”三大字。西有記文一通,則是岩為鄱陽程公〔崇寧帥桂時〕所開,而程子鄰嗣為桂帥,大觀四年。
屬侯彭老為記,梵仙趙岍書之者也。
《誌》言屏風岩一名程公,至此乃憬jǐng覺悟然無疑,而轉訝負擔指點之人所遇之奇也。乃更拭,其西又鐫《壺天觀銘序》,有“石湖居士名之曰空明之洞”之文,而後不著撰名,第複草書二行於後曰:“淳熙乙未(公元1175年)二十八日,酌別碧虛七人複過壺天觀。”姓字在棲霞,必即範公無疑,又不可無棲霞一番詳證矣。左崖鐫張安國詩題,其字甚放逸。其西又鐫《大宋磨崖碑》,為李彥弼大書深刻者。
其書甚大而高,不及盡拭而讀之。
遂西向登級,上登穴口,其內岩頂之石,層層下垂,若雲翼勢空,極其雄峻。將至穴口,其處少平。北奧有大石幢,盤疊至頂,圓若轉輪,累若覆蓮,色碧形幻,何造物之設奇若此也!是處當壺天觀故址,劫塵**盡,靈穴當懸,更覺空明不夾。
出穴而西,其外山回崖轉,石骨森森,下即盤峰成窩。
窩底有洞北向,心頗異之。
遂不及返觀前洞,竟從明穴之後覓徑西南下,及抵窩入洞,洞不甚深。乃即逾窩而西,有石峰駢枝並起,一為石工錘鑿垂盡,一猶亭亭獨立。
從其東更南三裏,已出葛老橋之西,於是循朝雲、七星西麓,西度花橋。時方日落,市人紛言流賊薄永城,省城戒嚴,城門已閉。亟馳一裏,過浮橋,而門猶半啟,得返寓焉。
十二日複二裏,過初暘宗室,換得一石,令顧仆肩之,欲寄於都府街東裱工胡姓家。適大雨如注,共裏餘抵胡。胡亟來接,入手而石尖硜kēng然中斷,餘無如之奈何,姑置其家。
候雨少止,遂西過都府前,又西徑學宮,乃南行,共二裏而出麗澤門。門外有巨塘匯水,〔水自西北城角馬留過脊處,南抵振武門北,入陽江,〕自北而南,有石梁跨之,〔曰涼水洞橋。〕其梁北塘中,蓮花盛開,幽**色,坐梁端樹下眺之,令人不能去。又西南行一裏,已出隱山之外。從其西度西湖橋,溯陽江北岸而西,通侯山背;而大道猶在西南,當自振武門西度定西橋。時餘欲覓中隱山,久詢不得,《誌》言在城西南十裏,乃轉而南向行。又一裏抵振武門,於是越橋西行,一裏,忽見路右有山森然,有洞岈然,即北趨其下。前有古寺,拭碑讀之,則西山也。
西山之勝,餘以為與隱山、西湖相近,先是數詢之不獲,然亦不知有洞也。
亟舍寺趨洞,洞門南向。
其東又有裂石,自峰頂下跨成門。
複舍洞趨之,則其門南北豁然,亦如雉山、象鼻之中空外跨,但彼則急流中貫,此則澄潭外繞耳。然其外跨之石,其上欹疊交錯,尤露奇炫異放。亦未遽入門中,先繞其東,遂抵山北,則北向亦有洞岈然。穿洞而南,橫透山腹,竟與南洞南北貫徹,第中有夾門,有垂柱,不若穿山中洞、風洞西岩一望皎然耳。
然其內平整曲折,以小巧見奇,固居然一勝也。出南洞,望洞左有磴疊嵯峨中。循之北躋峰頂,則怪異之石,鍔簇鋒攢,〔中旋為平凹,長若溝洫xù光滑特異。〕既下至南洞前,始東入〔石〕門。其門乃片石下攢,垂石上覆,中門高辟,眾竅旁通,內穹一室,外啟八窗,亦以小巧見奇,又一勝也。停憩久之,望其西峰,石亦聳列。從寺後西曆其上,由峰崿è山崖中曆級南下,出慶元伯祠。乃弘治時孝穆皇太後祠其父者。
西循大道行,又三裏,由岐徑北趨木陵村。先是,求中隱不(得),至此有居人朱姓者。告餘曰:“中隱、呂公,餘俱未之聞,惟木陵村有佛子岩,其洞三層,道裏相(同),或即此岩未可知。”餘頷之,遂從此岐入。西北二裏,望見石峰在侯山東麓,洞門高懸。乃令顧仆就炊村氓家,餘同靜聞北抵岩下。其岩之東,先有二洞南向,餘先入最東者,則洞敞而不深。稍西,則洞門側裂,外垂列乳,中橫一屏。屏後深峽下墜,屏東西俱有門可瞰而下,由峽中北入,其竅旁裂,漸隘而黑。乃複出,又西上入大洞。其洞南下北上。穹然高透,頗如程公岩。瞻右崖有題,亟以鬆枝磨拭之,則宋紹興甲戌七月望呂願忠題中隱山《呂公洞詩》也,〔後署雲:〕“假守洛陽呂叔恭遊中隱山無名洞,客有言:”此洞自君題,當以呂公名之。
‘餘未敢披襟,在坐者,旨曰:’當甚。
‘因書五十六字鐫於壁。“餘見之,更憬然喜,始知佛子岩之即呂公,呂公岩之即中隱也。於是北躋後穴,其內雲翼劈空,疊層倒騫,與洞俱上,不作逼隘之觀。而穴口高朗,更大於程公岩之後〔穴〕也。出口而北,有石磴二道,一東北下山麓,一西北躋山頂。餘先從其下者,則北向之麓,皆崆峒如雲噓幔覆,外有倒石,界而為門,列而為窗,而內蜿蜒旁通,繞若行廊複道,此下洞之最幽奇者也。既而複上中洞後穴,從其左西北躋級而上,忽複得一洞。其洞北入南穹,擴然平朗,南向之中一石聳立如台,上有石佛,不知其自來,洞右有記,言此洞從前路塞莫上,一日有樵者入憩,忽睹此像,異而建之,此宋初也。佛子洞之名所由也。其前有巨石柱,如屏中峙,東西界為兩門:西竅大而正,自下遠眺,從竅直透北山,而東則隱焉;東竅狹而偏,其竅內東旋一龕,中圓覆而外夾如門,門上龍虎交兩旁,有因而雕繢huì之者,及失天真,則真之宮也。
竅外循崖東轉,又辟一門,下臨中洞之上,則關帝之座也。餘得一佛子,而中隱、呂公岩諸跡種種畢現,誠意外之奇遇也。仍由洞北東下,穿中洞南出,再讀呂公五十六字題,識之以待歸錄。出中洞,複循山西行。又開一洞,南向與中洞並列,中存佛座、柱礎,則昔時梵宇也,而內不甚宏。
由其西攀磴而上,又有南向之洞,餘時腹已枵xiāo空虛然,急下山,飯於木陵氓家。
氓言:“西向侯山之下,尚有銅錢岩,可透出前山;北向趙家山,亦有洞可深入;南向茶庵之西,又有陳摶岩,頗奇。”餘思諸岩不能遍曆,而侯山為眾峰之冠,其岩不可交臂而過。遂由中隱舊路越小橋西,共一裏,登侯山東麓。
〔抵侯山廟,廟後山麓漫衍,蹈水披叢,〕茫不得洞。
但見有級上躋,幾欲賈勇一登絕頂,而山前行者,高呼日暮不可登。
第西南遙望大道之南,削峰東轉,有洞東北穹焉。
不知為銅錢、為陳摶,姑望之而趨、交大道南去,共一裏抵其下。洞門東北向,高倚山半,而前有瀦水,匯而成潭。從潭上拾級攀棘,遂入洞中。其洞亂石堆門,外高內深,曆石級西南下,直墜洞底,則水涯淵然。內望有一石橫突而出,若龍首騰空,下有仄崖嵌水,內有裂隙旁通。
餘抵龍首之下,畏仄崖峭滑,逡qūn巡未前,而從者高呼:“日暮,路險。此可莫入!”乃從之出,下山。循麓轉出東南,則此山之背,似複有門,前複匯水,豈所雲銅錢岩可透前山者,乃即此耶?
〔其處西峰駢聳,無侯山之高,而峭拔過之。〕日暮急馳,姑留以為後日之遊。
共二裏,南出大道,回顧其西路南夾道之山,上有一竅東西透空,亦與佛子穿岩無異,俱留為後遊,不暇執途人而問。時途中又紛言城門已閉,竭蹶東趨三裏,過茶庵,又二裏,過前木陵分岐處,已昏黑矣。度已不及入城,又三裏抵振武門,猶未全掩也。側身而入,從容抵寓。
十三日早促飯,即出靖藩城北門,過獨秀西庵,叩紺穀,已入內官禮懺矣。登峰之約,複欲移之他日。餘召與其徒靈室期,姑先陽朔,而後來此。乃出就日門,過木龍南洞,由其下渡江。還望木龍洞下層,複有洞濱江穿麓,瀠流可愛。
上江東涯,即溯江流北行,不半裏,入千佛閣,乃平殿也。
〔前有大榕一株。〕問所謂辰山者,自庵至渡頭東街,僧俗少及長俱無一知。乃東向蒼莽行,冀近山處或得一識者,如屏風岩故事。隨大路東北五裏,眺堯山在東,屏風岩在南,獨辰山茫然無辨。
一負芻者,執而問之,其人曰:“餘生長於此,未聞所謂辰山。無已,則東南數裏有寨山角,其岩前後相通,或即此也。”餘欲從之,將東南行,忽北望一山,去路不一裏,而其山穹然有洞,洞口有石當門,赭色斑爛,彪炳文采煥發有異。亟問何名,負芻者曰:“老虎山也。”餘謂靜聞:“何不先了此,而後覓辰山。”遂北由岐行一裏,抵山下。有耕者,再問之,語如初。乃望高賈勇,遂先登洞口斑爛石畔,穿入跨下,其內天光自頂四射。由下北透其腹,再入重門,支峽後裂,層庋上懸,俱莫可度。返南向重門內,攀崖上躋,遂履層樓,徘徊未下。忽一人來候洞前,乃下問之,曰:“是山名老虎山,是洞名獅子口,以形也。又名黃鵬岩,以色也。山前有三洞:下曰平地,中曰道士,上曰黃鵬。”似欲為餘前驅者。餘出洞,見山頂石叢參錯,不暇與其人語,遂循路上躋。
其石片片,皆冰棱鐵色。
久之下嶺,石棱就夷,棘道轉沒。
方躑躅間,前候者自山下釋耒lěi農具趨上,引餘左入道士岩。
岩亦南向,在黃鵬之東而稍下,所謂中洞也。洞之前壁,右鐫李彥弼,左鐫胡槻詩,皆贈劉升之者。升之家山下,讀書洞間,故當道皆重之。拂讀詩敘,始知是山之即為辰山。又得辰山之不待外索,更奇甚。前得屏風岩於近山之指示,又得中隱山於時登之摹擬,若此山近人皆以為非,既登莫知其是,而數百年之遺跡,獨耿然真實明白示我也,又孰提醒而孰嘿mò導暗中引導之耶?
餘就岩錄詩,因令顧仆隨導者往其家就炊,其人欣然同去。錄未竟,其人複來,候往就餐,餘乃隨之穿東側門而出。
其門內剖重龕,外聳峽壁。東向下山,以為其家不遠,瞻眺無近村,始知尚在東北一裏外也。其人姓王名世榮,號慶字,山四旁惟茲姓最近,為山之主。
抵王氏,主人備餐加豆,且留宿焉。餘見堯山漸近,擬為明日遊,因俞yú表示應允其請,而以餘晷時間索近勝。慶字乃肩梯束炬前導,為青珠洞遊。不約而隨者數十人,皆王姓。遂複趨辰山北麓。
其洞北向,裂峽上並山頂,內界兩層。始向南,入十餘丈,乃攀崖而上,其中穹窿而暗。稍轉而西,乃豎梯向北崖上躋。既登,遂北入峽中五丈餘,透出橫峽。其峽東西橫亙,上高俱不見頂。
由東行四五丈,漸辟生光,有大石柱中懸。
繞出柱西,其峽又南北豎裂:南入而臨洞底,即穹窿暗頂之上也;北出而臨洞門,即裂峽分層之巔也。洞門中列二柱,剖為一門二窗,延影內射,正當圓柱。餘詫以為奇,而導者曰:“未也。”轉從橫峽口,又由西行四五丈,有竅南入,甚隘。
悉去衣赤體,伏地蛇伸以進。其穴長三丈,大僅如筒,又曲折而有中懸之柱,若範模子人之身而為之竅者。時從遊兩人以火炬先入,餘繼之。半晌而度,即西墜度板,然後後入者得頂踵而入,幾幾乎度一人須磨捱一時矣。
過隘,洞複穹然,上崇下陷,乃俯南降,垂乳紛列,迥與外異。導者曰:“未也!”
又西逾一梁,梁橫〔南北〕若閾,下可由穴以墜,上可截梁而度。越梁西下,石乳愈奇。四窪既窮,複轉北上,靡麗盈眸,彌更加轉彌勝。蓋此洞與山南之黃鵬正南北相當,而南則層疊軒朗,滌慮怡神,可以久托;北則重嬙險巇,駭心恫目,所宜暫遊。洵一山皆空,其環峙分門者雖多,無逾此二妙矣。
〔北向開洞門者三,此為中,東西二門俱淺。〕出,複東循北麓,過洞門一,不甚深。轉南向而循東麓,先過高穹之洞一,又過內削三曲一,又過狗頭岩一,皆以高懸不入。
又南過道十後峽門,又南得和合岩。
其岩亦東向,內輒南裂成峽,而峽東壁上鐫和、合二仙像,衣褶妙若天然,必非塵筆可就。
〔南向者三,即平地、道士、黃鵬也。《誌》稱辰山有洞三級,第指其南耳。惟西麵予未之窮。出青珠洞,過北洞一,東麓洞五,〕轉西向而循南麓,遂入平地岩。其門南向,初入欹側,不堪平行,側身挨北緣東隙而上,內境既穹,外光漸嬙。
時火炬俱棄北隅,慶宇複欲出取,而暮色亦上,不堪棲遲,乃謝之出。亦以此洞既通中洞,已窮兩端,無複中擷xié采摘矣。乃從山東北一裏,複抵王氏。慶宇之母,已具餐相待。是夜月色甚皎,而蚊聚成雷,慶宇撤己帳供客,主仆俱得安寢。
十四日早餐於慶宇處,遂東行。過一聚落,又東北共三裏,過矮山。其山在堯山之西,漓水之東,其北複聳一枝,如拇指之附,乃石山最北之首峰也。山南崖削立,下有白岩洞。洞門南向,三竇旁通;其內垂石,如蓮葉卷覆,下多透漏,列為支門;其後少削,而下輒複平曠;轉而西入數丈,仍南透天光。出洞而東,有庵兩重,庵後又有洞甚爽,僧置牛欄豬笠於中,此中之點綴名勝者如此!北小山之頂,一小石尖立,特起如人。山之名“矮”,以矮於眾山;餘見其嶙峋,欲以雅名易之,未能也。
於是東向溯小溪行,共二裏,抵堯山西麓。由王墳之左渡一小石橋,乃上山,入古石山坊,共二裏,抵玉虛殿。其處山回成塢,西向開洋,水自山後轉峽而來,可潤可耕,名天賜田,而土人訛為天子田。由殿右轉入山後,則兩山夾而成澗。乃南向溯澗半裏,又逾澗東上半裏,始登嶺角,於是從嶺上望東北最高峰而登。適得樵者,詢帝堯廟所在。其人指最高峰曰:“廟在此頂,今已移麓,惟存二石為識,無他可睹也。”乃益東北上,三過狹脊,三登三降。又二裏,始登第一高峰,然廟址無影響,並二石亦莫辨焉。蓋此中皆石峰森立,得土山反以為異,故群而稱之,猶吾地皆土山而偶得一石峰也。大舜虞山已屬附影,猶有《史記》蒼梧之文,而放勳何與於此哉!
若謂聲教南暨到,則又不獨此山也。或者曰:“山勢岩嶢yǎo山高的樣子。”又或曰:“昔為瑤人所穴,以聲音之同,遂訛為過化所及。如臥龍之諸葛,此豈三國版圖哉!”其山之東,石峰攢叢,有溪盤繞其間,當即大壩之上流,出於廖家〔村〕西者也。
憑眺久之,仍五裏下,飯於玉虛殿。又二裏,抵山麓小橋。聞其北有堯廟,乃縣中移以便伏伏天臘嚴冬故事者,其東南有寨山角鐵峰山,其名頗著。乃又南渡一橋,於是東南循堯山南麓而趨,將先探鐵峰,遂可西南轉及寨山、黃金而返也。五裏,已出堯山東南塢。
其南石峰森森,而東南一峰,尤錚錚屼突。餘疑其為鐵峰山,得兩人自東來,問之,曰:“鐵峰在西,已逾而東矣!”餘不信,曰:“寧失鐵峰,此錚錚者不可失也!”益東南馳鬆篁huáng竹子間,複得一小沙彌,詢鐵峰,曰:“前即是矣!”出林,夾右轉石山而南,將抵錚錚突峰之西,忽一老者曳杖至。
再詢之,則夾右而轉者即鐵峰,其東南錚錚者乃天童觀後峰,錚錚者可望而不可登,鐵峰山則可登而不可入。蓋鐵峰頗似獨秀,其下有岩洞,昔有仙留記,曰:“有人開得鐵峰山,真珠金寶滿擔擔。”故先後多鑿崖通竅者,及將得其門,輒墜石閉塞焉。
老者指餘循南麓遍探,仍返勘東麓,俱無深入容身之竅。
乃西馳一裏,轉入南岐。
又一裏抵冷水塘。
小橋跨流,急湧西南而去,一村依山逐澗,亦幽棲之勝,而其人不之覺也。
村南石峰如屏,東西橫亙,從西嘴望之,隻薄若立指。從其腋東轉南山之坳,則遂出山南大道。始馳而西,共三裏過萬洞寺,則寨山在其西矣。其地石山始開,平疇如砥,而寨山兀立其中。望其東崖,穹然壁立,懸崖之上,有室飛嵌,而不見其徑。轉循山南,抵山西麓,乃曆級北上。當〔寨山〕西北隅,崖開一罅,上架橫梁,乃逾梁入洞,貫腹而東,透出東崖,已在嵌室之內矣。餘時急於東出,西洞真形俱不及細按。及透東洞,始解衣憩息,竟圖托宿其間,不暇更問他勝矣。
十五日寨山洞中多蚊,無帳睡不能熟。晨起,曉日即射洞而入,餘不候盥櫛,輒遍觀洞中。蓋其洞西北東南,前後兩辟,而中則通隘,僅容一人。由西麓上山腰,透入飛石下,旋轉躡其上,卷石為橋,以達洞門。門西北向,門內洞界為兩,南北並列,俱平整可居。北洞之後,即通隘透腹處也,隘長三丈。既入,即寬辟為岩,懸乳垂蓮,氤氳左右,而僧結屋掩其門。東岩上下,俱極崇削,惟屋左角餘飛台一掌,不為屋掩。
餘先是中夜為蚊所驅,時出坐其上。
月色當空,見平疇繞麓,稻畔溢水,致甚幽曠。東岩之下,亦有深洞,第不透明。路當山麓,南轉始得東上。餘既晨餐,西北望黃金岩頗近,亟趨焉,不複東尋下洞也。
下山西麓,過竹橋,由村北西北行,三裏,抵岩之陽。
其山骨立路北,上有豎石如觀音,有伏石如蝦蟆,土人呼為“蟆拐拜觀音”。
拐即蛙之土名也。
自九疑瑤峒,俱以取拐為務。
其下即裂為洞,洞不深而高,南北交透,前低後峻。後門之半,複有石橫飛,若駕虹空中,門界為二。既內外分啟,亦上下層分,映徹之景,莫此為甚,土人俱指此為黃金岩。餘既得之黃公之外,又覺此洞之奇,雖中無鐫刻,而心有餘幸幸運。由洞內上躋,北出駕虹之下,俯瞰北麓,拖劍江直齧其下而西去焉。
踞坐久之,仍南下出洞。其右複有一洞,門亦南向高裂,其內則深入而不透,若重峽而已。
已從西麓北轉,山之西北,亦有一洞西向,則中穹而不深,亦不透。
其對山有東向之洞,與此相向,若門廡對列。其洞則內分四支如“十”字。東北二門則外透而明,然東其所入,北乃懸崖也;西南二峽則內入而黑,然西其上奧,南乃深潭也。拖劍之水在東峰之北,抵此洞前,轉北循山。當洞有橋跨之,橋內匯而為池,亦山叢水曲之奧矣。
出洞,不知其名,心詫其異,見汲水池中者,姑問之。
其人曰:“此洞無名。
其上更有一洞,可躋而尋也。“亟從之。適雨至不為阻,披箐透崖而上。南北兩石屏並立而起,微路當其中,甚峻。洞峙南屏後,門亦東向,而不甚宏。門左刻石一方,則宋人遺跡也,言此洞山回水繞,洞名黃金,為東坡居士香火院。岩中東坡題額可拓,予急覓之。洞右有舊鐫,上有”黃金岩“三字可辨。其下方所書,則泐剝無餘矣。
始知是洞為黃金,而前乃其東峰之洞。一黃金洞而既能得土人之所不知,又能知土人之所誤指,且又知其為名賢所遺;第東坡不聞至桂為可疑耳。洞內無他奇,而北轉上透天光,斷崖崩溜,無級可攀。乃出門左,見北屏內峽,有路上躋,第為積莽所翳,雨深蔓濕,不堪置足,餘賈勇直前,靜聞不能從焉。既登,轉而南,則上洞也。洞門北向。門外棘蔓交絡,餘縷分而節斷之,乃得入門。門內旁竇外通,重樓三疊,下俯甚深,上眺亦異,然其上俱無級罅可攀。諦視久之,見中洞之內,有旁竇〔玲瓏,懸隙宛轉,〕可穿而上,第隘而層折,四體難舒。於是脫衣赤體,蛇伸蠖huò一種昆蟲曲,遂出上層〔平庋閣上〕,踞洞口飛石駕梁之上,高呼靜聞,久而後至,亦以前法教猱而升,乃共下焉。
時顧仆待下洞橋端甚久,既下,越橋將西趨屏風山,欲更錄《程公岩記》並《壺天(觀)銘序》。回望黃金岩下,其西北麓諸洞尤多,乃複越橋而西,隨拖劍繞山北麓,其處又〔得〕北向洞二,西向洞三,或旁透多門,或內夾深峽,一山之麓,靡不嵌空,若垂雲覆冀焉。極西一洞門,亦自西北穿透東南,亦北低南峻,與東峰(缺。)午,令顧仆先炊王慶宇處,餘與靜聞西望屏風山而趨。將度拖劍水,望〔屏風、黃金〕兩山之中,又南界一山,其下有洞北向,複迂道從之。
則其洞亦旁分兩門,一北一東,此山之東北隅洞也。其西有級上躋,再上而級崩路削,又有洞北向。其前有垣,其後有座,乃昔時梵宇所托,雖後左深竅可入,然暗不能窮。乃下抵西北隅,則旁透之洞,中空之峽,又連辟焉,頗與黃金岩之西北同。而正西一洞,高穹層列,〔紛拿傑張,此〕又以雄厲見奇,〔非尋常窈窕窟也。〕土人見予久入,詫而來視,餘還問其名,知為飛石洞。從此遂西度石堰,共一裏入程公岩,錄東崖記、銘二紙。
銘乃範成大,記乃侯彭老。
崖高石側,無從緣拭,抄錄甚久,有數字終不能辨。時已過午,腹中枵然,乃出岩北趨王氏。不半裏,過一村,以衣質梯抵押,複肩至岩中,緣拭數字,盡錄無遺。
複緣拭西崖《張安國碑》,以其草書多剝,有數字不辨焉。
時已下午,於是出洞還梯,北二裏,飯於王氏。王氏殺雞為黍,待客愈隆。其母再留止宿,餘急於入城,第以胡槻詩下劉居顯跋未錄,居顯,升之乃郎。攀凳拂拭,而慶宇複負而前趨。西一裏,入道士岩東峽門,穿入洞中,拭左崖,再讀跋,終以剝多置。
又校得胡詩三四字,乃入洞右隅之後腋,即與下洞平地岩通者。其隙始入甚隘,少進而西,則高下穹然,暗不可辨。慶宇欲取火為導,餘曰:“不若以餘晷探外未悉之洞也。”遂仍出東峽,循東麓而北,過狗頭洞。洞雖奇而名不雅,竟舍之。其北麓又有一洞,北門亦東向,外若裂罅。攀隙而上,曆轉三曲,遂透三窗,真窈窕之鷲宮,玲瓏之鷟zhuó鳳的別稱宇也。出洞再北,即為高穹之洞。其門南向,上盤山頂,與北之青珠並。入其內,即東轉而上躋,已而北轉,漸上漸黑,雖崇峻自異,而透朗獨慳qiān欠缺,非金之所心豔也。
出洞,日已薄暮,遂別慶宇南趨二裏,過屏風山西麓,至是已周其四麵矣。又三裏,過七星岩,又一裏,入浮橋門,〔浮橋共三十六舟雲。〕則離寓已三日矣。
十六日餘暫憩趙寓,作寄衡州金祥甫書,補紀遊之未盡者。
十七日雨。餘再憩趙寓,作家報並祥甫書,簡點所市石。是日下午,輒閉諸城門,以靖蒲燔靈也。先是,數日前先禮懺、演劇於藩城後,又架三木台於府門前。有父、母及妃三靈,故三台。
至是夜二鼓,遍懸白蓮燈於台之四旁,置火炮花霰xiàn禮花於台上,奉靈主於中,是名“升天台”。司道官吉服奠觴敬酒,王麻冕拜,複易吉服再拜,後乃傳火引線發炮,花焰交作,聲震城穀。時合城士女喧觀,詫為不數見之盛舉。促餘往寓目,餘僵臥不起,而得之靜聞者如此。
十八日托靜聞從朝雲岩覓融止上人入寓。飯後,以所寄金祥甫書及家報、石帳付之,托轉致於衡,囑祥甫再寄家中。
十九日以行囊簡付趙主人時雨。餘雨中出浮橋,將附舟往陽朔。時即開之舟,挨擠不堪;姑入空舟避雨,又不即去,乃托靜聞守行李於舟,餘複入城。登城樓,欲覓逍遙樓舊跡,已為守城百戶置家於中。遂由城上南行,二裏,抵文昌門。門外為五勝橋,漓之支流與陽江之分派交通於下。複循城外西過寧遠門,乃南越南門橋,覓摹碑者,已他出。餘初期摹匠同往水月,拓陸務觀、範石湖遺刻。至是失期,乃赴雉山別鄭、楊諸君,以先兩日二君托人來招也。比至,又晤白益之,名弘謙,真謙謙君子也。
時楊君未至,餘少待之,雨大至,遂坐雉岩亭,方伸紙欲書補紀遊,而楊君、朱君繼至,已而鄭君書《小序》見投,而朱君之弟滌凡亦以詩貺kuàng贈與,餘交作詩答之。暮,抵水月岩西舟中,宿。
二十日舟猶欲待附者乘船的人,因令顧仆再往覓拓工。
遂同抵水月觀洞,示所欲拓,並以紙價付之,期以陽朔遊還索取所拓。是日補紀遊程於舟中。舟泊五勝橋下,晚仍北移浮橋,以就眾附也。是日晴麗殊甚,而暑氣逼人。當午有王孫五人入舟強丐乞討焉,與之升米而去。
二十一日候附舟者,日中乃行。南過水月洞〔東〕,又南,〔雉山、穿山、鬥雞、劉仙、崖頭諸山,皆從陸遍遊者,惟鬥雞未到,今舟〕出鬥雞山東麓。
〔崖頭有石門淨瓶勝,舟隔洲以行,不能近悉。去省已十裏。〕又東南二十裏,過龍門塘,江流浩然,南有山嵯峨駢立,其中峰最高處,透明如月掛峰頭,南北相透。又東五裏,則橫山岩屼突江右。漸轉漸東北行,五裏,則大墟在江右,後有山自東北迤邐來,中有水口,疑即大澗榕村之流南下至此者。於是南轉又五裏,江右複有削崖屏立。共隔江為逗日井,亦數百家之市也。又南五裏,為碧崖,崖立江左,亦西向臨江,下有庵。橫山、碧崖二岩夾江右左立,其勢相等,俱不若削崖之崇擴也。碧崖之南,隔江石峰排列而起,橫障南天,上分危岫,幾埒巫山,下突轟崖,數逾匡老。於是扼江而東,江流齧其北麓,怒濤翻壁,層嵐倒影,赤壁、采磯,失其壯麗矣。崖間一石紋,黑鏤白章,儼若泛海大士,名曰沉香堂。
其處南雖崇淵極致,而北岸猶〔夷〕豁,是為賣柴埠。共東五裏,下寸金灘,轉而南入山峽,江左右自是皆石峰藿珮,爭奇炫詭,靡不出人意表矣。入峽,又下鬥米灘,共南五裏,為南田站。百家之聚,在江東岸,〔當臨桂、陽朔界。〕山至是轉峽為塢,〔四麵層圍,僅受此村。〕過南田,山色已暮,舟人夜棹不休。
江為山所托,佹guǐ偶然東佹南,盤峽透崖,二十五裏,至畫山,月猶未起,而山色空濛,若隱若現。又南五裏,為興平。群峰至是東開一隙,數家綴江左,真山水中窟色也。月亦從東隙中出,舟乃泊而候曙,以有客欲早起赴恭城耳。由此東行,有陸路通恭城。
〔漓江自桂林南來,兩崖森壁回峰,中多洲渚分合,無翻流之石,直瀉之湍,故舟行屈曲石穴間,無妨夜棹;第月起稽緩,闇行明止,未免悵悵。〕二十二雞鳴,恭城客登陸去,即棹舟南行。曉月漾波,奇峰環棹,覺夜來幽奇之景,又翻出一段空明色相矣。南三裏,為螺螄岩。〔一峰盤旋上,轉峙江右,〕蓋興平水口〔山〕也。又七裏,東南出水綠村,〔山乃斂峰〕。天猶未曉,乃掩篷就寐。二十裏,古祚驛。又南十裏,則龍頭山錚錚露骨,〔而陽朔〕縣之四圍,攢作碧蓮玉筍世界矣。
陽朔縣北自龍頭山,南抵鑒山,二峰巍峙,當漓江上下流,中有掌平之地,乃東麵瀕江,以岸為城,而南北屬於兩山,西麵疊垣為雉,而南北之屬亦如之。西城之外,最近者為來仙洞山,而石人、牛洞、龍洞諸山森繞焉,通省大路從之,蓋陸從西而水從東也。其東南門鑒山之下,則南趨平樂,水陸之路,俱統於此。正南門路亦西北轉通省道。直南則為南鬥山延壽殿,今從其旁建文昌閣焉,無徑他達。正北即陽溯山,層峰屏峙,東接龍頭。東西城俱屬於南隅,北則以山為障,竟無城,亦無門焉。而東北一門在北極宮下,僅東通江水,北抵儀安祠與讀書岩而已,然俱草塞,無人行也。惟東臨漓江,開三門以取水。從東南門外渡江而東,瀕江之聚有白沙灣、佛力司諸處,頗有人煙雲。
上午抵城,入正東門,即文廟前,從其西入縣治,荒寂甚。縣南半裏,有橋曰“市橋雙月”,八景之一也。
〔橋下水西自龍洞入城,〕橋之東,飛流注壑。
〔壑大四五丈,四麵叢石盤突,〕是為龍潭,入而不溢。橋之南有峰巍然獨聳,詢之土人,名曰易山,蓋即南借以為城者。其東麓為鑒山寺,亦八景之一。
“鑒寺鍾聲。”寺南倚山臨江,通道置門,是為東南門。
山之西麓,為正南門。其南崖之側,間有罅如合掌,即土人所號為雌山者也。從東南門外小磴,可至罅傍。餘初登北麓,即覓道上躋,蓋其山南東二麵即就崖為城,惟北麵在城〔內〕,有微路級,久為莽棘所蔽。乃攀條捫隙,久之,直造峭壁之下,莽徑遂絕。複從其旁躡巉石,緣飛磴,盤旋半空,終不能達。乃下。已過午矣。時顧仆守囊於舟,期候於東南門外渡埠旁。於是南經鑒山寺,出東南門,覓舟不得,得便粥就餐於市。
詢知渡江而東十裏,有狀元山,出西門二裏,有龍洞岩,為此中名勝,此外更無古跡新奇著人耳目者矣。急於覓舟,遂複入城,登鑒山寺,寺倚山俯江,在翠微中,城郭得此。沈彬詩雲“碧蓮峰裏住人家”,誠不虛矣。時午日鑠金形容天氣酷熱,遂解衣當窗,遇一儒生以八景授告訴。市橋雙月,鑒寺鍾聲,龍洞仙泉,白沙漁火,碧蓮波影,東嶺朝霞,狀元騎馬,馬山嵐氣。
複由二門覓舟,至文廟門,終不得舟。於是仍出東南門,渡江而東,一裏至白沙灣,則舟人之家在焉。而舟泊其南,乃入舟解衣避暑,濯足沽醪,竟不複搜奇而就宿焉。
白沙灣在城東南二裏,民居頗盛,有河泊所在焉。其南有三峰並列,〔最東一峰曰白鶴山。〕江流南抵其下,曲而東北行,抱此一灣,沙土俱白,故以白沙名。
〔其東南一溪,南自二龍橋來,北入江。溪在南三峰之東,逼白鶴西址出。溪東又有數峰,自南趨北,界溪入江口,最北者,書童山也,江以此乃東北逆轉。〕二十三日早索晨餐,從白沙隨江東北行。一裏,渡江而南,出東界書童山之東。由渡口東望,江之東北岸有高峰聳立,四尖並起,障江南趨。其北一峰,又岐分支石,綴立峰頭作人形,而西北拱邑,此亦東入山之一也。既渡,南抵東界東麓。
陂塘高下,林木翛xiāo然,有澄心亭峙焉,〔可憩。〕又東一裏,過穆山村,複渡江而東,循四尖之南麓趨出其東,〔山開目曠,奇致愈出。前望〕東北又起一峰,上分二岐,東岐矮而欹斜,〔若僧帽垂空,〕西岐高而獨聳,此一山之二奇也。四尖東枝最秀,二岐西岫最雄,此兩山之一致也。而回眺西南隔江,下則尖崖並削,上則雙岫齊懸,此又即書童之南,群峰所幻而出者也。時循山東向,又五裏已出二岐,東南逾一嶺而下,是為佛力司福利。
〔司當江南轉處,北去縣十裏。〕置行李於旅肆,問狀元峰而上,猶欲東趨,居人指而西,始知即二岐之峰是也。西峰最高,故以狀元名之。乃仍逾後嶺,即從嶺上北去,越嶺北下,西一裏,抵紅旗峒dòng。
竟峒,西北一裏抵山下,路為草沒,無從得上,乃攀援躑躅,漸高漸得磴道,旋複失之,蓋或翳或現,俱草之疏密為致也。西北上一裏,逾山西下坳,乃東北上二裏,逾山東上坳,此坳乃兩峰分岐處也。從坳西北度,亂石重蔓,直抵高峰,崖畔則有洞東向焉。
洞門雖高,而中不深廣,內置仙妃像甚眾,土人刻石於旁,言其求雨靈驗,又名富教山焉。洞上懸竅兩重,簷覆而出,無由得上。洞前有峰東向,〔即似僧帽者。其峰〕亦有一洞西與茲山對,懸崖隔莽,不能兼收。
坐洞內久之,東眺恭城,東南瞻平樂,西南睨荔浦,皆重山橫亙。時欲一登高峰之頂,洞外南北俱壁立無磴,從洞南攀危崖,緣峭石,梯險踔虛,猿垂豹躍,轉從峭壁之南,直抵崖半,則穹然無片隙,非複手足之力所及矣。時南山西市,雨勢沛然,計上既無隙,下多灌莽,雨濕枝繆,益難著足。亟投崖而下,三裏,至山足,又二裏,逾嶺,飯於佛力肆中。居人蘇氏,世以耕讀起家,以明經貢者三、四人。見客至,俱來聚觀,言此峰懸削,曾無登路。
數年前,峰側有古木一株,其仆三人禱而後登,梯轉絙級,備極其險,然止達木所,亦未登巔,此後從無問津者。下午,雨中從佛力返,共十裏,仍兩渡而抵白沙灣,遂憩舟中。
佛力司之南,山益開拓,內雖尚餘石峰離立,而外俱綿山亙嶺,碧簪玉筍之森羅,北自桂林,南盡於此。聞平樂以下,四顧皆土山,而巉厲之石,不挺於陸而藏於水矣。蓋山至此而頑,水至此而險也。
二十四日早飯白沙,即截江渡南峰下,登岸問田家洞道。乃循麓東南,又轉一峰,有岩高張,外有門垣。亟人之,其岩東向,軒朗平豁,上多垂乳,左後有竅,亦幽亦爽。岩中置仙像,甚瀟灑,下有石碑,則縣尹王之臣重開茲岩記也。
讀記始知茲岩即土人所稱田家洞,即古時所誌為白鶴山者。
三日求白鶴而不得,片時遊一洞而兩遂之,其快何如!
餘至陽朔即求白鶴山,人無知者,於入田家岩,如其即白鶴也。
其山東對書童山,排闥而南,內成長塢,二龍橋之水北注焉。
〔塢中舟行六十裏,可抵二橋。〕既出白鶴,遂循北麓溯江而西,三裏,入東南門。複由正南門出,置行囊於旅肆,乃攜火肩炬,西北循大道向龍洞岩。先一裏,望見路右一山,崡岈崆峒,裂竅重重,以為即龍洞矣。途人指雲:“猶在北山。”乃出一石圈卷門,共一裏,越小橋而東,有兩洞門俱西向,一南列、一北列。
〔其南列者為龍躍岩,地稍下,門極危朗;北洞地稍高,草塞門徑。〕先入南洞,洞內東〔五丈,層〕陟一台,台右有竅深入洞前。左有石台、石座、石龕,可以憩思;右有鄉人莫孝塵通塵之先《開洞記》,謂:“北乃潛龍幽蟄之宮,此乃神龍騰躍之所,因命之曰龍躍岩。”出,由洞北登龍洞岩。
爇炬而入,洞闊丈五,高一丈,其南崖半壁,平亙如行廊:入數丈,洞乃南辟,洞頂始高。其後壁有龍影龍床,俱白石萎蕤下垂的樣子,上覆下裂,為取石錘鑿半去,所存影響而已。其下有方池一、圓池一,〔深五六寸,〕內有泉澄澈如鏡,久注不泄,屢斟輒滿。幽閟之宮有此靈泉,宜為八景第一也。
池前又有丹灶一圓,四圍環起,下剜一竅如門,宛如砌造成者。池上連疊小龕,如峰房燕窩,而俱無通道處。由左壁窪陷處伏地而入,漸入漸小,穴僅如巨管,蛇遊南透五六丈後,始可屈伸。已乃得一旁裂之龕,得宛轉焉。於是南明、小酉各啟洞天,遂達龍躍後腋。
出洞,仍半裏,由圈門入,東望龍洞南列之峰,閶闔chānghé傳說中的天門重重,不勝登龍之企期望。遂由圈內渡溪東行,從棘莽沮如低溫的地方中,又半裏,抵山下。初入西向第一門,高穹如峽,內皆牛馬踐穢,不可容足。東入數丈,轉北者愈昏黑莫窮,轉南者旋明穴西透。隨明躡峽,仍西出洞門之上,蓋初入洞,南上西向第二門也。
由其外更南上西向第三門。
其洞東入,成峽如初洞,第峽下逼仄如胡同,峽上層疊如樓閣。
五丈之內,下峽既盡,上懸重門,圓整如剜琢而成者。第峽壁峭削,俱無從上。與靜聞百計攀躋,得上峽一層,而上層複懸亙莫達。乃出洞前,仰望洞上又連啟二門,此又南上西向第四、第五門也。冀其內下與峽內重門通。靜聞欲從洞外攀枝躡縫直上,餘欲從洞外覓竇尋崖另入,於是又過南上西向第六門,仰望愈高,懸崖愈削,彌望而彌不可即。又過南上西向第七門,見其石紋層層,有突而出者,可以置足,有竅而入者,可以攀指。遂覆身上躡,淩數十級而抵洞門。洞北又夾坳豎起,高五六丈。始入上層,其夾光膩無級,無計可上。乃令顧仆下山覓樹,意欲嵌夾以登,而時無佩刀,雖有豎條,難以斷取,姑漫徒勞往覓之。時靜聞猶攀躡於第五門外,度必難飛陟,因令促來並力於此。
顧仆下,餘獨審視,其夾雖無隙級,而夾壁宛轉,可以手撐足支,不虞料想懸墜。遂聳身從之,如透井者然,皆橫繃豎聳,不緣梯級也。既升夾脊,其北複隤而成峽,而穿映明透,知與前所望洞必有一通,而未審所通果屬何門。因騎牆而坐,上睇洞頂,四達如穹廬;下瞰峽底,兩分如璿室。因高聲促靜聞,久之,靜聞與顧仆後先至。
顧仆所取弱枝細不堪用,而餘已升脊,亦不必用,教靜聞如餘法登,真所謂教猱也。靜聞既登,餘乃從脊西南上,靜聞乃從脊東北上,各搜目之所未及者,俱不能遠達。於是乃從脊北下峽中北進。西上高懸一門,則第六重門也,不及上。循峽更進,轉而西出,則第五門也。門有石龍,下垂三四丈,頭分兩岐,擊之鏗然。旁有一坐平庋,下臨重崖,上矚垂乳,懸龍在旁,可臥而擾也。由龍側循崖端而北,又得一門,則第四門也。
穿門東入,稍下次層,其中廓然四辟。
右向東轉,深黑無窮,左向西出,即前第三門之上層也。知重門若剜處即在其內,因循崖窮之,複隔一柱。
轉柱隙而入,門內複另環一幽,不遠亦不透也。
自第三門而上,連曆四門,初俱躋攀無路,一入第七門,如連環貫珠,絡繹層分,宛轉俱透,升陟於層樓複閣之間,淺深隨意,疊層憑空,此真群玉山頭、蕊珠宮裏也。有莫公臣者,遍題“珠明洞”三字於四、五二洞之上,此亦有心表章茲洞者。時當下午,令顧仆先趨南門逆旅,炊黃梁以待。餘與靜聞高憩懸龍右畔,飄然欲仙,嗒tà然喪我心境變虛物我皆失,此亦人世之極遇矣。久之,仍從第六門峽內,西向攀崖以上。
其門雖高張,內外俱無餘地,不若四、五二門,外懸台榭,內疊樓楹也。既乃逾脊,仍〔南〕下第七門,由門外循崖複南,又得南下東向第八門。其洞亦成峽,東上雖高峙,而不能旁達。洞右有大理寺丞題識,然不辨其為何時何姓名也。此山西向八洞,惟南北之洞不交通,而中央四洞最高而可旁達,較之他處一二門之貫徹,一二洞之勾連,〔輒攬奇譽,〕真霄壤矣。
南崖複北轉至第一洞,乃下山循麓南行半裏,有峰巍然拔地屏峙於左,有峰峭然分岐拱立於右。
東者不辨為何名,西者心擬為石人,而《誌》言石人峰在縣西七裏,不應若是之近,然使更有一峰,則此峰可不謂之“人”耶?既而石人之南,複突一石,若傴僂而聽命者,是一是二,是人是石,其幻若此,吾又焉得而辨之!又南半裏,將抵南門逆旅,見路南山半,梵宇高懸,一複新構,賈餘勇登之。新構者文昌閣,再上為南鬥延壽堂,以此山當邑正南。故“南鬥”之也。時當午,暑極,解衣北窗,稍涼而下。飯肆中,遂入南門,抵北門,過城隍廟、報恩寺,俱東向。覓所謂“大石岩”者,乃大乘庵也,廢然而下。乃東過察院。東向臨城上。北上北宸chén宮,以為即龍頭山慈光寺也。比至,乃知為北宸。問:“龍頭山何在?”雲:“北門外。”問:“慈光寺何似?”雲:“已久廢。”
問“讀書岩何托?”雲:“有名而無岩,有室而無路,可無煩往也。”餘不顧,亟出北門,沿江循麓,忽得殿三楹,則儀安廟也,為土人所虔事者。又北,路為草蝕,荊蔓沒頂,已得頹坊敝室,則讀書岩矣。亦莫孝廉之先所重建,中有曹能始學佺quán《碑記》,而旁有一碑,則嘉靖重建,引解學士縉詩曰:“陽朔縣中城北寺,雲是唐賢舊隱居;山空寺廢無僧住,惟有石岩名讀書。”觀此,則寺之廢不自今日矣。時殷眾多雷催雨,急入北門,過市橋,入龍潭庵,觀所謂龍潭。石崖四叢,中窪成潭,水自市橋東注,隤墜潭中,有納無泄,潛通城外大江也。
甫入庵,有莫姓者隨餘至,問:“遊岩樂否?”餘以珠明岩誇之。曰:“牛洞也。數洞相連,然不若李相公岩更勝。此間岩洞,山山有之,但少芟荊剔蔓為之表見者耳。惟李岩勝而且近,即在西門外,不可失也。”餘仰見日色尚高,急別莫,曳杖出西門,覓火攜具,即從岐北行,遇一小石梁,從梁邊岐而西行,已繞此山東北兩麵矣。
始知即前拔地屏峙之峰,即西與石人為對者也。既乃繞至西麓,其洞正西向石人峰,洞門之右,有鐫記焉。急讀之,始知其洞有來仙之名,李公為閩人李杜。更知其外列之山,有天馬、石人諸名,則石人之不在七裏,而即在此益征矣。
李杜《來仙洞記》曰:“隆慶四年長至,閩雲台山人李杜至陽朔,出郭選勝,得茲山倚天而中立,其南麵一竅,可逾而入也。
內有巨石當門,募工鑿之,如掘泥折瓦然。其中有八音、五采,千怪萬奇,其外則屏風、蟠桃、石人、天馬、陳摶、鍾離諸峰,環列而拱向,敞朗宏深,夏涼冬燠ào暖,真足娛也。其明年大水,有巨蛟長數丈,乘水而去洞中,故有專車〔占滿一車〕之骨,亦忽不見。邑之人異之,以餘為仙人來也,名之曰來仙洞。夫餘本遵倫謹業,恬淡為愉,非有繆巧仙理也,安足以驅蛟而化骨!
然此山之幽奇,涵毓於開辟之初,而嬙伏於億萬年之久。去邑不能一裏,邑之人不知有斯洞也。一旦而是表於餘,夫不言而無為,莫道於山川,而含章以貞終,以時發,是以君子貴夫需也。於稽其義,有足以覺世者矣。故為之記。門人靖藩朱經弇yǎn書。“記謂其洞南麵,餘時占日影,指石人似為西麵,大抵西向而少兼夫南者也。入洞東行,不甚高爽,轉而南,遂昏黑。秉炬南入,有岐竅焉。由正南者,數丈輒窮;由東南者,乳竇初隘,漸入漸宏,〔瓊葩雲葉,繽紛上下。〕轉而東北,遂成穹峽,高不見頂,〔其垂突蹲裂,種種開勝。〕深入,忽峽複下墜淵黑,不可以丈數計。以炬火星散投之,熒熒直下,久而不得其底。其左削崖不能受趾,其右乳柱分楞,窗戶曆曆,以火炬隔崖探之,內若行廊,玲瓏似可遠達,惟峽上難於橫度,而火炬有盡,恐深入難出,乃由舊道出洞前,錄《來仙洞記》。
從南麓東入西門,出東南門渡口,則舟人已艤yì附屬著岸舟待,遂入舟宿。
二十五日自陽朔東南渡頭發舟,溯流碧蓮峰下。由城東而北,過龍頭山,自是石峰漸隱。十裏,古祚驛。又十五裏,始有四尖山在江左,其右亦起群尖夾江,是為水綠村。
又北七裏,有岩在江之西岸,門甚高敞,東向臨江。由右腋深入,漸高而黑,久乃空濛,複東辟門焉。由岩左腋上登,其上前亙為台,後結一竇,有尼棲焉。不環堵,不覆屋,因台置垣,懸梯為道,甚覺軒爽。竇後複深陷成峽,昏黑。東下欲索炬深入,尼言無奇多險,固止之。
而雷聲複殷殷促人,時舟已先移興平,遂出洞。由洞左循麓溯江,草深齊項,半裏,達螺螄峰下。其峰數盤而上,層累若螺螄之形,而卓聳壓於群峰,乃興平東南水口山也。以前岩在其下,土人即指為螺螄岩。餘覺岩在螺峰之南,雙岐低峰之麓,及入岩讀碑,而後知其為蛟頭,非螺螄也。螺螄以峰勝,蛟頭以岩勝,螺螄穹而上盤,蛟頭垂而下絡,不一山,亦不一名也。繞螺螄又二裏,及舟,入半裏,少艤興平。其地有溪自東北來,石山隙中,遙見巨嶺亙列於內,即所趨恭城道也。崖上有室三楹,下臨江渚,軒欄橫綴,為此中所僅見,額曰“月到風來”,字亦飛逸,為熊氏書館。餘闖入其中,竟不見讀書人也。下舟已暮,又北二裏而泊。
二十六日昧爽發舟,西北三裏,為橫埠堡,又北二裏為畫山。
其山橫列江南岸,江自北來,至是西折,山受齧,半剖為削崖;有紋層絡,綠樹沿映,石質黃紅青白,雜彩交錯成章,上有九頭,山之名“畫”,以色非以形也。土語:“堯山十八麵,畫山九筒〔個〕頭,有人能葬得,代代出封侯。”後地師指畫山北麵隔江尖峰下水繞成坪處為吉壤,土愚人輒戕其母欲葬之。是夕峰墜,石壓其穴,竟不得葬,因號其處為忤逆地。
餘所恨者,石墜時不並斃此逆也。
舟人泊舟畫山下晨餐。餘遂登其麓,與靜聞選石踞勝,上罨yǎn掩蓋彩壁,下蘸綠波,直是置身圖畫中也。崖壁之半,有洞北向,望之甚深,上下俱無所著足。若緣梯綴級於石紋之間,非直空中樓閣,亦畫裏岩棲矣。
〔返而登舟,〕又北一裏,上小散灘。又北二裏,上大散灘。又北七裏為鑼鼓灘,灘有二石象形,在東岸。其處江之西涯,有圓峰端麗;江之東涯,多危岩突兀。
〔其山南岩竅,有水中出,緣突石飛下墜江,勢同懸瀑。粵中皆石峰拔起,水隨四注,無待破壑騰空。此瀑出崇竅,尤奇絕。〕又北八裏,過攔州。
〔西北岸一峰純透,初望之,疑即龍門穿穴,以道裏計之,始知另穿一峰,前以夜棹失之耳。〕舟轉西北向,又三裏,為冠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