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貨物成功裝載完畢,已是深夜。

撕心裂肺的哭泣變成一遍又一遍的“謝謝,謝謝你們”,終於歸為安靜。小房車隔壁的那位熱心大姐,把自己男人趕去守夜,在卡車裏給未亡人鋪了張床:“別怕,晚上姐們兒陪你。”

紅色東風重卡前,幾個雪豹的司機或蹲或立,正掰著幹饢,呲牙咧嘴地幹飯。

瞥見薑南過來,碎塊從霍雁行指間跌落。他的眼神閃了又閃,最終擠出一句:“又見麵了。”

“是啊,真巧。”薑南幹巴巴道,“倪女士請你們過去吃火鍋。”

司機們興衝衝圍坐好,鍋蓋一揭,才發現滿滿一鍋白湯。

“這是我們上海早年間的什錦火鍋,對身體好。”倪女士很客氣,“條件有限,海參、魚圓、豬肚、冬筍什麽都搞不到。好在新疆這裏的牛羊肉和蔬菜都是頂好的,大家給我麵子將就吃吃。”

等老太太上車休息,薑南才拿出她藏在外掛儲物箱裏的“法寶”:“呐,牛油火鍋底料。”

重慶的底料染紅了柯坪的羊肉湯,昌吉丸子與那拉提牛雜一起沉浮,倪女士手作蛋餃周圍,漂著薑南從路邊收來的大白菜、恰瑪古和胡蘿卜。來自三條路線的油饢、芝麻饢和窩窩囊撂在一起,最底下是小房車庫存的庫車大饢。

食物香氣在夜裏最迷人。陸陸續續的,柴火爐邊的人多了起來。有的是架不住熱情嚐一筷子,接著又是一筷子,有的大大方方自帶飯盒,沒帶的就會被塞一塊饢,暫充容器。

一鍋吃完了,一鍋再續。靠著各路司機的自覺奉獻,翻滾的食材越來越豐富,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煮出了四海之內皆兄弟。

那個滿臉橫肉的司機出手豪闊,直接拎來一件烏蘇啤酒。卻被霍雁行擺手止住:“很多了容易放飛。時候不早了,老太太已經休息,我們低調點。”

“哦。”滿臉橫肉的司機居然就這樣又把啤酒拎回去了。

其他人也壓低了笑語,幾乎是沉默而虔誠地吃光了所有食材,然後挨個同薑南點點頭,說聲多謝。

最後小房車前隻剩下霍雁行。他朝薑南說了聲“放著別動”,自己駕輕就熟地清理了鍋和爐子,又拎了桶水來擦洗外置廚房的台麵。

薑南靠著車身,靜靜看了一會兒,忽然聽見霍雁行問她:“在想什麽?”

“在想,”她輕聲回答,目光落在黑暗中的國道上,“路承載了太多的故事。有歡笑,有淚水,有生離死別,還有.....重逢。”

她看向霍雁行:“你一直沒有問,我們為什麽會來北疆。”

攥著抹布的手頓了頓,霍雁行低聲道:“在七團沒有找到古麗,我知道。”

“哦,你知道?倪女士給你們打視頻電話的時候,我在旁邊可從來沒聽她提過。”

“現在你們打算去哪裏?”

這轉折相當生硬,不過這會兒薑南又懶得揭他馬甲,隻覺得想要證明什麽的自己很無聊。於是她言簡意賅地回答道:“六十五團,老太太當年被調去了那裏。”

“六十五團……”

“霍隊有什麽建議?”

霍雁行搖搖頭:“隻是覺得很熟悉。”

“那邊大麵積種植薰衣草,出產精油,說不定物流找過你們。”

“說不定是。”

沉默又籠罩了兩人。

最後一切都收拾停當了,整個休息區陷入沉睡。霍雁行走到她麵前:“晚安。”

薑南點點頭:“晚安。”

霍雁行站著沒動:“一路平安。”

薑南又點點頭:“也祝你一路平安。”

霍雁行仍在原地:“312這條路上,雪豹的兄弟跑得多。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雪豹。”

“不用。”薑南冷冷道,“我應該不會再犯蠢了。”

霍雁行朝她深深看了一眼:“那麽,晚安。”

同薑南希望的一樣,接下來的路程平安無事。小房車抵達六十五團場部時,蔚為壯觀的薰衣草花田第一波花期已過,大片枯黃萎謝的花序中,隻餘下零星的紫色點綴,很容易讓人產生不愉快的聯想。

“奇怪,我不記得種過這種植物。”穿越花田時,倪女士絮叨了好幾遍,“難道我又記錯了?可那時候,真沒有這種洋玩意兒。我姆媽最愛的就是桂花香水。”

“說不定就是這十來年才開始種,很多地方都這樣,打造景觀。”薑南說。

路邊的精油小店否定了她的推測。當時小房車停下來充電,薑南剛下車,就聽見熱情的招呼聲:

“那邊的古麗喂,來看看我們的阿孜古麗呀。”

薑南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小店前的女人笑著朝她點頭招手。

進了店,才發現阿孜古麗不是人,而是這家店自己做的精油品牌。

“阿孜古麗的意思是希望之花,這個名字不錯吧?”女店主熱情地向她推銷,“我們有自己的作坊,精油和純露做了有幾十年,品質沒有問題。來,你試試。”

一滴淡金色的精油落入薑南手心。

按照女店主的提示,她雙手合攏揉搓幾下,輕輕攏向鼻端。清新而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瞬間將她帶入了那片紫色的花海。

的確是很純正的薰衣草精油。

聽見薑南誇讚,女店主眼中閃過一絲自豪,笑著說:“那當然,我們的薰衣草都是自家花田裏種的,從種植到采摘再到提煉,每一步都嚴格把控。你聞到的,可是最純粹的六十五團祖傳薰衣草。”

“聽口音,你可不像本地人。”薑南說。

在新疆走過的路加起來也有兩三千公裏了,她已經很熟悉本地人那種微微拐彎的腔調。尤其是兵團子弟,他們的口音大致以河南話為基調,摻雜了普通話和不少省份的元素,很有特色。像七團那位劉姐,她來了快三十年,四川話也染上了兵團腔。

這位女店主,說的普通話相當標準,聽起來應該來自大城市。

“沒錯,我兩年前才搬來,盤下了這片地和精油作坊。”女店主知道她想問什麽,大大方方地說,“作坊可真是有三十多年了。老師傅過世後,現在是他的兩個兒子和媳婦在幫我萃取精油。”

“這裏的薰衣草呢,也有幾十年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