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兒。

法奧維拉在睜開眼的時候, 第一反應是自己還沒清醒,那個獸族祭司,他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在翻閱法奧維拉的記憶, 讓過往的一幕幕都出現在他眼前。

就像人生的走馬燈。

而那些場景扭曲又混亂, 光怪陸離的像是一場荒誕的夢。

異獸的嘶吼與哀嚎傳入他的耳中, 卻隔了一層霧一樣, 遙遠又迫近,夾雜著呼嘯的風聲, 讓他聽不真切,模模糊糊。

機甲的炮口傾瀉著火光,靈活地躲避著所有的攻擊,死去的異獸像雨水一樣砸落在地上。

如同在看一場信號接受不好的電影,屏幕邊緣全是模糊的重影。

法奧維拉腦海裏的記憶還停留在他衝出樹林的那一刻。

他試圖起身,可渾身使不上一絲力氣, 腦袋就像被什麽重重擊倒又攪成漿糊一樣, 劇烈的疼痛使他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的臉色蒼白,額上都是虛汗。

他深深呼吸, 從儲物空間裏拿出一支cr-20藥劑來,刺入頸動脈的位置,強力的藥效讓他瞬間清醒,體力恢複。

法奧維拉從地上爬起來,給身邊躺著掙紮的幾個軍雌同樣挨個注射了藥劑。

算上他自己, 他們來時有一百零一個,現在隻剩十七個。

法奧維拉心裏一沉。

這時候不能去想那些。

他抬起頭, 看向上方, 銀白色的機甲線條流暢, 它的樣式法奧維拉再熟悉不過。

如果事實就擺在眼前,再不敢相信也要嚐試接受它。

法奧維拉試探性地對機甲發出聯絡請求,瞬間就被接通了,牧野的臉出現在屏幕裏。

“你醒了嗎?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受傷?你還好嗎?”

法奧維拉還沒等開口,一連串焦急的詢問就從牧野口中傳出。

他怔了下,忙回複道:

“我沒事。”

對麵明顯鬆了口氣,緊皺著的眉頭也舒展開,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謝天謝地,我真的擔心死了,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你在風盾裏很安全,等一下,這些異獸我很快就殺完了。”

盡管法奧維拉心中的震驚、驚詫以及疑惑十分的多,牧野怎麽來這兒的,他操控機甲躲避反擊的姿態嫻熟的過分,還有風盾……

但此時此刻實在不是追問這些的時候,危險當前,哪有時間閑聊。

他同樣掏出機甲穿在身上,對牧野沉聲說道:“你將風盾打開,放我出去。”

“什麽?不行!”

“太危險了!”

也許是說話分了心,又或者是廝殺太久,身體過於疲憊,銀白色的機甲沒有躲開來自下方的攻擊。

而為了維持法奧維拉的那處風盾,節約異能,牧野早就不再給機甲防護。

一隻體型健壯的異獸從地上撲去,巨大的衝擊直接將他撞飛,鋒利的獸爪沒有破開機甲外層,但衝擊卻實打實地透過機甲,打到牧野的身上。

劇烈的疼痛從大腿襲來,他不由自主地悶哼一聲。

法奧維拉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焦急與憤怒直直衝入他的腦中。

“牧野!”

“我讓你把盾打開!”

上將的臉色陰沉如墨,眼神銳利,牧野條件反射般一個激靈,頓時就慫了。

“這就開,這就開。”

“不要生氣嘛……”

法奧維拉沒有回他,駕駛機甲衝入獸群,其他的蟲族也都穿戴好裝備,飛向四麵八方,加入清剿。

牧野壓力驟減,不複剛剛凶險萬分的局麵,甚至有點兒遊刃有餘的劃水感。

被撞斷的腿被芬瑟提治好,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他分出心思偷偷看了法奧維拉好幾眼,對方一言不發,表情冷漠,仿佛籠罩著一層寒霜,隱隱含著怒氣。

這還是法奧維拉第一次叫自己全名……

好凶。

牧野非常清楚,這怒氣就是衝著他的。

被忽視的欺瞞問題又重新爬了出來,他還沒想好要怎麽解釋,找什麽借口。

一個柔弱雄蟲忽然穿著機甲在異獸群裏大殺四方,動作之嫻熟,行動之流暢,說是第一次恐怕鬼都不信。

異能的問題更不好糊弄,他總不能說自己變異了,突然就有了一種特殊能力。

然後一下變成了個非常有天賦的蟲,能在異獸群中殺進殺出,連個剮蹭都沒有。

不僅假,而且假的過於誇張。

怎麽辦!

希望法奧維拉多殺一些異獸,把怒氣都撒在它們身上。

他給機甲開了個口子,將芬瑟提放出來,讓它能夠給在場的所有蟲族都施加治療的法術,以免有蟲受傷。

這些軍雌都是經驗豐富的戰士,他們殺起異獸更有條理,不像牧野,是殺喪屍殺出來的經驗,專門破壞大腦。

他們知道每一種異獸的弱點,能用各種技巧,更省力地將異獸幹掉。

而有了芬瑟提的輔助後,更是如虎添翼。

法奧維拉的機甲能量充足,火力也猛。

如果說牧野是沒有經受過係統訓練,純靠經驗和武力在獸群廝殺,那法奧維拉就是教科書般在戰鬥。

他的每一次揮劍,側踢,配合火力武器,將機甲的性能發揮得淋漓盡致,幾乎可以說是一場戰鬥殺戮的盛宴。

“那個祭司!”

牧野稍微休息了一下,在半空中看到獸族祭司正爬上了一隻鳥型異獸的背,看樣子是見狀不妙,想要逃跑,連忙高聲喊道:

“他要跑!”

法奧維拉不知道蟲族和獸族的那些久遠往事,但他本能地就清楚這個奇怪的獸人一定是所有謎團的關鍵。

“我去追。”

機甲的推進器猛地加大功率,像是離弦的箭一樣,嗖地衝了過去。

“芬瑟提,快跟上他!”牧野在後方焦急大喊,這個祭司不知道用的什麽奇怪的巫術,法奧維拉這樣衝過去很可能吃虧。

芬瑟提聞言連忙振翅,身形像是一道粉色流光,覆到了法奧維拉的機甲上麵。

牧野雖然有些擔憂,但他相信法奧維拉,稍微休息了片刻,他不斷抽痛的大腦勉強舒緩了一些。

他的視線投向下方明顯數量減少許多的異獸,抬起機甲的右手,藍光亮起,粒子電漿炮開始蓄能。

等到時機差不多的時候,牧野對著十幾名正在戰鬥的軍雌喊道:“把它們引到一起。”

這十幾名軍雌聞言,立刻開始收攏陣型,互相配合,將異獸群引到山穀邊緣處。

轟!

藍色的光芒炸響,銀白色的電漿四處飛舞,將整個山穀照亮如白晝。

焦糊的味道夾雜著血腥氣,還好牧野早早開啟了空氣淨化係統,不然此刻鼻子一定遭罪。

剩餘的一些異獸被軍雌們迅速解決。

整片山穀躺滿了屍體,牧野快速掃視一圈,沒有漏網之魚,他才動身朝著法奧維拉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他剛飛了不遠,就看到法奧維拉往回趕的身影,機甲的手裏還拎著失去意識的祭司。

“都解決光了。”

牧野開口。

不遠處的上空,一排排星艦從雲層中降落。

是大部隊到了。

牧野猶猶豫豫,“你說,我現在跑,假裝自己不在,還來得及嗎?”

法奧維拉又是感動又是生氣,他眸光閃動,聲音複雜,“現在想跑,之前怎麽過來?”

“你先下去等我,我去囑咐他們幾句。”

牧野乖乖點頭,操控機甲落到地上。

芬瑟提跟在他旁邊。

他脫下機甲,叢林中空氣清新,吸一口都是草木清香。

他的精神徹底放鬆下來,強撐著繃緊的弦終於斷掉,身體的疲累和神經的脹痛瞬間淹沒了他的意識。

等法奧維拉趕回來時,看到的就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牧野。

他連忙趕到牧野身邊,將他抱起,仔細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傷口。

“他的體力和精神力都透支太多次了。”

芬瑟提飛在一旁說道:“我已經治療過了,或許,他應該需要休息。”

法奧維拉收緊手臂,動作輕柔地擦掉牧野額頭上的汗水,他的唇角緊緊抿著,仿佛在盡力遏止體內洶湧的情感。

他開口,嗓音低沉:“我們回去。”

光腦連上星艦的智能駕駛係統,法奧維拉帶著牧野,回到了賽門星。

過去半天的時間,在住所留守的四號五號以及春日河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牧野什麽都沒說,隻讓他們在家裏待著,他們甚至不知道法奧維拉失蹤的消息。

在他們的認知裏,牧野可能就隻是,出門一趟。

事實也的確如此,出了個遠門。

法奧維拉將牧野抱回臥室,解開扣子,把他身上的衣服脫掉,重新換上舒適的家居服。

他的動作很輕,很緩。

如同牧野的呼吸,很輕,很緩。

他還在睡。

法奧維拉撥開他臉上淩亂的碎發,牧野的眼睛緊緊閉著,白色的睫毛,蒼白的臉。

法奧維拉忍不住將手搭在牧野的頸側,感受那裏跳動的脈搏。

他的皮膚很涼,比法奧維拉的手還要涼。

牧野總是喋喋不休的,他在法奧維拉麵前,話總是很多。

說的都是一些毫無意義的,沒什麽用的廢話,就像一隻嘰嘰喳喳的鸚鵡,很少有安靜的時候。

可他現在,好似一個沒有生氣的玩偶。

牧野睡了兩天。

整整兩天。

法奧維拉一直守在他旁邊。

那些後續的審問,安排,他都沒去參與。

有關獸人祭司的情報,他也沒去關注。

他甚至久違的感到後悔,自己不應該太過冒進,想要多收集一些資料,沒在第一時間就領著大家離開,讓所有成員都陷入險境。

最開始的時候,他的心裏還有很多疑慮,很多疑惑不解,但現在,他隻希望牧野能夠趕緊醒來。

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他隻想牧野能夠再次睜開眼睛,同他說話,和他擁抱。

也許祈禱真的有用。

在第二天的晚上,牧野眼皮微微顫動,隨後緩緩睜開。

他仍覺得腦袋裏有種空****的感覺,像是被挖去了一塊。

牧野知道,這是精神力透支的後遺症,需要慢慢修養才能好。

屋子裏很黑,但他仍舊依靠模糊的擴廓辨認出自己回到了賽門星的房子裏,躺在臥室的**。

法奧維拉睡在他身邊,正握著他的手。

他側過頭去,想要看一看對方。

沒想到隻是轉頭這樣微小的動作,法奧維拉卻一下睜開了眼睛。

牧野一怔,對上法奧維拉的視線,小聲說道:“我吵醒你了嗎?”

法奧維拉不說話,隻是一直凝視著他,目光幽深又貪婪,緊緊盯著他。

看得牧野不自在起來,“怎……怎麽了?”

“怎麽這樣看我?”

他的聲音仿佛是一個開關,法奧維拉一下將他抱進懷裏,雙手摟得很緊。

牧野的臉埋在他的懷中,隻能聽到上將快速的心跳,他的聲音從胸口傳出,顯得沉悶又滯澀。

“你已經,昏睡整整兩天了。”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

已經過去兩天了嗎?

“抱歉……”牧野反手摟上法奧維拉的背。

“我不知道……”

“沒事的,沒關係。”法奧維拉打斷他的話,“你醒過來就好。”

“之前的事兒……”牧野從法奧維拉的懷裏抬起頭來,抿了抿唇,有些踟躕地開口。

法奧維拉雙手捧住牧野的臉頰,輕輕勾起唇角,低下頭與他額頭相抵,嗓音輕柔。

“等以後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吧。”

黑暗中,上將的目光溫柔至極,他的手緩慢拂過牧野的發絲,輕輕吻了吻對方的嘴唇。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不用急於一時。”

“嗯……”

……

獸族祭司所透露的情報在軍部幾乎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蟲族與獸族還有這樣一段過往,是所有蟲都始料不及的。

德裏上將把這件事上報給了蟲皇,得到了對方的回複——清剿幹淨。

蟲族與獸族已經不可能共存了。

獸族覺醒的獸人,會得到先祖的記憶傳承,不論他們是認同先祖的做法還是反對,結果都是不變的。

蟲族對異獸的清理已經持續太久,結下了不能磨滅的死仇。

不論覺醒還是沒有覺醒的異獸,都會天然的敵對蟲族。

本來皇室的政策是,將異獸和其他凶獸放在一個等級,隻是開采資源星的時候順路清理,但現在出現獸族覺醒的這件事,蟲皇立刻提高了關注度。

專門下令,將所有異獸全部殺絕。

他絕不能容忍一個對蟲族懷恨在心的種族在暗地中發展起來,必須將它扼殺在搖籃之中。

不過獸族的巫術的確是個大問題。

所以他提前征用了芬瑟提,讓它去研究所提供一些關於魔法的資料以及演示。

巫術可以通過魔法來應對,這是牧野親身體驗得出的結論。

經過測試,蟲族可以學習魔法的,一部分蟲族是有魔法親和度的。

於是首都星的帝國學院,魔法分部立刻建立起來,開始試點,老師隻有一個,芬瑟提自己。

給它累到不行,滿腦子都是教案。

但又覺得十分充實,可以說是痛並快樂著。

而春日河也被送回首都星上學去了。

至於牧野,他坦白自己有異能的時候,並沒有得到十分震驚的反應。

這樣說也不對,震驚是震驚的,但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震驚。

很久之前,雄蟲的精神力是可以有戰鬥用途的。

隻是一代代演化下來,體質越來越弱,精神力等級也越來越低,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所以法奧維拉是震驚於,牧野返祖了。

因為風刃和精神力表現出來的樣式差不多,都是無形的,就產生了這樣的誤會。

牧野也順水推舟,他總不能說自己穿越過來的吧,還不如返祖呢,起碼科學一點兒。

這是個非常值得宣揚的事兒,正好搭配最近已經可以量產的基因改造藥劑和精神力增幅儀。

在皇室的包裝下,說牧野得到了進化,就是通過使用這兩樣東西,精神力進步了,體質也增強了。

雄蟲崛起近在眼前。

基因改造藥劑是所有蟲族免費且強製注射的,而增幅儀想要使用,那就得花錢購買。

畢竟改造藥劑注射以後,基因問題自然解決,雄蟲的體質也會改變。

下一代蟲蛋自然會均衡發展,不會出現雄雌不平均的情況。

精神力增幅儀的使用,就是單純隻形象自身罷了,不可能蟲手一台。

軍隊方麵還緊俏著呢。

正好賺一賺錢,充盈一下國庫。

牧野也被迫變成了形象代言大使,做上了他的本職工作——為皇室代言。

牧野:兜來轉去,合著他就是個拍廣告的。

彼時的牧野,又一次把蟲崽丟給雌父,拉上法奧維拉,開始不負責任的四處旅行。

美名其曰是視察各個星球的發展狀況,再讓法奧維拉做保鏢來保護他。

快活得不得了。

法奧維拉也晉升為元帥,但他暫時隻管理牧野一隻蟲。

有時候還會被對方騎在身上作威作福。

可以說十分沒有威嚴了。

作者有話說:

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