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四十九

◎姚宋

姚崇,字元之,陝州硤石人。父懿,字善懿,貞觀中,為巂州都督,贈幽州大都督,諡文獻。

崇少倜儻,尚氣節,長乃好學。仕為孝敬挽郎,舉下筆成章,授濮州司倉參軍,五遷夏官郎中。契丹擾河北,兵檄叢進,崇奏決若流,武後賢之,即拜侍郎。後嚐語左右:“往周興、來俊臣等數治詔獄,朝臣相逮引,一切承反。朕意其枉,更畏近臣臨問,皆得其手牒不冤,朕無所疑,即可其奏。自俊臣等誅,遂無反者,然則向論死得無冤邪?”崇曰:“自垂拱後,被告者類自誣。當是時,以告言為功,故天下號曰‘羅織’,甚於漢之鉤黨。雖陛下使近臣覆訊,彼尚不自保,敢一搖手以悖酷吏意哉!且被問不承,則重罹其慘,如張虔勖、李安靜等皆是也。今賴天之靈,發寤陛下,凶豎殲夷,朝廷乿安,臣以一門百口保內外官無複反者。陛下以告牒置弗推,後若反有端,臣請坐知而不告。”後悅曰:“前宰相務順可,陷我為**刑主,聞公之言,乃得朕心。”賜銀千兩。

聖曆三年,進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遷鳳閣侍郎,俄兼相王府長史,以母老納政歸侍,乃詔以相王府長史侍疾,月餘,複兼夏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崇建言:“臣事相王,而夏官本兵,臣非惜死,恐不益王。”乃詔改春官。張易之私有請於崇,崇不納,易之譖於後,降司仆卿,猶同鳳閣鸞台三品。出為靈武道大總管。

張柬之等謀誅二張,崇適自屯所還,遂參計議。以功封梁縣侯,實封二百戶。後遷上陽宮,中宗率百官起居,王公更相慶,崇獨流涕。柬之等曰:“今豈涕泣時邪?恐公禍由此始。”崇曰:“比與討逆,不足以語功,然事天後久,違舊主而泣,人臣終節也,由此獲罪甘心焉。”俄為亳州刺史。後五王被害,而崇獨免。曆宋、常、越、許四州。睿宗立,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進中書令。

玄宗在東宮,太平公主幹政,宋王成器等分典閑廄、禁兵。崇與宋瓃建請主就東都,出諸王為刺史,以壹人心。帝以謂主,主怒。太子懼,上疏以崇等槊間王室,請加罪,貶為申州刺史。移徐、潞二州,遷揚州長史。政條簡肅,人為紀德於碑。徙同州刺史。

先天二年,玄宗講武新豐。故事,天子行幸,牧守在三百裏者,得詣行在。時帝亦密召崇,崇至,帝方獵渭濱,即召見,帝曰:“公知獵乎?”對曰:“少所習也。臣年二十,居廣成澤,以呼鷹逐獸為樂。張憬藏謂臣當位王佐,無自棄,故折節讀書,遂待罪將相。然少為獵師,老而猶能。”帝悅,與俱馳逐,緩速如旨,帝歡甚。既罷,乃谘天下事,袞袞不知倦。帝曰:“卿宜遂相朕。”崇知帝大度,銳於治,乃先設事以堅帝意,即陽不謝,帝怪之。崇因跪奏:“臣願以十事聞,陛下度不可行,臣敢辭。”帝曰:“試為朕言之。”崇曰:“垂拱以來,以峻法繩下;臣願政先仁恕,可乎?朝廷覆師青海,未有牽複之悔;臣願不倖邊功,可乎?比來壬佞冒觸憲網,皆得以寵自解;臣願法行自近,可乎?後氏臨朝,喉舌之任出閹人之口;臣願宦豎不與政,可乎?戚裏貢獻以自媚於上,公卿方鎮浸亦為之;臣願租賦外一絕之,可乎?外戚貴主更相用事,班序荒雜;臣請戚屬不任台省,可乎?先朝褻狎大臣,虧君臣之嚴;臣願陛下接之以禮,可乎?燕欽融、韋月將以忠被罪,自是諍臣沮折;臣願群臣皆得批逆鱗,犯忌諱,可乎?武後造福先寺,上皇造金仙、玉真二觀,費钜百萬;臣請絕道佛營造,可乎?漢以祿、莽、閻、梁亂天下,國家為甚;臣願推此鑒戒為萬代法,可乎?”帝曰:“朕能行之。”崇乃頓首謝。翌日,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封梁國公。遷紫微令。固辭實封,乃停舊食,賜新封百戶。

中宗時,近戚奏度僧尼,溫戶強丁因避賦役。至是,崇建言:“佛不在外,悟之於心。行事利益,使蒼生安穩,是謂佛理。烏用奸人以汨真教?”帝善之,詔天下汰僧偽濫,發而農者餘萬二千人。

崇嚐於帝前序次郎吏,帝左右顧,不主其語。崇懼,再三言之,卒不答,崇趨出。內侍高力士曰:“陛下新即位,宜與大臣裁可否。今崇亟言,陛下不應,非虛懷納誨者。”帝曰:“我任崇以政,大事吾當與決,至用郎吏,崇顧不能而重煩我邪?”崇聞乃安。由是進賢退不肖而天下治。

開元四年,山東大蝗,民祭且拜,坐視食苗不敢捕。崇奏:“《詩》雲:‘秉彼蟊賊,付畀炎火。’漢光武詔曰:‘勉順時政,勸督農桑。去彼螟域,以及蟊賊。’此除蝗誼也。且蝗畏人易驅,又田皆有主,使自救其地,必不憚勸。請夜設火,坎其旁,且焚且瘞,蝗乃可盡。古有討除不勝者,特人不用命耳。”乃出禦史為捕蝗使,分道殺蝗。汴州刺史倪若水上言:“除天災者當以德,昔劉聰除蝗不克而害愈甚。”拒禦史不應命。崇移書誚之曰:“聰偽主,德不勝祆,今祆不勝德。古者良守,蝗避其境,謂修德可免,彼將無德致然乎?今坐視食苗,忍而不救,因以無年,刺史其謂何?”若水懼,乃縱捕,得蝗十四萬石。時議者喧嘩,帝疑,複以問崇,對曰:“庸儒泥文不知變。事固有違經而合道,反道而適權者。昔魏世山東蝗,小忍不除,至人相食;後奏有蝗,草木皆盡,牛馬至相啖毛。今飛蝗所在充滿,加複蕃息,且河南、河北家無宿藏,一不獲則流離,安危係之。且討蝗縱不能盡,不愈於養以遺患乎?”帝然之。黃門監盧懷慎曰:“凡天災,安可以人力製也!且殺蟲多,必戾和氣。願公思之。”崇曰:“昔楚王吞蛭而厥疾瘳,叔敖斷蚮福乃降。今蝗幸可驅,若縱之,穀且盡,如百姓何?殺蟲救人,禍歸於崇,不以諉公也!”蝗害訖息。

於是,帝方躬萬機,朝夕詢逮,它宰相畏帝威決,皆謙憚,唯獨崇佐裁決,故得專任。崇第賒僻,因近舍客廬。會懷慎卒,崇病痾移告,凡大政事,帝必令源乾曜就谘焉。乾曜所奏善,帝則曰:“是必崇畫之。”有不合,則曰:“胡不問崇?”乾曜謝其未也,乃已。帝欲崇自近,詔徙寓四方館,日遣問食飲起居,高醫、尚食踵道。崇以館局華大,不敢居。帝使語崇曰:“恨不處禁中,此何避?”久之,紫微史趙誨受夷人賕,當死。崇素親倚,署奏營減,帝不悅。時曲赦京師,惟誨不原。崇惶懼,上還宰政,引宋瓃代,乃以開府儀同三司罷政事。

帝將幸東都,而太廟屋自壞,帝問宰相,宋瓃、蘇飂同對曰:“三年之喪未終,不可以行幸。壞壓之變,天所以示教戒,陛下宜停東巡,修德以答至譴。”帝以問崇,對曰:“臣聞隋取苻堅故殿以營廟,而唐因之。且山有朽壞乃崩,況木積年而木自當蠹乎。但壞與行會,不緣行而壞。且陛下以關中無年,輪餉告勞,因以幸東都,所以為人不為己也。百司已戒,供擬既具,請車駕如行期。舊廟難複完,盡奉神主舍太極殿?更作新廟,申誠奉,大孝之德也。”帝曰:“卿言正契朕意。”賜絹二百匹,詔所司如崇言,天子遂東。因詔五日一參,入閣供奉。

八年,授太子少保,以疾不拜。明年卒,年七十二。贈揚州大都督,諡曰文獻。十七年,追贈太子太保。

崇析貲產,令諸子各有定分。治令曰:

比見達宦之裔多貧困,至銖尺是競,無論曲直,均受絜,詆。田宅水磑既共有之,至相推倚以頓廢。陸賈、石苞,古達者也,亦先有定分,以絕後爭。

昔楊震、趙明、盧植、張奐鹹以薄葬,知真識去身,貴速朽耳。夫厚葬之家流於俗,以奢靡為孝,令死者戮屍暴骸,可不痛哉!死者無知,自同糞土,豈煩奢葬;使其有知,神不在柩,何用破貲徇侈乎?吾亡,斂以常服,四時衣各一稱。性不喜冠衣,毋以入墓。紫衣玉帶,足便於體。

今之佛經,羅什所譯,姚興與之對翻,而興命不延,國亦隨滅。梁武帝身為寺奴,齊胡太後以六宮入道,皆亡國殄家。近孝和皇帝發使贖生,太平公主、武三思等度人造寺,身嬰夷戮,為天下笑。五帝之時,父不喪子,兄不哭弟,致仁壽,無凶短也。下逮三王,國祚延久,其臣則彭祖、老聃皆得長齡,此時無佛,豈抄經鑄像力邪?緣死喪造經像,以為追福。夫死者生之常,古所不免,彼經與像何所施為?兒曹慎不得為此!崇尤長吏道,處決無淹思。三為宰相,常兼兵部,故屯戊斥候、士馬儲械,無不諳記。玄宗初立,賓禮大臣故老,雅尊遇崇,每見便殿,必為之興,去輒臨軒以送,它相莫如也。時承權戚幹政之後,綱紀大壞,先天末,宰相至十七人,台省要職不可數。崇常先有司罷冗職,修製度,擇百官各當其材,請無廣釋道,無數移吏。繇是天子責成於下,而權歸於上矣。

然資權譎。始為同州,張說以素憾,諷趙彥昭劾崇。及當國,說懼,潛詣岐王申款。崇它日朝,眾趨出,崇曳踵為有疾狀,帝召問之,對曰:“臣損足。”曰:“無甚痛乎?”曰:“臣心有憂,痛不在足。”問以故,曰:“岐王陛下愛弟,張說輔臣,而密乘車出入王家,恐為所誤,故憂之。”於是出說相州。魏知古,崇所引,及同列,稍輕之,出攝吏部尚書,知東都選,知古憾焉。時崇二子在洛,通賓客饋遺,憑舊請托。知古歸,悉以聞。他日,帝召崇曰:“卿子才乎,皆安在?”崇揣知帝意,曰:“臣二子分司東都,其為人多欲而寡慎,是必嚐以事幹魏知古。”帝始以崇私其子,或為隱,微以言動之。及聞,乃大喜,問:“安從得之?”對曰:“知古,臣所薦也,臣子必謂其見德而請之。”帝於是愛崇不私而薄知古,欲斥之。崇曰:“臣子無狀,橈陛下法,而逐知古,外必謂陛下私臣。”乃止,然卒罷為工部尚書。

崇始名元崇,以與突厥叱剌同名,武後時以字行;至開元世,避帝號,更以今名。三子:彝、異、弈,皆至卿、刺史。

弈少修謹。始,崇欲使不越官次而習知吏道,故自右千牛進至太子舍人,皆平遷。開元中,有事五陵,有司以鷹犬從,弈曰:“非禮也。”奏罷之。請治劇,為睢陽太守,召授太仆卿。後為尚書右丞。子閎,居右相牛仙客幕府。仙客病甚,閎強使薦弈及盧奐為宰相,仙客妻以聞,閎坐死,弈貶永陽太守,卒。

曾孫合、勖。合,元和中進士及第,調武功尉,善詩,世號姚武功者。遷監察禦史,累轉給事中。奉先、馮翊二縣民訴牛羊使奪其田,詔美原主簿朱儔覆按,猥以田歸使,合劾發其私,以地還民。曆陝虢觀察使,終秘書監。

勖字斯勤。長慶初擢進士第,數為使府表辟,進監察禦史,佐鹽鐵使務。累遷諫議大夫,更湖、常二州刺史。為宰相李德裕厚善。及德裕為令狐総等譖逐,擿索支黨,無敢通勞問;既海上,家無資,病無湯劑,勖數饋餉候問,不傅時為厚薄。終夔王傅。自作壽藏於萬安山南原崇塋之旁,署兆曰“寂居穴”,墳曰“複真堂”,中剟土為床曰“化台”,而刻石告後世。

宋瓃,邢州南和人。七世祖弁為元魏吏部尚書。瓃耿介有大節,好學,工文辭,舉進士中第。調上黨尉,為監察禦史,遷鳳閣舍人。居官鯁正,武後高其才。張易之誣禦史大夫魏元忠有不臣語,引張說為驗,將廷辯,說惶遽,瓃謂說曰:“名義至重,不可陷正人以求苟免。緣此受謫,芬香多矣。若不測者,吾且叩閣救,將與子偕死。”說感其言,以實對,元忠免死。

瓃後遷左台禦史中丞,會飛書告張昌宗引相工觀吉凶者,瓃請窮治,後曰:“易之等已自言於朕。”瓃曰:“謀反無容以首原,請下吏明國法。易之等貴寵,臣言之且有禍,然激於義,雖死不悔。”後不懌,姚璹遽傳詔令出,瓃曰:“今親奉德音,不煩宰相擅宣王命。”後意解,許收易之等就獄。俄詔原之,敕二張詣瓃謝,瓃不見,曰:“公事公言之,若私見,法無私也。”顧左右歎曰:“吾悔不先碎豎子首而令亂國經。”嚐宴朝堂,二張列卿三品,瓃階六品,居下坐。易之諂事瓃,虛位揖曰:“公第一人,何下坐?”瓃曰:“才劣品卑,卿謂第一何邪?”是時朝廷以易之等內寵,不名其官,呼易之“五郎”,昌宗“六郎”。鄭善果謂瓃曰:“公奈何謂五郎為卿?”瓃曰:“以官正當為卿。君非其家奴,何郎之雲?”會有喪,告滿入朝,公卿以次謁,通禮意。易之等後至,促步前,瓃舉笏卻揖唯唯。故積怨,常欲中傷,後知之,得免。然以數忤旨,詔按獄揚州,瓃奏:“按州縣,才監察禦史職耳。”又詔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辭曰:“禦史中丞非大事不出使。仲翔罪止贓,今使臣往,此必有危臣者。”既而詔副李嶠使隴、蜀,瓃複言:“隴右無變,臣以中丞副李嶠,非朝廷故事。”終辭。易之初冀瓃出則劾奏誅之,計不行,乃伺瓃家婚禮,將遣客刺殺之。有告瓃者,瓃乘庳車舍他所,刺不得發。俄二張死,乃免。

神龍初,為吏部侍郎。中宗嘉其直,令兼諫議大夫、內供奉,仗下與言得失。遷黃門侍郎。武三思怙焌寵,數有請於瓃。瓃厲答曰:“今複子明辟,王宜以侯就第,安得尚幹朝政,獨不見產、祿事乎?”後韋月將告三思亂宮掖,三思諷有司論大逆不道,帝詔殊死,瓃請付獄按罪,帝怒,岸巾出側門,謂瓃曰:“朕謂已誅矣,尚何請?”瓃曰:“人言後私三思,陛下不問即斬之,臣恐有竊議者,請按而後刑。”帝愈怒。瓃曰:“請先誅臣,不然,終不奉詔。”帝乃流月將嶺南。會還京師,詔瓃權檢校並州長史,未行,又檢校貝州刺史。時河北水,歲大饑,三思使斂封租,瓃拒不與,故為所擠。曆杭、相二州,政清毅,吏下無敢犯者。遷洛州長史。

睿宗立,以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玄宗在東宮,兼右庶子。先是崔湜、鄭愔典選,為戚近幹奪,至迎用二歲闕,猶不能給,更置比冬選,流品淆並,瓃與侍郎李乿、盧從願澄革之,銓總平允。

太平公主不利東宮,嚐駐輦光範門,伺執政以諷。瓃曰:“太子有大功,宗朝社稷主也,安得異議?”乃與姚崇白奏出公主諸王於外,帝不能用。貶楚州刺史,曆兗冀魏三州、河北按察使,進幽州都督,以國子祭酒留守東都,遷雍州長史。

玄宗開元初,以雍州為京兆府,複為尹。進禦史大夫,坐小累為睦州刺史,徙廣州都督。廣人以竹茅茨屋,多火。瓃教之陶瓦築堵,列邸肆,越俗始知棟宇利而無患災。召拜刑部尚書。四年,遷吏部兼侍中。

帝幸東都,次崤穀,馳道隘,稽擁車騎,帝命黜河南尹李朝隱、知頓使王怡等官。瓃曰:“陛下富春秋,今始巡守,以道不治而罪二臣,繇此相飭,後有受其蔽者。”帝遽命舍之。瓃謝曰:“陛下向以怒責之,以臣言免之,是過歸於上而恩在下。姑聽待罪於朝,然後詔還其職,進退得矣。”帝善之。累封廣平郡公。廣人為瓃立遺愛頌,瓃上言:“頌所以傳德載功也。臣之治不足紀,廣人以臣當國,故為溢辭,徒成諂諛者。欲厘正之,請自臣始。”有詔許停。

帝嚐命瓃與蘇飂製皇子名與公主號,遂差次所封,且詔別擇一美稱及佳邑封上。瓃奏言:“七子均養,詩人所稱。今若同等別封,或母寵子愛,恐傷跂鳩之平。昔袁盎引卻慎夫人席,文帝納之,夫人亦不為嫌,以其得長久計也。臣不敢別封。”帝歎重其賢。

皇後父王仁篽卒,將葬,用昭成皇後家竇孝諶故事,墳高五丈一尺。瓃等請如著令,帝已然可,明日,複詔如孝諶者。瓃還詔曰:“儉,德之恭;侈,惡之大也。僣禮厚葬,前世所誡,故古墓而不墳。人子於哀迷則未遑以禮自製,故聖人製齊、斬、緦、免,衣衾棺槨,各有度數。雖有賢者,斷其私懷。眾皆務奢,獨能以儉,所謂至德要道者。中宮若謂孝諶逾製,初無非者,一切之令固不足以法。貞觀時嫁長樂公主,魏徵謂不可加長公主,太宗欣納,而文德皇後降使厚謝。韋庶人追王其父,擅作,酆陵,而禍不旋踵。國家知人情無窮,故為製度,不因人以搖動,不變法以愛憎。比來人間競務靡葬,今以後父重戚,不憂乏用,高塚大寢,不畏無人,百事官給,一朝可就,而區區屢聞者,欲成朝廷之政、中宮之美爾。儻中宮情不可奪,請準令一品陪陵,墳四丈,差合所宜。”帝曰:“朕常欲正身紀綱天下,於後容有私邪?然人所難言,公等乃能之。”即可其奏。又遣使賚彩絹四百匹。

會日食,帝素服俟變,錄囚多所貸遣,賑恤災患,罷不急之務。瓃曰:“陛下降德音,恤人隱,末宥輕係,惟流、死不免,此古所以慎赦也。恐議者直以月蝕修刑,日蝕修德,或言分野之變,冀有揣合。臣以謂君子道長,小人道銷。止女謁,放讒夫,此所謂修德也。囹圄不擾,兵甲不瀆,官不苛治,軍不輕進,此所謂修刑也。陛下常以為念,雖有虧食,將轉而為福,又何患乎?且君子恥言浮於行,願勸天以誠,無事空文。”帝嘉納。後以開府儀同三司罷政事。

京兆人權梁山謀逆,敕河南尹王怡馳傳往按。牢械充滿,久未決,乃命瓃為京留守,覆其獄。初,梁山詭稱婚集,多假貸,吏欲並坐貸人。瓃曰:“婚禮借索大同,而狂謀率然,非所防億。使知而不假,是與為反。貸者弗知,何罪之雲?”平縱數百人。

十二年,東巡泰山,瓃複為留守。帝將發,謂曰:“卿,國元老,別方曆時,宜有嘉謀以遺朕。”瓃因一二極言。手製答曰:“所進當書之坐右,出入觀省,以誡終身。”賜賚優渥,進兼吏部尚書。十七年。為尚書右丞相,而張說為左丞相,源乾曜為太子少傅,同日拜。有詔太官設饌,太常奏樂,會百官尚書省東堂。帝賦三傑詩,自寫以賜。二十年,請致仕,許之,仍賜全祿。退居洛。乘輿東幸,瓃謁道左。詔榮王勞問,別遣使賜藥餌。二十五年卒,年七十五,贈太尉,諡文貞。

瓃風度凝遠,人莫涯其量。始,自廣州入朝,帝遣內侍楊思勖驛迓之。未嚐交一言。思勖自以將軍貴幸,訴之帝,帝益嗟重。瓃為宰相,務清政刑,使官人皆任職。聖曆後,突厥默啜負其強,數窺邊,侵九姓拔曳固,負勝輕出,為其狙擊斬之,入蕃使郝靈亻傳其首京師。靈佺自謂還必厚見賞。瓃顧天子方少,恐後幹寵蹈利者誇威武,為國生事,故抑之,逾年,才授右武衛郎將,靈佺恚憤不食死。張嘉貞後為相,閱堂案,見其危言切議,未嚐不失聲歎息。六子:升、尚、渾、恕、華、衡。

升,太仆少卿。尚,漢東太守。渾,與李林甫善,曆諫議大夫、平原太守、禦史中丞、東京采訪使。在平原,暴斂求進,至重取民一年庸、租。使東畿,薛稷甥女鄭寡而美,渾使南尉楊朝宗聘而己納之,薦朝宗為赤尉。恕,以都官郎中為劍南采訪判官,數貪縱不法,陰養刺客。天寶中,渾、恕、尚並以贓敗,渾流高要,恕流海康,尚貶臨海長史。華、衡亦皆坐貪得罪。廣德中,渾起為太子諭德。物議穢薄之,流死江嶺。昆弟皆荒飲俳嬉,而衡最險悖,廣平之風衰焉。

讚曰:姚崇以十事要說天子而後輔政,顧不偉哉,而舊史不傳。觀開元初皆已施行,信不誣已。宋瓃剛正又過於崇,玄宗素所尊憚,常屈意聽納。故唐史臣稱崇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瓃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二人道不同,同歸於治,此天所以佐唐使中興也。嗚呼!崇勸天子不求邊功,瓃不肯賞邊臣,而天寶之亂,卒蹈其害,可謂先見矣。然唐三百年,輔弼者不為少,獨前稱房、杜,後稱姚、宋,何哉?君臣之遇合,蓋難矣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