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離開了高塔,在眾多妖怪恭敬的行禮中,走入了一個既沒有行人,也沒有妖怪把守的地方。
這是黃泉、高天原、浮世三座高塔圍成的一片狹窄區域,地方不大,隻能容納幾間小小的鐵匠工坊而已。
由於四周的陽光被高塔遮擋,這裏一片陰暗,而且由於某種原因,這裏充滿了讓人絕望的氣息,空氣中蔓延著不祥的味道,連凶惡的妖怪也避之不及。
黑色的雪緩緩從天空中落下,隻要接觸到生物就會將其靈魂染黑,永遠沉淪在地獄的深淵中!
這不是自然界能形成的物質,而是由人類的悲歎、麻木、憎恨、貪婪,一切能用言語形容的黑暗,一切不能用言語訴說的欲望,在這裏聚集為了負麵的海洋,甚至得以實體現界。
京都這座城中,所有人的心中都沒有與之類似的負麵情感,他們是真正的天選之民,在極樂淨土上幸福的生活。這些陰暗的事物與他們毫無關係。
隻是,在這座祥和的城市中,這個格格不入的絕望區域未免過於異常!
仿佛所有人都遺忘了這裏一樣,儼然一片被世界拋棄的廢土......
在廢土上,唯一的建築物是孤零零的鐵匠工坊。
說是“工坊”,其實就是個大點的鐵匠鋪子而已,除了煙囪大的有些聳人聽聞,其它地方就隻是隨處可見的普通鋪子而已。
四郎踏入遺忘廢土,向那間小小的工坊前進,黑色的不祥之雪落到他身上,他也隻是像對付普通的白雪一樣,將之輕輕撣去罷了。既然他以“黃泉”為名,那自然不會害怕令魂魄墮落的黑雪——他早已在最底層的奈落(無間地獄)之中了。
走到工坊前,擔當看守工作的惡鬼桀桀笑道:“真是稀奇啊,日理萬機的陰陽師大人竟然會來這種地方,您就不怕弄髒鞋子嗎?”
惡鬼隻有不到一米四多點左右的身高,身材與未發育的少女相似......額,好吧,她其實就是少女,起碼從外貌上來說是這樣的。
當然,那得先忽視掉她頭上的一對鬼種專屬的角......
麵對金發蘿莉惡鬼的惡意嘲諷,四郎隻能苦笑:“你這種說法就好像我是什麽大人物似的......”
“不是嗎?”茨木童子眼睛一眯,“如果像你這樣的男人說自己是個小人物,這可不是謙虛——是傲慢!”
“傲慢。”四郎一怔,神色放鬆下來,“是嗎......原來我一直都很傲慢啊。嗬嗬,一直以來的願望就要實現了,稍微有點自以為是呢。看來我的修行還遠遠不夠啊......”
“話說回來,對這裏還滿意嗎?茨木閣下。”四郎關切的問道。
茨木撇嘴不屑道:“沒什麽,吾輩本來就是活得破破爛爛的鬼種,隻要有美酒、美人相伴就別無他求。雖說這裏暗無天日,但混沌的氣息正好適合吾輩這樣的存在修養呢......嘛,雖然還想再要些美麗的飾品,但衣衫襤褸也是吾輩的本色,就算了吧。”
她的穿著雖然隨意,但絕非“襤褸”,隻是浪**不羈,受不得束縛而已。
這樣一個連穿衣服都具有強烈自我風格的惡鬼,四郎是用了什麽魔術讓她乖乖在這裏擔當守衛呢?
“遵守約定,吾輩會在此守著這扇門,但你答應的報酬呢?”茨木陰冷的說道,嗜血的笑容,森森白牙。似乎隻要回答不合她心意,四郎就會被大卸八塊。
四郎撓頭:“今天帶在身上的不太多呢......”
他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平攤放在手心上。茨木看到這個盒子竟然露出了見到骨頭的小狗般的表情,雙眼直勾勾的,渴望的心情怎麽也掩飾不住。
“隨身帶著糖果真是太好了......”四郎笑容滿麵的走進工坊,將對著糖果盒子流口水的茨木留在外邊。
至於為什麽他身上會隨時隨地帶著糖果......這種細枝末節就不要追究了。
剛一進入工坊,灼熱的氣浪就撲麵而來,讓四郎的鼻腔中充斥了刺鼻的硫磺味。
“當......當......當......”
一聲聲規律的打鐵聲音傳來,隨之出現的還有飛濺在空氣中的火花,如同火山口一樣的高溫熔爐,遍地皆是殘缺的刀劍和未完成的刀胚。
工坊本來該是武器誕生的地方,鋼鐵與火焰碰撞產生耀眼的光彩,但在這裏卻不一樣,所能看到的隻有夭折和崩毀的刀劍。
不管是否鑄造成型,不管是胚胎還是已完成的神兵利器,隻要形體崩壞便隻是廢鐵而已,這裏遠遠不能稱之為“劍之墓地”——因為一把能稱得上是“劍”的物體都沒有。
隻是單純的,收納廢鐵的垃圾場罷了。
而在那誇張的熔爐前麵,一個孤獨而堅定的身影,正堅持不懈的捶打著手中的金屬。
他是這個工坊的主人,理所當然的是個鐵匠,或者說......鑄劍師!
但他此時揮動鐵錘卻並不是在鑄劍,而是恰恰相反,他要將手中的寶刀折斷,將之變成廢鐵。
終於,在男人不知揮下第幾千錘後,這把稀世神兵終於斷裂,變得毫無價值,充其量隻是一些比較珍貴的金屬塊而已。
將這些“廢鐵”扔進熔爐,男人轉過身來,冷冷說道:“為什麽來了?我說過不想見你吧。”
四郎不知等待了多久,靜靜的一語不發,直到此時才說道:“我想檢驗一下進度......不過現在看來是多此一舉了呢。也是,哥哥的實力是毫無疑問的,我不應該產生懷疑的。”
如果此地有第三者存在,那一定會驚訝於兩人的相似度。因為這兩個人,除了發色以外,五官容貌幾乎是一模一樣,說是雙胞胎也沒什麽奇怪的。
事實上,他們確實是雙胞胎,流淌著完全一致的血液,如同鏡子的裏外一樣,是相似而又互相獨立的個體。
黃泉母蛭子,這並不是四郎的本名,隻是他一直戴著的麵具而已。
在大約兩百年前,他曾經有另一個名字:天草四郎。
在原本的曆史中,也有一個叫做“天草四郎”的人物,那個人生活在江戶時代,領導了一場浩大的起義運動,但最後卻被德川幕府用不光彩的手段殺害了,迎來了悲劇的結局。
而在這個世界,名叫“天草四郎”的人提前誕生了五十年,出生在了戰火紛飛的戰國時代,而不是被德川家族統治的幕府時代。而他的人生軌跡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曾經想要改變這個毫無希望可言的世界,為此做了許許多多的努力,即使成為被人厭惡的妖術師也在所不惜。他就像一個陰謀家一樣,暗中影響著世界。
比如澆滅本能寺之火的那場大雨,比如阿市獻給信長的那杯毒酒,比如讓德川家康愛上刀匠妻子的咒術......
可曆史並沒有像他所願的那樣發展。
幸存下來的信長並沒有變成一代雄主,而是成為了真正的魔王。
信長死後,他的江山也沒有被長子繼承,反而是被眾多家臣竊取。
他本來看好豐臣秀吉,但沒想到就算有他的法術相助,秀吉都沒能熬過德川家康......
好不容易將德川家康這個老烏龜弄死,統一天下的獨.裁者一死,本來該由他的繼承人施行仁政,善待人民,拉攏人心......但他也沒想到,德川家的小子是個白癡,逼反了大部分諸侯!
從那以後,他又努力了很久,每一次都將賭注放在最有希望能一統天下的人身上,但每一次都他麽爛泥扶不上牆!
最終他想明白了:還不如老子自己來!
正好在這個時候妖怪界發生了一件大事:滑頭鬼的“百鬼夜行”擊敗了盤踞在京都的羽衣狐。
他是怎麽坑害陰陽師們,說服(下咒)滑頭鬼,暗中控製百鬼的過程就不說了——總而言之是非常的麻煩。
不過,意外之喜是得到了羽衣狐的轉生術式(注:羽衣狐的一種能力,控製自己轉生在資質好的人類女嬰身上),他花費了很多精力對其做了小小的改造,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經曆了很多次輪回,每一次都會獲得完全不同的身份、人生、能力......還有名字。
每一世他都會做出很多努力,無論是率領窮苦百姓起義、策反一方大將、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君側......所有的方法都被他嚐試過了,但很遺憾,這個世界依然沒有本質上的變化......
經過了大概一百五十年的努力,輪回了七八次吧,天草四郎終於明白一個道理:戰爭是這個世界染上的傳染病,而人類是有著極限的,無法治療世界的病痛,隻能跟著一起受折磨。
因此得出一個結論:若想拯救人類,隻有舍棄這個“病”了的世界,創造一個健康的、完美的新世界!
這個目標想要實現相當的困難,但幸運的是他這幾百年不是白過的,輪回那麽多次,每一世的才能都會累加,他早就擁有了近乎全能的技能儲備。
加上他一直在培養、扶持的百鬼,可以說已經初步具備了條件,隻是苦於沒有具體方法而已。
就在他冥思苦想時,一個可疑的人物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提出了一個很瘋狂但並非不可能的構想。
或許是已經快要絕望了,天草四郎被這個構想打動,改名“黃泉母蛭子”,並進行了最後一次轉生。
而這次的轉生,為他帶來了實現計劃最為核心的兩個棋子:哥哥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