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既非海洋也非陸地的地方。
如同亞瑟王傳說中的阿瓦隆一樣,是與世隔絕的秘境。
但稍稍不同的是,並非隻是在魔術或【神秘】的意義上與世隔絕,而是同時從物理和神明兩個層麵上離開了“凡間”。
比雲層更高,在蒼穹的彼端,大氣的盡頭,人們通常將之稱為衛星軌道的地方。
已然是足以觸及到宇宙的誇張高度,環境殘酷到人類無法適應,隻要暴露在外界空間中就會在幾分鍾內失去生命。
然而就是在這種地方,衛星軌道上卻漂浮著一個小島。
丘陵、平地,有泥土和岩石所組成的小島,但卻唯獨沒有任何的生命。
在天空的盡頭孤獨漂浮的小島——何等荒誕的一幕!
死寂、沉默,仿佛將一切繁雜喧囂都隔絕的小島。
而在這樣的一座島嶼上,如同中心一般的土地上,倒插著一把鏽蝕的大劍。
僅僅是露出地麵的部分就有近一米,寬而厚的劍身,簡樸但牢固的架構,斑斑鏽跡訴說著曾經的生死戰鬥。
不過,終究隻是一塊廢鐵罷了。
在這個荒涼的地方,曾經的神刀也隻是一塊廢鐵罷了。
即便它是穿透羅刹王的不滅之刃,即便是最強的【鋼】,一旦鏽蝕便是廢鐵。
日複一日的待在此處,靜靜的沉睡,逃避命運之日——本應如此。
但是今日卻出現了變數。
“呼——”
在大氣稀薄近乎於無的地方,卻突然吹起了強勁的風。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歸巢之燕一般極速落在這座荒涼的小島上,目光落在島嶼中央,看到鏽蝕大劍的那一刻,白鱗龍蛇的眼睛中出現了驚喜欲狂的神色。
“吾主啊......”
白龍突然安靜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將身體盤繞在寬劍的周圍。
“——吾等所祈求的,乃是劍之重生,救世的光輝,屠殺魔王的不滅之鋼——”
“嗡——!”
這一刻,鏽跡斑斑的神刀突然震動起來,綻放出刺目的星之光芒。
“醒來吧,我——這個世界的勇者啊,如今的世間魔王橫行,命運約定的日子已然來臨。”
隨著言靈的響起,整個島嶼都隨之震動起來,而神刀上的光華也越來越強,簡直就像是璀璨的日輪一般。
強大的天敵威壓籠罩了桂妮薇兒的身體,空間本身仿佛擁有了質量,讓她呼吸艱難起來。
但是她並沒有停止。
“——鋼中之鋼,劍中之劍,王中之王啊!
汝是被諸神信賴的勇者,殲滅不死魔王的神兵,背負著屠盡羅刹之命運誕生的王子。
看吧,這魔羅降臨的世界!
蘇醒之日已到,睜開雙目,重新握緊救世之刃吧!”
言靈聲尚未落下,桂妮薇兒化身的白龍身上,突然出現了仿佛被利刃所傷的創口。
“唔......”
鮮血不斷噴湧,被無形的力道牽引,全部匯聚到白鋼之劍上。
神奇的是,龍血被鋼劍全部吸收,就像匯入江河一般,沒有絲毫的阻塞。
“嗡——!”
熾白色的光華漸漸收斂,插在土地之中的神刀卻獲得了新生。
神聖而無暇的光輝在劍刃上流轉,單單看到眼睛便有如被劍刃刺傷一般疼痛。
鏽蝕的大劍已經消失了,現在還留在原地的,乃是天上天下獨一無二,威力遠超殘骸,真正的救世神刀!
過於耀眼,乃至連心神都會被吸引過去。
獻出了大量的鮮血重新淬煉神刀,桂妮薇兒虛弱的倒在地上,傷口處還在慢慢流出龍血,一點一點被神刀所吸收。
【鋼】可以掠奪地母神的力量轉變為自己的,這樣下去,桂妮薇兒的死亡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不過,桂妮薇兒現在並沒有餘力去關注自己的生死,而是將目光轉向神劍一旁,豎瞳之中映照出孤獨的人影。
那是不知何時出現的一位少年,蒼白的頭發隨風搖擺,露出下方略顯疲憊的俊秀麵龐。
藍色的風衣和長褲,和發色一樣的大衣像披風似的飄**著,本應神采奕奕的少年,此時卻不知為何顯露出一絲滄桑。
“主人......您終於醒來了。”
“......嗯。”
難言的情緒在雙眼中一閃而過,蒼發的少年溫和的看向桂妮薇兒。
“原來是你啊,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看樣子,這些年你經曆了很多。”
嗓音出乎意料的溫柔。
或許有不滿,但少年卻在此時拋棄了負麵的情緒,隻是像和久別重逢的老友交談一樣,對桂妮薇兒淡淡說道。
被稱作最後之王的少年,是一名流浪的劍神。
因為身負殲滅魔王的命運,所以一次又一次在地上顯現,不斷流浪獲得實力並將當時的弑神者打倒。
自然,在這個過程中,天生便是勇者和領袖的他,吸引了同樣在地上徘徊的不從之神們。
比如蘭斯洛特,比如桂妮薇兒的前身。
故而,即便世事變換,過去的女神轉生為了神祖,最後之王也仍舊將其當做舊友。
“不,隻要能讓王重新——唔。”
完成了世代以來的夙願,桂妮薇兒心中無限喜悅,對最後之王的憧憬也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但是當她看清少年的神情之後,興奮的話語陡然停止,隨後陷入了難言的沉默。
她不說話,最後之王也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裏。
“是嗎......是這樣啊。”
沉默許久,白龍口中吐出的話語格外苦澀。
“原來是我做錯了啊......”
最後之王臉上露出一絲不忍,但又很快消失不見。
“這不是你的錯,你沒有任何記憶,隻是遵循女神的執念,盡職盡責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已。”
“我一直都將喚醒您作為自己活著的意義,但、但......對不起,王啊,我或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沒關係,我原諒你了。”勇者將手輕輕放在白龍額頭,“雖然是經由你的手來喚醒我,但這是命運的指引。”
“......您真是溫柔的人呢。”白龍眼中被水霧浸潤。
“但是,我已經沒有記憶了,叔叔——蘭斯洛特卿應該是知道的才對。
可為什麽,為什麽她......”
“蘭斯洛特?”少年微微一怔,但緊接著就從桂妮薇兒身上遺留的鋼之氣息分辨出了是誰。
“是她啊......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大概是為了給我一個借口吧。”
“借口?”
“是啊,借口。”
少年臉上露出一絲悲哀。
“麵對無可逃避的命運,給自己一個屈服的借口。
我是為殲滅魔王而生的勇者,不管沉睡在何處,隻要世上魔王橫行,我便終有一日會醒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就算選擇遠離塵世,終究會被各種‘命中注定’的事情所打攪。
到那時,我心中小小的反抗意誌也會被踐踏在地,在扭曲自我的形勢下揮動神刀。
她......你口中的蘭斯洛特,雖然是草原民族的女武神,但在豪爽善戰之下也有著心思細膩的一麵。
她是在為我創造借口吧,希望我可以將被喚醒的這份不甘和悔恨,全部歸結為旁人的過錯......
但我怎麽能那樣做呢?”
救世的勇者微微笑道:“既然被你們所追隨,又怎麽能因為你們對我的愛戴而怨恨你們呢。”
這種悲哀的溫柔,讓桂妮薇兒心中一痛,再次看向少年的目光已是無比憐惜。
但是,錯誤就是錯誤,已經無法挽救了,現在她所能做的隻是將這個錯誤進行下去,幫助王完成他的使命,讓他盡快回到沉睡之中。
“王啊,桂妮薇兒原本為您準備的,用來恢複精氣的神具已經丟失了。
為了再次聚集能揮動救世神刀的力量,請您將我的生命作為祭品吧。”
說罷,桂妮薇兒從口中吐出一物。
那是隻有圓珠筆大小的黑色石柱,雖然外形毫不起眼,但卻**漾著純粹的神氣。
“還有這個,應該足以為神刀進行二次淬煉了。”
天之逆矛,或者稱其為天沼矛,日本神話中,創世神用來攪動大海,創造陸地的神器。
當然,這並不是真品,隻是從這個神話衍生出來的神具而已。
原本埋葬在日本某個神社的鳥居之下,後來被黑王子亞雷克搶走,製造了偽·阿瓦隆島......在被某個金光閃閃的弑神者暴力抹平整個島後,作為核心的神具落入海中。
桂妮薇兒靠著神祖的能力,事後悄悄將其打撈了起來。
這是有著創造陸地,即為造國之力的強大神具,又可以源源不斷產生大地精氣,用來為救世神刀開鋒再好不過。
“那就這樣吧,持續了數千年的轉生之路,終於抵達的終點。
雖然是虛無的結果,但能見到您的麵容,我已經很滿足了。”
感受著勇者的輕柔撫摸,白龍緩緩閉上了眼睛。
“祝您武運昌隆......”
下一刻,白龍的身軀慢慢變得透明,最終消散為無數光粒。
這個無意中順從命運安排,改變了世界走向的神祖,在此刻迎來了生命的終結。
金色的霧氣包圍了最後之王的身影,被全部吸收進去,而少年的氣勢也緩緩高漲起來。
“喀——!”
握住神刀,一擊斬斷了近乎無法被損壞的神具,天之逆矛也化作龐大的精氣被白金神刀所吸收。
“感謝!”
氣勢不斷攀升的鋼之神,抬頭望向黑暗的宇宙,沉聲道。
“願意在一旁等待,讓她安靜的離開,始終不曾出手。
對您的高潔之魂,在此獻上由衷的感謝和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