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城中,入目所見是別處所看不到的熱鬧景象。
摩肩擦踵的人群,沿街的小攤上擺放著琳琅滿目的商品,糧米、蔬菜、水果、生肉......經過三百年的戰亂,民生凋敝,除了這裏在任何城市都不可能見到如此齊全的食物種類。
更大一些的店鋪中,展示著華美的絲綢和精致的首飾,看起來頗有家私的顧客正與商家“笑嘻嘻”的討價還價。
大街上不時有幾名小孩歡笑著跑過,追趕著貓狗,無憂無慮的與同伴玩耍。旁邊的大人們微笑的守護著他們,就算被不小心衝撞到了也隻是一笑而過。
最多,往他們調皮的小臉蛋上捏一下罷了......
找遍一個時代也無法找出第二個如此繁華、祥和、幸福的城市,出了城門,到處都是饑腸轆轆的災民和流賊盜匪。
城外,殘酷的戰爭和人吃人的饑荒已經成為了主題,是如同日升月落一樣尋常的事情。
而在城內,這些使人民不幸的要素找不到一點蹤影,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幸福和安詳的神色......見到這一幕,如果有人說這是“淨土”也並不奇怪。
這個城市仿佛與這個時代分割開了,是完全獨立的係統,是沒有任何聯係的兩個世界!
夢姬沉默無言的在人群中穿行著,如果是一般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那肯定會驚慌的四散而逃吧,畢竟她的蛇尾、龍翼、半人半妖的姿態實在太過駭人。
但城中的民眾並沒有特別的舉動,甚至沒有將目光多放在夢姬身上一眼,仿佛她隻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
民眾的反應如此奇怪,夢姬卻似乎習以為常,她也沒有到處去觀察民眾,不與任何人交談,隻是專心低頭看路。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舉動甚至讓人感覺......她在害怕。
這很荒謬,明明應該感到害怕的是這些普通人才對!
走到某個路口,一隊妖怪組成的衛兵分開人群迎了上來,領頭的是一個頭生雙角的惡鬼。
它看到夢姬的樣子遲疑了一下,夢姬眉頭一皺:“我是夢姬,怎麽,認不出來了?”
惡鬼吃了一驚,趕緊行禮:“夢姬大人,您變得更美了,小人一時沒有認出來......恭喜大人完成任務!”
夢姬冷哼一聲,倨傲道:“帶我去骨精鬼那裏,它來新客人了!”說著尾巴一卷,露出裏麵的紫苑。
惡鬼不敢怠慢,急忙在前領路。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這裏那麽多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旁邊近在咫尺的民眾卻沒有絲毫異樣,隻當它們不存在一樣......不,或許對他們來說是真的不存在......
京都中成規模的建築也不在少數,但最為顯眼的便是位於城市中心的三座高塔,分別呈赤、黃、綠三色,各自的高度都有百米以上,高塔彼此相望形成一個正三角形。
高塔外壁上描繪著氣勢恢宏的壁畫,講述的是遠古神話、平安時代源氏驅魔、當代(戰國)武將的勇武傳說。
其壁畫的規模、魄力、完成度之高,讓人難以想象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這並非是人力可以建造的建築,而是某種非人存在的傑作。
赤色高塔是百鬼的大本營,名為“黃泉”。
奴良組“百鬼夜行”的骨幹和後來擴充成“黃泉百鬼”吸收的新幹部都在其中居住,住在頂層的是百鬼大將,魑魅魍魎之主——滑頭鬼“滑瓢”,還有他兒子“鯉伴”。
而夢姬現在要前往的則是黃色高塔:高天原。
其作用則是收納從各地擄來的公主、巫女、靈童、神子,而她們的共同點就是:十三歲以下,具有特殊能力的女孩。
就在夢姬走在路上,準備交接任務的時候,在綠色高塔的頂層,一間布局普通的房間中,某個男人從冥想中醒來,睜開了眼睛。
“鳩兒,有什麽事情嗎?”
青年溫柔的聲音仿佛能讓人聽到春天的輕風細雨,隻是傳進耳朵中就會落入幹枯的心中滋潤一番。
在房間唯一不會被陽光照到的角落,黑影緩緩顯現,一身忍者打扮,戴著圍巾遮住下半張臉的纖細少女半跪在地。
“打擾了您珍貴的冥想時間,十分抱歉,黃泉大人。”鳩兒低頭報告,“百目大人傳來一句話:您所等待的少女已經到來了。”
百目是青年的心腹之一,也是他最信賴的情報官,這城中沒有能瞞住他的事情,既然他傳來了這個消息,那真實性是可以保證的。
聞言,青年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起身走到回廊邊,從高塔頂層向地麵望去。雖然足有百米的高度,但地上的一切仍然被他看了個一清二楚。自然,夢姬帶著紫苑前進的樣子也映在他眼瞳中。
“那個小女孩就可以嗎?最後一個,終於等到了!”青年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他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迫不及待的想要接觸這個孩子,鑒定她的資質。青年扶住紅木欄杆,在百米的高空作勢欲跳!
“大人等等!”鳩兒急忙出言製止。
青年動作一頓,被自己的小侍從提醒,讓他臉上顯出幾分尷尬。
他摸摸頭發,不好意思的說道:“你看看我,竟然忘記了這麽重要的事......”
鳩兒鬆了一口氣:身為侍從,照顧好主人的儀態也是很重要的。從塔上跳下去什麽的......太不莊重了!
“——衣服弄髒了,鳩兒洗起來很費功夫的,差點就給你添麻煩了呢。”
青年爽朗的笑著,將身上的羽織脫了下來,露出裏麵的一身束身勁裝。
“不,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在鳩兒目瞪口呆的時候,青年用手一撐,瀟灑利落的翻身跳下!
上麵隱約傳來了鳩兒的悲鳴,青年心中微感歉意。即將落地時手指一點,腳下出現一個花紋繁瑣的陣法,下落之勢頓時大減。
就這樣,地麵上的眾位妖怪隻覺得天上陰影突降,忙不迭的避讓開,等黑影落到地上砸出一個小坑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見過黃泉大人!”
夢姬與其它妖怪連忙彎腰行禮,神色既惶恐又興奮,因為這個青年對它們這些弱小的妖怪來說是如同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青年點頭示意,動作輕柔的將紫苑從夢姬的尾巴裏抱了出來,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按,隱晦的神光閃過,紫苑體內的殘毒被瞬間清除幹淨。連同這些天受到的磕磕碰碰形成的淤傷,飲食不規律造成的腸胃不適都一同解決。
女孩臉上重新出現了健康的血色,嚶嚀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嗚......你是誰?”
少女怯生生的看著周邊的妖怪,最後將目光放在眼前這個笑容溫柔可親的大哥哥身上。
柔順的黑色頭發簡單在腦後一束,青年麵貌俊朗,身上還有一股讓人忍不住想要接近的奇特氣質。
“名字嗎?黃泉——”青年話音一頓,“這個名字稍微有點嚇人呢......”
突然被帶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心中一定非常不安吧。
青年看著如同剛出生的小狗一樣可憐的少女,心中如此想到,還是說個更普通一些的名字好些吧。
不過話雖如此,他也不想對一個小孩說謊......
“嗯,好......就叫我‘四郎’好了,可愛的公主殿下。”青年露出爽朗的笑容。
那是不知多少輪回之前,曾經存在於世的某個年青人的名字,對現在的黃泉母蛭子來說,這個名字是如同過去的殘渣一樣的東西。不過,這種時候就讓他再用一次吧......
“四郎......”或許是被他的笑容感染了吧,紫苑漸漸放鬆,越過四郎的肩頭看向那座高塔。
四郎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綠色的高塔,微笑著對紫苑說道:“那是大哥哥住的地方哦,名字叫做.......”
他歪歪頭,像是一時忘記了,仔細想了一下才笑著說道——
“浮世(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