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申明一點:她,最古的英雄、烏魯克的君主、被神明眷顧的選定之子、勇士和英雄們的王者、征服盡頭之人——
對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抱有過什麽特別的期待。
這並不正常,因為一般而言,擁有越強的力量,其存在感和對這個世界造成的影響也會越大。
如果是太陽或者月亮的神明,那麽單單呼吸就能對這個世界造成很大的影響。
擁有了與之類似的力量,那很自然就會產生“想要改變世界”的願望。
對現行的萬象秩序有什麽不滿也好,或者發現了世界運轉的某種破綻也好,總而言之,所謂的“理想”和現實必然不同,否則也就不必將兩者特別分離出來。
既然如此,想要改變這個世界,將其修正到自己理想中的姿態,那再正常不過了。
不隻是人類,即便連神明也是如此。
對於可以支配強大力量的人來說,這是一種悲劇。
因為不管你行動力如何強,如何努力的去修正這個世界,都不可能追趕到真正的【理想】。
原因很簡單,當【理想】實現的那一刻,它就不再是【理想】,瞬間便轉換成了冰冷無趣的現實。
“想要變漂亮”、“想要受歡迎”、“想要變成富人”、“想要過上懶散的日子”、“想要懲罰惡人”......各種各樣的目標。
如果將這些籠統的歸類為理想,那本質的東西是一樣的——自我滿足。
但凡是人類主動的行動,即便是充滿了自我犧牲的壯舉,其本質上也定然是自己的意願,那就無法擺脫“自我滿足”的禁錮。
懲罰惡人,維護社會的秩序——這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正義感。
投身於商業,賺取數不清的金錢——這是為了滿足自身的成就感。
教書育人,將自己的知識和理念傳遞給下一代——這是滿足自身的認同感。
行為本身有高尚和卑鄙的區別,但最根本的動機卻是一樣的。
換句話說,【理想】的本質是【欲望】,它是在【欲望】之上覆蓋的純白之殼。
而欲望這種東西理所當然的會增殖。
追求私欲和追求理想,兩者聽起來似乎完全不同,但其實沒什麽分別,隻是習慣性的將同一件事物的兩麵當作不同的個體。
說到底,人類隻是生活在【群體】之中的【個體】,當臍帶被割斷的那一刻就與他人無關了,將我們束縛在一起的隻是名為“常識”和“倫理”的知識而已。
我們既沒有被金屬和麻線組成的繩子連接在一起,也無法通過腦電波和他人共享自己的感情。
不管再怎麽努力的融入社會,人類的本質是孤獨的。
既然如此,那將私欲作為【理想】也沒什麽奇怪的。
因為無法得到別人的心情,隻能得到自己的,那自然會將私欲作為優先度第一的選項。
倒不如說正因所有人都這樣做,所以滿足私欲的種種行為隻是隨波逐流,既不需要感到羞恥,也沒有值得隱藏的價值。
不過社會之中存在著法律和人情,會將人的私欲分為高尚的和齷齪的,連帶著人本身也會被定性,所以普遍都會克製或者隱藏自己。
明明作為生物的本能欲求是一樣的,但在陽光充足的地方,所有人都會自以為是的露出鄙夷的神情拒絕談論這些,仿佛自己是完全與之無關的聖人一樣。
理想、欲望、常識、知識、法律、力量......這些東西就像是線團一樣糾纏不清,正常人會在這樣的迷宮之中摸索著前進,或者幹脆閉上眼。
在欲望和理性之間搖擺,就像是被四足之蛇**的夏娃一般。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
不過在她的那個時代,世界還很單純,大家的思想也意外的簡單。
厭惡、喜歡、仇恨,很少有隱藏起來的,大家都很誠實的生活著。不管是美麗還是醜陋,每一個人都願意接受自己真實的樣子。
而她也是其中一員,是比任何人都要忠誠於欲望的存在,已經不僅僅是被**的夏娃,而是引人墮落的【蛇】本身。
說她具備著某種魔性,脫離了人的限製......倒也不錯。
她沒有可以被稱作【理想】的東西。
即便擁有可以改變世界的力量,但也沒有改變世界的想法。
至始至終,無論她做了什麽事,改變了什麽東西,對世界造成了什麽影響,一切都是“自我滿足”,一切都是順從自身的欲望所造成的結果。
她會成為讓子民困擾的暴君,會成為領導英雄的君主,會成為打到怪物的勇者,會成為挑釁神明的愚人,也會成為讓人稱頌的賢王。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轉變——什麽都沒有。
她的本質一直都沒變過,依舊是順從著自己的欲望,比任何人都更加認同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忠實於靈魂和肉體的欲求。
因為內心的欲望改變了,所以外在的形象才改變了,絕非“被感化了”之類無聊的理由。
遇到神的泥人,產生了一同冒險的欲望,所以殺死了芬巴巴。
因為好友死亡,產生了想要長生的欲望,所以去了世界盡頭。
雖然就結果而言,她成為了讓人敬仰的賢王,但追根到底不過是“將我的所有物精心雕琢”這種想法,仍舊是出於欲望而非責任。
一時興起——對她而言就是最強大的行動理由。
然而就是這樣隨心所欲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她,一生之中也遇到過讓人難以釋懷的家夥。
第一個是沒有被賦予欲望的人,或者說是欲望被封印了的人。
不是感情淡漠,也不是生性冰冷,而是在創造之初便缺少這一部分。
就像是她的對立麵一樣,作為隨心所欲的暴君之天敵所出現的,完全克製私欲的存在。
不過她是個很有智慧的人,相當敏銳的察覺了那人隱藏的可能性,所以拜托了專業性極強的相關人士,經過各種各樣的事,最終成功的對其進行了開發。
於是,一個擺脫了“兵器”身份的“人”誕生了。
雖然還很淡薄,但確實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確實是誘人墮落的【蛇】,即便那是神明的造物也一樣。
於是她和ta——她成為了好友,很親密的朋友。
然後,在神代早已離去的這個時代,遲早步入荒蕪的大地之上,她遇到了第二個人。
與第一個完全不同,並非沒有欲望,而是將欲望之因果顛倒了過來。
一般來說,在“報酬”和“付出”的優先順位上,正常人是想要先得到報酬,然後才有動力去工作、去付出——雖然現實往往相反。
但他的情況則有些微妙的不同,他似乎並不在乎兩者的順位,無論是先付出還是先得到報酬都無所謂。
換句話說,他對於“責任”與“欲望”的界定是曖昧不明的。
在他看來兩者似乎沒什麽區別,並且......對於自身受到的損失,表現的非常遲鈍。
無欲的聖人——自然不可能。
雖然扭曲,但他確實存在著欲望。
那麽答案便隻有一個了:缺乏經驗。
隻有喝過酒的人才會成為酒鬼。
雖然聽起來是廢話,但卻傳遞出一個真理:隻有嚐試過才會癡迷。
他的內在如此之奇特,根源恐怕在於他從未嚐試過放縱的滋味。
雖然本人可能沒有發覺,但他一直在若有若無的流露出一種恐懼。
就像是害怕什麽東西突然崩壞一樣,小心翼翼的維護著一切......明明可以過上更加快意的生活,明明可以肆無忌憚的享受力量帶來的便利。
如果從男女關係上來說,如果利用某些能力,就算將那些糾纏不清的女性無節操的全部吃掉,也並非做不到。
畢竟他本身已經不是世俗倫理之類的東西可以束縛的了。
但他說到底還是選擇了普通的道路,不在感情之中摻雜異質的因素——人生也因此變得十分艱難。
......於是她覺得很不愉快,這個人過於天真和怯懦的樣子讓她很不愉快。
所以她想要改變這個人。
改變他的行為模式,改變他的人生理念,讓他更加的放縱,更加的誠實,更加忠實於自己的欲望!
沒有任何的男女感情摻雜在裏麵,她隻是出於憤怒——對這個人愚蠢笑容的憤怒,才有了如此的想法。
她要讓他迷上神酒的滋味、權利的快感、溫柔鄉的氣息......讓他更像一個【魔王】而非【聖人】。
因為這樣更有趣。
比起聖人,魔王要更加有趣一些——所以才會讓他成為弑神者。
但顯然這樣還不夠,這個人的笨拙程度是天災級的,甚至察覺不到自身地位的變化。
明明身邊有那麽多女性,自己也有了可以為所欲為的立場,但無論是艾麗卡也好,莉莉婭娜也好,雅典娜也好......沒有對任何人出手過。
但是,並非沒有希望。
她的調......改造,隻差一個契機而已。隻需要一個決定性的瞬間,便能將他的欲望開發出來,讓他成為更加有趣的家夥。
然而,這個計劃現在出現了個阻礙。
【最後之王】,一個被責任和義務驅使,想要逃離卻總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家夥。
雖然可憐,但他確實很危險——在人格意義上。
那是拋棄了欲望,更準確的說是被責任壓垮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中陷入了絕望和麻木,但最終還是隻能接受自己的命運。
在不斷的輪回中無數次拯救世界,但唯獨拯救不了自己。
這樣的人和他微妙的相似,或者說就像是對其未來的一種預測一樣,最為糟糕的一種未來......
他會不會也陷入絕望和麻木呢?這是誰也說不準的事情。
盡管現在似乎挺開心的,但最後之王在一開始或許也是如此。
可終究,人的意誌會被時間腐蝕。
刀會生鏽,劍也一樣。
她了解那個人,知道他唯獨在戰鬥時腦子非常靈光,隻要刀劍相交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
那麽,當他察覺到自己的未來有可能變成對方的模樣,那會做出什麽反應呢?自暴自棄?
雖然看著他就此破滅也不錯,但不知為何如今沒有這個心情。
如果和最後之王相遇,那麽無論戰鬥的結果如何,某人身上都會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
她有著如此的預感。
起碼現在還不行,就算注定要相遇,那也要在他被調......完成之後,不會被動搖的時候再說。
現在還太早了,現在相遇隻會讓事情變得無趣。
況且......怎麽想,果實成熟之後都應該由她來收割。
所以,墜落的金色流行雨中沒有一絲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