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人類為了守護封印和地下城中衝出來的怪物們戰鬥,用血肉之軀對抗著堅硬的鱗甲和鋒利的爪牙。

 老人們加快了將魔法陣烙印在基底上的進度,和時間進行賽跑。

 手持銀劍的青年浴血拚殺在第一線,甚至深入斬殺怪物首領,但似乎一直在焦急的尋找著什麽。

 而在另一方,如同山峰般龐大的漆黑巨龍正追逐著前方渺小的人影,龍群們追隨著自己的王者,或者說追殺一族的天敵,也跟隨了上去。

 在某人的有意誘導下,龍王率領著龍群逐漸遠離了封印之塔。

 ——看到這裏,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原本以為已經聚集了壓倒性優勢的兵力,但實際上卻被拖入了苦戰,這是他事先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是你的意誌嗎,烏拉諾斯。”

 他抬起頭,向著無盡的黑暗對某個根本不存在於此處的神提問。

 “不是,這是人類自身的意誌。”

 不知從何處傳來,威嚴的聲音回**在深淵之中。

 “我隻是給了一枚火種,該如何行動、如何生存、如何戰鬥——這全部都是人類自身的意誌。”

 兩位神隻能通過這樣的方式進行交流。

 分別代表著【天空】與【深淵】的兩人,隻有在最初誕生時是一體的,自分離之日開始便注定無法再次相見。

 “為何要打壓人類?”烏拉諾斯的聲音再度響起,“他們有著複雜而美好的知性,雖然在肉體層麵過於脆弱,但卻是一個讓我感到驚喜的種族。”

 深淵之神塔耳塔羅斯冷聲說道:“理由你早就知曉,隻是視而不見而已。那份記錄,你不也同樣能理解嗎?

 我隻是在做自己的工作,完成自己的職責而已。烏拉諾斯,我名義上的【兄弟】,你的行動已經違背了那份記錄。”

 天神沉默了下來,他是知道塔耳塔羅斯的動機的,正如對方也同樣了解他一樣。

 和新生代那些才幾億歲的神明不一樣,像他和塔耳塔羅斯這種幾乎等同於世界運轉之部分的古神,有著難以想象的權能,生來便知道這個世界的“未來”。

 如果自他們的誕生開始,什麽時候天地分離,什麽時候身化萬物,什麽時候創造生命,什麽時候滅絕地上的種族,什麽時候重啟文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紋刻在他們的意誌之上,自始至終都不會改變的“曆史”。

 是的,如果一切都被決定好,連未來了被固定的話,那就沒有過去現在之分,有的隻是曆史。

 換言之,萬事萬物都是自誕生之時便決定的,包括世界的終末也是一樣,隻是按部就班的迎來最後一個“節點”而已。

 而塔耳塔羅斯和烏拉諾斯這種接近原點的古神,就相當於曆史的見證者和維護者,但同時也是曆史本身。

 比如按照記錄的曆史而自我分解的【卡俄斯】,按照曆史創造了世界之基礎的【蓋亞】,以及按照曆史被乖乖隔離在蒼穹之上的【烏拉諾斯】。

 雖然也有多個神係的區分,但在最初,大家(原始神)做的事情都差不多——要麽造孩子要麽造反,總而言之閑得無聊就造點什麽。

 可就是這種看似隨意的行為,其實也是有著規律的。

 新的取代舊的,先驅者逝去,後來者居上,這是必然的。

 如果原處的神明們不想交出權柄,那在他們體內孕育的子女根本無力反抗。所有的“被篡奪”與“謀反”,都是他們自願的,隻是在新生代的神明們看來不是如此而已。

 他們天真的以為自己才是世界的主角,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命運的饋贈,而代價也已經在名為“未來”的“曆史”中決定好了。

 通曉記錄的古神們,既不想解釋,也無意將記錄公開,他們隻是以漠然的目光觀察著這個世界而已。

 包括塔耳塔羅斯也是一樣,他一直在黑暗之中支撐著大地,盡職盡責的維持著上與下的平衡。

 至此以前,世界都平穩的運行著,沿著固定的軌跡向已經決定好的未來走去。

 隨著時光長河的流逝,原始神的數量已經越來越少,有的和世界同化了,有的隕落了,還有許多根本就對外界毫無興趣的。最終,還具備自我的知性,並一直觀察著世界運行的隻剩下了寥寥幾個。

 而這裏麵的其中一位:天王烏拉諾斯,做出了其他古神從未想過的事情——改變【曆史】。

 這麽說似乎也並不準確,他隻是往下界扔了一枚種子,讓其飽經風吹雨打,自然生長成了大樹而已。

 非要說的話,是他製造了改變曆史的契機吧。

 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事實便是名為人類的種族獲得了記錄中不應有......或者說提前了許多的成長。

 但僅管如此,其他的古神卻並不想幹涉烏拉諾斯的行為——他犯錯與否和自己無關。

 畢竟都是數萬年也不一定會眨一下眼皮的家夥,他們根本就沒有興趣去處理別人的問題。

 隻有塔耳塔羅斯講目光轉移了過來,他是和烏拉諾斯相反又對立的存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天生就站在天平兩端。

 和其他古神不一樣,塔耳塔羅斯想要糾正烏拉諾斯的錯誤,但如果親自動手的話後果不可預計,或許不僅不能擺正【曆史】,反而進一步將之破壞也說不定。

 於是,他將目光投向了與人類站在兩端的種族,由於他本身和地下城具備著特殊的因緣,所以很輕鬆的支配了最強的個體和怪物之潮。

 可是,在他認為己方的戰力已經足夠,甚至綽綽有餘的情況下,戰鬥卻向自己預知不到的方向滑落。

 這讓枯坐上億年的深淵之神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情緒波動——如果他還能有【情緒】這種東西的話。

 “回答我,烏拉諾斯,為什麽要幹涉下界的運轉?”

 塔耳塔羅斯漠然開口:“原本,將‘男性的權柄’切除的你,已經無法再觸及天穹之下的大地(蓋亞)了。

 但是現在,你又重新埋入了鉚釘——那座塔。

 不要否認,即使它是那麽的脆弱、不堪一擊,但毫無疑問具有權柄的雛形,當它正式完成之時,天界和下界將再一次連接起來。

 你不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吧?”

 “哦,意味著什麽呢?”烏拉諾斯的語氣也冷了下來。

 “這意味著未來的失控。”

 深淵如此說道:“天界和人界本應永遠分離,這才是正確的軌跡,而你的行為破壞了這個正確的未來——”

 “那種東西才不是未來!”

 天神發怒了,從遙遠的穹頂之上,怒火甚至讓九幽的深淵也為之震顫。

 “【未知的將來】才是真正的未來,那種早已確定好形狀的東西根本一錢不值!”

 “......你是這樣想的嗎?”深淵之神沉默了。

 良久,他緩緩說道:“果然,那個【希望】的神職讓你擁有了和我們不同的感性,這種狀態......反而更接近人類嗎?”

 “塔耳塔羅斯,我的兄弟......你不覺得很荒謬嗎?

 明明誰也沒要求我們去遵守那份記錄,它既沒有強製力也沒有實體,隻是存在於我們的意識中。換言之,如果我們選擇無視它,它就隻是一段單純的情報信息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無論是誰,都選擇了遵從記錄而行動,大家仿佛理所當然的被束縛在無形的規則中卻不自知......我感到很悲哀。

 當我們用冷漠的目光去看待魚缸中的魚,是否也在被同樣冷漠的目光注視著?

 魚認為世界本來就隻有一個魚缸那麽大,感覺不到水的存在,它如此認為並堅信,且從不懷疑。

 理所當然的等待著會定時降臨的魚食,它不會懷疑魚食是從哪裏來的——就像下界的子民不會懷疑為什麽魔法可以創造水火一樣。

 當我意識到自己其實可以擺脫這無意義的枷鎖,我突然感到很恐懼......但我現在已經無所畏懼了,就算你要與我為敵,我也要迎接不被【記錄】的未來!”

 “記錄的存在其本身便是世界的規則之一,既然所有的古神都有著同樣的記錄,那麽足以證明它的正確性——這是由世界書寫的最初之文本。

 烏拉諾斯,你悔改吧!

 被扭曲的未來或許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美好,或許還不如記錄中的未來更讓你滿意。

 你為什麽要拿不確定的東西去否定已經確定的存在呢?”

 “恐懼未知不是固步自封的理由——怠惰才是。”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塔耳塔羅斯搖了搖頭。

 他與烏拉諾斯之間是無法用言語來理解的,他所相信的和烏拉諾斯所向往的,是截然不同的東西。而身為原初的神明之一,深淵之神也不會被這幾句話所動搖。

 天神沉默了許久,最後,黑暗的深淵中響起了神之宣告。

 “吾乃【天王·烏拉諾斯】,吾之希冀,吾之欲求,全部都在汝等無法想象的彼岸!

 記錄?正確的曆史?

 身為【神】卻被此束縛,汝等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