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葉青愣住了，“您是說？”
“在劍道的漫漫長路上，失去方向是常有的事情。”
近江輕輕摩擦著手上的老繭，帶著懷念的口吻說道：“一個劍士，若是立誌向山頂攀登，難免在山腰甚至是山腳下就寸步難行。就算曆經千難萬苦到達了目的地......抵達的那一刻就會失去方向。”
“你的成長速度太快了，甚至快的有些可怕！”
“老夫一生中都沒有見過像你一樣的特殊存在，仿佛天生便站在了山頂，其後的每一步都在踏空而行，目標是遙不可及的蒼穹之上......”
他終於轉過來正視葉青：“一開始還能對你進行一些指導，但無非也就是從山頂往山腳鋪一條路，讓你在踏空的時候不至於看不到下麵導致心慌罷了。”
“而現在，心、體、技......除了心境上稍顯浮躁，你在體和技上已經完全超越了老夫。在你這個年紀就做到如此的成就......老實說這讓我感到恐怖。”
近江忽然笑了出來：“你難道是狸貓嗎？”
葉青靜靜的低頭等待，接受著近江的教誨。
“雖然可能已經沒什麽資格指導你了——別否認，這種事情隻要看一眼就明白了，你早就將老夫遠遠拋下了。
如今我所能給你的不過是一些老年人的囉嗦之語，如果覺得有用就多聽聽吧......
從你入門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感到疑惑。
你的‘劍’起點不可謂不高，十年間苦修不斷，基礎也十分紮實。現如今劍道好手難尋，沒什麽曆練的機會，在這種情況下能保持巔峰便已是不易，但你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實在是難得之極。
可你的‘劍’在難得之外，一直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並非是劍道上有什麽瑕疵——若真是有不妥之處，老夫肯定早就告誡你了。
而是在更加本質的地方，有什麽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非要說的話......恐懼？
更多的是不自信吧。
你太急迫了，仿佛這‘劍’隨時都會離你而去，所以要趕緊刻進自己骨子裏一樣。這種急迫感雖然讓你打下了十分堅實的劍道基礎，但難免也將迷茫的種子埋在了你心裏。
此前，你一直有著某個目標，或者說按著心中的某種‘假想之劍’前進著，即使已經到了沒有路徑的地方，但你的假想卻依舊會為你指明方向，所以你未曾迷茫過。
即使遇到瓶頸，但隻要一個契機就能突破，這也是你成長如此迅速的原因之一。
不過，你現在這副樣子......要麽是你的‘假想之劍’破滅了，要麽是見到了站在更高處的‘劍’，故而動搖了。
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超越不了，所以起了放棄或者模仿的念頭嗎？”
葉青默然不語，他沒想到近江竟然能超越自身境界的局限看得這麽遠，這就是人生閱曆的不同所造成的眼界差距嗎？
“我也曾經這樣......不，是依然如此。”
近江明明是在看著葉青，目光的焦點卻似乎投射到了某個遙遠的地方。
“你現在的這副樣子我再熟悉不過了，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來。”
“曾經......我覺得‘劍’便是我的一切，在到達此處，遇到某人後也動搖過、自我懷疑過。我不願意承認，自己一生的修行竟是可以被如此輕易玩弄的存在，宛如學步的孩童一般。
所以從那以後我養成了上山的習慣啊，這數十年來，我不知在山腳山頂之間往來了多少次......
起初我以為隻要有毅力、有恒心、有魄力，隻要在這條路上堅持下去，總有一天能打破自己的魔障！
——但我錯了。
這是一座無底沼澤，我在其中掙紮了數十年，不過是越陷越深......事到如今已無法自拔了。
不過也算是上天對我的一點補償吧，在大限來臨之時，我終於想明白一些事情。”
葉青望向這位懷念過去的老者：“那您是怎麽克服的？”
“沒有克服，我至今仍在迷茫之中。”近江毫不客氣的說道，“你這小子不要想著能從我這裏得到什麽警世名言，老夫連自己都救不了，更不用提救你了。”
葉青啞然，和近江對視了一會兒，兩人同時哈哈笑了起來。
“嗬嗬嗬......呼~”
近江平靜下來，淡淡笑道，“老夫本想試一試，看能不能在大限到來之前突破，但現在看來......你不一樣，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若就此固步自封也未免太浪費了！”
葉青悶聲說道：“可我到底該怎麽辦......”
“太小了！！”
近江突然大聲說道：“這種想法器量太小了！”
“不，你就不該有這種想法！”
這位垂垂老矣的劍士展露出藏鋒已久的劍心，眼神似底蘊深厚的古刀般，順著視線直直刺入葉青心底，讓葉青身心為之一震！
“老夫可從來沒聽說過靠幹坐著亂想就能登頂的劍聖！
劍士就應該從一次又一次的揮劍中尋找前路，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近江幾乎是以斥責的口吻對葉青喊道：“老夫想了幾十年終於明白了，之所以停滯不前，究其原因就是想得太多！
你應該做的是從劍中尋找答案，而不是坐著枯想。
肉體一旦還有餘力，心靈就會催生出種種多餘的想法，讓疲勞感清空大腦才是最好的做法！”
“我、我試過了，但修行的效果不大。”葉青頓了頓。
“那就是還不夠！”
近江深吸一口氣：“就算‘心’生鏽了，但烙印在身體中的本能還是存在的，隻要拿起劍手腕就會自動轉起來、呼吸就會更加順暢、精力也更加集中。
不管那蒼穹之上的劍有多麽恐怖，隻要不斷磨礪自身的劍就好了，要藐視那高高在上的存在，低頭認真審視自己手中已經握住的這把劍！”
這番話對葉青來說簡直如同醍醐灌頂，雖然在劍道上沒有實質性的進展，但原本渾渾噩噩的心靈卻為之一清，整個人都覺得神清氣爽，世界又仿佛重新塗上了一層顏色一樣鮮明！
“唉......老夫的身體條件已經不允許了，如果能早十年、不，五年明白這個道理，那我也不會帶著遺憾等待大限了。”
“老師......”葉青默默無語，有心安慰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美人白頭，英雄遲暮，世間無奈莫過於此。
近江若是還有十年時光，以他現在的心境和長年積累，未必沒有攀升更高境界的機會。但終究隻是一個可能性罷了，無論劍道再高都改變不了他是個普通人類的事實。
不過葉青心中倒是有了一個念頭：此前他因為尊重近江老師所以從未問過某方麵的事，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若是近江老師同意，他未嚐不可用一些手段延長......
“咳，小青啊，來。”
近江若有深意的看了葉青一眼，右手連拍了自己的左肩三下。那莊重而慈祥的麵容上，充滿了對葉青的鼓勵和期待。
葉青一愣：這是讓我半夜三更去您房間，打算傳我七十二變嗎？
搖搖頭將這個不靠譜的想法趕出去，葉青認真思考，然後恍然大悟。
“老師，您的意思是說‘千般想法不如立刻動手’，現在就讓我去練劍嗎？”
“......為師坐那麽久，身子有些僵了，過來給我捏捏肩。”近江白了他一眼，“所以才說你想得太多了。”
葉青一時無語，默默轉到他背後，開始貼心輕柔的揉肩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