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洪

大洪楊先生漣，微時為楚名儒，自命不凡。科試後，聞報優等者，時方食，含哺出問：

“有楊某否？”答雲：“無。”不覺嗒然自喪，咽食入鬲，遂成病塊，噎阻甚苦。眾勸令錄遺才；公患無資，眾醵十金送之行，乃強就道。

夜夢人告之雲：“前途有人能愈君疾，宜苦求之。”臨去贈以詩，有“江邊柳下三弄笛，拋向江心莫歎息”之句。明日途次，果見道士坐柳下，因便叩請。道士笑曰：“子誤矣，我何能療病？請為三弄可也。”因出笛吹之。公觸所夢，拜求益切，且傾囊獻之。道士接金擲諸江流。公以所來不易，啞然驚惜。道士曰：“君未能恝然耶？金在江邊，請自取之。”公詣視果然。又益奇之，呼為仙。道士漫指曰：“我非仙，彼處仙人來矣。”賺公回顧，力拍其項曰：“俗哉！”公受拍，張吻作聲，喉中嘔出一物，墮地然堛，俯而破之，赤絲中裹飯猶存，病若失。回視道士已杳。

異史氏曰：“公生為河嶽，沒為日星，何必長生乃為不死哉！或以未能免俗，不作天仙，因而為公悼惜；餘謂天上多一仙人，不如世上多一聖賢，解者必不議予說之傎也。”

【譯文】

楊大洪，字漣。沒有參加科舉考試前，他已是楚地有名的讀書人了，因此，自以為很了不起。這年，楊大洪參加科舉考試後，聽到有人在傳報優勝者的名單。這時，他正好口中含飯，便走出門來打聽：“有我楊某人嗎？”那人回答說：“沒有。”他一聽，突然感到非常懊喪，咽下口中飯時，被噎了一下，從此，便成了一個病塊，噎得他很痛苦。朋友們都勸他到京城去等待朝廷榜外選取遺漏的人才。楊大洪感到很為難，因為手中沒有路費。朋友們知道後，便湊了十兩銀子給他，並強勸他啟程。

一天夜裏他夢見有人告訴他說：“前方有人能治好你的病，你最好苦苦哀求他給你治療。”那人臨別時，又送他一首詩。詩中有“江邊柳下三弄笛，拋向江心莫歎息”這樣一句。第二天，他在路上果然見到一位道士坐在柳樹下。楊大洪上前叩拜，請求他給治病。道士笑著說：“您誤會了，我怎麽能會治病呢？如果，先生您請我吹一曲《梅花三弄》，倒還可以。”隨後，道士拿出笛子吹起《梅花三弄》曲。楊大洪觸景生情，想起夢中人所說，更加懇切地拜請道士為他治病，同時，把錢袋倒空，袋中十兩銀子全獻給了道士。道士接過銀子便扔江水中去了。楊大洪因為這銀子來之不易，看道士這樣做，吃驚地說不出一句話來，露出非常可惜的神情。道士一見他這樣神情，便說：“先生您對這不能不動心，銀子就在江邊，請自己去拿好了。”楊大洪來到江邊一看，銀子果然在那裏。他越發感到奇怪，便稱呼道士為神仙。道士隨意指著別處說：“我不是神仙，那邊有神仙來啦！”這句話騙得楊大洪回頭去看，道士一見立刻用力拍打楊大洪的脖子說：“真俗氣呀！”楊大洪受道士一拍，張口出聲，喉嚨裏立刻吐出一塊東西，落在地上，他低下身子揀了起來，把它弄破，隻見紅血絲裏包著的飯還未消化。此物一吐出，他的病好象立刻就沒有了，再回頭一看，道士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異史氏說：楊公，‘生為河嶽，沒為日星。’既然這樣，又何必求長生不死呢！或有人不能擺脫世人俗見，因為沒能作天上神仙，便為楊公表示惋惜。我說天上多一個神仙，倒不如地上多一個好人。理解我的人一定不會議論我的說法是偏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