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丘張貢士,寢疾,仰臥床頭。忽見心頭有小人出,長僅半尺;儒冠儒服,作俳優狀。

唱昆山曲,音調清徹,說白、自道名貫,一與己同;所唱節末,皆其生平所遭。四折既畢,吟詩而沒。張猶記其梗概,為人述之。

高西園雲:向讀漁洋先生《池北偶談》,見有記心頭小人者,為安丘張某事。餘素善安丘張卯君,意必其宗屬也。一日晤間問及,始知即卯君事。詢其本末,雲:當病起時,所記昆山曲者,無一字遺,皆手錄成冊。後其嫂夫人以為不祥語,焚棄之。每從酒邊茶餘,猶能記其尾聲,常舉以誦客。今並識之,以廣異聞。其詞雲:詩雲子曰都休講,不過是‘都都平丈’(相傳一村塾師訓童子讀論語,字多訛謬。其尤堪笑者,讀‘鬱鬱乎文哉’為‘都都平丈我’)。全憑著佛留一百二十行(村塾中有訓蒙要書,名《莊農雜字》。其開章雲:

“佛留一百二十行,惟有莊農打頭強,最為鄙俚)。”玩其語意,似自道其生平寥落,晚為農家作塾師,主人慢之,而為是曲。意者:夙世老儒,其卯君前身乎?卯君名在辛,善漢隸篆印。

【譯文】

張貢士是安丘人,一天,他患病在床仰臥床頭,忽然看見從自己胸口上走出一個小人,長短隻有半尺左右,小人身穿儒士服裝,頭戴儒士帽,做出演員演戲的動作,口唱昆曲,聲音清新、曲調合諧。在道白時報出姓名和籍貫,都和張貢士一模一樣。所唱的內容也都是張貢士生平的遭遇。四出戲唱完後,他吟詩一首便無影無蹤了。張貢士還能記得小人所唱的大致情況,便把這事向人講述了。高西園、晤杞園兩位先生曾詳細地詢問過這件事,他們還能講出曲文的內容,隻可惜我不能記全了。

高西園先生說:從前拜讀漁洋先生的《池北偶談》,看見有一項從心口出來小人的記載,是安丘縣張某人的放事。我從前和安丘的張卯先生很要好,料想幹定是他的一個本家宗族。一天,我會晤張卯先生的時候,問到這件事情,才知道就是張卯先生自己的故事。我詢問故事的始末詳情,他說:“當我大病初愈的時候,把當時聽見小人所唱的昆山曲,一字不漏,全部抄出來,裝成了冊子。後來,你的嫂夫人認為那是不吉祥的話語,給我燒掉了。每當茶餘酒後,還能記起結尾的幾句詩,經常向客人背誦。現在一並記下來,以便廣泛宣傳這件奇聞。其結尾的詩詞說。詩雲予曰都休講,不過是都都平丈(傳訊;某村的教學先生:教童子讀《論語》。有很多荒謬的錯別字。尤其令人可笑的,把一部”鬱鬱乎文哉,讀為‘都都平丈我’)。全憑著佛留一百二十行(鄉村的私塾裏,有一本很重要的啟蒙書,叫做《莊農雜字》。它的開章說:佛留一百二十行,惟有莊農打頭強,最為粗俗)用於探討歌詞的含義,似乎自己說出一生的冷落。他晚年在農村當塾師,受到主人的慢待;所以寫出這個曲子。我的猜測:前世的老儒生。就是張卯先生的前身嗎?張卯先生名叫辛,善於書寫漢隸和篆刻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