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星正高高興興地朝嘴裏塞水煮肉片,聽見沈櫻的誇獎,頓時驕傲地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四處逡巡。

他還想開口接話,剛探出個腦袋,就被安榮一把摁住,讓他別說話。

少年像是探頭出來,又被敲回去的小地鼠,茫然極了,不懂發生了什麽。隻能在哥哥的五指山下,乖乖閉上了嘴。

今天是個小型的家庭慶功會,除了安星一家,就隻有沈家幾個表哥表姐和路天沉。安星的兩名舍友、安榮的朋友也來了,因為是周末,年輕人們順便聚在一起玩。

而安家二房,就隻來了譚秀一個人。

安昭遠被攆出安寧珠寶,到現在都覺得傷麵子,當然不會來參加安星的慶功宴。安皓就更不必說了,如今他都要恨死安星和安榮,怎麽可能來。

能在安寧珠寶裏被人稱一聲小安總,是因為安皓的銷售業績做得很不錯,拓展出不少代銷渠道。可就在安星與安榮的生日前不久,安皓被查出來業績作假——那些銷售渠道根本就不是他的,是別人的業績掛在他的名下。

而這件事能被查出來,是因為安榮進入市場部,在摸清情況後,找到了那幾個“自願”將業績掛在安皓名下的人。也不知安榮與他們談了什麽,那幾人就主動坦誠了這件事。

一時間,安寧珠寶內部,對安皓的評價驟降。安皓覺得傷了麵子,有一陣沒去公司了。

安皓不肯過來討好安星一家,譚秀卻還有事想要試探,隻能自己過來。誰知道慶功會開始沒多久,就被沈櫻抓著,聽見了這麽一句話。

那一瞬間,譚秀恨不得用力抽回手,然後一巴掌抽在沈櫻的臉上!

而沈櫻還不滿足一般,繼續開心地說:

“弟妹你可能不懂,但星星這次設計的作品啊,主題是母親。”

“——這孩子啊,乖巧孝順極了!”

安星參賽的組別是“品牌文化”組,一方麵設計要新穎有亮點,另一方麵則要體現品牌文化。比如路氏的珠寶公司,品牌文化就是雅致生活,比如蔚青珠寶,品牌文化是抄襲……

哦,這個不算正經文化。

總之,安星在設計這件作品時,是從沈櫻及自己未曾謀麵的親生母親身上,汲取的靈感。

他被沈櫻視若珍寶般養大,也被女人帶在身邊學習。

他看過顧嵐的畫稿、照片,從安榮口中聽過那個女人生活中的點滴,她是如何樂觀熱情地麵對生活,麵對困難又是如何應對。

即便未曾謀麵,他仍舊能夠勾勒出顧嵐鮮活的模樣。

於是,安星萌生了為自己的兩位母親,設計一套首飾的想法。

等他又從安昭明那裏得知,安寧珠寶為何叫“安寧”,終於正式定稿。這套首飾為了母親,為了家庭。

如今批量生產的這套首飾,和其背後的故事被擺上官網,大量銷售。全國人民都知道了安家抱錯的事,也知道安家的真假少爺對兩位母親的愛,誰看了不誇一聲感天動地母子情呢?連帶著安寧珠寶最近的產品銷量都大幅增長了。

大家都覺得,這樣人品出眾的兩個孩子,出身的家庭、創辦的公司,也絕對不會差。

而這一切在譚秀看來,荒謬又可惡。麵對外界對安星和安榮的讚譽,她倒是勉強無視了,可如今,沈櫻竟然炫耀到了她的麵前!

她硬生生忍住了,雖然氣得微微發抖,卻還是繃住表情,輕笑著點了點頭。

“不錯,嫂子真是好福氣啊……能有兩個這麽好的兒子。”

說到後麵,譚秀的聲音已經有些扭曲。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失態了,抽回手,錯開目光,不再與沈櫻對視。

沈櫻凝視了譚秀一陣,扯了扯唇角。

安榮的神情也有些不好看,隻有安星疑惑地看看母親,再看看二嬸,不明白這兩人客套的時候,怎麽其中氛圍這麽奇怪。

媽媽剛才是在炫耀吧?安星不確定地想。但為什麽要對二嬸炫耀呢,那不是對牛彈琴嘛!

少年一點都不覺得,把二嬸比成“牛”有什麽不尊重的。

見哥哥不讓他說話,少年隻好哼哼唧唧地湊到路天沉旁邊。他被男人塞了一晚桂花米釀,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湯後,頓時忘記剛才的事情,眉開眼笑喝米釀去了。

路天沉揉了揉這有的吃,就沒有任何煩惱的小笨蛋,目光落在譚秀的身上。

結合目前得到的消息,譚秀這二十年來,安排了人一直監視著寧家夫妻。那夥小混混什麽都不懂,真正與譚秀聯係的,是那個叫“海哥”的。

可惜,那個海哥已經藏起來了,暫時還沒抓住。

一直以來,譚秀在使手段阻礙寧家夫妻在學校裏的評優漲工資,以及學校分房。這種行為,是為了不讓寧家的經濟狀況得到改善。

同時,譚秀曾經讓小混混們在高考前圍堵安榮。未必真的想讓人高考前受傷考不了,但一定沒安好心,想讓他高考失利。這種行為,就是想毀了安榮的未來。

割裂來看,也許是寧家夫妻曾經惹了譚秀,所以被教訓。畢竟譚秀出嫁前在家也是千嬌百寵的大小姐,而出身好卻沒養好的人,總把他人視作草芥。

但若是將一切結合起來看,若譚秀針對的不是寧家,那就有一個更清晰的猜測了。

——當初兩個孩子在醫院,是被譚秀故意調換的。這二十年來,譚秀一直藏在幕後,不想讓安榮過上好日子。

一個孩子當然不可能和譚秀有仇。所以,能讓譚秀折騰了二十年,她真正憎恨的對象、想要折磨的人,是安昭明與沈櫻。

路天沉覺得,他得和安昭明談談,看譚秀究竟和這兩人有什麽仇。

這些暗中的交鋒,安星也多少感覺到。但他沒有想太多,隻以為是沈櫻在表達不滿。

二叔二嬸他們明知道安榮和他抱錯,甚至都找到了安榮的存在,可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沒有提前告訴爸爸媽媽,而是隱瞞著,然後突然找上門。能做出這種事,爸爸媽媽生氣很正常呀!

沒看他爸爸現在隻笑著和大表哥聊天,完全不阻止媽媽羞辱人麽。

他二嬸活該。

安星搖頭晃腦地想著,美滋滋又喝一口米釀。

路天沉一個沒盯住,少年已經將那一晚桂花米釀全部喝完了。他連忙夾了些菜過去,讓少年少喝點。

安星來者不拒,放下碗繼續吃菜,還殷勤地給男人夾。

“這個雞腿好吃!沉哥你嚐嚐!”

看著少年這副快活的模樣,饒是路天沉因著那些猜測而心情有些沉重,此刻也輕鬆了許多。

安星朝著男人燦然一笑,轉頭又貓貓祟祟地偷看二表姐和表姐夫的互動。

“你嚐嚐這個丸子,味道不錯。”

女人夾起一顆丸子,遞到男人麵前。男人微笑著俯首,從女人筷間叼走那顆丸子。

“是我喜歡的味道,你真懂我。”

兩人相視一笑,充斥著油膩又酸臭的戀愛氣息!

沈家人全是一臉麻木。這兩個人剛剛結婚,好得和蜜裏調油一樣,剛開始看著讓人欣慰,到現在,已經令人疲倦了。

如今他們學會了眼不見為淨,甭管這對兒新婚夫妻如何瘋狂撒狗糧,他們不看、不聽、不吃。

安家夫妻和安榮在婚禮那天也見識過,但安家夫妻自己就愛撒狗糧,安榮則是單身貴族,對此同樣毫無感覺。

唯獨安星,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最近對這些談戀愛的畫麵比較敏銳。他興致勃勃地偷看了一會兒,轉了轉眼睛。

哎呀,他沉哥要追求他,那以後大概率,他倆也是要這樣你喂我、我喂你的。

從前都是沉哥給他夾菜,還真的沒有喂過他誒。

少年轉了轉眼睛,湊近男人,壓低了聲音。

“沉哥,你給我夾個生蠔唄!”

路天沉掃視一圈,見生蠔在靠近自己這邊的位置,離少年有些遠,便伸手替他拿了一個,放進盤子裏。

但安星並沒有立即吃,而是依舊用圓滾滾的杏眼看著男人,淺咖色的眸子濕漉漉的,像在賣萌。

“你喂我唄~”

整張飯桌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間,集中到了兩人身上。

這目光中含義很多,如果挨個拍照,大概可以做出一套表情包,中心思想是震驚與調侃。而這樣的目光下,路天沉卻相當淡定,隻頓了不到一秒,就伸手拿了少年的筷子,給他拆生蠔。

嗬,給這小笨蛋喂飯又如何,並不能代表小笨蛋接受了他的追求,不過是撒嬌的新方式罷了。

他都看透這個不開竅的小笨蛋了!

男人的動作不符合心理活動,輕柔地將拆出來的生蠔夾起,遞到少年嘴邊。

這塊生蠔肉還散發著熱氣,顫巍巍的出現在眼前。安星看著男人專注給自己喂飯的神情,啊嗚一口吃掉,口中滿是汁水充沛、滋味鮮美的生蠔肉。

唔,被沉哥喂的食,好像格外好吃啊!

安星若有所思。

可惜今天家人們太多,不好再嚐試,安星遺憾地想著下次和路天沉單獨吃飯,可以再試一試,慶功會的後半程,就平靜的結束了。

似乎是被沈櫻的炫耀氣到,譚秀後麵再沒有做什麽,又或者被氣得做不了什麽了。她安分地吃完,在沈家人提出離開後,也跟著走了。

待眾人都離開,路天沉和安昭明在書房裏說了一會兒話,出來見安星正與安榮和舍友們打遊戲,便也打算離開了。

“你們先玩!我去送沉哥!”

安星一下子扔開遊戲機,顛兒顛兒地跑到了路天沉旁邊,和男人一起朝外走。

如今是十一月底,唐城入了秋,氣溫降得很快。剛才在房間裏穿著單衣玩遊戲,這會兒出來,安星就覺得有點冷了。

一陣風刮過,安星哆嗦了一下。

路天沉出來就覺得安星穿少了,見少年的小肩膀抖了一下,開口:

“冷嗎?你別送了,趕緊回去。”

“不行,我送你到車上。”

安星堅持道,不承認是他最後的倔強。

“我才沒有冷。”

然後被一陣風吹得透心涼,整個人都懵在了原地。

路天沉又好氣又好笑,脫掉身上的風衣外套,兜頭把少年整個罩住。

“不是怕你冷,我是擔心你寒氣入體會生病。趕緊回去吧,嗯?”

男人的體溫很高,連帶著衣服也熱烘烘的,被裹住後安星整個人都溫暖起來。他抬起頭,呆呆地看過去。

路天沉專注地看著他,漆黑的雙眸中隻有他的身影。

“其實還有一種方法,能讓我不冷呀。”

安星鬼使神差地開口。

“你親我一下,我說不定就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