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與寧榮告別後,饒是再遲鈍,安星也察覺到安昭明有些不對勁了。
他還有點茫然,知道看見安昭明把寧榮的身份證還過去,麵上依舊無辜,心中卻重重一跳。再回想安昭明聽見寧榮說當年抱錯,卻壓根沒有追問,心中也有數了。
坦白的事不能拖了,安星默默地想。
待進了家門,沈櫻比他們先一步到家,催促兒子去喝點粥,趕緊上樓休息。
“那一家人也太過分了!我們星星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還要被連累。”
女人憤憤地絮叨,拉著兒子的手和胳膊檢查,看見安星左手上的劃痕與淤腫,心疼不已。
“幸好傷得不厲害,不然我看你以後怎麽做手工!”
安星縮了縮脖子,整個人一大寫的乖巧,期期艾艾開口。
“媽媽你沒事吧?是不是嚇到你了?”
剛才沈櫻一副悲傷到站不穩的樣子,可把安星嚇到了。
女人冷笑一聲。
“你媽我哪有那麽脆弱,我那是演的!”
安星:!
“你個小笨蛋,人家都沒用多少勁兒,你都能腿軟的被推水裏。我不演,你是打算被撈起來以後繼續和人吵架嗎?!”
安星:……
“那個把你拉上來的孩子怎麽樣了?”
少年蔫兮兮不說話,安昭明回神,答了一聲。
“送去他朋友家了。”
“我就說你不要瞎逞能,你就給我能!”沈櫻用力戳兒子額頭,“你以後離那小子遠點!”
“咳,不要受害者有罪論。”安昭明輕咳一聲,“今兒這事主要也是意外。”
沈櫻這會兒情緒上頭,誰跟安星落水的事沾邊就惱誰,聽見男人的話,回頭瞪他一眼。
“你現在會說話,你平時怎麽不教教兒子!和人吵架吵不過還被動手,安昭明這是不是你兒子!”
安昭明脫口而出:“當然是我兒子!怎麽可能不是我兒子!”
安星眼圈一紅,眼淚落了下來。
“……星星?星星你哭什麽?”
沈櫻最先注意到少年的眼淚,驚訝極了。安昭明看見兒子的表情,心中猛然一沉。
脫口而出的話往往代表著最真實的想法,在聽見安昭明那句話的瞬間,安星覺得心頭沉甸甸壓著的隱形的巨石,在這一刻,也落了下來。
他抬頭看了看安昭明和沈櫻,沒有說話,上樓去自己的房間,拿出之前路天沉給他的報告,步履沉重地下樓,遞給兩個人。
“我那天拔了爸爸的頭發和我的頭發,送去做了親子鑒定。”
“……”
屋內是難捱的死寂,安昭明麵無表情。沈櫻也沉默下來,看看那份文件袋,再看看少年,像是意識到什麽,眼眶慢慢紅了。她朝後踉蹌了一步,身體晃了晃。
“媽媽!”
安星急忙衝過去,伸手扶住女人。
沈櫻反手死死抓住少年的手腕,目光從少年焦急又愧疚的麵上,慢慢移向了文件袋。
安昭明拿著文件袋,覺得有些燙手。他沉默半晌,站起身扶住沈櫻。
“今天很晚了,該休息……”
“打開。”
沈櫻的聲音嘶啞又平靜。
安昭明又默然了一陣,沒有急著打開文件袋,先扶著沈櫻坐到沙發上,再反手把安星摁到沈櫻旁邊,然後自己也坐下來。
他看著文件袋上鮮紅的公章,見密封袋已經被拆開過,無聲歎了口氣,在兩人的注視下,拿出了其中的文件。
那一行結果顯目又刺眼。
安昭明閉了閉眼,最壞的猜測成真,他竟然詭異地平靜下來。比起這個結果,他更擔心的是……
“阿櫻?”
女人無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東西,通紅的眼眶死死盯著那行字。直到她挪開目光,才發現自己一直攥著兒子的手腕,隨即觸電般鬆開了手。她低頭,看見兒子的手腕,被自己攥出了一圈紅印。
“星星……”
安星縮了縮右手,沒喊疼,半晌才抬頭,勉強笑了笑。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麽跟你們說……”
“沉哥幫我做的檢查。檢測機構說把我送去的頭發都用了,剩下的檢材也銷毀了,除了沉哥,再沒人知道這件事了。”
“我……我是真的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總之……”
“既然我不是你們的孩子,那還是快把你們真正的孩子找回來,我也快點搬走吧……”
安昭明和沈櫻根本就沒有懷疑這份檢測報告的真實性,因為安星沒有撒謊的必要,而這孩子這幾天的低落與剛才的不自然,也就都有了解釋。
眼前的一切真實又荒誕,他們此刻還有些渾噩,反應不過來。他們木然地聽著安星說話,那聲音仿佛隔著一層薄紗,縹緲朦朧。直到他們聽見少年的最後一句話。
“胡鬧!什麽搬走!你才幾歲就想自己出去住!”
安昭明想都不想地拒絕。
“星星你不認媽媽了嗎?就因為你不是媽媽生的,就不認媽媽了嗎?”
沈櫻麵容哀傷,淚水緩緩滑落。
安星鼻頭一酸,本就是在強忍難過,此時僅有的一點刻意也維持不住,一下子撲到了沈櫻懷裏。
“不、不是……我不想離開你們嗚嗚嗚!”
沈櫻一把摟住少年,安昭明也抹了把臉,抓住安星的肩膀。
“好不容易把你養這麽大,你說搬走就搬走?”
男人的眼眶也是紅的,向來威嚴沉肅的聲音有些顫抖。
“想都別想!你老老實實給我和你媽養老!根據我國繼承法,構成收養關係就要承擔起義務來!”
上一世,知道真相的沈櫻被刺激到當場暈過去,安星與安昭明把人送去醫院,守著女人醒來。沈櫻醒來後,安星提出要搬走。
那個時候,沈櫻與安昭明做出的反應,與如今完全相同。
聽著熟悉的、上輩子就聽過一次的話語,安星的眼淚仍舊止不住。
他曾經擔心過,會不會這輩子由他說出真相後,爸爸媽媽會改變對他的看法,會不那麽……愛他了。這樣的想法很幼稚,但他才二十歲,他太在乎他們了,麵對這種大事,實在很難保持理智。
也許那些借口都是假的,他之所以拖到意外發生才坦白,大概隻是因為害怕吧。
“我給你們養老,”少年抽抽搭搭,“你們要不要我,我都給你們養老。”
家裏做飯的張姨今天請假,李叔把沈櫻從警局接回後也回了自己家,別墅裏隻有他們三個。一家三口抱頭痛哭,還是安昭明最先冷靜下來,摁著安星喝完粥上樓休息。
“你今天落水了,去洗個澡趕緊睡覺。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說。”安昭明道,“這鑒定,是路家那小子幫你做的?”
安星點頭,順嘴抹黑安皓:“那次跟堂哥吵了架,我又聽見有人傳謠,一時氣不過……沉哥答應過不會給別人說的,鑒定也是在他家私人醫院做的。”
安昭明倒是不太擔心泄密,畢竟路天沉很可靠。何況這種事情隻要他和沈櫻有了準備,就算是泄露出去,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倒是如今看來,公司裏的謠言,必須要查查怎麽回事了。
他不動聲色點點頭,見兒子喝完了粥,就把人趕上樓回房間,然後轉身,坐在沈櫻旁邊。
“阿櫻……”
沈櫻張了張口,在安昭明麵前再無掩飾,淚水一滴滴砸了下來。
“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安昭明也心力交瘁。他白天才有了點動搖,正覺得自己腦子有病瞎猜,誰想那點荒誕的猜測,就這麽猝不及防成了真。他歎了口氣。
“往好了想,幸好是星星發現了這件事。如果讓外人知道這件事,咱們家會更被動。”
安家家大業大,不是沒有人覬覦。如果讓不懷好意的人先知道了這件事,提前接觸他們的親生兒子,或者暗中慫恿威脅安星,那麻煩才更大。
沈櫻搖了搖頭。她指的並不是錢,而是……那孩子發現這種事,還要自己坦白,那得多難過。
安星這些日子,又該是怎樣的擔驚受怕與愧疚。
“咱們的……兒子,要盡快找到。”
沈櫻抓住了丈夫的手。
“星星沒有做錯任何事,他的父母也不該被瞞著。”
“咱們做為父母,不能讓星星承受這些壓力。”
為母則強,她這種時候也不能隻顧著傷心,否則他們這個家就要散了。
安昭明握了握妻子的手。
“好。”
這一夜,兩人輾轉反側,誰都沒有睡好。第二天沈櫻起來,決定做點好吃的讓兒子開心點。可等她做好了早飯,安昭明已經下來了,安星的房間還是沒有動靜。
“星星?起床了沒?”
沈櫻上樓叫兒子起床,敲了敲房門,聽不見裏麵的一點動靜。
等下,小笨蛋不會坦白完真相,就離家出走了吧?!
沈櫻覺得自家兒子的智商,還真可能幹出這件事,連忙擰開門進去,就見少年縮在被窩裏,睡得正熟。
她鬆了一口氣,悄聲走進昏暗的房間,正想把兒子推醒,目光一頓。
少年蜷成一團,臉燒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