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旁,一堵古老而殘缺的石牆靜靜地佇立。當第二天夜幕降臨,我歸來時,遠遠地瞥見小王子,雙腿懸空,孤寂地坐在那堵牆上。微風中,我仿佛聽見他喃喃自語:

“你怎麽不記得了呢?”他輕聲說,“這裏,並不是我們約定的地方。”

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另一個聲音的餘韻,因為他的回答緊接著響起:

“沒錯,沒錯,那一天是不會錯的;但地點,卻並非此處……”

我緩緩地走向那堵牆,目光四處搜尋,卻仍不見其他人的身影,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然而小王子又繼續道:

“……你當然會明白。隻需在沙地上尋找我的足跡,它們會指引你到起始之地。你就在那裏等候我吧,今夜,我必將赴約。”

盡管我離牆隻有二十步之遙,卻仍然看不清他的麵容,也捉摸不透他的思緒。

突然,小王子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隨後又帶著一絲不安問道:

“你的毒液,真的如你所說那般強大嗎?你能保證,不會讓我承受太久的痛苦嗎?”

我心頭一緊,急忙加快步伐,但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你可以離去了。”小王子淡淡地說道,“我也要下來了。”

我低頭望去,隻見那堵石牆腳下,一條黃蛇正昂首挺胸,對著小王子蓄勢待發。那是一種致命的黃蛇,它的毒液能在瞬息間奪人性命。我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槍,同時衝向小王子。然而,黃蛇似乎被我的動靜所驚擾,它如一條幹涸的水流般緩緩鑽入沙地,悄無聲息地在石縫中穿梭,隻留下一串如金屬碰撞般的輕響。

當我終於氣喘籲籲地趕到牆邊時,小王子已無力地倒在我的懷中。他的臉色蒼白如雪,仿佛所有的生機都被抽離。

“你這是在做什麽?”我驚愕地問道,“你怎麽會和這樣的蛇交談?”

我迅速解開他脖頸上的金黃色圍脖,用水潤濕他的太陽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此刻,我不敢再追問任何事情,隻是緊緊地抱著他。他的雙眼凝視著我,雙臂也環抱住我的脖子。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跳,它就像一隻被獵人擊中的小鳥,掙紮著、顫動著。

他輕聲對我說:“我很高興,你找到了你所需要的東西。很快,你就可以回到你的家鄉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我疑惑地問道。

我此行的目的正是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在沒有任何希望的情況下,我竟然奇跡般地修複了我的機器。

然而他並沒有回答我,隻是繼續說道:“我也一樣,今天,我也要回家了……”

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憂傷:“但我的家比你的更遠、更難到達……”

我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我緊緊地抱著他,仿佛他還是個需要保護的孩子。但我能感覺到他正在一點一點地離我遠去,就像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我想要拉住他,卻無能為力。

他的目光穿過我望向遙遠的地方,那裏仿佛有他深深的思念和無法言說的秘密。

“我有你畫的羊,”他輕聲說道,“還有羊的箱子和嘴套子……”

他的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微笑。我等待了許久,他的身體才漸漸恢複了些許溫暖。

“小家夥,你剛才真的嚇壞我了。”我輕聲說道。

他微微地點了點頭:“是的,我確實有些害怕。但今晚,我會更加害怕……”

他的話讓我心中一緊。我突然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麽無法挽回的事情。一想到可能再也聽不到他的笑聲、看不到他的笑容,我的心就像被寒冰凍結一般。

“小家夥,”我急切地說道,“我還想聽你的笑聲、看你的笑容……”

他轉向我,認真地說道:“到今天夜裏,正好是一年了。我的星球將再次位於我去年降落的那個地方的上空。如果我能回到那裏,就能再次看到我的花、我的火山和我曾經深愛的一切……”

“小家夥,”我打斷他道,“關於蛇、關於約會、關於星星……這一切都隻是噩夢對嗎?我們不需要去理會它們……”

但他並沒有回答我,隻是繼續說道:“重要的事情是看不見的……就像那朵花一樣。雖然我們相隔遙遠,但隻要我抬頭仰望星空,就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和它的美好。所有的星星都仿佛開滿了花朵……”

“是的,”我輕聲附和道,“我能明白你的感受。”

“還有這井水,”他繼續說道,“因為你為我付出的努力和那份心意,它變得如此甘甜和珍貴。每當我喝下這井水時,就仿佛聽到了美妙的音樂……”

“是的,”我再次附和道,“這井水確實非同一般。”

他微微一笑:“夜晚來臨時,你抬頭看看星空吧。我的那顆星星太小了,我可能無法指給你看它在哪裏。但其實這樣更好,你可以想象我的那顆星星就在其中一顆閃爍著光芒的星星裏。那麽所有的星星對你來說都將充滿意義……它們都會成為你的朋友。而且我還要給你留下一份特別的禮物……”

他又笑了起來:“你知道嗎?這份禮物就像那甘甜的井水一樣珍貴……”

“你指的是什麽?”我好奇地問道。

他解釋道:“對於不同的人來說,星星有著不同的意義。對於旅行者來說,它們是指引方向的燈塔;對於學者來說,它們是研究的對象;對於商人來說,它們可能代表著財富。但無論如何,星星本身是不會說話的。然而對於你來說,我的那顆星星將是獨一無二的……因為每當夜晚來臨你仰望星空時,你會知道我就在那裏微笑著注視著你。那麽所有的星星對你來說都將充滿笑意和溫暖……”

這時他又笑了起來:“想象一下那個場景吧——每當你感到孤獨或沮喪時,隻要打開窗戶仰望星空就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和我的笑容。那時你會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美好起來……即使有時候別人不理解你的舉動或嘲笑你的幻想也沒關係。因為你知道我們之間有著這份特殊的聯係和這份珍貴的友誼……”

這時他又笑了起來:“就好像我並沒有給你真正的星星,但卻給了你無數會笑出聲來的小鈴鐺一樣……”說完他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然而笑聲過後,他的神情再次變得嚴肅起來:“但是請記住——今夜你不要來找我。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痛苦的樣子……就像要死去一樣。你明白嗎?沒有必要來找我……”他重複道。

“不!”我堅定地拒絕道,“我不想離開你!無論發生什麽我都要陪在你身邊!”

他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你聽我說……蛇是很危險的動物。它可能會傷害到你……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我不在乎!”我大聲說道,“我隻要你好好的!我隻要你留下來!”

他似乎被我的堅定所打動,眼中閃過一絲安慰:“其實……其實蛇咬第二口的時候就沒有毒液了……”他小聲地補充道,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然而那天夜裏,我並沒有看到他離開。當我終於找到他時,他已經堅定地踏上了歸途。他拉著我的手,眼中滿是擔憂:“你不應該來的……這會讓你更加難過。我會變得很痛苦……但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解釋道。

我默默無言,隻是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你明白嗎?”他繼續說道,“路還很長……我不能帶著這副身軀走下去。它太重了、太沉了……”

我依然沉默不語,隻是默默地陪伴在他身邊。

他試圖振作精神:“但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知道嗎?我也會仰望星空、也會聆聽星星的聲音。每一顆星星都將變成一口井、每一口井都將為我提供甘甜的井水……”

我依然沉默不語,心中的悲傷無法言喻。

他有些泄氣,但很快又振作起來:“這多有趣啊!你將有五億個鈴鐺陪伴著你、我將有五億口水井滋養著我……”說完他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然而笑聲過後,他再次陷入了沉默。小王子哭了。

“就送到這裏吧。”他低聲說道,“剩下的路我要自己走。”

他坐下來,因為恐懼而顫抖。但他仍然努力保持著鎮定:“你知道嗎……我的花……她是那麽弱小、那麽需要保護……她隻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來保護自己……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我也坐下來,因為我再也無法站立。他繼續說道:“這些就是我想說的全部了……”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站起來向前走去。而我卻像被釘住一般無法動彈。

突然,一道黃光在他腳踝處閃過。他瞬間僵硬地倒在了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沙漠吞噬了他最後的呼吸和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