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時間裏,唐近樓每天勤修紫霞功,內傷漸漸痊愈,一呼一吸之間,似乎連肺葉的逐漸好轉也能感受得到,內功漸漸登堂入室。
每日裏,唐近樓都會和令狐衝交流劍術心得,兩人都覺得大有收獲。兩月之後,蘇雁月帶來消息,說嶽不群已經準許令狐衝下山,令狐衝大喜過望,這不僅代表嶽不群已經原諒了他,而且三個月沒有喝酒,對他這樣的酒鬼來說也實在是煎熬不已。
令狐衝下了思過崖,唐近樓雖然少了一個可以交流的人,但卻也能更加專心地將心思放在修行紫霞功之上。每日裏,除了跟前來送飯的蘇雁月說一會兒話,唐近樓便沒有了其他的事情,隻剩下了練功練功再練功。唐近樓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嶽不群要讓他上這思過崖來練習紫霞神功,不僅僅是因為功法本身需要在一個清淨無人打擾的地方入門,而且如果唐近樓在華山門中練功的話,就算沒人打擾他,他自己也忍受不住如此清苦的修行。
每天除了練功還是練功,也隻有在這青山綠水無人擾的地方,才能夠這樣毫無阻礙地堅持下來吧。
這天,唐近樓正在洞中練功,忽聽洞外有人喊他:“七師弟,小七,小七……”唐近樓麵上紫氣瞬間消散,下了盤坐的青石,唐近樓來到洞外,隻見高根明正在不遠處站著大呼小叫,卻沒有進洞來,看來是嶽不群對弟子們已經吩咐過了,不準進洞以免驚擾他的修煉,造成走火入魔。
唐近樓招呼一聲:“進來。”將高根明引進了洞裏。
高根明手裏還提著一個飯籃,放在青石上,唐近樓笑道:“我在這思過崖上待了三個月,你來看了我三次,偏偏隻有今天才帶了吃食,我看,一定沒什麽好事。”
高根明打開盒蓋,將一盤燒雞肉,一壺酒取出放在青石之上,嘴裏苦笑道:“的確沒什麽好事。”神情間頗為愁苦,唐近樓心中一驚,調笑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
兩人靜靜吃喝。
高根明喝了口酒,道:“前天我被師父責罰了。”
唐近樓笑道:“你被責罰的日子,還少麽?”
高根明歎道:“這次可大不一樣,我心中……我心中十分不安。”
唐近樓奇道:“這是為何,難道你做了什麽欺師滅祖的事情?我看你隻怕也沒有那個本事吧?”
唐近樓原是玩笑話,哪知高根明竟然長歎一聲,道:“不錯,隻怕也和欺師滅祖差不多了。”
唐近樓驚道:“究竟是什麽事?……你為什麽會受到責罰?”
高根明道:“前天晚上,我在柴房飲酒被師父發現,因此受到了責罰。”
唐近樓道:“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高根明又飲了一口酒,道:“你聽我慢慢說。”
他抬起頭來,似是在回憶,又似在組織語言,緩緩說道:“大約一個月前的一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到柴房去喝酒,我們時常放酒菜的那張案幾大概是太過老舊,一條腿斷掉了,我去找了幾根木頭,想將這條腿重新綁上。我把那案幾翻過來的時候,偶然間發現了一樣東西……”
唐近樓脫口道:“武功秘笈?!”
高根明愕然道:“你怎麽知道?!”
唐近樓搖了搖頭,道:“你繼續說下去。”心中想到:真老套的橋段……隻是,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高根明繼續說道:“其實那也不算是什麽武功秘笈。我在桌子底下,看見那一麵竟然刻滿了劍法的圖形。
“我仔細看去,隻見那些圖形的的確確是劍法圖形,而且,還是我華山劍法。
“華山劍法我所學不多,但這路劍法的的確確是華山劍法是絕不會認錯的。隻因為上麵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練過,正是華山派七十二式基礎劍法。”
唐近樓聽著高根明的訴說,默默不語,知道這劍法想來就是整件事情的關鍵,隻不知這劍法到底有何奧妙,高根明又是何處犯了門規?
高根明繼續道:“那劍法刻在案幾之下,我仔細思索,尋思或許是我華山派某位前輩刻下,也可能是某個頑劣的前輩刻來玩耍的,七十二式劍法我招招識得,也招招都會使用。
“我當時細細看去,隻見這些劍法雖然是我所學過的那些劍法絕不會錯,但是很多招式,不知為何,看上去都是似是而非。我當時連連搖頭,心下以為這定是某位前輩學藝時頑劣,因此將這路劍法刻上去,但是他自己學藝不精,因此才將劍法弄得如此似是而非。”
唐近樓沒有說話,隻聽高根明歎息一聲,繼續說道:“我當時懷著玩笑的心情看完了全部的招數,然後忽然想要練練。我連著練了兩劍,心中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我應該試試那案幾上所刻的招式練法……”
高根明停了下來,默默不語。
唐近樓道:“然後,你就練了,對不對?”
高根明點了點頭。
唐近樓道:“那路劍法……究竟有什麽不同?”
高根明從青石上躍起,站在地上,道:“你看看就明白了。”說完拔出長劍,在洞中一招一式地演練起來,唐近樓看了兩招,臉色逐漸肅穆起來。
這路基礎劍法,已經被修改過了。
修改劍法,唐近樓上次見到,是看到蘇雁月那幼稚之極的劍法,可是這路劍術,卻絕不一樣。這路劍法隻是華山派入門弟子所學的基礎劍法,雖然並不外傳,但在華山派弟子的心目中,也並不是什麽緊要的劍法。這劍法並不如何精妙,改過之後,也是如此。
可是這路改動之後似是而非的基礎劍法,在高根明使出,卻是行雲流水流暢之極。唐近樓現在劍術修為比高根明高出不知多少倍,一眼就看出,改動這路劍法的,必定是一名劍術修為極為高深的前輩,武學上的大宗師!
唐近樓歎息一聲,道:“這路劍法並不如何精妙,我看,留在我華山門中,除了害人,也沒別的用處了。”高根明一驚,停下劍法道:“你也這樣認為?”
唐近樓道:“還有誰這樣說過?”
高根明道:“前日我在柴房喝酒,之後又把這劍法看了一遍,這時候師父忽然進來,看到了這張案幾。
“師父看過之後,說這是劍宗的邪道劍術,害人不淺,還問我是否已經練過。
“我隻說看過幾次,是否在練劍之時練過,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師父當時就告誡我一定不要誤入歧途,當時他伸手一掌就將那張案幾打得粉碎……”
唐近樓道:“我說的害人,就是這個意思了,師父是氣宗弟子,怎麽能容忍這種明顯有劍宗傾向的劍術出現在華山派中。”
高根明道:“的確如此,這件事情師父其實並沒有如何責罰我,第二天也隻是因為我偷偷喝酒而罰我掃了一天的地,可是……”
高根明又歎了口氣,他今天歎的氣隻怕比過去一年還要多,他歎了口氣,說道:“我今天練劍時,卻是嚇得心驚膽戰,我練習基礎劍法時,總是不自覺地便會按照那張案幾上所記錄的劍招練起,因為那轉折銜接之處,比起我之前學的不知要美妙多少倍……
“如果隻是這樣倒也罷了,我因為怕師父看見之後,會責罰於我,因此不敢練那七十二式劍法,改練其他的劍術,可是讓我驚駭的是,無論我練的是哪一路劍法,那劍招中的奇異之處總是不知不覺地影響著我,讓我每一招都不知不覺地發生變化。
“以師父的脾氣,若是發現我劍法如此不倫不類,隻怕受些責罰還是輕的,說不定要將我逐出山門……劍宗劍法,果然邪門。”
他苦惱不已,可是唐近樓聽到他練其他劍術時,也能夠將那基礎劍法融入其中,卻不禁麵露喜色。想起前兩月自己還和令狐衝玩笑過華山的“氣劍之爭”,沒想到今天卻是看見了一個貨真價實受到劍宗“蠱惑”的氣宗弟子。
唐近樓道:“劍宗氣宗,都是我華山分支,你又何必如此煩惱,難道你沒有發現,這些日子你的劍法大有進益嗎?”
高根明苦笑道:“這點進步,不要也罷,我又不求什麽天下第一,要那麽好的劍法做什麽?”
唐近樓哭笑不得,說道:“文人學字,從橫豎撇折捺做起,任你再複雜的字,也逃不出這五筆的窠臼,而我們武人學劍,最為關鍵的卻是入門時所學的基礎劍法,一個門派的劍術不論如何變幻,也終究是由這基礎劍法拆解組合而成。
“你看的這路劍法,能夠在無形中影響你學過的其他劍術,可見他絕非是遊戲之作,而是精通本門劍術的前輩所刻。”
高根明道:“就算是前輩,隻怕也是劍宗前輩。”
唐近樓苦笑道:“你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去追究究竟是誰刻了這路劍法,而是好好想想怎麽能夠不讓師父發現你誤入‘劍宗邪道’的事情。”
高根明道:“這就是我上山來找你的目的了,你給我想個辦法,究竟怎麽樣才能夠瞞過去?”
唐近樓道:“既然你已經到了不自覺就會受到影響的地步,那為了擺脫這種影響,你練劍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慢一點,再慢一點,這樣或許能夠使出‘正確’的劍法。”
高根明苦笑道:“那師父還不把我罵死?”
唐近樓道:“罵不死你的,隻要你能夠躲過這一劫,你就偷著笑吧。”
高根明歎氣道:“我總覺得這不是什麽好辦法。不過,也隻好如此了,平日裏隻聽過師父說華山劍宗是邪道,沒有想到劍宗竟然這麽邪門,看來不把這些劍法完全忘掉,我是永遠也別想安安心心練劍了。”
唐近樓笑道:“你要把劍法忘掉?這倒稀奇了,嘿嘿,要說記憶劍法,那是我的強項,可是要說忘記,我卻是一點經驗都沒有。”
高根明道:“能夠記住,必然就能夠忘記,”高根明皺著眉頭,忽道:“不跟你說了,我現在就下山去,快快把這路劍法忘記。”
唐近樓看著高根明急急地離去,心想:這孩子怎麽犯傻了?
又過了幾天,唐近樓從蘇雁月那裏得知,高根明之後並沒有再受到嶽不群的責罵,想來是小心翼翼的結果,隻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成功地將那路劍法忘記。
這天早上,唐近樓在思過崖山洞外的平地之上悠閑地看著風景。他的紫霞功已經漸漸經曆了最初的階段,如今隻要每天在朝陽初升之時練功一個時辰即可。
這幾個月來,唐近樓一直都是以內功修煉為主,效果也是極為顯著,耳聰目明不說,連身體的其他感覺也進步了不少。往往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這時候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唐近樓一怔,細細聽去,那聲音卻是漸漸增大,直到戛然而止。唐近樓忽地醒悟,轉過身來,隻見令狐衝正站在小路與思過崖的接口處奇怪地看著他。
令狐衝道:“你剛剛在做什麽?”
唐近樓微笑著搖了搖頭,問道:“師兄,大早上的,你怎麽跑到思過崖來了?”
令狐衝苦笑道:“昨天我在山下跟人打架,又被師父罰上來了。”
唐近樓哈哈大笑。令狐衝正義感極強,每次碰到不平之事,總是要管上一管,難免會跟人打架,大部分時候隻要沒有人告訴嶽不群,他即使知道,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隻要有人告訴了他,或者他當麵見到,令狐衝即使就算是再有道理,也免不了要上思過崖好好反省反省。
唐近樓道:“大師哥,我的紫霞功已經初成,如今是用不著那山洞了,你要是想練功就到裏麵去吧,這外麵的烈日狂風,這次就由師弟我來承受好了。”
令狐衝笑道:“你既然紫霞功初成,那內傷自然也無大礙了,為何不幹脆下思過崖去練功?”
唐近樓眼珠一轉,道:“這個嘛,我自然有自己的原因的。”心道:我在下麵也是天天練功吃飯,在這裏同樣是練功吃飯,但是每頓飯都是美眉親自送上來,吃飯的時候美女在一旁,味道都不一樣的。
令狐衝道:“師弟,師父說最近武林中風起雲湧,看起來要出亂子了,我身為華山大弟子,而你更是修習了本派的紫霞神功,更應該努力練功,危急時刻也好能夠助師父師娘一臂之力。”
唐近樓道:“這是自然。”
令狐衝看看天色,道:“此處風朗氣清,師弟你就好好享受一下這大好風光吧,我先進去練功了。”
唐近樓嘴角勾起一絲微笑,令狐衝明明是個內心自由而隨性的人,可是他表現出來,卻往往是刻板而充滿了道德高度。也隻有在喝酒和練劍的時候,唐近樓才能看到他的特質。
這天唐近樓正在練劍,忽然聽到“轟”的一聲響從洞內傳出,唐近樓一怔,不一刻,隻聽令狐衝叫道:“七師弟,快進來,這裏有個洞。”
唐近樓驚喜交加,飛奔入洞內去。果然見到令狐衝站在一個洞穴旁邊,臉上卻是對未知事物的興趣。令狐衝道:“我剛剛練劍之時,偶然一招竟然將劍全部插入石壁,因此懷疑這裏空的,果然如此。”
唐近樓心道:老子當年挨著敲過,都沒發現這處地方,你在這裏練練劍就能發現,果然萬事都要講個緣分。唐近樓伸頭看了看洞內,隻見黑乎乎的一片,說道:“我們進去看看。”
令狐衝取出火折子,燃起一個火把,當先走了進去,唐近樓跟了進去,一腳踩在什麽東西上,趔趄了兩步,唐近樓轉頭一看,卻是一個骷髏頭骨,一時間汗毛聳立,卻也知道這就是魔教中那用斧頭的長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