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後,六月初六。

嶽不群站在正氣堂中,看著牆上氣劍衝霄的牌匾,默然無語。

寧中則端著茶走過來,說道:“師兄,你在想什麽呢?”

嶽不群回過神來,看著寧中則,微微笑了一笑,接過她手中的茶杯,說道:“還能有什麽事情呢?”

寧中則看著丈夫,見他雙鬢一年來又多了許多銀發,不由有些心疼,溫柔地說道:“你也別太擔心了,去年小樓就能夠擊敗左冷禪,現在他的武功劍法已經稱得上深不可測,左冷禪仍不會是他的對手。”

嶽不群笑了笑,說道:“你說得沒錯。”他轉過身,走到門前,看著練武場中,弟子們起起落落正在練劍,他的思緒卻無法在他們身上停留,嶽不群喝了一口茶水,也不知其味。他歎息一聲,說道:“我也希望如此,不過,去年在少林寺中,我親眼見過東方不敗的身法武功,若是左冷禪確實學到了這等神功……”

寧中則打斷他,說道:“不會的,東方不敗是何等人物,左冷禪就算天資再高,才一年時間,也不可能練到他那種程度,更何況,辟邪劍法未必就如葵花寶典一樣強。”

嶽不群搖頭道:“去年他被小樓擊敗,一生費盡心機所做一切,盡皆幻滅,他若是還有半分雄心壯誌,便不可能放過辟邪劍法這最後的機會。去年小樓收到林平之從福州寄來的書信,裏麵已經講得清清楚楚,左冷禪已經得到了辟邪劍法,若他在五嶽大會上成功,或許他還有所猶豫,但他已經失敗了,除非他今日不來,隻要他仍舊來華山赴約,那麽他一定已經修行了辟邪劍法。隻是不知道,一年時間,他能練到什麽程度。”

寧中則將手放在他的肩上,說道:“唐近樓這孩子,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的性格,我們都很了解,沒有八分把握,他是不肯開口的。既然他敢在朝陽峰上等東方不敗,說明他已經有信心與東方不敗一戰,連東方不敗都不懼,又何況是左冷禪呢?”

嶽不群苦笑一聲,說道:“左冷禪但凡是練出了東方不敗八分的速度,我便要替小樓擔心了,就算劍招上能勝過他,可又怎麽追得上他?”

寧中則微微一笑,說道:“你也別太擔心,你再擔心,動手的又不是你,終究於事無補。”

嶽不群歎息一聲,說道:“你說得對。”他聽了妻子的勸,勉強靜下心來喝茶,神色間卻仍免不了憂慮之色。

正喝茶間,高根明從門口走了進來,見到嶽不群,施了一禮,說道:“師父,方證大師,衝虛道長,莫師伯,天門師伯,定閑師太,都在會客廳等著您。”

嶽不群點了點頭,說道:“衝兒在嗎?”

高根明道:“大師兄在接待。”

嶽不群道:“你去演武場看著,我這便去會客廳。”

待高根明離開了,嶽不群又歎了口氣,說道:“這些掌門人,都是為這場惡戰而來。”

寧中則道:“今天是左冷禪上山的日子,他們來也很正常。”

嶽不群搖頭說道:“我說的不是左冷禪。”

寧中則一怔,說道:“難道是東方不敗?”

嶽不群道:“還能有誰,你隻是聽我講述當時情景,終究感受不深,並不盡知東方不敗的可怕之處。他們如果是為了左冷禪而來,不會今天早上才上山的。”嶽不群方才稍微平複的心情此時又開始波折起來,他看著門外,喃喃說道:“他們還不知道,左冷禪很有可能練了辟邪劍法。”嶽不群心思轉過,將茶杯隨手放在一旁桌上,說道:“走吧,我們去見見這些老朋友。”

※※※※

朝陽峰上。

蘇雁月打著哈欠,靠在唐近樓肩上。

唐近樓笑道:“你看看你,大清早的連覺都不睡,爬上朝陽峰來做什麽?”

蘇雁月說道:“你已經半個月沒下山了,我來看看你。”

唐近樓說道:“我半個月沒下山不假,不過你好像每天都在給我送飯吧?”

蘇雁月調整了一下腦袋的位置,讓自己靠得更舒服,她歎了口氣,說道:“我不放心你。”

唐近樓沉默了一下,說道:“他不是我的對手。”

蘇雁月直起身來,她看著唐近樓,說道:“我知道……我隻是擔心……”

唐近樓握住她的雙手,堅定地說道:“沒什麽可擔心的,就算他學了辟邪劍法,也不是我的對手。”

蘇雁月看著他的眼睛,片刻後點了點頭,她靜靜地依偎在唐近樓身旁,沉默了好一會兒,喃喃地說道:“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希望,那時候你在封禪台上,沒有約他今日再戰。”

唐近樓沉默了一下,說道:“為什麽,難道你不想報仇了嗎?”

蘇雁月輕聲道:“一年之前,在封禪台上,我以為我們還沒有報仇,因為他還活著,可是現在,我已經不這樣想了。”

唐近樓問道:“為什麽?”

蘇雁月抬起頭,看著唐近樓的眼睛,說道:“對他來說,我們死去的親人,不過是他棋盤上無意間橫掃的棋子,而他的五嶽並派大業,才是他最重要的東西,我想,就連他自己的性命,也不比這個目標重要。我們破壞了他的美夢,讓他幾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比殺了他,還要讓他難受。既然他活著比死了難受,我為什麽還要執著於殺死他呢?”

唐近樓心知蘇雁月終於走出了那一段往事,心中不由一暢。

他點了點頭,讚道:“原來你是希望他生不如死,不愧是小雁兒。”

蘇雁月捶了他一下,啐道:“呸!”她忽地又歎息了一聲,說道:“他為了自己的大業,殺害了我們的親人。而表哥你替舅舅報了仇,讓他的雄圖大業一朝夢碎。難道這就是你老掛在嘴上的因果麽?”

唐近樓淡淡一笑,說道:“因果循環,誰能說得清呢。”他隔著竹屋的窗戶,透過茂密的森林,看著漸漸升高的日頭,說道:“你若再不下山,由因推果,中午我必然沒飯可吃。”蘇雁月站起身,說道:“那我就下山去了,不過,今天可不是我給你送飯,師父說這幾天都是大師兄來。”

唐近樓笑道:“怪不得你這麽早爬山來看我,既然你不用送飯,那就再陪我一會兒吧。”

蘇雁月忽然頗有深意地一笑,說道:“誰說不用送飯,我要去思過崖給那裏住著的人送飯呢,你有什麽話要跟什麽人說麽?”

唐近樓麵不改色,說道:“當然沒有,最近沒聽說有哪個師兄弟也被趕上去陪他們三個犯人了啊。”

蘇雁月道:“上次我見到任大小姐的時候,她還托我帶給你一句話呢。”

唐近樓道:“哦?是嗎?是什麽話呢,哈哈,真好奇啊!”

蘇雁月忽地頭一揚,轉過身去,說道:“我忘了。”然後頭也不回地下山了。唐近樓看著她的背影,嘴角漸漸勾起笑容,他取出洞簫,輕輕地吹奏,簫音輕柔,卻始終在蘇雁月身旁響起,就像唐近樓站在他身旁吹奏一般。蘇雁月嘴角一揚,腳步更加輕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