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派很快就出發了,除了唐近樓和令狐衝,以及林平之,所有人都在。華山派在五嶽劍派之中,是被壓製得最慘的,因為他們的實力,實實在在是最弱的。比如這次五嶽會盟,別人都是帶著門中的精英來參加,隻有華山派,把整個門派都搬了過來。

林平之已經確定失蹤了,但唐近樓和令狐衝之前救出過他,他是在五嶽比劍的時候消失的。也不知道是他自己離開,還是被人挾持。但相比於之前已經確定的被嵩山派劫走,還是要好得多。

街道上冷冷清清,除了一些灑掃的人,幾乎顯得有些空空****的,不複往日的熱鬧。嶽不群知道這是因為嵩山派輸得一敗塗地的緣故,整座小鎮的繁榮,幾乎就是因為嵩山派一家的繁榮。現在小鎮大多數人家關門閉戶,也跟嵩山派此時的情境無比相似。嶽不群捋著胡須,發現自己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真正有時間,也有心情來傷感民間疾苦。

“師兄。”寧中則突然低聲叫住了他,“你看。”她用眼神示意,嶽不群裝作不在意地瞟了一眼過去,隻見兩個中年人,身著僧衣,頭上卻有長長的頭發,兩人手中都提著齊眉棍,大踏步地走過。

嶽不群神色不動,輕聲說道:“有什麽不對麽?”

寧中則白了他一眼,道:“我該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不對才是?這已經是第三波了,上次過去了十數個和尚,你沒發現麽?”

嶽不群好容易文藝中年了一回,沒想到就被自己妻子鄙視了,但絕不能承認,形象還是要的。當下苦笑道:“我剛才正在思索衝兒和樓兒上少林寺做什麽,心中一直想著少林寺的事情,看到和尚,當然沒有什麽想法。”

寧中則有些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她當然不會和自己丈夫計較這件事情,當下說道:“剛剛過去這幾波人,雖然都穿著僧衣,但都留著頭發,奇怪。”

嶽不群嗬嗬一笑,說道:“這有什麽可奇怪的,少林寺裏出家之人已經很多,但俗家弟子,更是以數十倍計。剛才過去這些人,雖然不一定是少林寺的僧人,但此刻嵩山之下,若他們真是少林僧人,真是一點也不足奇怪。”

寧中則還是搖頭,說道:“我還是覺得不對。”隻是有什麽不對,她可說不出來了。

嶽不群微微笑著,也不理會。他轉頭對身後的施戴子說道:“戴子,去後麵告訴根明,讓他和大有先去前麵準備,別去晚了,讓大家露宿野外。”

施戴子應了一聲,便去尋高根明。高根明這兩天,也算得上是少年俠客中的明星人物了,待遇跟以往大大的不一樣。以他的性子,謙虛什麽的,那是斷然不會的。以前他就老離得嶽不群遠遠的,那是怕挨罵。現在他還是離嶽不群遠遠的,那是因為老嶽光環太強,影響他培養粉絲。施戴子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跟幾個小家夥講述當年一支長劍將唐近樓打得服服帖帖的事跡,聲稱當年要不是因為他太強,唐近樓的養吾劍也不會有什麽成就。施戴子頓時無語,心道唐近樓十二歲的時候就能打你三個了。有意思的是陸大有在一旁卻能聽得津津有味,顯然是當說書聽了。

施戴子聽不下去,趕忙將嶽不群的吩咐說了,又板起臉來,對幾個未成年少年擺起師兄的架子,說道:“你們幾個,看看離了大家有多遠了,不把師父放在眼裏麽?”幾個新人頓時無語,心道:這跟師父有什麽關係?當然跟師兄爭是沒什麽好下場的。於是都誠懇認錯,灰溜溜地往前麵去了。施戴子頓時大感有麵子,他武功不行,華山派這個山頭也不怎麽硬,幾年前他的武功就已經達到了“畢業”的水準,當然華山派的畢業水準跟少林寺的羅漢陣沒得比,但回去找個鏢局什麽的還是能混的。但他也沒那麽多想要單幹的追求,老老實實地留了下來。沒想到幾年過去,華山派漸漸人丁興旺了起來。他這個排名超級靠前的弟子也漸漸有了一種身份感,發覺原來人多的時候當師兄還是很能吃得開的。

想到令狐衝和唐近樓在嵩山的表現,將來別人說起他,那是唐近樓的師兄,令狐衝的師弟,肯定倍兒有麵子。就是武功不太行,還是要少下山,不能像嵩山十三太保那麽高調……

他這邊美滋滋地想著,直接走神了,陸大有咦了一聲,道:“今天怎麽這麽多和尚?”施戴子回到現實,見前麵遠處果然有個老和尚,雖然太遠看不清,但是那不怎麽能走路的樣子還是說明了一切。施戴子嗯了一聲,說道:“跟之前的那些應該不是一路的,這也太老了。”

高根明笑著說道:“你怎麽知道之前的那些就是一路的?”

施戴子噎了一下,眼睛一翻,說道:“看著像唄。”

高根明表情嚴肅,緩緩地,深刻地說道:“看著像高手的,其實……”

施戴子連忙打斷,道:“師父找你做事呢,你想挨罵麽?”

陸大有嗬嗬一笑,道:“沒錯,快走吧。”高根明意猶未盡,無奈地跟兩人走著,嘴裏兀自說道:“你們還是太過膚淺,看著像高手的,其實不一定是高手,看著不像的,其實才是真正的高手。”

“對,對,對……”施戴子連聲應和,說道:“前麵那位老人家,肯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高根明頓時無語,頓了一下,才爭辯道:“你們兩個,眼力不行,所以才注意不到,師父一定已經注意到了。”

這下連陸大有也樂了,說道:“快走吧,大高手,靠腿趕路可是夠累的,先找個客棧,然後聯係車馬行吧,師父這兩天正高興,肯定不會想著省錢的。”

兩人邊取笑著高根明,很快走到了隊伍前麵,正要跟嶽不群行禮,卻見他神色嚴肅,緊緊地盯著不遠處那步履蹣跚的老和尚,施戴子和陸大有都吃了一驚,高根明也很無語。隻見那老和尚,麵容極為蒼老,麵色卻是紅潤,一步一步,也走得極慢,但跟之前遠遠看到的不同,他走得極穩,他跟華山派這些人擦肩而過時,所有人都注視著他,連說話聲也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注視著這個老僧慢慢走過,仿佛有一陣風吹在心上,撫平了心中所有的燥熱和浮動的氣息,整個隊伍,不光是聲音安靜了下來,仿佛連心,也安靜了下來。

嶽不群是所有人當中最警惕的那個,他捏緊了手中的劍,但卻始終生不起任何危險的感覺,他心裏很警惕,覺得很反常,一切都不對勁,但另一個聲音告訴他,說你很清楚,一切都是對的,一切都很自然。你是受到了之前一些事情的影響,你一定想到了什麽,但其實跟現在是無關的。

嶽不群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警惕而冷靜,他知道他沒有感受到危險,他沒有這種感覺。他直覺這個老僧不是個危險的人,甚至不是壞人,甚至他應該不會武功。但嶽不群很緊張,他知道自己感受到了什麽。這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像一種記憶的遺失,在你需要的時候,卻總是記不起來究竟是怎麽回事。

老僧慢慢地走過華山派長長的隊伍,所有的華山弟子仿佛都得到了某種心靈的安慰,這種感覺很奇特,但並不特殊,就像是欣賞到一朵花的美麗。如果你用心,你直覺地會認為,你“看”到了這朵花的芬芳。所有人都覺得仿佛天空都明亮了一點。一陣風輕輕吹過,每個人都朦朦朧朧,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某種生命特殊的美好信息。

除了嶽不群,微風吹過,讓他感覺額頭發涼,那是一層細密的冷汗。

“師兄,你怎麽了?”寧中則發覺丈夫的不對勁,關切地問道。

嶽不群勉強笑了笑,說道:“你說得對,有些事不太對勁。”

寧中則張了張嘴,驚訝道:“你說的是剛剛那個老和尚?”

嶽不群慢慢走著,感覺心中仍有餘悸,他緩緩地說道:“我說不清楚,我隻是感到了一些似曾相識的東西。”

寧中則問道:“是什麽?”

嶽不群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想不起來。”

寧中則看著丈夫艱難的神色,心中一疼,她捏住嶽不群的手,柔聲說道:“師兄,你是不是這些天太累了?那個老僧,看起來根本不會武功,就算武功返璞歸真,也不應是那個樣子的,他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所有的老人都是那樣的啊!”

嶽不群腦中仿佛有什麽畫麵閃過,但他就是抓不住,他停下步伐,猛地轉過身去,問道:“你剛剛說……”他突然住了口,隨即微微張開嘴,神色奇怪地盯著寧中則身後的一名女子——蘇雁月。

“雁兒,你的劍呢?”

蘇雁月愣了一下,這才答道:“七師兄借走了。”

嶽不群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神色平靜地轉過身來,一瞬間就明白了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那是在少林寺中,他最近一次看到唐近樓習練養吾劍。那時候他隻覺得世界萬物,沒有一個地方是對的,但卻如此自然,仿佛本該如此。就如同他看到那老僧的感覺——所有的事自自然然,隻有你抵抗和警惕的想法,是違背規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