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遠如麵色蒼白,高根明收劍退了一步,輕輕說道:“你輸了。”常遠如也不看他,拱手一禮,隨即下了擂台。
群雄震天響的歡呼聲響了起來,對應著的,則是五嶽掌門各不相同的神色。
令狐衝神色頗為感慨,對唐近樓說道:“七師弟,你與五師弟最為相熟,可知道他的劍法為何會這麽厲害?”
唐近樓古怪地笑了笑:“這劍法很厲害麽,全都是華山派的入門劍法。”
令狐衝點點頭,說道:“不錯,的確是入門的七十二式劍法,不過高師弟使出,卻是一派大家風範,啊……你的意思是?”
唐近樓若有所思,說道:“其實他剛剛那一陣與跟冷鬆浩比的那一場已經大不一樣了。”
令狐衝也不說話,細細思索了一陣,說道:“劍始終是在人的手裏發揮作用的,高師弟劍術高明,所以那漏洞百出的入門劍法才顯得高明……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既然高師弟天賦如此高,怎麽會連養吾劍也學不會。”
唐近樓苦笑,沒有回答。
高根明……聰慧?
他想起當年一起偷偷喝酒時,翻過的那張破爛桌子,從心底泛起了一絲笑意。
“那劍法,看來的確是某位‘品行不良’卻於劍術一道驚才絕豔的前輩留下的。隻是……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從他這胡亂塗鴉的劍法中悟出高深的劍意吧。”
那些莫名其妙老是出錯的劍法,顯示出了一個絕世劍客的功力,但這並非是劍術的秘籍,而是這位劍客經驗的體現。而經驗……本質上是不可分享的。高根明記下了這些劍法,假如不是因為害怕嶽不群發現他偷練“劍宗邪術”,強行玩了一個事實上根本不可能的記憶清除……他絕對不能夠成為今天這個威風八麵的華山高手高根明。
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劍法,並不是蘊含了深刻的含義,或者於亂七八糟中顯出了精妙的後招,他們本質上……就是一套亂七八糟到處出錯的入門劍法。
但當高根明強行地開始忘卻時,一切都改變了。而當他真的做到這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的時候,一切便都順理成章地完成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錯招在他的腦海裏漸漸淡去,但催生出這錯招的劍意卻如同一顆種子,不知何時,生長在了他的心裏。
嘉賓之中,衝虛道長和方證大師坐在一起,談論著五嶽各派的少年英才,絲毫沒有受到五嶽劍派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影響,好像這裏非常和諧一般。
“妙也,想不到華山派除了唐近樓和令狐衝,竟然又出了一個青年高手。”衝虛道長慈眉善目,微笑著說道。
方證大師似是有什麽煩心事,眉頭微鎖,聽到衝虛道長說話,微微笑了笑,說道:“這位高少俠劍術的確很難得,不過要跟唐近樓和令狐衝比,恐怕是難為他了。”
衝虛道長說道:“他的劍法已經有些火候了,看他這情景,分明以前沒有跟人動過手啊!”
方證大師笑道:“的確如此,他出手還有些稚嫩,不過……這就說明,他的劍術還沒有能夠真實反映出來。”
衝虛道長撫著三縷長髯,說道:“奇怪,令狐衝和唐近樓這樣的好手,他都肯放出來曆練,為何獨獨要將高根明藏起來呢?”
方證大師瞧了華山派那邊一眼,笑著說道:“藏起來?未必,未必。”
“哦?”衝虛道長饒有興致,“此話怎講?”
方證大師道:“道兄沒看見嗎,方才第一局的時候,高根明勝了常遠如,嶽先生也是詫異得很呢。”
衝虛道長點了點頭,又看向華山弟子聚集的地方,見那邊的弟子都指著高根明,竊竊私語,衝虛道長細細看了一陣,恍然大悟。
衝虛道長道:“原來如此,這高根明恐怕一直深藏不漏,連他自己門派中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劍術修為,竟如此高。”
方證大師嗬嗬笑道:“恐怕連高跟明自己,也不知道吧。”
衝虛道長算是服了自己的老朋友,說道:“這話是何意?”
方證大師慈眉善目,一指高根明,說道:“他第一場贏時,手足無措,分明不知道自己會贏,第二場開始時,隻是躲避,眾人都以為他在顯示絕妙的步法……其實,他是在調心。”
隨著方證大師的話,衝虛道長想著剛才場上的細節,漸漸睜大了眼睛。
“沒錯,正是如此。隻是……難道……他竟是在這場上,對陣之時,才領悟了高深的劍術?!”
※※※※
高根明連續擊敗兩名嵩山派的高手,讓台下圍觀的江湖客興奮到了極點,將這場比鬥盛會推向了**,但卻對比武較技的賽事本身造成了影響。冷鬆浩和常遠如,兩人其實早已經聲名遠揚,雖然不如唐近樓和令狐衝這般名聲赫赫,但在江湖之中,也算是一號人物,尤其是,大家都知道這幾個是嵩山派未來的掌權人。
而五嶽劍派之中,知道他們名號的人,就更多了。
此刻冷鬆浩和常遠如都圍在左冷禪身邊,神色沮喪。而擊敗他們的華山弟子,高根明,站在台上,不驕不躁,似乎無甚喜悅,分明讓五嶽劍派眾弟子感到了無比真實的高手風範。
真真正正的……壓力很大啊!
高根明環視一周,想知道下一個向他挑戰的人是誰,結果……幾乎所有有資格上場的明星二代弟子,都避開了他的目光。這讓高根明在一瞬間有些恍惚……這是怎麽了?
左冷禪臉色冷得要結冰,他見高根明在台上站了許久,也沒有人挑戰,知道嵩山派絕對不會有人再向他挑戰,常遠如和冷鬆浩,已經是嵩山派這一代中,最為出色的弟子,但別的門派怎麽能這麽悠閑?
他出聲說道:“我嵩山派已經出了兩名弟子,都敗在高賢侄的劍下。北嶽恒山,南嶽衡山,泰山派,有哪位師侄願意上場的?”
三派都默不作聲,並無人願意主動上場。這情景,和剛才高根明上場之前,華山派眾弟子沉默的景象何等相似,隻是如今掉了個個。三派沉默,華山眾弟子都一副光榮模樣,嵩山派則再也高興不起來。
左冷禪等了一會兒,見無人上場,冷冷地笑了一聲,看向莫大先生,說道:“莫師兄。”
莫大先生看著左冷禪,微微笑了笑,說道:“好,便由我衡山派接上這一場。”
“嚴鶴。”莫大先生輕聲喚道。
“弟子在。”一個二十歲左右,麵容清瘦的青年上前了一步,說道。
莫大先生微笑道:“便去向你高師兄,請教幾招劍術好了。”
嚴鶴絲毫沒有猶豫,幹幹脆脆地應了聲:“是。”便即上台。
這位衡山派的高徒,少言寡語,極其沉默,近幾年卻也在江湖上闖出了不小的名堂,眾人都說莫大先生會教徒弟。其實,隻有衡山派內的人才知道,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嚴鶴其實並不是莫大先生的徒弟——他是劉正風的徒弟。
他在劉正風的**下,劍術也是師兄弟中,非常出類拔萃的。但直到劉正風出了意外,隱跡江湖,開始換成掌門莫大先生教他劍術之後,他的劍法才開始突飛猛進。並不是因為莫大先生是一個比劉正風更好的老師,而是……磨難總能使人成長。
他站在台上,嶽峙淵渟,自有一番氣象,彬彬有禮地說道:“衡山派嚴鶴,請高師兄指教。”
高根明亦恭敬地說道:“請嚴師兄指教。”
嚴鶴抽出長劍,道了聲“請”,這才虛晃一劍,向高根明攻了過來。
高根明經過兩戰,對自己的信心,已經大增。見對手這一劍,虛虛實實,仿佛從迷霧中來,正是原汁原味的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他也不去分辨究竟,長劍圈出,仿佛邯鄲學步,也刺出了數劍。
台下林平之疑道:“這是什麽招數?”
令狐衝眼中放光,大起知音神色,說道:“這不正是截劍勢?”
林平之說道:“可是截劍勢,隻有一劍啊!”
這時候,兩人在台上一個飄渺變幻,一個“胡削亂刺”,早已經不知道互刺了幾十劍,終於叮的一聲,長劍交在了一起。
唐近樓嗬嗬一笑,對林平之說道:“你看,截住劍了,可不就是截劍勢。”
林平之張大了嘴,臉色忽然間一片死灰,他在突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麽。
高根明攔住了嚴鶴百變千幻的一劍,順勢劍招一變,直刺嚴鶴的麵門,這一劍攜風帶雨,威勢赫赫,嚴鶴卻絲毫不受劍意的影響,長劍一變,兩變,三變,頃刻間將高根明的長劍擋開。兩人都沒有能夠一擊拿下對方,開始你來我往地對攻起來。
高根明劍術奇詭,往往招式莫名其妙,但都是入門劍法的變招。觀戰中的眾高手卻能看出高根明的劍術,其實既不奇,也不詭,每一招每一式,都十分嚴密。反而他的對手,衡山派嚴鶴,劍法才真真正正的奇詭變幻,他絲毫不為對手的劍勢所動,隻是將自己那虛實相生的劍術展開,讓高根明自去體會那百變千幻的無窮劍意。他劍法使出,卻有一種出塵脫俗之意,仿佛天上仙子,無心關注人間的繁華,隻是一心一意,收起天邊的雲彩,要織成一件七彩的霞帔。
“好劍法!”唐近樓和令狐衝對視一眼,齊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