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近樓盯著林先生,眼中隻有仇恨匯聚的冷漠。

林先生忽然一笑,負手歎息了一聲,道:“我們這些人,死守一個約定二十年,卻還是沒有能夠把門派傳承下來。”

唐近樓心頭微動,卻見林先生從懷中忽地抽出一把匕首來。唐近樓上前半步,將蘇雁月護在自己身後,長劍虛虛實實刺向林先生,林先生舉止古怪,唐近樓不敢出全力,但以他此時的功力,也絕非林先生可以抵擋。

“噗”的一聲輕響,長劍竟刺中林先生身體,唐近樓一驚,立刻收了劍,隻見林先生含笑而立,嘴角卻溢出了一絲鮮血。

他的手緩緩從胸前放下,在他心口處,正插著一把匕首,隻剩刀柄露在外麵。

唐近樓驚怒交集,卻聽林先生說道:“我這一生,無親無故,若是連武功也要失去,那當真是淒涼無比。”他微笑著看著唐近樓,顯然是看出唐近樓原本是想要廢他武功,甚至挑斷四肢筋脈,讓他生不如死。

“你是早已打定了主意,要自殺贖罪。”唐近樓低著頭,緩緩說道。

林先生牽了牽嘴角,勉強笑了笑,說道:“沒錯。”

唐近樓沉默了一下,問道:“你們……是什麽門派?”

過了片刻,唐近樓抬起頭來,林先生嘴角仍掛著一絲笑,卻顯然已經沒有了氣息。

唐近樓絲毫沒有報仇的喜悅,心中反而一黯,想道:“他死的時候還在笑什麽?他歡喜什麽?有什麽事情可歡喜的?”

正這樣想得入神,忽聽蘇雁月道:“表哥,我們走吧。”

唐近樓轉過頭,見蘇雁月麵色沉靜,眼中卻是讓他感到心悸的平靜,仿佛她已經做出什麽決定一般,再無一絲猶疑。唐近樓心裏一慌,林先生的死帶來的心神不定瞬間被他拋在腦後,他伸手握住蘇雁月,緊緊地不敢放鬆。

唐近樓心裏明白,他的小雁兒,又到了需要他保護的時候。

※※※※

第二日一大早,嵩山派原本沉靜的早課時間卻突然熱鬧了起來。

唐近樓起個大早,看著起得更早的林平之耍一套鐵線劍法,翻來覆去地耍了好幾遍竟然沒有一絲長進,不耐煩地奪過鐵劍,自己給他示範起來,絲毫沒有在意林平之眼中的喜悅神情,不多時,高根明和蘇雁月也來到二人旁邊,四人雖然身處嵩山之上,但是旁若無人,毫不在意華山劍術被旁人偷學了去。

正是教得興起學得起勁,看熱鬧的人也高興的時候,一名嵩山弟子急匆匆走進院子,看見四人,也不顧自己滿臉的汗水,高聲道:“華山的四位師兄,嶽師伯已經到了嵩山!”

高根明歡呼一聲,就要下山。唐近樓一把拉住他,向那嵩山弟子問道:“這位師兄,我師父此刻到了何處?”那人擦著汗水,道:“已經在議事廳了,正與掌門師伯議事。”

唐近樓稱了謝,心裏暗暗鄙視,已經到了議事廳,還接個屁的風呀!轉頭向三人說道:“不必去議事廳了,我們先將這別院整理一番,師父肯定很快就會到了。”

這院落自華山派四人住進之後,嵩山派便不再有人前來打掃,但華山派的弟子從來就沒有過過有錢人的日子,打掃衛生,收拾房間,自然不在話下。房間時時整理,原本便十分整潔,四人轉了一圈,也沒發現有辱門風的衛生狀況。

這時候院落裏人聲嘈雜,四人在房間裏,便已經聽出是朝夕相處數年的師兄弟們在說話,各自從房間出來,與眾人相見。華山派一大家子人就在這嵩山之上,歡天喜地,其樂融融。

嶽不群夫婦被眾人圍擁著,眯著眼睛微笑,顯然對自己這一門弟子甚是得意。

唐近樓原本眉開眼笑地想要拉令狐衝去驗證驗證劍法,沒想到嶽不群卻叫住他,讓他帶他們夫婦二人先去房中歇息。

唐近樓帶嶽不群到正房將行李放下,侍立一旁,知道嶽不群有話要說。

嶽不群不慌不忙,明明有話要講,卻也是穩穩坐在堂上,等唐近樓給他泡好茶,他緩緩喝著,這才說話。原來這一路,華山派走得也並不順利,時不時有些賊人前來騷擾,其間卻是令狐衝大發神威,各路賊人都被他單劍攔下,嶽不群甚至沒有出手,華山派在江湖上賺足了麵子。

唐近樓想起之前看到恒山派眾人的情形,以及那些被火燒過的道士們,分明也是遭到了打劫騷擾,向嶽不群說起那天看到的情況,皺著眉頭問道:“師父,你說這會不會是左冷禪的陰謀?”針對五嶽劍派的大規模行動,極有可能是左冷禪的陰謀,但這些事情若真與嵩山派有關,那這陰謀未免也顯得太糙了一點。

嶽不群沒有回答,淡淡地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樓兒,嵩山這邊,有什麽情況?”

唐近樓想了一下,說道:“剛來那天,左師伯將我帶上了封禪台,想讓幾個師兄出手,試我的武功。”

嶽不群微笑道:“江湖上人人皆知,華山派弟子唐近樓和令狐衝劍法出神入化,你左師伯也是不想節外生枝。”至於那幾個弟子有沒有試出唐近樓武功的深淺,嶽不群問也不問。

唐近樓道:“不過兩天,就是五嶽會盟之期,師父,我們是不是先找其他三派的掌門商議一下?”

嶽不群搖了搖頭,肅然道:“會盟乃是五派大事,此刻與各派掌門人暗中相見,有勾連之嫌,隻怕會為人詬病。”

唐近樓之前沒有想到這一層,聽嶽不群說起,這才明白為什麽觀禮的江湖門派大都還沒有來,恐怕除了嵩山派招待不了之外,還有各派互相猜忌,生怕有人勾結江湖中的人物暗箭傷人的原因。

“隻是,恒山派此前也遭暗算,不知是否會影響到會盟大事……和她們一同上山的那群道士,似乎也形跡可疑。”唐近樓憂心忡忡道。

嶽不群端起茶杯,望著茶碗裏升起的青煙,緩緩說道:“那群道士是昆侖派的道人,跟中原武林交情極少,想來不是左冷禪請來的幫手。”

唐近樓愣了一下:“師父怎麽知道?”

嶽不群皺起眉頭,說道:“定閑師太一行人是在龍泉鑄劍穀遭到了‘魔教’襲擊,此前我派人送信與師太約定第二日在鑄劍穀相見。衝兒貪酒,早我們一步出發,誤打誤撞,碰到了恒山派求援的儀琳師傅,這才救了恒山派。鑄劍穀中圍攻恒山的人兵器雜亂,但有數人武藝極高,若不是衝兒趕到,恒山派隻怕難過這一關。”

唐近樓隻覺冷汗直冒,心中一陣發寒,腦海中左冷禪那零下三度的臉龐一閃而過。嶽不群雖然說的是“魔教”,但無論是他還是唐近樓都知道,他們所說的“魔教”究竟指的是誰。

“昆侖派的道長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隻是那些賊人實在厲害,竟然有軍隊用的神弩,最後還用火攻,這才節節敗退,但他們出手救難的義氣,實在讓人欽佩。”

唐近樓沒注意嶽不群誇獎昆侖道士的話語,隻是在想,左冷禪出手狠辣,既不留人活路,也不給自己留下後路,這樣的人,要麽讓他陰謀得逞,從此一手遮天,但若是他失敗,卻絕無安穩度過餘生的可能,要找他報仇的人,何止千萬!

唐近樓神遊天外,被一陣腳步聲拉了回來,隻見寧中則從門外走入,外麵已經沒有了喧鬧的聲音,看來師兄弟們都已經各自進了房間。寧中則看到唐近樓,很是溫柔地笑了,“樓兒,我們原本是準備會盟當天上山,後來碰到定閑師太……你師父放心不下你們幾個,這才會提前上山。”

嶽不群哈哈笑道:“我放心得很。”

唐近樓現在總算明白,在嵩山派地頭上光明正大地弄死兩個華山弟子,然後說是魔教所為,這等強盜行徑,隻怕左冷禪也是做得出來的。

他心裏一陣溫暖,口中卻應道:“弟子會盟時,還要請左師伯指點劍術,可不敢出了差錯。”

嶽不群看了他一眼,還未說話,寧中則突然問道:“平之在哪裏?”

唐近樓一怔,道:“可能在房間。”

寧中則皺了皺眉頭,說道:“這幾日你小心看著他,不要讓他亂走。”

唐近樓一頭霧水,問:“為什麽?”

嶽不群接口道:“餘滄海最近兩日就要上山,若是碰到他,平之恐怕凶多吉少。”

“餘滄海?”

嶽不群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們和定閑師太見麵後,為了避嫌,定閑師太帶著恒山派弟子先行一步,我們原地休整了一天,沒想到卻碰到了青城派的人。”

唐近樓皺起眉頭,替林平之問道:“餘掌門最近如何?”

他隨口一說,卻見嶽不群夫婦對視一眼,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寧中則笑顏如花,道:“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