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近樓心中一驚,直起身來,雙手合十,恭敬道:“方丈大師。”

方證溫和的目光在他臉上稍稍停留,點頭道:“甚好,少俠身體康健,並未受那毒素多大影響,不過髒腑已經有了些微損傷,以後要千萬小心。”

唐近樓一怔,心中黯然,不言不語。

嶽不群道:“樓兒,方丈大師慈悲為懷,要為你誦經驅除心魔……你要好好聽從大師教誨。”

唐近樓應道:“是。”心中懷疑:心魔?什麽心魔,難道我已經有了心魔卻連自己也不知道嗎?

隻聽方證說道:“念經打坐是老衲每日的功課,哪裏算得上什麽教誨?”站起身來,單手執禮道:“老衲先告辭了。唐少俠明日早間可以問寺中僧人,我在禪房之中,等候少俠前來。”衝虛微微一笑,說道:“貧道也告辭了。”

唐近樓和嶽不群連忙還禮。

等到二人離去,嶽不群轉過身來,盯著直著身子坐在**的唐近樓看了很久,終於歎了口氣,說道:“樓兒,你有傷在身,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唐近樓微笑道:“還是坐一會兒好。”

嶽不群搖了搖頭,在椅子上坐下,看著門上雕刻的窗花,歎息一聲,問道:“任我行那等魔教大魔頭,你是如何惹到他的?”

唐近樓頓了一下,說道:“弟子看到他濫殺無辜,出麵阻止,因此得罪了他。”

嶽不群一怔,問道:“濫殺無辜,這個魔頭,果然禍害武林……他殺的是什麽人?”

唐近樓微微看了他一眼,說道:“弟子不認識。”

嶽不群看著他,臉上不知什麽表情,半晌歎道:“你做得對。”

過了好一會兒,嶽不群道:“你身上所中的毒,十分詭異,你自己想必也知道它的特性。不過剛剛方證大師已經讓少林寺的高僧著手配製解藥。少林傷藥,一向是名震武林。如果武林中還有人能夠配出它的解藥,那相信除了五毒教的人,就隻有少林高僧了。”嶽不群看著他,說道:“你不必擔心。”

唐近樓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師父,若是少林高僧配不出解藥,那怎麽辦?”

嶽不群聞言一顫。

這個問題實際上是一直橫在唐近樓心中的一個大結,從衝虛道長對他說過解藥用完之後他的處境之後他就有了這個疑問,隻是他當然不能對衝虛道長問這個問題,也不能問蘇雁月。隻有對著嶽不群的時候,他才能放心地問出這樣的問題,嶽不群是他心中除了自己之外,最後的一道安全屏障。

唐近樓靜靜地盯著嶽不群,嶽不群眼中目光閃動,說道:“不會……”眼看唐近樓仍是盯著自己,嶽不群閉上了眼睛,良久才緩緩說道:“你放心吧,會有辦法的。”

唐近樓微微失望,心中忽然有些意興闌珊,生有何歡,死又何苦。偏偏他自己和老嶽說起話來,都不肯說出那再平常不過的結論。

配不出解藥,自然死定了。

嶽不群忽地站起身來,眼睛盯著前方,說道:“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記得去方證大師的禪房。”

唐近樓應了聲“是”,嶽不群已經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唐近樓剛要躺下,門上叩叩地響了兩聲,蘇雁月的聲音傳來:“表哥。”

唐近樓心中一暖,嘴角露出一絲暖笑,“雁兒,進來。”

※※※※

山崗之上,三馬並立,馬上三人,靜靜立在高崗之上。

一人右眼用布遮住,一隻左眼靜靜地看著遠方,良久歎了口氣,說道:“出發。”

旁邊一名容貌美麗的年輕女子,看著他,猶豫了一下,忍不住說道:“爹爹,我們真的要現在就去刺殺東方不敗嗎?難道不能再多準備準備?”

老者轉過頭看了一眼她,說道:“盈盈,我已經準備了一十二年了。”

任盈盈低下了頭,默默不語。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武功極高,非常非常高。可是對於東方不敗的武功,她卻不知道有多高!她心中有不詳的預感。

任我行的旁邊,向問天看了看任盈盈,對任我行說道:“教主,小姐說得不錯。東方不敗武功極高,多做些準備總是好的。”

任我行大聲道:“哼,東方不敗武功再高,又能高到什麽程度,我吸星大法已經大成,難道會怕了他不成!”

向問天道:“是,教主武功蓋世,自然不會怕了東方不敗,隻是……”

任我行一揮手,道:“不必說了,我意已決。我在牢裏待了一十二年,再也不想多等了。”

向問天轉過頭去,看到任盈盈擔心的眼神,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自己說道:“隻是東方不敗深居黑木崖,我們要見他,也並不容易。”

任我行微微皺眉,他雖然自恃武功,認為天下大可去得,但真要讓他憑著武功衝上黑木崖,殺死東方不敗,他卻是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本事。

任我行看了向問天一眼,說道:“向左使,此事由你去辦。”

向問天想了一下,說道:“白虎堂長老上官雲奉令擊殺幾個一直蔑視我教的大派弟子,上官雲武功雖高,卻沒什麽骨頭,或許可以從他那裏想想辦法。”

任我行手一揮,說道:“此事就由你去辦。”

向問天道:“是。”

轉過頭對任盈盈使了個放心的眼色,向問天顯然與她想法不同。向問天在江湖上,人稱天王老子,那不僅僅說他武功高,而且也是說他為人狂妄,決不把任何江湖高手放在眼裏。在他看來,東方不敗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夠高得過任我行,更何況還有他在一旁助戰,加上絕非累贅的任盈盈,東方不敗又能掀起什麽浪來?

隻是任盈盈心中那種不詳的預感盤旋不去,又怎麽能夠放得下心來?

※※※※

嶽不群坐在桌前,摩挲著手中的寶劍,臉上陰晴不定。

“若是少林高僧製不出解藥,那該怎麽辦?”嶽不群口中喃喃說道,腦海中浮現出唐近樓說起這話時,那淡然冷靜的眼神。

嶽不群歎了口氣,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唐近樓的時候,那時候唐近樓才十歲,沒有絲毫武功,但麵臨危機,卻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機敏多才,讓他一下子就動了收徒的心思。甚至沒有想過自從勞德諾拜師起就開始的調查徒弟家世的程序來。

後來唐近樓上了山,也沒有讓他失望,劍術越來越高,內功越來越好。華山之上,除了令狐衝,沒有人能夠跟他一爭高下。可是武功越高,人對武功的依賴也越高,唐近樓沒有注意,嶽不群同樣如此。因此當知道唐近樓內功半廢的時候,嶽不群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沒了內功,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直到剛才,當唐近樓麵臨死境,平靜地問他的時候,嶽不群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臨危不亂,心思機敏的孩子。

他仿佛一瞬間明白了什麽。

嶽不群放下手中寶劍,走出房門,院牆另一邊正巧有一個僧人,嶽不群走上前,行了一禮,說道:“大師,貴寺可有筆墨,嶽某想要寫封家書。”

僧人連忙還禮,說道:“嶽掌門客氣了,小僧立刻去取。”

不過片刻,僧人取來文房四寶,嶽不群謝過,回到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

第二日,唐近樓早早起來,向嶽不群請過安後,就向僧人打聽方丈禪房,方丈禪房,自然寺中僧人人人都知道,唐近樓按著僧人的指點,一路走一路問,終於在少林寺龐大的建築群中左轉右晃,最後找到了一間極其普通,絲毫不起眼的小房間。

唐近樓看到這處房間,反而沒有懷疑是否走錯了地方,隻因為在少林寺中,這處普普通通的地方實在是鶴立雞群,很適合方證方丈這樣有身份的人。

唐近樓上前,輕輕叩了兩下門,門內一老僧已經說道:“請進。”

唐近樓推開房門,屋中光線微暗,方證方丈端坐蒲團之上,他身材矮小,坐在蒲團之上,也沒有占多大地方,但任何人看到他,也絕對生不出滑稽的感覺。

方證微微一笑,說道:“老衲正在做早課,少俠請自便。”

唐近樓也不多話,行了一禮,翻身將門關掉,然後獨自到旁邊找了個蒲團,盤腿坐下。方證打坐,他便沒有了什麽事做,若是兩個月前,他還可以練功打發時間,等方丈叫他,但現在他內功廢成這樣,根本不敢去惹體內的毒。

隻是唐近樓從昨天醒來之後,雖然心中仍有極大的心結,但心思與之前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他微微閉眼坐著,感受著一呼一吸之間,身體的細微差別,漸漸忘了時間。

忽聽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唐近樓心中一驚,睜開了眼睛。

方證溫和地看著他,說道:“唐少俠心如止水,可喜可賀。”

唐近樓心中念頭一轉,說道:“晚輩隻是暫時將煩惱拋開一旁,心如止水,卻不敢說。”方證方丈昨天坐在他床頭說的那句“不可說”,言猶在耳,唐近樓心中一直疑惑,他昨天做的那個夢,是否也跟他有關。

方證微笑道:“唐少俠心中有疑惑?”

唐近樓道:“是。”

方證嗬嗬一笑,說道:“老衲雖然念經拜佛的時候多,但畢竟也算是垂垂老矣的老者,早生了少俠幾十年,少俠有疑問,老衲或許可以為你解答。”

唐近樓深施一禮,緩緩說道:“晚輩修煉華山內功,十年間寒暑不斷,自以為可與天下英雄一爭長短。可是卻一朝被廢……難道十年之功,就此毀於一旦?”

方證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反而微微閉上了眼睛。

唐近樓一怔。

方證忽地睜開雙眼,說道:“唐少俠,老衲有個問題,想請少俠解答。”

唐近樓看著他,隻見方證溫和地注視著他,麵容慈祥,唐近樓不知道他為什麽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但卻明白他之所以問自己問題一定是跟自己所問的有關,當下說道:“大師請問。”

方證微微一笑,問道:“若是老衲師叔力有不逮,製不出解藥,那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