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睡, 實在是叨擾采藍姑娘了。”

虞知瑤打開門,身後打地鋪的兩人早已收起了兩團鼓鼓囊囊的棉服,盤坐在被褥上, 中間迅速擺上了一局圍棋。

兩人外衫都脫了。

桌上落了大半黑白棋子,洛雲野支著下頜道:“令兄,你要輸了。”

令修微笑:“那就再來一局。”

虞知瑤外衫鬆鬆垮垮, 腰帶也隨便係了個結,像是剛穿了衣裳起床般。

紅襖子小姑娘端著食案, 采藍無奈地站在她身後。

食案上麵堆著滿滿的綠色靈果, 小姑娘遞上去, 朗聲道:“道長,這是白寂哥哥讓我們送來的靈果。你們先吃著, 不夠再說。”

虞知瑤接過食案,道了聲謝:“多謝小姝姑娘和采藍姑娘。”

采藍微微頷首:“諸位道長早些休息。”

小女孩拉著采藍的手回身道:“姐姐, 你身體剛好,咱們快回去睡覺。”

房門重新關上, 虞知瑤將靈果置於一旁的矮幾,又抬眸看了眼窗戶的位置。

花花早已經踹著被子,呼呼大睡。

時樾和紀芙還警醒著。

虞知瑤手指掠過一盤靈果,然後撈起幾個果子, 一人分了一個。

果子挺脆也挺甜。

她嘴裏叼著果子,開口道:“這屋子小了有點悶, 我開個窗啊。”

然後便去窗戶前開了窗。

窗外沒有任何人影。

洛雲野和令修下完這盤混亂棋局, 將棋盤收起,陡然吹滅了桌上的燭火。

屋內徹底陷入昏暗, 令修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小雲兄弟, 早些睡, 明日還得去除魔。日後咱們回宗門再下棋罷。”

“好說。”洛雲野困得咕噥了一句。

緊接著,屋內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進被窩的聲音。

三人順勢躺進被褥上,開始了近距離傳音。約莫深更半夜時,虞知瑤仿佛心有預感似的坐起來,叫醒了兩人,然後偷偷地從窗戶爬出去。

旁邊人迅速在被窩裏填的鼓鼓的。

今夜懸於天空的一彎月牙被烏雲遮住,周圍皆是暗色。

三人用了四級隱匿符,貼著竹屋行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像是夜行的貓兒。

一連走過好幾間竹屋,虞知瑤無聲無息開了窗,翻進其中一間屋子裏。

身後兩人緊隨其後。

令修在棺木前仔細探查刻印在上麵的定魂陣法,虞知瑤摸出那顆蜃珠,依舊滾燙。

三人一路向前,悄無聲息地進了一間又一間的竹屋。

查探完大半竹屋,又用了洛雲野的隱匿符回來。

令修捏了個隔絕術,躺進被窩與眾人傳音道:“這定魂陣法有蹊蹺,陣法威力有高有低,分明是出自不同的兩人之手。不過的確隻能維持三日。”

“兩人?”紀芙疑惑道,“那施以陣法的還有第二人?”

“是的。”令修道,“另一人施展的陣法,已有破虛境的修為了。”

虞知瑤捏著那枚蜃珠,問道:“今夜你們可有感覺到什麽異樣?”

她剛問完,花花便踹了被子,轉了個身,雙手雙腿將被褥裹住,嘴巴砸吧兩下,便開始打鼾。

虞知瑤:“……”

看這模樣,應當是個再風平浪靜不過的夜晚。

紀芙和時樾齊搖頭:“沒發生什麽事。”

虞知瑤手裏攥著那顆一直滾燙的蜃珠,心裏有了些許猜測,她傳音道:“大家睡吧,養足精神。明日我們再去魔修那裏看看情況,不著急動手,陣法還有兩日時間。咱們先弄明白整件事情的原委。”

眾人應聲睡下。

*

虞知瑤在腦子裏簡單梳理一遍,便戴上靈寶眼罩,美美地進入夢鄉。

一夜過去,什麽也沒有發生。

虞知瑤睜眼時,心中疑竇更深。

那頭強大到可能是天人境的蜃魔會這麽好心地放過他們這群人?

按理說,那蜃魔若是有天然蜃境,將她們這群人拖拽進去,就已經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除非,那蜃魔不是蜃魔。

這一點,在不久後,虞知瑤得到了答案。

六人在白寂的帶領下,一路穿過竹林,踏上竹林後的青山。半山腰有一處山洞,山洞前隱隱約約站著一團混沌模樣的七彩色魔物。

魔物周身黑色魔氣滔天,它已經生出了手腳,右手似乎緊緊握住了什麽東西。

白寂悄聲道:“那魔物手中之物,便是我族人的魂魄,隻要將其殺之,便能救回我們族人!”

虞知瑤摸著那枚依舊發燙的蜃珠,將其收好,拔出了平平無奇的小魚劍。

大家紛紛都抄出了家夥。

花花見這魔氣滔天的模樣,有些膽顫,匆忙拿出一根軟鞭,和一把蓋著花布大掃帚,準備隨時和大家一起飛天逃跑。

白寂拿出了丹爐,將之變大,雙手握住,麵容堅毅。

眾人開始對付這隻修為極其強大的天人境蜃魔。

虞知瑤和洛雲野是對付過一隻即將突破天人境的蜃魔,雖然本身沒什麽攻擊力,但防禦力卻是極強。

虞知瑤用小魚劍試了幾回,奇怪的是,這隻蜃魔像是控製不住自己的魔氣般,一直外泄不說,防禦似乎也沒那麽強。

雖然除了花花外,大家都有意留手,但那怪物的身體依然都割的傷痕累累。

若換成其他沒有接觸過蜃魔之人,定然趁這個機會將其迅速殺之。

可虞知瑤和洛雲野與蜃魔交手過,第一個反應便是——

不對勁。

於是,兩條鹹魚噗通一聲,齊齊坐倒在地上。

虞知瑤連長劍都握不住,喘著氣虛弱道:“這……這魔氣有毒,我使不上勁來了。”

正在掄著煉丹爐奮力砸的白寂:?

然後,這股魔氣毒仿佛人傳人似的,從兩條鹹魚蔓延到時樾身上。時樾的大砍刀整把落下,險些砸到自己的腳。

他歪倒在洛雲野身邊,亮出了啦啦隊的嗓子:“魔氣,有毒!”

掄動長琴的紀芙雙腳點地,疾速退回。她麵色微變,仿佛化身為柔弱女子抱不住長琴,隻得捂著心口咳嗽道:“不好,這毒氣,已經讓我無法再使出靈氣了!”

令修的動作頓了一刹,飛速後退的瞬間,盾牌頃刻從手中化為虛無。他退回到安全地帶,半跪在地,掌心撐著地麵,低頭重重咳嗽幾聲。

再抬頭時,唇角都溢出了血跡:“這魔氣,真的太毒了!令某平生僅見!”

虞知瑤、洛雲野:“……”

牛蛙,還是大哥演技強。

完全被蒙在鼓裏的花花左看看右看看,雖然他身體沒有任何異樣,但他仿佛感受到了這魔物毒氣在自己的血脈裏躥升,即將要讓他毒發身亡的那一種。

於是他匆忙顫抖著收回了鞭子,躺在地上重重咳嗽幾聲,生無可戀道:“我感覺我要死了。夥伴們,來生我們再做好朋友!”

然後他開始蜷縮著身體發抖,抖得跟羊癲瘋似的。

五人:“……”差點齊齊笑出聲。

白寂:“……”

白寂:???

他在心裏發出了靈魂疑惑,難道這頭蜃魔的魔氣真的有毒?

看著周圍的六位道友齊齊倒下,白寂也默默放下了變大的煉丹爐。

他唇瓣顫抖道:“我,我好像也中毒了……”

人傳人毒氣,終於也傳到了白寂身上。他撲通跪倒,向前趴伏在地。

前方傷痕累累的七彩色混沌物可不管他們中沒中毒,重重踩踏上前,似乎想要將他們全都殺死。

然後無法動彈的六個人跑的比誰都快,花花甚至一下子騎在大掃帚上,飛在空中時還在高聲哭嚎自己要死了。

隻有白寂結結實實挨了蜃魔一巴掌,直接把他給挨懵了。

等到白寂又挨了好幾巴掌,終於回過神時,他看見六個道友早已失去蹤跡,這才開始跑路。

白寂拔起雙腿,瘋狂跑啊跑,也沒有看到六位道友。

七彩色混沌物的魔物身形晃了晃,它沒有去管身體被割開的傷痕,步履蹣跚地走到山洞前坐下,它周身的黑色魔氣依然在四溢。

虞知瑤沿著山路繞了一圈,又拉著洛雲野跑回來。

她拿出那顆璀璨光華的蜃珠,在這頭蜃魔麵前,依舊滾燙的要命,甚至是更燙了。

那蜃魔見他們二人還敢回來,狠狠齜出上下兩排密密的血牙,顫顫巍巍起身,想要將他們殺死。

虞知瑤又拉著洛雲野開始快跑。

這回他們低空飛行,趕在白寂之前,與眾人會合。

花花落地後,六人開始肩搭著肩,像病弱傷殘人士一般,走一步顫一步。

花花自覺命不久矣,都被嚇哭了。

“要不,咱們捏碎青令回去吧?趕緊找學府的先生治一治,興許還有救!”

令修開始瞎編:“離了那危險之地,我能感覺到這毒氣不會傷及肺腑,隻是讓人身體陷入虛弱,無法使出靈氣。待回去調整半日,大抵就能恢複。”

紀芙應聲:“沒錯,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鹹魚二人組連帶時樾皆點點頭。

花花仿若劫後餘生般噓了口氣,心有餘悸道:“那蜃魔真是太可怕了!幸好咱們跑得快,下回再去,可要提前準備好防毒之物。”

五人努力憋笑,齊齊嗯了一聲。

虞知瑤率先配合他演戲,道:“小花說得對。”

洛雲野:“說的太對了。”

紀芙:“沒錯沒錯,下回要做好防毒準備。”

時樾點頭。

令修憋笑憋得咳嗽一聲:“小花說的沒錯,確實要準備防毒之物。”

花花一臉為大家操碎了心的模樣,他抬了抬手臂,用力架起令修,搖頭感歎道:“沒了我,你們可怎麽辦哪!”

這時候,挨了幾巴掌,滿頭是血的白寂也趕了上來。

他摸著還有些暈的腦袋,問道:“大家,大家不是中了毒?怎麽跑的如此之快?”

花花一臉抱歉狀:“啊!我們竟然忘了你!對不起啊白寂道友,我與小夥伴們方才情急之下爆發出最後一點靈氣,便飛速逃竄離開。你不知道,我們六個同門都會飛的,而且飛的賊快!”

白寂:“……?”

“飛?”白寂抬袖擦了擦額頭上的血跡,“若我沒看錯的話,六位道友有刀修,有琴修,還有盾修,以及道友你使的鞭子,如何能飛?”

花花沒想到他這麽落伍,感慨似的嘖嘖兩聲,又瞅了一眼他手中的煉丹爐,搖頭長歎道:“白寂道友,你有所不知,時代變了啊!外麵現在萬物皆可飛!隻要你想飛,不管你是什麽修,你都可以飛?”

白寂懵了。

花花還在說:“你看過吹著嗩呐上天的嗎?你看過乘著大鼓遊覽四方的嗎?你看過符修腳踩兩團化成火符篆翱翔雲際的嗎?不,你沒有!否則不會問出這等傻乎乎的問題!”

白寂人整個都傻了。

他暈暈乎乎道:“這……我剛回來不久,這外麵的世界,都已然變成如此天翻地覆的模樣了嗎?”

花花重重點頭,肅著麵容,給與肯定:“是的!如今在這雲界上,隻要你想飛,便能飛!我還見過一位將煉丹爐變大、坐著煉丹爐上天的修士,偶爾若與乘坐大鍾的修士相撞一下,便能奏出一道絕美樂章!真真是美妙至極。”

他一邊說,還一邊露出懷念的神情。

白寂愣愣地看著花花,加之聽完這一番斬釘截鐵之語,他開始逐漸懷疑人生了。

白寂低著頭,看向手中的煉丹爐,語氣略有些顫抖道:“我一介丹修也能飛?”

“能!”花花堅定極了。

“我懂了!”白寂拱手行禮道,“白寂受教了。”

七人回了竹屋。

采藍和小姝一見白寂受傷,連忙取來家中備好的藥物和紗布,要給白寂上藥。

白寂笑了聲:“你們忘了我是煉丹師了?我方才在路上已經吃過丹藥了。”

說著,似乎是怕二人擔心,他便從儲物戒裏又取出一顆丹藥吞咽下去。

采藍淚眼朦朧地給他擦額頭上的血跡,紅襖子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虞知瑤身體虛弱地晃了晃,朝著小姑娘的方向倒了下去。

小姑娘嚇壞了,下意識便去扶虞知瑤:“道長你怎麽了?”

虞知瑤握住她的手臂,咳了聲道:“沒關係,就是中了魔物的毒氣,休養休養便好了。”

小姑娘皺著眉頭憤憤道:“都怪那可惡的魔物!”

虞知瑤直接被洛雲野抱了起來。

小姑娘在後麵紅了臉。

眼見洛雲野走得顫顫巍巍,小姝連忙過去抵住他的身體,以免他摔倒。

六人安然回屋後,緊閉房門,一個個非常正經地盤坐在地,調理休息。

旁邊窗戶半開,隨時都會有人窺探。

令修取出一件可以控製範圍的群聊傳音型靈寶戴上,於是大家閉著眼睛開始了麵對麵傳音討論。

令修問:“小魚、小雲,你們方才的舉動是怎麽回事?”

虞知瑤:“我和小雲曾經遇到過一頭強大的蜃魔,那頭蜃魔即將突破至天人境修為時,便是七彩色的混沌模樣。那頭蜃魔防禦力極強,我與小雲根本殺不死它,最後還是一位天人境的妖修來此地尋它報仇,這才將它殺掉的。”

“就是因為與幾乎同等境界的蜃魔交手過,我和小雲才感覺今日這已經突破至天人境的蜃魔弱得不像話,竟然如此輕易就被傷到。我們覺得不對勁,便停手了。”

“原來如此。”令修皺著眉道,“我也覺得有些奇怪,那頭蜃魔氣息極為強大,卻又很是不穩,身體內的魔氣竟外溢成那樣。就像是一次性吸取了太多魔氣,拔高了自己的修為,但本身卻無法快速將其融於自身一般。”

紀芙想不明白,便詢問道:“小魚,你方才接觸的那個小姑娘,是另一個是施展定魂陣法的人嗎?”

“她是妖與魔之間的血脈。”虞知瑤說:“但她應當是隻血脈強大的妖,體內妖氣遠遠蓋過了魔氣。體內妖氣濃鬱,是火屬性之力,我不知道是不是她。”

“火屬性……妖魔血脈……”紀芙隱隱覺得有些熟悉,她睜開眼,視線和令修對上。

兩人都想到了同一人,險些將那人的名字脫口而出。

紀芙吸了口氣,開口道:“火嘯宮的靜姝師姐,就是妖魔血脈。她所繼承的妖凰血脈極其強大,又極恨魔修,兩百年多年前,在她修至破虛境後,便將自己體內繼承的魔族血脈燃燒殆盡,險些毀去了半身修為。據說,她的火可以燃盡一切魔氣。”

“如果小姝就是靜姝師姐……”令修按著眉心回憶了下,“那定魂陣法定然不是她所繪製。靜姝師姐的經曆,在內門弟子之間傳得沸沸揚揚。這位師姐入我雲境聖地時,是被土靈峰峰主帶回來的。在此之前,沒有踏入過修煉一途。”

“如此說來,那就隻有一個人了……”

眾人齊齊傳聲:“采藍!”

令修疑惑:“不過這采藍體弱多年,即便大病初愈,又如何能夠繪製這定魂陣法的?這又不是天生純靈體的秘術,說會就會的。”

紀芙搭腔:“而且那繪製陣法之人,還有破虛境修為呢。”

虞知瑤若有所思,她捏住那枚發燙的蜃珠,道:“現在,我們先確定那位小姝是不是雲境聖地的靜姝師姐。”

花花完全處於一個狀況外的人,一臉懵逼,他喃喃傳音道:“等等?所以你們剛剛都是裝的?”

五人更懵:“難道你不是?”

花花:“……”

啊這,我還真不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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