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蘺回去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麵有個鬼影一直在追她, 她慌不擇路地跑,跑著跑著,鬼影突然變成了沈朝玉, 沈朝玉讓她擦藥,她哭著對他說“你不要再對我好了”邊哭邊說,邊說邊哭,可沈朝玉像個假人,就這麽看著她哭, 於是,她又跑。

隻是跑著跑著。

她跑進了一場起火的森林裏, 森林裏的火光衝天,森林外,褚姐姐的臉被火映紅了, 她用厭惡的眼神看著她:“你…”

她還沒聽清她說什麽, 就醒了。

醒來時, 發現褚姐姐紅著一雙眼睛坐在她床前。

“大姐姐?”

江蘺開口, 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啞得不像話。

“你發燒了。”褚蓮音過來, “阿蘺妹妹,別起來,你躺著。”

她待她似一尊易碎的瓷器, 江蘺乖乖地躺回被窩裏,隻拿一雙眼睛望著褚蓮音,

因為生病,那雙眼睛漚了下去, 顯得格外的大, 看得褚蓮音一陣心疼。

“都怪大姐姐, ”褚蓮音伸手, 替她將一綹頭發別到耳後,“如果不是大姐姐爭強好勝,一定要跟翁婷比個高低,妹妹你也不會因為打球受累。”

“這不怪姐姐,”江蘺道,“若我是姐姐,也不願對縣主示弱。”

褚蓮音卻搖搖頭,她並不說話,隻是拿了帕子來替她擦臉。

江蘺一抹臉,竟抹到一臉的淚,連枕巾也濕了。

褚蓮音看著她:“你昏睡了兩日,大夫說,你憂思過甚,阿蘺妹妹…”她頓了頓,“又做噩夢了嗎?”

江蘺已經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夢了。

隻隱約記得,那應該是個叫人傷心的夢。

她看著褚蓮音,就在褚蓮音越來越喪氣的時候,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江蘺朝褚蓮音吐吐舌頭:“嚇到大姐姐了吧?”

“大姐姐不用擔心,阿蘺又不是瓷娃娃,不過是吹了點風,大夫那是在嚇唬你呢。”

“胡說,好端端的,大夫嚇唬我幹什麽?”褚蓮音板起臉,“你給我好好聽大夫的話,該吃藥吃藥,該休息休息,病不好的話,哪兒都不能去。”

這時,眉黛正好端著碗藥推門進來,聽聞這話便道:“大小姐這話沒錯,我們家小姐啊,一讓她吃藥就賴皮,以前大人在時總是要千哄萬哄,還得準備許多蜜餞,才肯吃一口…”

眉黛話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說錯了,白著一張臉站那不知所措。

“好了,眉黛,拿來吧。”江蘺見她這模樣不忍,伸手接過藥碗,仰頭一口氣就喝了,將藥碗放回眉黛端著的盤子上,“下去吧。”

“是。”

眉黛福了福身,端盤子出去。

在門外白晝的天光裏,她低頭看著那被喝得涓滴不剩的青花瓷碗,突然看了眼身後。

小姐當真…不一樣了啊。

她歎氣,重新端起盤子往廚房走。

屋裏,江蘺又窩回了被窩,褚蓮音非守著她,要她繼續休息。

江蘺卻是睡不著,褚蓮音便取了本書,坐在她旁邊給她念。

燈光勾勒出她線條柔美的側臉,江蘺看著,突然開口:“阿姐…”

褚蓮音聽到聲音,低頭:“恩?”

江蘺卻一愣,繼而搖頭,說了聲“沒什麽”。

褚蓮音一笑,繼續念起來。

帶著某種音律的聲音入耳,江蘺不一會就閉起了眼睛。

等到那穩定的鼻息傳來,褚蓮音才合上書本,輕輕站了起來,推門出去。

江蘺聽著那合門的聲音,眼睛緩緩睜了開來。

她看著頭頂帳幔上繡著的牡丹花,不一會,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到第二日,江蘺才吃完早食,跟褚蓮音在屋內說話,門房就來報,說春小姐來訪。

“哦?春鶯?”褚蓮音忙道,“快請她進來!”

春鶯進來時,麵上帶著笑,好像碰到了什麽喜事,江蘺打趣:“我生病,春姐姐竟這般開心。”

春鶯笑嘻嘻地:“生病的人若再每日對著張苦瓜臉,病如何好得快?”

江蘺一想,覺得她說的倒是很有些道理。

不過——

“春姐姐這般眉飛色舞,恐怕不是因為想逗我開心。”

褚蓮音也知道自己這位損友的德性:“笑得賊眉鼠眼,莫不是昨晚去偷油了?”

“你才賊眉鼠眼!”春鶯眼睛往上一翻,不過說著,又笑了,“你們可知道那日你們走後公主府發生了什麽?”

“哦?那日你也在?”

褚蓮音詫異。

“當然在,還看到了你褚大小姐大出風頭的模樣,”春鶯說著,“別打岔,要不要聽?”

“要聽,自然要聽。”

事關翁婷,褚蓮音當然還是要聽的。

“有道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啊。”春鶯歎氣,“你不知道,那日你們走了以後,翁縣主就和三皇子杠起來了。”

“他們一個女霸王,一個男霸王,兩人竟然賭起了酒令,三皇子簡直如有神助,那翁縣主就輸慘了,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後,竟然醉著酒追在一個年輕郎君身後叫夫郎,在許多人麵前出了好大一個醜。”

春鶯笑得咯咯的,褚蓮音眼睛亮亮的:“當真?!”

“當真!比珍珠都真!”

春鶯點頭。

春鶯也不喜歡翁婷,確切地說,汴京城裏也沒幾個閨秀會喜歡翁婷——捧著她的除外。

翁婷這人跋扈又霸道,不喜歡旁人聰明,不喜歡旁人比她美貌,之前還做出讓一個小戶之女摔花一張臉的行為。

可惜,她滑頭得緊。

從來不正麵對付位置高的人。

江蘺也抿起嘴笑,春鶯看她笑,稀奇道:“怎麽了,阿蘺你也討厭她?”

江蘺點點頭:“是。”

“討厭,”她露出一個害羞的笑來,“討厭極了。”

“阿蘺妹妹果然是性情中人!”

春鶯道。

江蘺卻沒說具體討厭翁縣主的緣由,如果一定要說,就是縣主手法太下作,她在褚姐姐那受了挫,卻發泄到她身上。

事後不過想一想,就能明白,當晚那醉漢出現的理由。

畢竟,一切都太巧了,潑酒、侍婢,眉黛被帶走,然後是醉漢。能在長公主府能這件事的,除了和她們有矛盾的翁縣主,不做第二人想。

“是啊,不過我估計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春鶯雙手合十,“這個討厭的縣主都沒臉出現在汴京城內了。”

“你不知道,那天長公主看到翁縣主的模樣,險些氣暈過去。”

春鶯哈哈一笑。

褚蓮音和她擊掌一拍,過了會,突然幽幽道:“那紈絝倒也是做了件好事。”

到了下午,被提及的紈絝居然來了。

他是和沈朝玉、蓮翀郡王一起來的,還帶來許多病中能玩的玩具,以及一匣子孤本。

褚蓮音警惕地看著三皇子--

她像守著小雞的老母雞,深深陷入了憂慮,隻覺得三皇子是那披著羊皮的狼,想要從她窩裏將她漂亮可愛的阿蘺小雞崽叼走。

當然,那浪**子蓮翀郡王也不是很讓人放心。

“你來幹什麽?”

“怎麽?本殿下不能來?”

在三皇子眼裏,他是天上地下哪兒都去得,普天之下就不會有不歡迎他的--再說,他現下可是紆尊降貴地來探病,褚蓮音不掃榻相迎也就罷了,居然還擺臉色,當真不識好歹。

不過,三皇子對著褚蓮音那張板起的臉,不知為什麽,居然有點慫。

“當然能來。”

褚姐姐在外待客,隔著一道簾子,江蘺看著門口那幾道影子。

真奇怪,珠簾朦朧,薄紗輕盈,可她偏偏一眼就能認出那三道影子裏,哪道屬於沈朝玉。

不大的空間裏,時不時有褚姐姐和三皇子說話的聲音,偶或夾雜著蓮翀郡王的聲音,唯有沈朝玉,始終很安靜。

不一會,簾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

江蘺抬頭,發現褚姐姐和其他人都消失了。

唯有沈朝玉還在。

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被珠簾切得稀碎,又投一點進來。

江蘺下意識攥緊了被子。

兩人誰也沒開口。

時間像被影子拉長,一點點散去。

半晌,“江小姐保重。”

腳步聲又遠去。

江蘺閉上了眼睛,隻覺得短短一段時間,竟像是耗去了她全身力氣。

珠簾外,又一陣腳步聲傳來。

江蘺睜開眼睛:“沈朝玉,不要再來了。”

她道。

話才完,就聽珠簾外,一道似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響起:“江小姐,我不是阿玉。”

江蘺一驚,驀然睜開眼睛,卻見珠簾外杵著一道身影。

那身影正雙手合攏,朝她作了個大大的揖:“江小姐原諒則個,蓮翀無意驚擾。”

竟然是蓮翀郡王。

江蘺不明白他來幹什麽,卻見蓮翀郡王直起身:“江小姐似乎陷入了困擾,可願與蓮翀說一說,興許蓮翀能幫上江小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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