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太清一脈昨日多了個女弟子。”

“女弟子, 誰啊?入門大典不是還要一天?”

“不知,不過聽太清峰那邊的小童說,是朝雲公子親自領回的, 聽說生得極其貌美,若海上明珠,月下仙子。”

“有那位師妹美麽?”

被指的那位女子,正是扶璃,此時她穿了一身粉緞紗裙, 端了個餐盤,在食舍裏走, 一雙如春波明媚的眼睛裏是遮不住的迷惘。

吉香見她,忙朝她招手:“阿璃,這兒!”

扶璃走了過去。

吉香看看她盤子裏的食物, 一塊肉也沒有, 全是素的, 不由撇嘴:“又吃這些啊。”

“恩, ”扶璃將餐盤放了下來, “不想吃肉。”

吉香“哦”了聲,剛想說“這個世界沒有肉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可看看扶璃, 她像一隻霜打了的茄子,不由問:“怎麽了?不是和你的朝雲師兄去太清峰了?不開心啊?”

扶璃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吉香懂了:確實是不開心。

她平時見到的扶璃,都是嬌嬌的、弱弱的,偶爾還會使壞調皮, 可從來沒有這般垂頭喪氣的時候。

“怎麽了?難道…”她壓低聲, “朝雲師兄欺負你了?”

扶璃鼓了腮幫子想:

欺負什麽欺負。

他人都不在, 怎麽欺負。

昨天她被沈朝雲領去了太清峰他的住所, 那地方比客房不知好看了多少倍,雕樓畫棟,依山傍水,附近還有一整片瓊花林,屋內有廣袤的花圃——

花圃倚著一湖,湖心睡蓮朵朵。

最關鍵的是,花圃內一朵花都沒有,那沈朝雲還貼心地與她說:“若是花盆住的不開心,還可以來這花圃裏住。”

說完,替她將花盆安放到花圃邊,人就消失了,也不知去了哪兒。

當然,讓扶璃這般鬱卒的,也不是沈朝雲的消失,而是他那一身灰雲——

昨晚他放下盆栽,她沒忍住,又開了望氣術。

還是灰的,如滾滾濃雲,望之一眼就不詳,扶璃當時心就砰砰直跳,隻覺大腦昏昏,半天都沒緩過來——私心裏覺得:怎比白天還灰了?

她該怎麽辦呢。

扶璃看看還在等她話的吉香,想了想,問:“吉香,我問你,藏經閣裏是不是什麽都有?”

吉香點點頭,又搖搖頭,也麵露迷惘:“當是有的吧…我聽師兄師姐們說,藏經閣可是無極宗創宗以來便有的,天下萬象,無所不包…”

“…哦,”扶璃點點頭,“那便好。”

“而且,”吉香道,“昨日師姐還與我說了一件事,你肯定歡喜。”

“什麽事?”

吉香賣了個關子,反倒講起這九州諸國之事:“…仙門招弟子從來隨緣,若有些弟子家貧,讀不起書,可如何是好?再者九州諸國,地處遙遠,雖由中州統一語言文字,但仍有許多蠻夷小國並未得到教化,那些來的地方並不識得幾個字,要入藏經閣,一時也學不會官話,可如何是好?”

扶璃聽出其中之意:“阿香你的意思是有辦法解決?”

她眼睛都亮了起來。

吉香點點頭:“是極!藏經閣之書,從一至六層都不需識字,碰一碰書皮你便知何意。往上便不行啦,不過聽聞往上也需要特殊令牌,我等也進不去…啊不對,你現如今已經是太清峰一脈的人了,不像我等還未拜師,你一拜師便會成為內門弟子,到時問師尊要了令牌,倒也不必怕…”

吉香嘰裏咕嚕,扶璃卻驀地朝她一撲,狠狠抱了抱:“吉香,你真好!”

帶有草木清香之氣的少女體息猛地衝過來,吉香一愣,抬頭,卻見方才還衝過來的人已經提起裙角,笑嘻嘻地跑了,跑時還不忘將那杯清甜的水帶上——

食舍的人都紛紛忍不住看去。

吉香心道:阿爹若看到扶璃,應當希望生一個這樣的女兒吧,聞之芬芳,行路翩躚,不像她,連走個路都像郎君。

扶璃可不知道吉香這一番失落,她邊往食舍外走,邊想著,明日宗門大典,後日便可入藏經閣,等她去了藏經閣,必定要找一找跟望氣術有關的書——

或轉運術有關也可。

她才不要坐以待斃呢,

扶璃迅速回了沈朝雲在太清峰的屋子。

沈朝雲還未回來。

她坐在他房間的椅上,腳一翹一翹地**著,順便彈了彈契圖:[朝雲師兄?師兄?]

[何事?]

扶璃嬌嬌地問:[師兄你何時回來啊?]

[不回。]

扶璃:……

[你不回來我便不開心了。]

近來她發現,他總是關心她開不開心,想來是有些打算,扶璃不欲探究他究竟所為何事,左不過是為了解契,可扶璃還從沒聽說有哪個菟絲子成功和宿主解了契的——

而她話落,麵前就出現了白衣飄飄的一人。

扶璃發現,這世上當真沒有人比沈朝雲穿白衣更合適了。

他衣如冰雪,人也如冰雪,過來時仿佛帶著極北之地的凜冽雪花。

冷冽,也幹淨。

此時一雙幹淨的一雙看著她:“何事?”

“我想提前去藏經閣。”扶璃朝他伸手,“你給我令牌。”

“不可。”

沈朝雲道。

“那我就不開心。”

沈朝雲看著她:“那便不開心。”

扶璃:……

“你不是總想我開心?”

少女臉上洋溢著嬌蠻的暈味。

沈朝雲卻道:“規矩不可破。”

“那你還帶我入太清峰?不是說要入門大典後麽?”

“這本在門規允許之內。”

“老古板,”扶璃憤憤,“就差兩天而已。”

沈朝雲不語。

扶璃走下台階,走到她麵前,晃了晃他袖子:“朝雲師兄……”

沈朝雲目光落到她揪著他的袖子,又緩緩移上來:“扶璃,你之前不是想學字麽?”

扶璃點點頭。

不過自從知道藏經閣能不用識的字,她認字的需求又弱了。

卻聽麵前人慢條斯理道:“我人族裏有一句,你應當聽過,我今日便先教你。”

“什麽句子?”

“男女授受不親。”

沈朝雲一字一句道。

扶璃:……

她暗中翻了個白眼:“我不…”

才要拒絕,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跟著沈朝雲左轉出了門,兩人穿過一排遊廊,走過一排瓊花樹,而後到了一間房前。

沈朝雲長袖一拂,房門無風自開。

他率先進了去,扶璃隻感覺自己的手腳都不聽使似的,也跟著他進了門檻。

迎麵而來的,就是一副山水畫,畫下還有落款。

扶璃不認得幾個字,更不懂什麽畫,可一眼見那畫,就覺心境闊朗,好似隨那綿延山勢而走,世間再無掛礙。

她看了一眼,又一眼。

沈朝雲卻已經坐到山水畫下的一張長案上,對著旁邊道:“過來。”

扶璃“走”了過去。

等落座,才發現,身子處處製掣的感覺消失了。

忙問:“方才那是什麽?”

“傀儡術。”

“我能學麽?”

她難得想有一件能學的事。

扶璃的目光落於沈朝雲身上,若是學了,也可叫他給她端茶倒水打扇子…

“你學不會。”

誰知這人竟頭也不抬。

扶璃:……

“為何?”

“學符要先認字,”

沈朝雲拿起旁邊一盅瓷白小壺,往硯台注入水,而後一手掩袖,一手磨墨。

他磨墨時動作舒緩,如行雲流水,無一處不妥帖,無一處不雅致,扶璃看著,突然想起小草口中常說的“王孫公子自風流”。

忽然想起他出生。

黎國國君之子,七歲便入了無極宗,被太清長老收為弟子。

出生那日飛鳥翔集,鸞鳳齊鳴……

可這樣的人怎會是灰雲呢,怎麽看都是大吉大盛之像啊。

扶璃看著沈朝雲的側臉,從他長長的睫毛,弧度優美的眼尾,以及薄而分明的唇,再到他磨墨的手指……

卻聽一聲:“好了。”

“好了?”

扶璃定睛一看,卻見桌上不知以什麽製成的宣紙上,已經寫了——

壹貳叁肆伍陸柒?

扶璃眨眨眼睛。

這些她認得。

莫要欺負草不識字!

如果他敢指著說這是“男女授受不親”……

“今日從最簡單的學起,此為壹,此為貳,此為……”沈朝雲語調舒冷,一一講解。

扶璃愣愣地看著他——

還以為當真是要教她“男女受受不親”如何寫呢。

“拿筆。”

一支玉質狼毫遞來,沾了不知什麽墨,一股清香席卷來。

扶璃“哦”了聲,心裏突然有種感覺:

這人當真是要認真教她……

可是,為什麽呢?

就像之前,他助她築基一般。

旁邊人淡淡瞥來一眼:“不必盯我,專心,既要學字,便要有拳拳向學之心……”

“可是…”

“不許賴皮。”

“哦,哦,好的。”

不知道為什麽,對著旁邊沈朝雲那張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臉,扶璃竟然說不出反對的詞。

大概是他…太認真了吧?

當晚,扶璃練了十張大字。

生不如死。

第二日,帶著一雙黑眼圈去參加了入門大典。

大典儀式在宗掌殿前的廣場。

去九州各地招弟子的船都回來了,乍一眼看去,廣場上人山人海。

主事的還未來,隻師兄師姐們在廣場周圍站了一圈。

新弟子們相熟的站在一塊。

扶璃一過去,吉香就忍不住笑:

“阿璃,你昨晚莫不是去做賊了?”

倒也不是扶璃現在不好看。

隻是平日她都神完氣足的樣子,便是藤妖特性柔弱,可也沒有此時模樣,眼皮薄白的皮膚下,一點點淡淡的青,像煙裏暈開的一筆,連他人穿得大氣的藍衣,她都穿出了臨照出水的纖纖弱質。

倒叫旁邊人眼神忍不住看過來。

扶璃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別提了,我練了一晚上大字。”

她手腕柔,要練字手臂需虛懸,被那冷冰冰的沈朝雲打了好幾下手心。

扶璃有些委屈。

她可是一株藤,練那麽好的字做什麽。

認得就好了啊。

“哦,對了,”吉香張望了下,滿臉興奮,“你可知,今日帶我等宣誓入門之禮的是誰?大師姐!”

她帶了絲崇拜道:“大師姐回來了!”

一旁自從扶璃說練字開始,就冷對她的趙淩竟也道:“是,我昨日經過太清山下,正巧見大師姐回來,大師姐在瓊花樹下與大師兄談話…“

趙淩還想得起當時的畫麵。

瓊花飄落,大師姐一身藍色道袍,銀冠束發,拂塵如雪,與大師兄在那說話時,眉目冷麗,嘴角輕揚,兩人相視一笑的模樣看起來便有種…

趙淩找不出合適的詞。

她向來刁蠻,隻覺得到無極宗後無人不可,但見到那人的刹那,卻覺得自己如螢火般渺小,隻想遠遠躲起來。

“我也見到了!”吉香連連點頭,“大師姐一看就不一樣!和大師兄…啊呀,我說不出來,不過大師兄不知道為什麽,與大師姐說了兩句,突然就消失了…”

扶璃“哦”了聲,心知是那時被她叫回去了,不過心裏還是不禁對這大師姐也好奇起來。

這可是蓼蘭師姐晴芳師姐幾乎所有門人都讚不絕口的大師姐呢。

不過最後,據說要主持大典的大師姐沒出現,出現的是洛雲峰峰主。

洛雲峰峰主生得麵若好女,著黃衫廣袖,一拂袖,坐於高台之上。

隨著“咚——咚——咚”三聲鍾鼓,洛雲峰峰主道了聲:

“入門大典開始!”

一弟子手握拂塵,站了出來:“天罔無極,浩浩湯湯。明道大光,無極有蹤……”

扶璃跟著前麵人垂下頭,突感覺有什麽,往回看去,卻什麽也看不到。

太清峰積雪連綿的峰頭。

大師姐楚嗣音和沈朝雲同站於峰頭往下望,她目光似能穿透連綿的雲霧,看到宗掌大殿前濟濟的人頭。

“朝雲師弟你,”她蹙了一雙細眉,“竟契了一隻菟絲妖?便是她?”

沈朝雲道:“是。”

“確實貌美,我回來時已聽四師弟說了許多回,師父還說要將她也收作關門弟子…”楚嗣音搖頭,她細眉婉約,卻生了一妙目,此時看著,“師弟,你到底如何打算的?”

楚嗣音可還記得沈朝雲七歲入峰時,師父專門給他請來太陰星君批命之事。

輪回眼已修至高階的太陰星君才卜了一卦,七竅就血流不止,外人隻當他什麽都沒卜出來,但其實當時太陰星君說了一個詞:“天逆。”

但夔門龜甲又立起來——

立,又為非卦。

變數。

天逆,逆天之命,煞命,但這卦又是非卦——

非,為非此即彼。

不是最好,就是最差。

而天逆的反麵恰恰是:天順。

不是天逆,就是天順。

這樣的命,往往是大氣運所承之人,不論好壞,都要曆練一遭,若成,那便是天上星君,若差了…誰也不知。

這小妖出現,也不知是好是壞。

沈朝雲道:“師姐,你找我來便是為了這些?”

“自然不是,”楚嗣音暗暗歎息,“不過卻有一事,聽說前一回你在中州時也進了域?”

“是。”

“這便怪了,”她道,“近來域出頻頻,幽雲台消失了一座,風雨欲來啊……”

“這些大事又與我們小輩又有什麽關係,”這時,一位帶了點痞的男修出現,道,“有時間還不多吃幾粒花生米!”

“不過話說師兄,明天你那小妖要進藏經閣,你不如暗中助她一臂之力,帶她去尋一尋當年那隻妖留下的功法?聽說那功法可以治療,很是了得呢!還有師父讓我給你帶話,說藏經閣那位書靈當年吃過那隻菟絲妖的虧,到時恐怕會欺侮她,你要不要…”

“我不去。”

“真不去?”

“不去。”

在沈朝雲斬釘截鐵的拒絕裏,那痞子般的四師弟眼一彎,笑時竟有種天空般爽朗。

他道:“那先說好,到時師兄你的美人衝到我懷裏,你可莫要打師弟我啊。”

“隨你。”

“你自己說的。”

“唔。”

楚嗣音看著兩人,眸光投於遠處,待看到掌殿廣場上偷偷打了個哈欠的纖弱少女,又挪開了目光。

扶璃則是打著哈欠想:麵前這位師叔,怎麽說起來沒完沒了呢…

作者有話說:

雲寶:死都不會去的。

——

一直在修前麵的設定問題

準備好的長章隻有4500字啦,就當我2000字 2500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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