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璃憂慮的還有一點--

五瓣花遲遲不開。

而五瓣花不開,隻有兩種可能。

一是時機未到。

孕育的花兒未到花期,時間不夠,可事實明明是時間都快超了,所以這個可能不成立。

二,則是被種種子的人心如鐵石--花兒怎麽可能在一塊石頭上開呢?

扶璃腦袋發昏,嘴裏還有點兒發苦。

在這幾天,她已經領教過沈朝雲的“堅定”,卻不知道,他竟然這樣堅定--

剛才她突然被“跳屍”插了後心,又是吐血又是不行,換個人,就算不驚慌失措也會心軟,一心軟就會失神,一失神就會沾點雪--

可偏偏沈朝雲沒有。

他非但沒有,反而還更穩了。

所以,隻可能是後一種。未來宿主他心如鐵石,還是非一般的鐵石。

這般的鐵石要開花,唯有在石頭上鑽出一條縫,讓那花莖伸出--

而這花莖要伸出,也還是要這沾染了“凡塵俗絮”的雪。

那麽這樣一來,事情又繞回了原點。

該怎麽…讓她親愛的宿主沾雪呢?

扶璃腦袋更疼了。

耳邊女鬼的聲音也像遠去了,她仰著腦袋,小小身體軟骨頭似的由沈朝雲攬著,看著頭頂那雪,有一片漏網之雪,眼看要飄到她眼皮,一陣輕柔的劍風過,就把它吹走了--

對哦。

有辦法。

他沾不到,她可以沾啊。

扶璃立刻用右手小拇指按住掌心--那裏有個女鬼留給她的紅印兒,夾在傷疤裏不明顯:女鬼說,按住這她就能聽到她腦袋裏的話。

“窈娘姐姐,”她甜甜地道,“我一會往他身上丟把雪,你看行不行?”

“這雪是凡塵絮影,小丫頭,你對你這負心漢愛深恨重,沾了雪恐怕醒不過來呢。”

那倒也沒有。

“我不怕。”小姑娘一臉視死如歸,“若不能解咒,不如死。”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倒是極好…”

紅衣女骷髏的聲音消失在耳邊,而這一妖一鬼暗中交流,時間也不過過去兩三息,石榴樹已近在眼前。

樹幹已枯死,樹杈孤零零地朝著天,上麵吊著零星十來塊竹牌,竹牌被風一吹,發出“丁零當啷”的響聲。

整個村莊寂寂無人。

濃夜裏,唯有少年的一身白衣帶了一點淺月色,他行得急,袍袖整個張開,在夜色裏騰飛,他單手攬著一個小姑娘往前,手中長劍如弱柳拂風,要將一切**開。

老村長在後麵跟著,沉重的喘息和急促的步伐交織在一起。

在即將到達樹下時,變故突生,老村長“哎喲”一聲,左腳絆右腳,往下跌去--

他麵朝的方向,正好是白衣少年的後背,也不知他如何動作,隻是腳步一錯,袍袖翻飛處,一旋身,如展翅的大鵬般躲了開來。

而在這電光石火間,老村長亂舞的手,不知怎的,竟抓到了少年懷中小姑娘的衣衫--他往下倒的力道太大了,小姑娘被他扯得一個後仰,沒骨頭似的從少年懷裏掉了下來。

少年立馬矮身去接,身體弓成與地平行的一條直線,長指帶到一點兒,一個用力,小姑娘重新被扯入他懷裏。

她的頭重重地撞到他胸口,彈了彈,像是怕再摔,一隻手無意識去夠他後頸,冰涼的指尖觸碰到他的肌膚--

沈朝雲停住了,漆黑的眼裏有一瞬間的迷惘。

而扶璃卻發現,在她攥了雪的指尖觸碰到沈朝雲後頸時,她出現在了一個…人族鬧市?

很尋常的鬧市,跟她以前見過的很像,隻是要再繁華一些。

鬧市裏是白天,頭頂一輪圓滾滾的大太陽,曬得妖都暖烘烘的。

她小小的身子走到街道上,左看看,右看看。

街上有許多馬車,街道兩旁的店鋪掛了各種各樣的幡,扶璃隻認出其中掛了酒壺和大米的。

貨郎們挑著擔在沿街叫賣,也有用小木棚搭了的小鋪子,早點鋪老板在那扯著嗓子喊:“包子!皮薄餡多的肉包子!一個包子兩文錢!”

扶璃想:她的凡塵絮影竟然是想逛一逛人族的鬧市?

倒是新奇。

她還以為,一個妖,不歸這人族的“凡塵”管呢。

扶璃還看到了一個扛著稻草卷的小販,稻草卷上插了一根根紅豔豔的糖葫蘆,她聞到了股甜甜的味道,下意識就跟了過去。

“叔叔,糖葫蘆怎麽賣啊?”她問。

“兩文錢一串。”

“那來五串。”

扶璃豪氣地拍胸脯。

反正是“夢”,吃霸王餐也沒關係啦。

糖葫蘆小販拿了五串糖葫蘆串給她,扶璃手裏拿不下,掉了一串,彎腰去撿,才站起來,就發現旁邊多了個人族小郎君。

那小郎君不過十一二歲,穿一身華貴的白底金絲袍,絲履也是白色的,沒一點雜質,正低頭盯著她手上的糖葫蘆。

“你想吃嗎?”

扶璃將掉地上那一串大方地遞過去,一抬頭,卻是一愣。

小郎君那雙格外黑的漂亮眼睛,正沒什麽情緒地看著她--

“朝雲師兄?”

她喊了出來。

下一秒,扶璃就感覺,自己被“彈”了出來。

她還是出現在蒼茫的夜色裏。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旁邊的老村長直愣愣地看著天,而她還是被沈朝雲抱著,最最要緊的是,沈朝雲睜開了眼睛。

扶璃正對著那雙眼睛,少年漆黑如幽潭的眼睛裏,生出了一朵…昳麗的五瓣花。

那花如此之美,將一切都襯得黯然失色,濃夜、灰霧、白雪,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不及這一雙眼睛,那眼睛蘊著花,向她看來。

扶璃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朝雲師兄,”她道,“我蒼山氏第七千六百代菟絲種扶璃,願與你結契,從此後禍福與共,生死相依,你…可願意?”

沈朝雲未答,映著五瓣花的瞳孔有一瞬間的緊縮,而後又渙散開來。

扶璃喘了口氣,汁液的不斷流失,讓她麵前出現點點暈光。

老實說,她有點緊張。

“我蒼山氏第七千六百代扶璃,願與你結契,從此後禍福與共,同生同死,你可願?”

扶璃重複了一遍。

沈朝雲沉默良久,眼裏的五瓣花一點點變淡,扶璃指甲幾乎戳進掌心,屏息著。

“願。”

沈朝雲終於答。

扶璃幾乎要跳起來——話落,一道綠色流光突然出現在她和沈朝雲之間,那流光如藤鎖,將兩人牢牢綁住。

扶璃再撐不住,跌了下去。

小小的身子躺在地上,無數藤絲開始自那蓮藕般的身體下湧出,最後,破殼而出。

天地似乎一瞬間被綠意籠罩,無數藤絲蔓延開去,地麵開始生出青青小草,枯死的樹杈上生出一縷綠芽。

最後,那所有藤絲都往沈朝雲匯去,如眷戀母體般,進入他身體,消失不見。

而原來扶璃躺著的地方出現一個女子。

那女子側躺著,著一條水綠長裙,長發如潑墨般披散,順著起伏的曲線蜿蜒,隻一眼,就給人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老龍早說不出話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心道:〔乖乖,小阿璃竟然是…蒼山氏菟絲種?!〕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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