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戰爭以後,中國的民族危機更為加深了。“三國還遼”的結果,並沒有給中國帶來多大的好處,反而招來了無窮的後患。什麽是“三國還遼”?原來《馬關條約》已規定中國把遼東半島割與日本,這引起了沙俄帝國主義的嫉恨。於是它便聯合法、德帝國主義一起,由三國同時出來強迫日本帝國主義把遼東半島“歸還”中國。法國是沙俄的盟國,自然樂意參加;德國當時正想插足中國,因此也很積極。英國和沙俄雖然有著深刻的矛盾,但對日本發展的過於迅速也深感不安,因而對三國的幹涉采取了“中立”的態度。這樣,日本勢孤了,不得不在三國的壓力下屈服。日本是寧可對三國屈服也絕不肯對中國讓步的,它硬要中國再拿出三千萬兩銀才讓把遼東半島贖回來。這便是後來許多賣國外交家所津津樂道的“三國還遼”的故事。其實,這完全是帝國主義之間利害衝突的表現,並不是它們中間哪個對中國有什麽好意。以後的事實馬上證明了帝國主義險惡的居心。俄、德、法三個帝國主義都以“還遼”有“功”,爭著向清朝政府要求“報償”。於是德國強占了膠州灣;俄國強占了旅順、大連;法國強租了廣州灣。英國也不甘落後,趁機逼迫清朝政府把威海衛租了去。帝國主義強盜群起向中國劫奪,就象在死屍上竊取東西一樣。它們把中國劃分為若幹勢力範圍,各在其勢力範圍內以主人自居。長江流域被劃為英國的勢力範圍;雲南、兩廣(其中一部分屬英)被劃為法國的勢力範圍;福建被劃為日本的勢力範圍,山東被劃為德國的勢力範圍;東三省被劃為沙俄的勢力範圍;這時,中國大有被瓜分之勢。美帝國主義來遲了一步,沒有在中國取得勢力範圍,因此便提出了狡詐的“門戶開放”政策,希圖取得比其他帝國主義更多的權益。它一方麵以“保持中國之領土主權完整”為名,來騙取中國人民的好感;一方麵又要求“門戶開放”好讓它的勢力滲入各帝國主義的勢力範圍和全中國所有的地方;而最後的目的則是想把中國變為它獨占的殖民地。這一政策的險毒,以後越來越厲害。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美國又以“門戶開放”為幌子召集了華盛頓會議,締結了最有利於它的“九國公約”。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美國更進一步,準備假手蔣介石,把中國囊括而去。美國的這一新殖民主義計劃在中國實行了五十年,當它快要完成之日,卻被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將它徹底粉碎了。

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資產階級改良運動,在甲午戰爭後,由於民族危機的剌激而得到了發展。變法維新的思想一時傳布全國。上海、湖南和廣東成了維新運動的三個中心。四川雖終僻處西南,但變法維新的思想也極為流行。當時四川有這樣一個傳說:乙未科殿試的時候,清帝光緒要大家不拘陳例,直言無諱。駱成驤就根據這個精神投機取巧,他寫的殿試對策,不僅摭拾了一些變法維新的詞句,而且還打破了以往對策文章的規格。光緒帝一看,認定是康有為寫的,便把他點為狀元。等到打開密封,才知道寫這篇文章的並不是廣東的康有為而是四川的駱成驤。駱成驤中狀元的傳說,助長了“新學”在四川的流行。不但那些真正熱心於維新的誌士較前更為積極了,就是那般追逐利祿之徒從此也不得不學點新東西,以便獵取功名富貴。從前的“尊經書院”是最尊崇漢學的,現在卻大講其“新學”了。以後在戊戌政變中犧牲的所謂“六君子”中,就有楊銳和劉光第兩個四川人(雖然他們兩個的思想在維新派中最為保守),這並不是偶然的。

我開始接觸“新學”,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的二哥最喜歡買書,他於母喪服滿之後,仍回成都“尊經書院”續讀,那時成都有一“誌古堂”書店,也趁時逐勢,大賣新書。於是我二哥便成了它的好主顧。他曾經為買書而負債累累。我那時雖在鄉下,但我二哥卻能按時不誤地把新書寄回來。當我讀到康梁(特別是梁啟超)的痛快淋漓的議論以後,我很快就成了他們的信徒,一心要做變法維新的誌士,對於習八股、考功名,便沒有多大的興趣了。

經過一段時期的醞釀和鬥爭,至1898(戊戌)年1月,康有為又上“統籌全局”書,係統地提出了他的變法綱領,要求:大誓群臣心定國是;設“上書所”以廣言路;開“製度局”以定新製;各省設“良政局”實行地方自治。就是說,要讓資產階級參加政權,要在中國實行地主資產階級聯合統治的君主立憲製度。6月11日,光緒帝頒布“定國是”的詔書,表示決心要實行變法,這樣就開始了曇花一現的“百日維新”。從這時起,光緒帝又連續頒發了許多詔書,自上而下地預備實行一些資產階級的改良。這些措施概栝起來,約有如下數端:1)興辦學堂,首先籌辦京師大學堂(就是北京大學的前身);(2)變更科舉辦法,選拔新人才;(3)開放言路,鼓勵上書;(4)發展實業,保護並獎勵農工商業;(5)裁汰繁冗的機構,整頓腐敗的軍隊。由於光緒帝當時隻是表麵上的皇帝,一切實權都操在頑固守舊派西太後及其親信榮祿等人的手裏,因此上述那些措施,並未認真地貫徹施行。當變法維新日益威脅到頑固守舊派的切身利益時(例如裁汰機構就會奪去許多頑固守舊分子的飯碗),他們不但要起來撲滅維新派,而且還要幹脆把光緒帝的帝位廢掉。為此他們布置了天津閱兵的陰謀,準備於10月間清光緒帝同西太後一起去天津“閱兵”,乘機發動政變。光緒帝見情勢緊急,乃密詔康有為等設法。康有為等有什麽辦法呢?康本人頂多算是一個皇帝的顧問,梁啟超實際隻管一點翻譯的事情,至於四個“小軍機”(譚嗣同、楊銳、劉光第、林旭以四品京卿在軍機處任職,時稱“小軍機”)也不過是四個小秘書而已,既無兵,又無權,怎麽能幹“勤王”的大事!不得已隻好求救於握有兵權的袁世凱。但袁乃無恥小人,他立即向榮祿告密。9月21日,西太後於囚禁光緒帝之後,再度親政。康梁被迫流亡,“六君子”(譚嗣同、楊銳、劉光第、林旭、楊深秀、康廣仁)慘遭殺害。這就是史稱的“戊戌政變”。至此一百零三天的維新局麵完全結束了。

“百日維新”的失敗,證明了改良主義的道路在中國是走不通的,從而促使許多知識分子走上了資產階級革命的道路。這次變法在中國近代曆史上有其一定的積極意義。“戊戌變法”的那些措施,雖然是微不足道的,但在當時卻曾經震撼人心。我是親身經曆過的人,所以感受得特別深刻。那時我正在四川自(自流井)貢(貢井)地方的“旭川書院”讀書,由於熱心於變法維新的宣傳,人們給了我一個外號,把我叫做“時務大家”。當變法的詔書一道道地傳來的時候,我們這些讚成變法的人,真是歡欣若狂。尤其是光緒帝三令五申地斥責守舊派阻撓上書言事,更使我們感到鼓舞,增長了我們的氣勢,迫使那些反對變法維新的守舊分子啞口無言。現在看來,我們那時對光緒帝的迷信,是何等的幼稚可笑,但在當時,尤其是在我的家鄉,我們的思想要算是最進步的了。我們在書院裏占了上風就表明進步思想在那裏占了上風。可惜好景不常,很快“戊戌政變”便發生了,“六君子”也被殺了。守舊分子立刻向我們反攻。他們嘲笑道:“早說不對嗎,要殺頭哩!”但我們並不氣餒,我們引譚嗣同的英勇事跡來回擊他們。譚在就捕之前,曾有日本人勸他去避難,但他謝絕了,並慷慨地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譚嗣同的精神鼓舞了我們,使我們在守舊派的麵前不肯屈服。但是中國的舊勢力畢竟太強大了,幾千年的封建傳統,束縛著人們的頭腦,窒息著人們的呼吸。變法維新的失敗使守舊頑固勢力更其囂張。不但維新期間的一切措施很快被摧殘淨盡,就是任何一點小的改革也遭到頑強的牴抗。關於我侄女纏足的事情可為一例。在此之前,上海已成立了天足會,我和我的二哥便成為反對纏腳的激進分子,我的大哥(吳永撏)也同情我們,但是在維新派的失敗聲中和守舊勢力的包圍下,我的大嫂卻無論如何也不聽我們的話,竟自把她女兒的腳給纏上了。唉!變什麽法?維什麽新?就在自己家裏也行不通嗬!這真使我感到痛心。其實,這不簡單是一個家庭裏的問題,也不簡單是一個放腳的問題,這乃是一場嚴重的新舊的鬥爭。在當時新舊勢力對比的條件下,要求象我大嫂那樣的人也讚成放腳,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但是這種情況,隨著社會的發展是會改變的。1903年我到日本以後,我的女兒又屆纏足的年齡了,我妻寫信來說要給她纏腳,我立刻寫信回去嚴厲地反對,於是我女兒那雙剛剛纏上的小腳,居然得到了解放,她便成了我家鄉第一個不纏腳的女人。這一行動在開始雖然也曾遭到親友們的非笑,但因我堅決不動搖,隨後也就有些人跟著來學了。這說明要移風易俗,既要具備先決的客觀社會條件,也要有人敢於出來帶頭,勇敢地向傳統勢力鬥爭,二者缺一不可,否則都是不可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