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湖心亭回去後，衛恒軒隻覺得心頭的那股鬱結也隨著晚風沉進海底，餘下輕鬆的感覺，正如季哥所說，把它們留在那裏，就可以往前走。
這會兒約莫七點多，不早不晚，夜生活還沒有開始，走廊上的人不多，應該都窩在宿舍裏。
衛恒軒掏出宿舍的鑰匙，不確定舍友們回來了沒有，他一邊開門一邊側頭，“早知道剛才發個信息問問他們吃了沒……”
“砰——”一聲巨響炸在耳邊，沒等衛恒軒反應過來，又是兩聲，“砰砰——”
他頓時愣住，眼前禮花的亮片紛紛落下，浮光湧動，衛恒軒透過它們看見了屋內的場景，整個人傻住一樣呆在那。
隻一眼便能瞧出其用心程度。
屋內被人堆了錯落有致的氣球，每個床頭都飄著一隻不同顏色的，洋甘菊和白色滿天星鋪滿了書桌書櫃，一直延伸到陽台，而陽台的門正大開著，浮空的“happy birthday”下方墜著錯落的小木牌，正迎著風慢悠悠的晃動。
兩側是幾個畫板，由大到小，貼著他的肖像畫，匆匆一眼掠過，衛恒軒心中就是一酸，不等他的情緒發酵，對麵三人就撲了過來，對著他一頓揉搓。
“軒兒生日快樂！”
“怎麽樣想不到吧，還藏著掖著，老子偏要給你過個生日！”
“開心點開心點，大好的日子快笑！”
衛恒軒被人團團圍住，眼眸被他們的笑臉占滿了，他鼻尖酸澀，但還是依言笑了笑，隔壁幾個宿舍聽見動靜出來觀望，季璟陽扶著衛恒軒的腰，將他們往裏推了推，對他們點頭致意，淡淡笑了一下，“待會給你們送蛋糕。”
給對麵整得有點受寵若驚，他們本就是看個熱鬧，這會自然紛紛送上祝福。
衛恒軒的狀態就像是踩在雲端上，林仁邊揮手邊關上門，衛恒軒眼前突然黑了一下，但他並沒有陷入黑暗。
暖色調的燈串落在花上，繞過床鋪，在陽台上圍了一整個圈，它們溫暖明亮，衛恒軒的瞳孔都被印成橙黃的。
身邊放人放開了他，從陽台推進來一個三層的大蛋糕，上麵畫著一隻可愛的小烏龜，還有四個卡通人物。
林仁點好了蠟燭，一邊推過來一邊唱著生日歌，周知君和俞陌也跟著唱，手裏打著拍子。
季璟陽沒有像他們那樣，但也簡單哼了兩句，拿起準備好的小皇冠輕輕戴在衛恒軒的頭上，低聲道，“生日快樂。”
之前他在一盞暖燈中縮進陰影，現在他被人簇擁著在暖光裏。
“生日快樂——”一曲畢，氣氛組吹著口哨，還不忘囑咐，“快快快，許願了許願了。”
衛恒軒還處於飄飄然的狀態，心中輕輕歎了口氣，可是他已經許過願了。
家裏的老人曾說，說出來和重複許願，願望就不靈了。
但看著大家期待的眼神，他還是輕輕閉上了眼睛，眼前浮動著光暈。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某一次生日，他頂著滿身青紫去小賣部，看見的那位拉琴的少年。
小提琴的音律像是撕裂黑暗的一抹天光，傷痛遍布的囚籠謔開了一個大口，照亮了另一個少年對未來的期許。
衛恒軒輕輕笑了笑，他睜開眼試探的望向身側，小聲道，“……我想聽小提琴。”
他回想著上次在手機上打開音頻的名稱，補充道，“想聽極限光影。”
極限光影。
季璟陽聽見這個曲名，明顯愣了一下。
這是父親教給他的第一首曲子。
眾人也愣了愣，顯然沒想到他會許這麽簡單的願望，林仁趕緊拍了拍季璟陽，“給個麵兒哥，給個麵兒。”
季璟陽深深看了一眼衛恒軒，又在看出對方略微忐忑時無奈的點點頭，“好。”
他轉身打開櫃子，林仁原本準備等會一起去陽台嘮嗑，這會兒索性將蛋糕也推到那，晚風不疾不徐的，今夜溫度回升了些，並不是很冷。
氣氛很好，暖色的光將所有納入懷抱，陽台很大，季璟陽在“happy birthday”前站定，黑白的外套平添幾分禁欲感，他將琴架在肩膀上，身姿挺拔如鬆，微微閉上眼睛，抬起琴弓。
衛恒軒屏氣凝神，像是生怕驚擾到什麽。
身側的三人也沒了聲音，一片寂靜間，隻有木牌碰撞發出的聲音。
忽然，骨節分明的手指嫻熟的一動。
華麗流暢的樂曲傾瀉而出，與幾年前別無二致，它像是能直直墜入人的靈魂深處，帶著那些早已泛黃陳舊的記憶，洶湧熱烈的激**在眼前。
那些他隻有模糊印象的畫麵陡然清晰，破舊掉漆的黑色路燈，落在電線杆上的三隻麻雀，少年決絕又孤寂的身影，來往行人臉上的驚歎，還有……滿身狼狽青紫的他，手裏緊攥的糖。
或許沒有人能理解，那是他很長一段時間裏的“救命稻草”。
支撐著他在忍受謾罵虐打中拚命的學習，這個少年不屬於老巷，他像是外界的縮影，一個具象的光源。
讓他不顧一切的想要出去看看。
他幻想過無數次那樣耀眼的男生，會過什麽樣的生活呢？
他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確切的形容，隻是一切詞匯都與光有關，與美好相連。
衛恒軒自進門起就壓著的情緒再難克製，他仰頭掩飾自己的失態，眼眶紅的有些可憐。
這時衛恒軒微微睜大眼，他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近乎所有亮著燈宿舍的陽台上都站滿了人，他們手上搖晃著手機，嘴裏輕輕哼著，一眼望過去無比壯觀。
有人直接錄起了視頻，記錄下這個千載難逢的畫麵，看見他還特地張開雙手揮了揮，到底沒忍心打擾演奏，隻能用這個方法表達善意，衛恒軒覺得這就是一場夢。
他忍不住看向正在演奏的人，此時此刻季哥在為他獨奏。
這可是季璟陽啊。
這世上沒有無可挑剔的人，但衛恒軒眼裏的季哥就是這樣的人。
耀眼，優秀在他身上幾乎要凝為實質。
他認真的感受曲子，漸漸發現裏麵的情感有些細微的不一樣了，褪去了青澀和孤注一擲，如今更多的是成熟華麗，濃鬱的孤獨感襲來，卻不會令人產生同情的情緒，而是一種仰望的驚歎。
他腦中的旋律和畫麵漸漸被它取而代之，像是有人溫和的牽住他的手，將他從幾年前的街頭帶入了現實，過去一點點在眼前瓦解掉落，不真實和混沌褪去，他聞到了花的清香。
衛恒軒若有所感的抬起眼，不過慢半拍的模樣似乎有些好笑，季璟陽看著他，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不是淺笑淡笑，而是一個如皎月般美好的笑容，清冷感沒有消失，又有著足矣將人溺斃的柔和。
衛恒軒瞳孔驟縮，心跳在他沒來及反應之際瘋狂跳動，似是某種預警。
——這感覺太奇怪了。
難以克製，情難自禁。
樂曲慢慢淡下去，一曲終了，男宿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喝彩，熱鬧至極，不難想象明天大家討論的主題。
衛恒軒被這種氛圍感染，放縱自己的情緒擴散，眼眶紅的像是隨時要哭，季璟陽帶著淡淡的笑意看過來，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絲無奈。
——好熱鬧啊。
多年前的街頭很熱鬧，魏姨的餐館很熱鬧，夜市裏的吆喝很熱鬧……
衛恒軒那一直強忍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方才在門口他們都挨個擁抱了一遍，隻剩下……
他像是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理由，突然跑過去狠狠抱住了季璟陽，沒控製好力道把人撞了個趔趄，四方瞬間爆發出一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口哨聲。
熱鬧這個詞本就與他無關，可今天的熱鬧，是屬於他的熱鬧。
衛恒軒忽然又想起他在紫藤蘿下許的願望，或許山神大人並非沒有聽見他的祈願。
能遇到這幫朋友，是自己此生的榮幸。
能遇到季璟陽，是他不幸中的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