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夢非夢的某一天，也下著暴雨，幾聲悶雷“轟隆隆”的響起，天邊的亮光忽閃而過，照亮片刻暗沉的世界。
人們行色匆匆的往回跑，隻有他茫然的站在角落，這是他從未來過的地方，身無分文的他沒有辦法去店鋪裏買把傘，原本應該帶他回家的人也不知去向。
更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有一個被人遺忘的孩子。
所以他覺得自己今天真的很倒黴，有些沮喪的耷拉下眉眼，正準備咬著牙跑進對麵的小超市，祈求老板收留自己一會兒。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呼喊。
“這麽晚了你為什麽不回家呀？”
他收回步伐，慢吞吞的偏頭望去，光亮下的男孩撐著傘站在積水處，和他差不多大，約莫七八歲的樣子。
他低著頭沒有說話，屋簷狹窄處突然又擠進來一個男孩，陰影落下，男孩將傘塞進了他的手裏，嘴裏嘟囔著，“好吧好吧……哎呀聽我一句勸別鬧脾氣了，趕緊回家吧。”
他有些錯愕的抬起頭，原本沉寂的目光也被盛滿燈火的積水點亮。
男孩說著竟然就想走，他嚇了一跳，趕緊拉住了，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傘，抿了抿唇道，“那你怎麽辦？”
“我？”男孩笑了笑，轉身趁他不注意就跑進了雨幕裏，看見他瞪大的眼睛笑吟吟的喊，“我家就在附近，就當玩水了！”
“快回家吧，下次別鬧脾氣了……”
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在暴雨中，但他回眸時恰好站在路燈下，眼下的一點小痣在沉鬱的陰雲中熠熠生輝，像是灰色中唯一亮眼的色彩。
勝過燈火輝煌。
季璟陽臉上沒有表情。
衛恒軒總是垂目的眼瞼下方，也有那樣一顆小痣，又逢暴雨之時，他無意間抬眼看見了在雨幕中奔跑的身影，與幼時他遇見的熱烈截然相反，帶著帽子，是小心翼翼的示好。
季璟陽曾無數次想，這樣的孩子以後長大了會變成什麽樣子，大概仍然是熾熱的，亮眼的，堅韌的。
亦或是濃墨重彩的。
至少不應該是隱忍不發，小心翼翼，縮在角落麻木承受惡意的影子。
相似的雨幕下是兩道截然不同的身影，他們唯一相似的就是那雙眼睛。
“你生來耀眼，無需合群。”
光怪陸離的夢裏，他似乎聽到過一聲虛無縹緲的輕語。
一大一小身影重疊在一起，又慢慢分開變成了兩個相似的身影，他們並肩走著。
一個陽光耀眼，一個垂頭不語。
季璟陽沒有情緒的眼睛裏有了波動，在林仁察覺前大步走向宿舍。
“走了。”
他至少不會讓為他撐傘的人活在陰影之下，暴雨過去以後的旭日，就算是他的回贈吧。
——
宿舍裏沒有開燈，怕大燈刺眼，周知君隻開了自己的小台燈。
季璟陽走進來隨手將飯放在衛恒軒的桌子上，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經八點多了，他走到衛恒軒的床邊垂下眼淡淡端詳了他一會兒。
睡得還挺香，洗完的頭發蓬鬆的落在額上，白皙的臉上都睡出了粉意，季璟陽彎下腰拍拍他的被子，低聲道，“起來了。”
其他三人屏住呼吸，生怕他像之前那樣，好在衛恒軒這一覺睡得很安穩，感受到有人拍自己，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入目的是一雙又長又直的腿，衛恒軒眯著眼睛抬頭，看見了季璟陽清冷的眉眼，暖融融的燈光漫延整個屋子，並不明晰的光線令他的眉眼更加深邃，影子拉的很長，靜靜的立在牆邊。
衛恒軒眼睛裏含著未散的迷茫，顯得有些呆滯，季璟陽指了指桌子，耐著性子又說了一遍，“起來，吃飯了。”
“……嗯，好。”衛恒軒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下床先去洗漱間洗了把臉，然後跑回座位。
季璟陽就坐在他身側，低頭擺弄著手機，餘光看見衛恒軒過來隨手掏出口袋裏的熱牛奶，推到他的麵前，頭都不抬一下。
林仁幽怨的小眼神盯了一會兒他季哥，但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又忍不住心虛慚愧起來，默默的坐在了衛恒軒的另一側。
衛恒軒愣了愣，看著放在飯旁邊的牛奶，他小聲問，“季哥，給我的嗎？”
“不然呢？”季璟陽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指節敲了敲桌子，“趁熱。”
衛恒軒彎起眉眼:“好。”
他坐下打開餐盒，是上次自己帶季璟陽去的那一家蓋澆飯，蝦仁蛋羹在暖光下格外誘人，蝦仁新鮮幹淨，滑蛋牛柳滿滿一盒，衛恒軒口水忍不住開始分泌，陷入沉睡的胃迅速蘇醒。
他的手伸向牛奶，溫熱的觸感傳來，衛恒軒下意識的喃喃，“熱的？”
林仁聞言忍不住酸溜溜的接茬，“可不是嘛我哥揣兜裏捂著的……”
季璟陽手指頓了頓，沒有抬頭，假裝沒有看見某人瞬間轉頭望過來。
俞陌和周知君也忍不住悄悄打量季璟陽，不愧是接管公司的繼承人，他們這幾天的感受就好像是找到了長輩……不是，是找到了主心骨。
像是隻要有季璟陽在，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似的。
身上隱隱散發的壓迫感被他隱匿起來，隻要別不長眼去挑釁，他都不會說什麽。
他們雖然有些怕季璟陽，當然也可能是對於他過於優秀的肯定，不知覺便產生了敬意。
“季哥。”衛恒軒湊過來喊他。
季璟陽抬眼時不經意掃了一眼林仁，林仁瞬間眼觀鼻鼻觀心。
衛恒軒嘴角的傷讓他這張臉看上去有些桀驁，添了點壞壞的感覺。
但他此刻笑的有點傻，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像是被馴化的狼，季璟陽看著他，臉上難得閃過一絲不自然。
“怎麽了？”
衛恒軒往他那裏挪了挪，用自己的小腿悄悄挨住季璟陽的凳子腿，然後才重新拿起飯，笑吟吟道，“沒事，就是想謝謝你。”
他看見這份飯的時候就知道是季璟陽帶的，但衛恒軒這次沒有立即提轉錢的事，他不想在這個時候用冷冰冰的數據回應季璟陽。
因為他還要和季璟陽一起吃很多很多次飯，可以在其他方麵還回來，然後就是……
朋友之間，好像不能一直太客氣吧。
季璟陽移開視線，重新看向了手機，隻是指尖久久未動，直到屏幕灰暗下去，才輕觸了一下。
“哢噠。”宿舍的們被打開，同時傳進來的還有一陣春風得意的笑聲，“……行了到宿舍了，明天再說吧，乖一點。”
俞陌捏住手機的手微微收緊，抿著唇瀏覽今年美術展的相關信息。
楊書義笑著和他們打了聲招呼，眾人各幹各的事，敷衍的應聲，但或許是剛才幽會過，楊書義一時間也沒有察覺到什麽，走進了才發現衛恒軒在吃飯，瞧著還挺豐盛。
這小子挺有雅興啊，還配個牛奶，日子過得挺舒暢嘛。
他勾起唇，眼睛裏冷意閃現，黃藝沒來消息，那應該就是沒出問題了。
楊書義走近了些，果然看見他嘴角的擦傷。
“我說怎麽這麽香，小衛今天……哎？”楊書義先是笑著的，旋即臉色一變，“你受傷了，這怎麽回事？”
季璟陽抬了抬眼，目光掃過他自然擱置在衛恒軒肩膀上的手臂，眸光暗沉下來。
“你別碰他。”
俞陌把手機扔到桌子上，冷聲道。
林仁和周知君內心直呼幹得漂亮，但想起季哥的叮囑還是忍氣吞聲的揚起笑臉。
林仁笑嘻嘻:“他身上有傷，別磕著碰著的。”
周知君茶言茶語:“是啊，俞陌也是擔心，你別多想啊。”
楊書義的臉色沒變，自然的收回手，擔憂，“哎，你這怎麽搞的，得好好修養幾天吧……”
衛恒軒嚼飯的動作一頓，手指緩緩捏緊了筷子。
“受了傷什麽的，就沒辦法兼職了吧……”
楊書義的威脅似乎還在耳邊，他垂下眼沒說話，隻是神色明顯冷了下來，楊書義看的真切，揚了揚唇。
“沒有傷及筋骨，無需擔心。”季璟陽淡淡的說，他眼眸微暗，暖光也遮不住一片深刻的冷意，“倒是你們注意些，門口阿姨經常灑水……”
他的聲音很輕，垂下眼漫不經心道，“可別一不小心，摔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