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恒軒看見俞陌眼底真情實意的愧疚與難過,實際上他即便不抬頭,也能感受到周知君和林仁的情緒。
他們都在懊悔難過。
衛恒軒手指又蜷縮了一些,他們都站在自己身邊,就連季璟陽都站在了他的身側。
就好像自己真的被在意了。
他有些無措,但更多的是驚喜。
其實這樣的事情他早就已經習慣了,以前上學的時候很多人都不喜歡他,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人會那麽討厭他,謾罵嘲笑,惡作劇……
他們指著自己又笑又鬧,入眼的所有人都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唱一和的,仿佛真的多麽好笑似的。
或許真的很好笑吧。
隻有衛恒軒低著頭,因為作為主角的他隻覺得很可怕,他像一個異類,擠不進熱鬧的氛圍裏,隻能局促的攥著手指。
後來他發現安靜時,自己的情緒會變得很平靜,他喜歡那種感覺。
他能聽見耳邊掠過的風聲,自己的呼吸聲,樹葉摩挲地麵的“沙沙”聲,汽車的鳴笛,迎麵走來的人說笑……
那一刻,才是屬於自己的熱鬧。
世界無比的鮮活,他完美的融入了人群,不會有人跳出來奚落他,也不會有人去約束他,他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所以他躲進了角落,戴上了帽子,把自己藏了起來。
可現在居然會有人跟他說,“對不起。”
衛恒軒想說,真的沒關係。
媽媽走的時候,沒有說對不起,也忘了說她曾經最喜歡說的,“寶貝,媽媽永遠愛你。”
衛建功打他的時候,從來不會說對不起。
那些人奚落嘲笑他的時候,也沒有對不起。
楊書義做錯了事,依舊沒有那聲對不起。
所以衛恒軒學會了不在意,學會了對自己說,“沒關係。”
他以為這句話自己永遠用不上,可此刻他對自己說了成千上萬遍的話,卻不敢對別人說上一遍。
衛恒軒垂著頭,蜷縮的手指無意識的捏緊了,他的嗓子很幹,幹到張嘴都很困難。
下一刻。
“對不起。”
又是一聲對不起,衛恒軒尋聲望去,周知君靠近了一些,低下頭看著他。
衛恒軒愣了一下:“為什麽?”
“那天早上你沒有把水潑到我的電腦上,你什麽都不知道對嗎?”
周知君清晰的看見他眼神裏的迷茫,那一刻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可那石頭狠狠砸在心頭,是一陣綿長清晰的悶痛。
他突然有些恍惚,看著衛恒軒狼狽的樣子,周知君甚至覺得如果人真的有靈魂,先前他們誤會他的時候,那個和衛恒軒長得一模一樣的小人是不是就這樣滿身傷痕,狼狽不堪的縮在角落裏。
林仁也終於轉過身,可他的臉上沒有半分笑意,眼睛裏還殘餘著未消的紅血絲,低著頭啞聲道,“對不起,是我們誤會了你。”
“衛恒軒,對不起。”
衛恒軒愣怔的看著他們,直到聽見自己名字的時候,他才像是醒了一樣,喉嚨像是被什麽哽住了似的。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沒關係。”
聲音幹澀發緊,像是許久都未說過話似的生疏,沒有平日裏的清越幹淨,像是蒙了灰的璞玉,衛恒軒又喃喃補了一句,“真的沒關係。”
說出這句話的那一瞬間,像是有什麽破土而出了,多年以來壓抑著的,埋在淤泥之中的,沉於海底的東西,終於找到了歸屬。
它或許是一粒沉寂多年終於發芽的種子,或許是淤泥被大雨衝刷掉,露出了土地原本的麵貌,或許是海底的鯨縱身一躍,發出一聲孤獨又古老的鳴叫。
可隨之而來的不確定感,讓他覺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夢,衛恒軒忍不住抬起頭看向身側的季璟陽,他也正低頭看著自己。
然後,頭上一沉,一隻大手敷衍的揉了兩下,然後就移開了。
幾人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俞陌蹲著,從衣袖的空隙中看到了那片青紫,手指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塗藥了嗎?”
其實沒有,隻有嘴角的破口處簡單的處理了一下,回來就慌忙把藥塞進抽屜裏了。
“還沒有。”衛恒軒誠實的搖頭,站起身去拿抽屜裏的藥劑噴霧,俞陌也跟著站了起來,季璟陽拉住衛恒軒,指了指他身上的灰塵,“先去換身衣服。”
衛恒軒這才注意到身上的灰塵,放下噴霧猶豫著說,“我想先洗個澡。”
“有擦傷嗎?”季璟陽皺著眉掀開他的衛衣,衛恒軒呼吸一窒,下意識想往後縮,又硬生生忍住了。
腰後有一大片淤青,確實沒有擦傷,但看起來格外的觸目驚心,俞陌離得最近,還能看見新鮮發紫的血絲,他抿了抿唇,別開了視線。
檢查完確定沒有擦傷,季璟陽鬆開手,“嗯,去吧。”
衛恒軒感受到臉上的熱意,匆匆點點頭,去櫃子裏拿了套衣服就去了浴室,水聲響起,霧氣氤氳,他看著自己手臂上的青紫,愣起了神。
那一棍子落下的時候,他有過瞬間想要反抗,可忍耐早已深入骨髓,猶豫不決時,他下意識抬手護住腦袋。
但這一次,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施暴者橫在地上呻吟著,他一抬頭,就看見了季璟陽,他身形寬闊,陰影籠罩下來,讓衛恒軒有一種被納入了保護區的錯覺。
像是一頭威風凜凜的大貓,和他夢裏的那隻一樣,令人覺得舒適又安心。
如果可以的話。
他真的很想在靠近一點。
“為什麽不反抗?”
那聲話語猶如仍在耳邊,衛恒軒垂下眼,水珠順著長睫滑下,有些滴入了眼裏,他卻隻是輕輕眨了眨。
譏諷嘲弄話語,扭曲可怖的麵容,像是怪誕電影裏才會出現的老巷,氣味難聞的廁所,雨天,晴天都一樣的陰森,至少在他眼裏是這樣的。
他不是沒有反抗過,隻是曾經拚了命的反抗,卻隻把自己撞得支離破碎。
水珠落在地上又彈起,不知是他攪亂了一室煙熏霧繚,還是水珠擾亂了他發散的思維,衛恒軒抿了抿唇閉上眼,伸手加大了水流,像是要把灰塵一次性衝刷幹淨。
一牆之隔的門外。
幾人都沉默著,呼吸都是沉重的。
他們心中積壓著怒意,俞陌拖了把椅子坐下,發出一陣刺耳的雜音,語氣不明,“真行啊他。”
周知君冷笑一聲,表情難看至極,“惡心透了。”
林仁沉默了許久,他們走到小道的時候,就看見有兩個人鬼鬼祟祟的站在那,看見他們之後互相推搡著跑了。
林仁直覺不對,季璟陽也皺著眉加快了步伐,老遠一群人圍在那,他正擰眉要喊,其中一個人身子往旁邊偏了一些,林仁驟然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喊聲連一個音節也沒有發出來,就這樣碎在喉嚨裏,好在季璟陽反應極快,丟掉籃球如風掠過似的朝那跑去,一記狠踹將領頭的那個踹飛出去。
林仁心髒“砰砰”直跳,他看見了,那個木棍離衛恒軒就差那麽一點點。
“不能就這樣放過他。”林仁一字一頓,那張臉冷下來的時候,竟與季璟陽有幾分的相似。
其他人也有著同樣的心思,心裏也隱隱有了想法,可就在這時,清冷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思緒。
“先別有動作。”季璟陽抬眼,終於關掉了手機,屏幕滅掉的前一秒,能勉強看清那是個隻發了一句話的對話框。
其他人沒有急著反駁,朝他看過來。
林仁:“哥?”
“暫時不用動手,我有辦法讓他自己滾。”季璟陽掃了一眼浴室,漫不經心的垂下眼。
“而且,有人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堂堂正正走在光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