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黯淡下來,像是海底深處灰蒙之處,光線薄弱的滲入。
說來也巧,就在他們走出餐館來到馬路邊時,路燈突然亮了起來。
暖色點綴著漸漸暗淡的天空,是衛恒軒喜歡的顏色。
楊書義沒有和他們一起走,而是借口自己有事先行離開了,衛恒軒默不作聲的盯著他的背影,抿了抿唇。
“討厭他?”淡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衛恒軒看了看走在前麵的三位舍友,又看了看身側的上鋪,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的小表情可能被別人看到了,頓時有些尷尬的揉揉鼻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嗯,不喜歡。”
他說完這句話,沒有等來回應,隻好悄悄側目看向季璟陽,垂在另一側的手緊張的揪住自己的褲縫。
衛恒軒看過去時季璟陽恰好也看過來,眼裏還帶著一絲稍縱即逝的笑意。
像是浮在空中的泡沫般脆弱,卻勝過他看過的任何一場煙火。
濃墨一般的眼眸含著路燈的暖光,那笑意猶如夏夜熾熱氤氳著熱鬧街頭,驟然穿心而過的一縷微涼晚風。
沁人心脾,令人忍不住想要回頭去追,想要再去看上一眼,可哪裏還有影子,於是惆悵一點點漫上心頭。
衛恒軒看著那眼睛裏隻餘下一層淺淺的流光,泛著清冷意味時,才驟然回神,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盯著別人看,他趕緊錯開了視線。
季璟陽依舊沒有說話,他們慢慢的綴在後麵,沿著路邊不緊不慢的走著。
衛恒軒順著他的步伐走,靜靜的跟在季璟陽身側陪著他。
“為什麽不反抗?”季璟陽垂下眼。
他很少去多管閑事,更何況這次是主動的詢問。
受母親影響,他對心理學略有研究,通常而言,人是複雜的,有時也是淺顯易懂的。
人們說話的方式有許多種,語言,眼神或者是肢體動作,有心人總能從這些中窺視到一些他人不願啟齒的蛛絲馬跡。
可這樣很累。
有些人笑著時手裏會攥著把即將置你於死地的刀,阿諛奉承的話得反著聽……還有明明早已維持不下去,破損嚴重的麵具戴在臉上,這戲就得唱下去。
此類東西看多了,就會覺得惡心無趣。
所以季璟陽學會了裝聾作啞。
很小的時候他喜歡小提琴,縱使有人將這份喜愛摔的稀碎,他發現自己仍然喜歡。
後來他對心理學產生了興趣,掌握了一定程度後,卻又對自己看到的“人性”不以為然,覺得無趣。
可他仍然沒有辦法改掉觀察的習慣。
所以,他又學會了妥協。
季璟陽沒什麽情緒的視線落在衛恒軒顯得有些愣怔的臉上。
他對眼前的人產生了一種興趣。
楊書義幾次三番挑釁,衛恒軒都平靜的接受了,沒有反抗卻也不是怯懦,倒像是他不在意,也懶得去搭理。
因為一個舉手之勞,他就願意放下自己的警惕,小心翼翼的捧著一顆真心湊過來。
沒有理由,不計後果。
討好他的人數不勝數,可都有所圖。
而隻有衛恒軒是小心翼翼的躲在他身後,不想被他發現。
耳邊傳來鳴笛聲,衛恒軒下意識拽著季璟陽的衣擺往裏走了走,然後自己去了外邊。
他想著怎麽回答,所以動作做的無比自然,就像無數次牽著六六那樣。
季璟陽步伐詫異的頓了一下,這才邁步跟上,衛恒軒知道他問的是楊書義,猶豫了一下說,“不理他的話,效果會好一些。”
有些人就像是瘋狗,越反抗他就越極端。
楊書義就是這種人,不反抗他感覺不到威脅,就不會像蒼蠅似的一直瘋狂輸出,頂多為難一下。
衛恒軒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麽,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抬眸看向已經收回視線的季璟陽,有些雀躍。
這麽問的話,是不是代表他看出了楊書義有問題,他是相信自己的嗎?
季璟陽淡淡應了一聲,餘光瞥見自己身側的光暗了些,衛恒軒正低著頭,默默的移動腳步,不動聲色往他身邊蹭了一點。
或許是季璟陽出現的太是時候,又或者是他正好會小提琴,衛恒軒總是忍不住想要親近他,就像六六總是粘著自己一樣。
他身上有種令人安心的氣息,衛恒軒不覺得他淡漠孤傲,那稍縱即逝的笑意讓他窺見了幾分真實。
G大不遠,這段路很快就走完了,林仁在前邊勾著兩人的肩膀天南海北吹了一通,都快走到宿舍了才想起來怎麽感覺丟了兩個人,嚇得連忙回頭看。
結果三個人慌忙回過頭,一眼就看見了兩位不緊不慢跟在他們身後的人,那一刻他們都詭異的沉默了,這個組合奇奇怪怪,但是看起來默名和諧。
林仁當時欲言又止,覷了眼他季哥沒有感情的臉,又看看衛恒軒乍一眼有些酷哥的麵龐,沒敢說出“你看這像不像爸爸媽媽帶著他們的三個孩子出門遛彎了”這種話。
楊書義晚上沒有回來,誰也沒有去過問,周知君提了一嘴生日會的時間地點,衛恒軒默默記在心裏。
季璟陽分明沒有說過話,但不知為何存在感極強,衛恒軒覺得他像一頭沉睡的雄獅,結果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宿舍慢慢的靜下來。
上鋪手機微弱的光漏下來,時不時傳來一絲微弱的動靜,衛恒軒平躺著,慢慢閉上眼睛,睡得比哪一次都要沉。
————
課程漸漸多了起來。
衛恒軒隻好辭去了火鍋店的工作,拿到一個月的工資後便將三分之二匯給了衛建功,剩下的足夠自己生活。
班級群沉寂了許久,終於也活躍起來,隻是衛恒軒不善交際,每日也隻是刷一下聊天記錄而已。
季璟陽傍晚總是不見蹤影,中午沒事的話會和林仁他們一起去打籃球,衛恒軒有些忙,但他早起或是離開時都會幫上鋪倒一杯水晾著,一開始還很忐忑,怕自己的行為會讓對方覺得唐突。
但衛恒軒戰戰兢兢幹了兩天,在第三天早上起來時發現了直接撂在自己桌子正中的玻璃杯,以及作為回饋的一袋巧克力。
衛恒軒沒有交過一個正兒八經的朋友,也沒有主動靠近過誰,這種感覺他令他十分新奇雀躍,哪怕連著幾天都沒有好好說過話。
但他在的時候總會湊到季璟陽旁邊,然後季璟陽就會靜靜的看他一眼,算是打過招呼。
即便如此,衛恒軒仍然很開心,回贈一個笑容後也不多做打擾,就靜靜的陪他坐一會兒。
奶茶店的工作他沒有辭掉,而是另外又找到一份兼職——網管。
網咖裏燈光比較迷離,頭頂的液晶電視上放著某場經典的電競比賽。
他值的夜班,閑暇時刻便搗鼓著周知君的禮物,現在已經快要竣工了。
“我靠真漂亮,這是你自己做的?”
這聲來的突兀,嚇了衛恒軒一跳,匆忙抬眼一看,是這家網吧的老板。
老板不常來,是個年輕的小夥,通過他粉紅的頭發和一身浮誇的服飾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略顯非主流的富二代。
“嗯,老板好。”
現在正是休息的時候,衛恒軒手上的動作也沒停,這是最後一步的上色了。
老板神色驚豔,直徑約莫20-25厘米的年輪打底,精致小巧的房屋,銀杏樹,甚至還有池塘,這做的也太用心了!
梧桐樹是衛恒軒用黏土做的,樹幹是用木片一點點雕出來的,廢了不少時間,這裏麵所有的東西都是按照照片裏高度還原的。
見他神色專注,老板也沒有打擾,自己溜了一圈也就離開了。
許久過後,衛恒軒才放下手裏的工具,眼睛裏是一片熬出來細紅的血絲,他自己打量了一番,確認無誤後裝進了工具箱。
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淩晨三點多了,明天就是周知君的生日會了,還好他趕了趕時間。
現今天的人不多,衛恒軒定了個鬧鍾,慢慢將頭埋進臂彎裏。
明天一早還得趕回學校上課。
他準備就兼職一個月的網管,時間久了怕身體會吃不消,其實自己攢了些積蓄,是完全足夠的。
但那些錢衛恒軒不想動太多,否則在外麵真的很沒有安全感。
現在主要是六六的學費,他算了算這個月辛苦一些,下個月就能輕鬆點了。
衛恒軒眼皮子在打架,下意識將臉往臂彎裏埋了埋。
網管兼職真的好困,下個月開始,他隻需要兼職奶茶店就好了……
一片嘈雜的網咖裏,男生的腿委屈的蜷縮在前台下方,就著冷硬的桌子,呼吸漸漸均勻起來。
頭頂蓬鬆的頭發被風吹的左右搖擺,可憐巴巴的豎起又倒下。
作者有話說:
加更一章(ˊ?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