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 溫瓷走出瀾寧藝術團大樓。

一輛黑色的阿爾法保姆車停在路邊,轎車前身長玉立的男人,溫瓷認出來, 他是傅司白以前的助理——嚴洵。

她心跳微微加快,緊張地走到了車前。

嚴洵拉開了車門, 恭敬道:“溫小姐,傅總等候您多時了。”

溫瓷有些畏懼, 但也知道, 這一天總會來臨的。

她踏上了保姆車。

車內寬敞, 環境舒適, 比之於所謂的豪車轎車來講, 更適合老人乘坐。

傅老爺子就坐在最鬆軟的椅子上, 雕紋拐杖放在手邊,雖然鬢發花白, 但仍舊精神矍鑠。

他如刀鋒一般的黑眸,打量著溫瓷。

溫瓷不卑不亢, 禮貌地向他問好:“傅總,您好,我是溫瓷。”

老爺子用拐杖指了指對麵的座椅。

溫瓷坐下來之後, 他才緩緩開口道:“溫氏集團已經物歸原主,我也沒有再計較這件事,傅司白在意你, 我可以放你們一馬, 如果你心裏還有記恨, 可以說出來, 我們商榷解決, 不一定要鬧得我們爺孫離心, 你沒有任何好處。”

這個世界上,任何仇恨都可以用利益來消解。

傅老爺子自認對她已經非常有耐心了,如果她再不識好歹,他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溫瓷抓著書包帶子的手緊了緊:“傅總,您想錯了,傅司白在我落魄的時候,幫了我很多,我縱使對傅氏集團還心有戚戚,但對他…沒有恨。”

“沒有恨,別說隻有愛。”老爺子冷笑了一聲,“你會喜歡上仇家的孩子?”

“傅司白值得被任何人喜歡,他風度翩翩、儀表堂堂,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心腸好,對我也好。”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你。”老爺子神情仍舊沒有絲毫的緩和,“但在生意場上,任何不確定的風險都應該規避,不確定的風險,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不去碰它。”

溫瓷緘口沉默。

她也知道,不可能這麽輕易就說服傅老爺子接受她,否則傅司白也不會和家裏鬧得這麽僵了。

老爺子繼續道:“那小子性格驕傲了,能讓他低得下這個頭,去送外賣,也是你的本事。”

“傅總,如果不是您對他的’圍追堵截’,以傅司白的水平和能力,會擁有非常燦爛的前途。“

傅老爺子冷笑道:“這就是小家子氣的格局了,我即便什麽都不管,讓他按照你所說的,一無所有白手起家、去奮鬥去打拚。是,也許他會成為企業的高管,擁有一份看起來還不錯的前途。我們公司就有很多這樣的年輕人,足夠聰明,智商很高、能力水平也不低,但這些年輕人永遠都有一個上限,或許能混成ceo,這就到頂了,再也沒有辦法看到更加廣闊而深遠的世界了。”

溫瓷無言地看著老人家那深邃的眼睛,聽著他說出這些以前從來沒有聽過的話。

“但傅司白不一樣,他一出生就在高峰之上,他擁有更加廣闊的視野,也能夠創造更大的價值。但是現在,你把他生生地拉下來,讓他成為了普通人。為了什麽,就為了你們這可笑的愛情嗎,這就像高考的時候,分明能上清華北大985的孩子,為了早戀的對象,填了很一般的大學,然後用餘生來為之懊悔。”

他在商界浮沉一生,有著絕大多數人難以匹敵的機智和審慎,望著麵前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女,“所以,用一生為一個錯誤的選擇付出代價,你覺得這是可以接受的嗎?”

溫瓷的心被他這番話隱隱觸動。

是,她舍不得讓傅司白付出這麽多代價。

她眼睛微紅,望向了老人家:“僅僅隻是因為他和我在一起,就不能夠擁有更廣闊的人生嗎,是我阻礙了他?您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我?”

“是。”

“我可以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姓溫?”

“跟你沒關係。”傅老爺子沉聲說,“因為我已經選擇了心慈。”

“但這不是他的選擇。”

“人生總是要不斷地取舍,有缺憾才是常態,事若求全何所樂。這個世界不可能圍繞某一個人轉動,即便是傅司白,他也需要學會麵對生活中的無奈。”

溫瓷明白了,攥著書包帶子的手背緊緊地泛了白:“傅總,既然如此,那就讓傅司白來進行取舍吧,他的任何決定,我都尊重。”

在溫瓷下車的前一秒,老爺子緩緩開口:“你知道他最在意的就是他的母親嗎?”

她腳步驀然一滯。

“這麽多年,因為他的堅持,那個女人始終沒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名分。”

老爺子語調平淡,卻字句誅心,“兩周後,就是傅卓安和蕭雅的訂婚宴了,如果你離開他,訂婚宴會取消。否則,那個害死他母親的女人,會成為他名正言順的繼母。而傅司白,也將為此痛苦一輩子。”

……

天空飄起了雨星子,深秋的街道彌漫著一片蕭索和淒涼的味道,行人也少了很多。

遠處的世紀廣場的高樓上,溫瓷看到了傅卓安和蕭雅訂婚的led屏宣傳祝福,為兩周後的婚宴造勢。

看來,他的確要許諾給這個女人一場盛大的婚禮。

溫瓷知道,蕭雅是直接導致傅司白母親自盡的“罪歸禍首”,而現在,她竟要成為傅司白名義上的繼母了。

這段時間,無論是廣場、還是公交地鐵,這場盛大的婚禮宣傳鋪天蓋地。

溫瓷不知道這裏麵是否有老爺子故意使然的成分,但無論如何...傅司白很在意這件事。

非常非常在意。

當年他親眼撞見了母親的離開,那樣的淒厲,那樣的可怖,以至於後來很多年都畏懼浴缸和池水,更是時常從噩夢中驚醒。

這麽多年耿耿於懷、念念不忘。

如果這場婚禮真的成了,這將會是他一生的地獄。

可是溫瓷一想到離開他,錐心刺骨的疼意瞬間漫遍全身。

她不敢去想。

怔怔地走到了公寓樓下,卻沒想到竟在門口遇見了老熟人。

是曾經調戲過溫瓷的小流氓——黃毛。

黃毛把頭發剪掉了,理了平頭,隻剩一些黃色的短茬子,高中的時候他便是學校裏的校霸混混,欺負了很多人,也總是騷擾溫瓷。

後來他被學校勒令退學之後,就一直在社會上飄著,直到現在也是一事無成。

看到他,溫瓷步履匆匆,徑直朝著電梯走去。

沒想到黃毛竟追了上來,拉扯她的手臂:“嗨,女神,好久不見。”

溫瓷甩開了他:“跟你不熟。”

黃毛吊兒郎當地擋住了開闔的電梯門:“嘿,我那天打牌的時候叫了個外賣,結果你猜給我送外賣的人是誰,哈哈哈,居然是傅家那位公子爺,真的是笑死我了,我還拍了照片,你想不想看照片。”

說著,黃毛摸出手機,翻出了照片。

烏煙瘴氣的麻將館裏,傅司白那一抹清雋的側影,是整個暗沉沉的畫麵裏唯一鮮明的顏色。

“我拍了好幾張,什麽角度都有,而且我還給他打了個一星好評呢!”

溫瓷知道他是來羞辱他的,怒聲道:“你能不能滾。”

“女神果然就是女神,找了個送外賣的男朋友,還這麽加槍帶刺。”

黃毛仍舊用手臂擋住了電梯門,周圍乘坐電梯的乘客見他不是好相與的,不敢惹事,紛紛離開,乘坐隔壁的電梯。

溫瓷知道來硬的不行,走出了電梯,來到了公寓大廳,心平氣和地問:“你到底想怎樣?”

黃毛邪惡地笑著:“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把這些照片發布到網上去,你說他會不會顏麵盡失?”

溫瓷為他幼稚的想法而感到好笑,真的,隻有像他這種自卑的人,才會覺得送外賣這樣的工作是讓人顏麵盡失的事。

傅司白有確信、不自欺,從不這樣為每一份底層的兼職工作感到丟臉。

溫瓷則更加不會,因為她也切身體驗過。

“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可悲。”她冷冷望著他,“像蟲子一樣,卑瑣且無知。”

這句話,還有她眼底盡顯的鄙夷之色,徹底激怒了黃毛。

本來黃毛還抱著一線希望,以為可以借此威脅她,在她身上撈點便宜,沒想到竟還被她著實給羞辱了一番。

他麵子實在掛不住,從包裏掏出了一柄折疊匕首,“嗖”地一下撐開了,冷戾地威脅:“你再說一遍。”

看著刀刃上凜冽的寒光,溫瓷著實嚇了一跳,連連後退。

公寓大廳來來往往不少人都被這陣勢嚇著了,趕緊多閃開,有人摸出了手機報警,卻無一人敢上前阻止。

黃毛拿著刀一步步靠近溫瓷,揪住了她的衣領。

這時候,穿著黃衣的傅司白麵無表情地走進了圍觀的人群中:“放開她,有什麽衝我來。”

“司白!”

黃毛將匕首抵在了她的臉上,衝傅司白喊道:“我女神這麽好看的一張臉,不知道被劃得稀爛了,還有沒有人會喜歡呢。”

傅司白反光的黃衣上浸著濕潤的水珠,額間青筋隱隱跳著,眼神卻是沉穩而平靜:“放開她,你想怎樣,可以直說。”

黃毛訕笑著,尖銳的刀鋒勾著溫瓷的臉頰:“我要她陪我一夜。”

溫瓷聽到這話,瞬間炸毛了,使勁掙紮著,眼見刀鋒不長眼,傅司白沉靜地喊了聲:“卜卜,別動。”

溫瓷不敢再亂動了,淚水流淌著,屈辱地咬著牙。

傅司白一步一步地朝黃毛走了過來,黃毛吃過他的拳頭,知道這男人的厲害,惡狠狠地威脅道:“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弄傷她的臉,把你女朋友變成醜八怪,看你還愛不愛她!”

傅司白不能妥協,一旦妥協,他會將她和自己都置於險境,這絕非上策。

他笑了,眼底透著一絲冷戾的絕情:“你盡管劃。”

黃毛微微一怔,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但你試試,她臉上有一道傷口,我就拍碎你一根骨頭。”

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眼底無盡的森寒,那種瘋狗一樣的目光,讓黃毛不禁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