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末是個讓人焦躁的時節,尤其是在這種遠離城市的偏遠小鎮。風沾著灰塵撲在臉上,又熱又悶,嗆得鼻腔裏麵都酸疼酸疼。

於世嘉昏昏地睡著,一路上經受著搬家卡車的顛顛簸簸,直到被家裏人給叫醒,他才發現車早就停了,搬家公司正幫忙倒騰車上的行李,他擦了擦嘴巴上的口水也跟著爬下來。

剛站到母親的身邊,就看到迎麵的小巷裏竄出幾輛自行車。駕駛者都和他差不多大,領頭的是剛滿八歲的丞愛,紮兩個麻花辮,淡黃色的裙子皺皺巴巴,帶領著身後五六個小男孩朝於世嘉這邊衝過來,張牙舞爪地喊著:“靠邊兒站啊都靠邊兒,撞著沒人管啊!”

皺著眉頭的於世嘉不滿地向後退了退,但動作太慢,還是沒躲得開丞愛那橫衝直撞的車技,接著“砰”的那麽一聲,於世嘉被自行車前輪狠狠地撞到了小腿,整個人一倒,絆在了身後的泥坑裏。

2.

父親在城裏做買賣賺了點小錢,家裏就晉升成了世人眼中惡俗的暴發戶。搬到鎮子上發展連鎖店,於世嘉怎麽也沒想到在踩到新大陸土地還沒到五分鍾時就被自行車給撞了。

撞了的人肇事者隻是停了下來,卻沒有半毛的歉意,反而是凶神惡煞的瞪著於世嘉罵了一句:“要你躲開你不躲,又不是老太太腿腳!”接著就帶領著身後幸災樂禍的小朋友們,騎著大高梁的老式自行車一躥一躥的逃逸了。

於世嘉那時還沒什麽骨氣,所以比起生氣,還是給疼得哇哇哭個不停。到醫院裏檢查一番,小腿骨折,打上石膏住了半個月的院。

好在丞愛的母親是挺懂事的一個人,雖說她父親是個酒鬼,可她母親聽聞自己閨女給新搬來的“大款”兒子撞了,急忙買了一堆水果去醫院慰問,硬是按著像隻刺蝟似不服的丞愛給予世嘉道歉。

那天的景象大概過了多少年也不會忘。十年後的十八歲也好,二十年後的二十八歲也好,於世嘉始終都記得叫做丞愛的女孩在當天的表現。

被陽光曬成麥子色的皮膚,麻花辮綁得實在是土。就算那身裙子還算幹淨,可她露出來的胳膊腿比打完沙包的男孩子還要髒。她一身傲氣地抬起下巴,閃著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父母的權威下還是從牙縫裏狠狠地擠出了句:“對不起!行了吧!”

反倒是受傷的於世嘉一驚,條件反射地縮了下脖子。現在想想,原來從那個時候起,他對丞愛就有一種莫名的“畏懼”。

是因為自己沒她黑?還是拳頭沒她硬?

隻是當時白白淨淨纖纖瘦瘦的於世嘉還無法想清楚這麽一個難題。

3.

鎮子本來就小,能上的小學隻有那麽幾所,沒什麽選擇權。出院之後的於世嘉做了插班生轉進二年二班,到班裏上了四節課才發現丞愛坐在自己的斜對角。

當時他的心裏可以用“咯噔”一聲來形容。無比的倒黴,偏偏和她一班。大概是因為被撞過一次的關係,於世嘉在丞愛的麵前總是畏畏縮縮別扭別扭,活像個受氣的小媳婦。這反而成就了丞愛一種莫名的優越感,雖然這優越感找不出個所以然的緣由。

那段時間的於世嘉總是鬧肚子,水土不合再加上天生腸胃嬌氣,上課時三天兩頭地舉手,捂著肚子就往廁所裏鑽。

放學回家,於世嘉從廁所裏出來了晚點,就自己一個人脫離大隊伍慢吞吞地往家走。路過公園的滑梯時,看見丞愛和小學校花還有另外一個小男孩玩在一起。丞愛也看見了他,兩個人就互相盯著看。

校花柔聲柔氣的問丞愛:“他是誰呀?”

丞愛站起身來,揮著雙臂喊於世嘉,臉上全是不懷好意的笑,扯著大嗓門起哄:“拉稀大王!拉稀大王!”

他就說和丞愛一班準沒好事,自己的日程活動都被她監視似的,最後還不是要當做拿來取笑他的笑柄。於世嘉的肚子咕嚕咕嚕又是一陣響,偏偏丞愛還跑到滑梯上麵拿著小木棍指著她“拉稀大王”個沒完。校花和小男孩都捂著嘴笑,於世嘉眼淚汪汪地一路跑回家衝進廁所,家人問他在廁所裏哭什麽,他隻覺得憋屈,丟臉的說不出口。

那段陰影重重的童年讓於世嘉逐漸明白了一些事情。譬如不能和孩子王當地戶丞愛麵對麵叫板,譬如是要偶爾拿一些小零食小禮物來給她進貢。

前者是自悟之道,後者是保身之策。

4.

坐在考場裏麵的於世嘉塗完了答題卡,檢查也完畢,再沒什麽事幹,就托著下巴轉筆發呆。餘光瞥見鄰座考位上的美女急得滿頭是汗,眼看還有十分鍾就收卷,她連答題卡上的ABC都還沒選。仔細瞅她發現臉熟,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於世嘉同情心泛濫,將答題卡向她那邊推了推,小聲說了句:“抄吧。”

邁出考場,一眼就看到丞愛從隔壁的考場出來。於世嘉沒等說話就發現鄰座的那位美女朝丞愛走去,笑眯眯地看著他同丞愛說:“是他借我答案看的,你倆認識吧?丞愛你幫我好好謝人家啊。”

回家的路上才知道,美女是九年前滑梯旁的小學校花。果然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秀色可餐,就說怎麽瞅著眼熟呢。丞愛就陰陽怪氣地說:“哎看上她啦,看上她我幫你出招,可我這人也不是慈善家,沒報酬的事我幹著也不起勁。你請我吃飯?給我買包?你二選一吧。”

什麽玩意,於世嘉就覺得她有病。想他初中念了三年,還真沒缺過倒貼的女生,他幹嗎放著好日子不過去求她“出招”那個誰誰誰,還必須從她提出的無理條件中二選一?

不幹。

眼看中考完就能上高中了,他總算可以脫離丞愛考進鎮上唯一的重點學校。就憑丞愛那成績,念技校都是問題。

於世嘉突然就有種解脫了的感覺。

解脫了啊兄弟,高興的他在家裏天天唱解脫。終於可以不再受丞愛的迫害,不用再被她有事沒事在女同學麵前扯出小學外號“拉稀大王”,都是因此要嘲笑他,更不用再被逼著給她到淘寶上麵買限量阿迪球鞋,不用在早晚都跑去路邊攤的火爆小吃前給她排隊買果奶冰粥,更不用替她熬夜趕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