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那一天,是時箋生日的前一天。
陸譯年原本早就定了禮物,玫瑰花和一條藍寶石項鏈,在早晨如期送到。
時箋的眼睛都哭腫了。江唯唯替時箋下樓和快遞員交涉,項鏈退回,玫瑰花也不要。
對方說花不好回寄,於是江唯唯還是帶了上去。
陸譯年和時箋一直都是同學眼裏的模範情侶,幾乎從來沒有和對方吵過架。江唯唯不知道她為什麽分手,但是個中酸楚隻有自己才曉得,外人無從幹涉。
談了快兩年的感情,說斷就斷了。上個周末,時箋還懷揣著對愛情的憧憬去申市看他,到現在卻戛然而止,如同沒有良善結尾的樂章。
時箋整一天都待在寢室裏,躲在被子裏,好像有流不完的淚。
她拉黑陸譯年的手機號碼,刪除他微信,他就不斷讓其他人來找她,生怕她出什麽事。
陸譯年瘋了一樣。他甚至請了假飛來北京,帶一封手寫信給她。
時箋沒有見他,但當他在樓下站足兩小時之後,江唯唯下來了。
兩人對視,什麽話都沒有說。江唯唯取走他的信,準備進門的時候,陸譯年沙啞著嗓音開口:“她怎麽樣?”
江唯唯頓足,好久才說:“不太好,在哭呢。”
她轉過身來,目光近乎責備:“你怎麽會讓她傷心成這個樣子?”
是啊,箋箋在他麵前從來不哭。
他怎麽會讓她傷心成這個樣子?他們怎麽變成這樣了?陸譯年也想問自己。
曾經的天之驕子,風雲人物,在同學眼中有著顯赫家世、光鮮皮囊、優秀履曆的學長,這一刻隻剩下狼狽不堪的內裏。
他一夜沒睡,連夜來到北京,來到她的宿舍樓下——以往每次來到這裏,他會帶一束桔梗花,然後騎車載她上課。
而現在他憔悴地站在這裏。
陸譯年看起來狀態很差,眼下青黑,下巴有零星胡渣。江唯唯歎息一聲,轉身離開。
他的信攤開在時箋桌上。
道歉,都是道歉。說不完的道歉。
他說他很後悔,不應該說那些氣頭上的話,不應該中傷她在乎的人。在她需要的時候也沒能及時來她身邊,做了她不喜歡的事情,沒有站在她的角度上考慮。全都是他的錯,都是他不好,她想怎麽罰都行。
隻求求她,不要分手,不要甩開他。
他的尊嚴裹得一地稀碎,他在低聲下氣地、卑微地挽留著她。
陸譯年一直在等,周圍人來人往,都在默默地打量著他。他不知道有沒有認出他的人,他隻感到自己近乎絕望,隻還剩一口氣吊在胸腔。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時箋下來。
她好像變瘦了。
這是他腦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上次來申市怎麽沒注意到?
她原本就很瘦,隻是現在更加脆弱纖細。
時箋雙眼通紅,慢慢朝他走過來。那一刻陸譯年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心跳也完全失速,喉頭扼住,無法出聲。
他沒有在附近的垃圾桶看到他送的玫瑰花,她收了他的花,是不是代表著還有希望?
她還會原諒他。
“陸譯年。”時箋開口。
“謝謝你的花。”
她臉頰上淚水未幹,但雙眸卻是明亮的,一如初見那天——陸譯年就是因為這雙眼睛才喜歡上她的。她的純真,她的善良,她無可取代的美好。
“但我想我們就走到這裏了。”她說。
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戳進陸譯年的胸膛,他聽到自己血液從傷口中泊泊流出的聲音,甚至沒來得及問出一句為什麽,猝不及防的痛感淩遲下來。
“箋箋,我錯了,對不起……”陸譯年哀求地看著她,“我求求你,不要分手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會注意的,真的,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他伸出雙手想擁抱她,像以前無數次做的那樣,但這次她把他推開了。
“不要這樣。”時箋也哭了,“你不該是這樣的。”
陸譯年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應該是什麽樣?
他們在一個尚不懂愛的年紀遇見彼此,分開的時候仍不甚理解其中奧秘。
隻是隱約知曉——如果一段關係讓我們都變得不再像自己,那麽也許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
——他該是什麽樣的?
他應該永遠意氣風發,永遠驕傲,做她記憶中那個騎車載她的少年。他們乘著晚風夜奔,從新民路高高的陡坡上衝下,振臂高呼,暢快地大喊出恣意飛揚的青春。
“讓我們都體麵一些。”時箋踮起腳尖,噙著淚水,卻含笑吻他臉頰,道一聲,“珍重。”
祝你珍重。
祝你一輩子過得無比順遂——隻是,以後的故事不再由我們書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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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第一次失戀,第一次分手,時箋試圖以平和飽滿的心態對待。
可是很難。
陪伴了自己那麽久的人,最後再如何齟齬,還是會習慣性想念。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學著忘記。
忘記過去,重新出發。
很多路要自己走,很多事情要自己做。摒棄掉過去的習慣很難,但是這也是成長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這個糟糕到極點的生日,時箋唯一的慰藉是收到了“海”送她的一條手鏈。
鏈子是晶瑩的綠色枝莖,上麵綴著幾朵綻放的淺米色鈴蘭,可愛得緊。時箋問“海”這是哪裏買的,他說是在芬蘭的伊瓦洛小鎮旅行的時候,請當地的手藝人定做的。
“海”說:【我想你也許會喜歡的。】
時箋紅著眼回:【嗯,好漂亮。】
他說:【喜歡就好。】
時箋沒有立即讓他知道自己失戀。
她不想總是依賴他,向他投遞一些很負麵的東西,更何況這些東西差點就波及到他。
這一次她不想再得他庇佑,想要當個大人,安安靜靜地自我療傷,完成化繭成蝶的蛻變。
時箋後來又在陸譯年百般懇求下加上他的微信。
他說,哪怕不能繼續走下去,讓我在這裏安安靜靜看著你,也是好的。讓我看一眼吧,我不會打擾你的。
他們的聊天框裏沒有人說話,但是都對彼此保持了朋友圈可見。偶爾陸譯年會跟她道晚安,時箋也會回,輕飄飄的兩個字發出去之後,胸口一陣難以言喻的悵然若失。
時箋用了足足半年才徹底放下這段感情。
跨年夜的這天,她抱膝窩在寢室的軟椅裏,同“海”打電話:“我昨天又夢到他了。”
也是直到夢醒的時候時箋才驚覺,她已經有這麽久沒見過陸譯年了,以至於回憶起他的麵容的時候,腦海中一片模糊,隻剩下一圈淺淺的光暈。
時箋有些傷感,但也隻是一點點傷感而已:“我努力想看清他的臉,但是他很快轉身走了。我發現我怎麽也想不出他究竟長什麽模樣。”
“海”靜靜地聽著,他另辟蹊徑地說:“如果在夢裏沒有看清楚某個人的臉,代表今後還能再見到他。”
大概是某種迷信的說法,時箋卻很受用。
“嗯,我想也是。”
“我覺得我長大了。”她樂觀地補充,“對待離別,好像態度更成熟,比以前更灑脫了。”
人生就是一場又一場相逢和離別。珍惜眼前人,在他們變成過客之前。
“海”誇讚她,語氣很認可:“你能這麽想很好。”
時箋抿著唇翹起來,她晃了晃手腕,幾朵小鈴蘭得意地叮鈴作響。她釋然地轉換了話題:“嗯……跨年夜,你在做什麽呀?”
“和平常差不多。”他回答,嗓音還是低醇和緩,“……在家裏,處理一些工作,看看電視節目,然後,”“海”話音一轉,明顯含笑,“現在在用我們阿午送的茶壺倒水喝。”
時箋印象裏他好像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個。
沒有成家,也沒有伴侶,工作和自我精神放鬆占據生活的主要重心。“海”和她聊天時從不提家裏人,她對他確實稱得上是一無所知。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東西攫取而去,欣喜地彎起眼:“你用了啊!怎麽樣?好用嗎?”
時箋在前幾天給他寄送了一個柿子形狀的小茶壺,是她特地求請一位之前采訪過的紫砂壺名家做的。外表是橙色的,壺蓋是草綠色的,頗有點古靈精怪,寓意“柿柿如意”。
不是生日也沒趕上什麽傳統節日,時箋就美其名曰“跨年禮物”。
“海”說:“好用。我很喜歡,謝謝囡囡。”
時箋很開心,想說什麽的時候,忽而覺出一種強烈的願望。
——想要知道,他在說這種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
原先設下“不獲取真實信息”原則是因為不想破壞心裏的那個具象,現在卻是覺得,他什麽樣她都能悅納,比起心裏的躊躇,她更想走近他、了解他、真正觸碰到他。不然總覺得像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影。
“之後什麽時候,我是說,等你方便時——”時箋嗓音細軟,鼓起勇氣問,“我們,可以見一麵嗎?”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認識這麽久了,將近三年有餘。之前許多次她都曾冒出過這個想法,但很快又自我否定掉,想著再遲一些,遲一些再說。
但是今天,辭舊迎新的時刻,時箋想,也許可以做出一點改變。
電話被時箋握得緊緊的,話說完之後胸口一陣沒來由的緊張,就好像馬上要見到他似的,甚至開始期盼到時會是什麽樣的情景。
可牆上的秒針在一幀一幀地走動,那頭始終沒有開口應答。
在一陣近乎凝滯的時空裏,隻餘很輕微的溫沉氣息聲,這樣的沉默牽引她開始變得忐忑不安。
時箋沒有想到他會思考這麽久。
她的見麵邀請好像讓他很為難,時箋的心情瞬間從高點跌落穀底,也感到同頻率的難為情,有些慌張地咬唇彌補:“我、我知道你很忙,如果沒有時間也沒關係——”
“等你畢業。”“海”忽然開口。
“啊?”時箋還沒反應過來。
“等你畢業之後,好嗎?”她聽到他在笑,是一貫的溫柔低緩,“畢業那天,我親自去學校門口接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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