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依舊未曾停歇,天靈盟主離開後,天靈盟的諸位強者依然坐在望尊殿內,沒有第一時間離開。
秋金來咽了下喉嚨,小聲道:“盟主大人這是……動了真怒吧?”
雖然從頭到尾,天靈盟主都表現的非常平靜,但他們畢竟跟了這位盟主大人這麽多年,一些隱晦的情緒變化,他們其實還是能夠察覺到的。
東方問源有些好奇的說道:“我倒是好久沒見他出過手了,這次他既然決定親自帶隊,隻怕是打算一次性直接將四靈海宮給端了。”
魏歸衣說道:“古望海朝雲海等其他海宮恐怕不會答應,這場戰不好打。金來、老顧,這次你們也一起去吧。”
東方問源和諸葛舒定然是會跟著的,葉天機更是隻聽從盟主的安排,光這四人,戰力其實已經不弱,但為了以防萬一,多派兩人還是更安穩些。
秋金來和顧蘇嚴點點頭,天靈的安危他們倒是也不擔心,雖說陳默安他們都受傷了,但畢竟還有魏老和時婷在,以他們兩人的實力,即便是圓滿級別的強者也可堪一戰。
“我也去。”若甘雨這時突然開口。
魏老凝眉:“你才受重傷,還是留在這裏養傷為好。”
“十天時間,足夠了,隻要不出手就行了。到時候記得喊我。”
說完,也不給東方問源拒絕的機會,若甘雨轉頭便出去了。
東方問源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盟主大人就是太慣著她了,瞧瞧,現在誰的話都不聽了。”
陳默安冷哼一聲,起身離開。
慣著若甘雨的又何止盟主一人?
……
原本幽靜的小院,在暴雨的覆蓋下多了一分其他的色彩,草坪傷的土地泥濘,那棵樹被雨水擊打的葉片垂落。
天靈盟主站在那座小小的拱橋上,低頭看著溪流裏的遊魚,它們在大雨天從水下躍起,在空中撲騰兩下後又回到水中。
雨水停在半空,沒有浸染他的發梢和衣角。
“我記得當年,也是這麽一個下雨天,就在一個街巷的角落,你窩在一個屋簷下,手裏拿著一塊磚頭,麵前是幾個小混混。”
他看著魚,輕聲說著,眼神有些緬懷。
若甘雨站在橋下,看著橋上的他,一段時間的緘默後。
她抬起頭,望向天空,天空落下無數雨水,烏雲布在雨水之上。
她望著厚重的烏雲,雷光隱現,時光仿佛回到了三千多年前。
“我始終記得。那時候我才十四歲,你救了我,問我想不想成為靈者。我說爹爹和娘親都與我說過,書上也都有記載,十歲到十二歲,是靈脈覺醒的時候,如果在這個時候靈脈沒覺醒,就成為不了修靈者。你雖然救了我,但你騙不了我。”
她低下頭,再度看向他,清澈的眸子倒映著他的身影。
“可你跟我說。【正常情況是那樣的,但你是特別的,和其他人不一樣】。仔細想想,當時我也是真傻,隻因為這麽一句話,就稀裏糊塗的信了你,哪怕後續靈脈依舊沒能覺醒,也依舊相信著你的哄騙。”
她的靈脈,是到十六歲那年方才覺醒的,比正常修靈者晚了至少四年的時間,在十四歲到十六歲那兩年的時間,她無數次想過放棄,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沒有那個命。
但每當她決心放棄的時候,這個男人卻又總會出現,或迎著陽光、或淋著大雨,每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又覺得自己或許還能再嚐試一下。
天靈盟主取出了一些魚食,灑在了溪流中。
魚群瘋狂地搶著食物,發出的聲音蓋過了雨水拍打在溪麵上的聲音。
“我從未對你說謊,隻是你不夠自信。”
若甘雨抿了抿嘴,眼眸微顫:“可等我自信的時候,你為什麽又變了樣?”
盟主轉頭看向她:“我變什麽樣了?”
若甘雨偏過頭:“當我知道你其實是天靈盟主的時候,我很興奮,我覺得你這樣的人,就應該是這樣的身份。但當我成為華廷的時候,才知道你從不管天靈事,隻愛遊山玩水,琴棋書畫。
魔族進軍,你將邊境交給東方問源。寒鏡淵凶獸危險,你讓古君終身不得離開。經濟運轉複雜,你讓秋金來處理。盟內事務繁多,你全權交給魏老。外交事宜重大,你又甩給了我。我上任華廷近兩千載歲月,卻不如年輕時見你見的多。”
盟主搖搖頭,語氣平和:“我始終如此,隻是你將我想的太偉大了。人無完人,我又如何能例外?再說,我若是不閑,又如何能夠發現你?”
若甘雨走上前去,來到他身邊,從他手裏搶走最後的魚食,丟入溪流中。
“罷了,這麽多年,我也是看透了你。甩手掌櫃當了這麽久,總還是要有背負責任的時候。當上了這個位置,你逃不掉的。”
她轉頭,問道:“這次的淵海秘境,你是不是故意交給陳默安去負責的?你希望他死,是嗎?”
有些事其實他們都能夠想明白,就算他們的盟主大人要打天掌教的主意,也完全沒必要去截斷後路,直接來四靈海參戰,該殺的人難道就殺不了了嗎?
可他偏偏就是沒這麽做!
其中緣由,其實細想之下,很容易便明白。陳默安覬覦盟主之位多年,這次他想利用天掌教和四靈海宮除掉這個人,也不足為奇。
隻是這個問題,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卻沒有一個人敢在望尊殿上問出來,包括陳默安本人。
內部紛爭,一旦挑明,便是魚死網破,再無回旋的餘地!
天靈盟主看著若甘雨,若甘雨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雨水落在她的身後,風從樹的方向吹來,仿佛把她身上的仙氣給吹散。
她睫毛彎長,眼睛一眨未眨,她就是這麽倔強,像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女人。
良久的對視,最後終是盟主敗下陣來。
“是。”他平靜的說道。
聲音落下的那一刻,若甘雨的眼睛輕輕眨了一下,她收回目光,轉頭看向了那棵頂著風雨的青樹,吹風起她的長發,她的臉上似乎輕小的弧度。
“我原諒你了。”
她以平淡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陳默安和你作對這麽久,在這種時候,內憂比外患危險,經過了這場戰鬥,他們這幾個老家夥基本也沒多少年可活了。下次做這種算計的時候,記得提前跟我說一聲。”
天靈盟主有些無奈的歎口氣,眼神顯得有些複雜:“希望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兩人站在橋上,一同望向遠方。
風雨是天地給予的曲調,寂靜的小院呈現出暗雅的色調。
“十日後的出征,我也要去。”
“不能出手。”
“我知道。”
……
……
大雨下了兩天方才停歇,天空依舊烏蒙蒙的,陳默安坐在自己的閣樓間,閉目調息。
但沒過多久,他便又睜開了眼睛,看似平靜的神色下,有隱隱的沉重。
生病了可以治病,受傷了可以治傷,但人老了,就必須接受死亡。
陳默安很明白這一點,他也知道這一切,其實都在盟主的算計之中,但事已至此,他已經是這場爭鬥的敗者。
想的越多,陳默安便越不想再去多想。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
門被打開,陳學行帶著康誌和影婷婷走了進來。
“老祖宗,調查有結果了。”
陳學行一進門便直入主題:“根據我的調查,影家村的人一度認為影念綾是村內人。但一些早就離開影家村的人中卻有人說從未聽說過影家村有影念綾這號人物。我對他們都進行過搜魂,但不管是誰,都沒有說謊。他們所言的一切都是記憶中存在的。”
陳默安麵露沉思,說道:“這麽說來,是有人改動了其中一部分人的記憶了?”
陳學行點頭:“應是如此,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被改變的應該是影家村的住民們。而且,就在今日早上,我得到了一個消息。影念綾……似乎失蹤了。”
“失蹤?”
陳默安眉頭一皺,神色愈發凝重起來:“被她察覺到了?”
陳學行道:“不清楚。不過明日就是太威開啟的時間,盟內召集了所有通過選拔的人員,準備提前動身前往通天雪域。這一千人中,唯獨影念綾缺席了。根據她身邊的那些同伴透露的消息,影念綾是兩天前失蹤的。具體去了哪裏,她們也無從知曉。”
“不過依照我的推斷,大概率應該是去尋找雲汐了。”
以影念綾這些年的表現,去尋找雲汐的可能性很大。
聽著陳學行的講述,陳默安微微頷首。
“這麽看來,這影念綾果然不同尋常。我記得,當時隨著雲汐一並進入太威的,還有兩個女孩?”
“是,分別名為雲青嬋和雲紅菱。都是雲汐收養的孩子。其中雲青嬋來自混元州,雲紅菱則是在荒蕪城中,雲汐從天掌教手中救下來的。”
陳默安冷笑一聲:“從天掌教手中救下來的,你再去……罷了,就這樣吧。你們先回去。”
“啊?”
看著陳默安突然變卦的態度,三人都是一愣。
陳默安淡聲道:“影念綾既然逃了,這件事便先這樣,你們先回去吧。”
“是。”
雖不明所以,但陳默安既然發話,三人自然也不敢違背。
三人再度看了陳默安一眼,轉身離開。
三人離去,陳默安獨坐高台,望向某個方向。
“來都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一道身影從角落中走出來。
今日的盟主沒有穿那一身尊貴龍袍,而是穿著休閑的秋裝,他雙手插在衛衣的兜裏,看向一臉老態的陳默安。
陳默安低眉俯瞰著他,冷笑問道:“你是來阻止我調查的?”
天靈盟主回道:“說是阻止,並不恰當。隻是沒有意義。雲青嬋和雲紅菱的身份的確還有待商榷,但不是敵人。影念綾已經走了,天靈盟不能損失再多。即便你調查出什麽,又能怎麽樣?”
陳默安輕哼一聲,沒有回答。
這他也明白,雲汐影念綾、雲青嬋雲紅菱,這四個毫無意外是天靈盟當代天賦最高的一批年輕人,如今這四人,已經走了兩位,剩下兩個若是再離開,太威十年,又還會剩下多少意義?
當初幽兮雲千年便成就誅靈圓滿,雲青嬋她們天賦不比幽兮雲差,誰知道太威十年後,她們是不是也能達到同樣的高度?
天靈盟主道:“影念綾離開,屬於她的名額也被空了出來,多出的名額,可以由你決定。”
陳默安滿含嘲意的一笑:“這算是你對我的補償嗎?”
“我對你沒有虧欠,自然不需要補償。”盟主靜靜的看向他,“我隻是想看看,在這種時候,你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盟主朝著閣樓的窗戶走去,隱閣位於秘境之內,這裏高山佇立,站在窗邊,便能俯瞰雲霧山河,仿佛置身雲海之上。
“你知道為何我不計較幽兮雲所作之事?魂轉天靈、進入太威、放走窮畏、策反古君……這其中任何一件事,換做其他人,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出手。但我偏偏放過了她。”
“何必賣關子!”
陳默安冷冷看著他。
盟主依舊望著蒙蒙雲霧,雲海翻滾,遮不住他的視線。
“因為她比你純粹,她所作一切不求名利,隻為神道。因為她比你坦**,她寧願選擇魂轉,也沒有對小姑娘出手。因為她比你自信,她始終堅信自己能走到那一步,所以哪怕從頭再來,她也毫不氣餒。當然,最重要的是,她看的比你遠,她心向神道,所以她始終注視著這片天地。你眼中卻不止神道。”
“你索求太多,這些限製著你的所作所為,也造就了如今的局麵。”
盟主輕歎一口氣:“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我早就殺了幽兮雲,天靈盟如今要麵對的,就不止是天掌教和四靈海宮?而淵海秘境依舊會照常開啟,那種情況下,我若是並未提前得知消息,又會有誰來救你們?”
“你我相識數千載,陳叔,其實,於心而言,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死去。”
他轉身,朝著閣樓外走去,聲音平靜地就像這山間的霧氣。
“隻是大難當頭,每個人都必須有所取舍。”
陳默安注視著天靈盟主的身影,閣樓的門被打開,天光將他的影子拉長,他就這麽消失在了雲霧間。
留給陳默安的,隻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