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夜幕降臨之後，夜風呼嘯的聲音在雲汐和白卿的耳中格外清晰，不是因為她們聽覺多強大，而是她們此時已經爬了三百多層的石塔，距離地麵已經是很遠了。
在這樣的高處，風聲遠比在地麵聽的更為清晰。
這次的登塔和當年登佛尊城的佛塔不一樣，她們不需要考慮時間問題，因此腳步也沒有特意的加快，在累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休息以恢複體力。
如此到了深夜，天光已暗，夜風呼嘯，她們光靠肉眼已經很難看清塔內的景象了。
不過好在這塔內每一層的結構都完全一樣，隻要摸索著牆壁，按照同樣的節奏走下去，就不會有什麽問題。
一個時辰後，白卿聽著雲汐的腳步聲，問道：“我們爬多少層了？”
“不記得了……”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白卿這樣說著，繼續想著走。
雲汐知道它並不關心她們爬了多少層塔，它隻是有些無聊了，她們爬了幾個時辰了，即便是雲汐也不可能一直陪它說話。
“想學學人類的歌謠嗎？”她主動說道。
“什麽歌？”
白卿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看似詢問，雲汐卻聽到了其中的一縷興奮，看來這小狐狸還是對此挺感興趣的。
她想了想，說道：“花西子。”
“花西子？”
白卿在記憶中搜尋了一下：“沒聽過，你唱唱看。”
“咳咳……”
雲汐揉了揉喉嚨，微潤了兩下，將放輕步伐，平和氣息，用甜美的嗓音唱：
“柳絮輕飄～塵世喧囂逐一退潮～
伊人臉上一抹笑～往夢裏找～
繁華嬌蘇堤春曉～”
……
優美的歌聲在石塔內回**，跟著夜風飄向遠方，寂寥漆黑的夜晚在此刻變得唯美起來。
白卿下意識停下了腳步，它拉住雲汐的褲腳，阻止她繼續向前走，隻為避免她的腳步聲影響她的歌聲。
“遇見花西子～
你遍尋百花～入藥～
古方本草～
以花養妝～嫵媚添多少～
……”
歌聲悠揚，白卿閉上眼睛，享受著這場聽覺的盛宴，知道歌聲漸漸降下，夜風呼嘯的聲音重新入耳，它才漸漸的回過神來。
上一次聽雲汐唱歌是什麽時候？
它想了想，最後想起來了，那是在當年佛尊秘境之後，天靈的眾人啟航回程，自己當時跟著族中長輩前往萬古雲舟，聽雲汐唱了一曲《江湖寫照》。
時隔經年，她歌唱的似乎更好聽了。
它抬頭看向雲汐，眼神中多少有些欽佩。
這家夥，修行方麵天賦高也就算了，在廚藝、音樂這些其他的方麵也這般不落下風，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天才過頭了還是平常會在這些事情上也下苦功夫。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自己可能還要再重新評估一下這家夥的修行天賦了。
它撓了撓毛發，跟這種家夥比，壓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在它胡思亂想的時候，雲汐已經低頭開口了：“怎麽樣？覺得還行嗎？”
白卿如實點頭道：“的確是一首很好聽的曲子，再唱幾遍，我應該就能學會了。”
“……”
雲汐翻了個白眼：“你想的真好，唱歌不費喉嚨的是吧？哼下調子給你聽就行了，自己記著。”
說著，她便重新邁開腳步，一邊哼著曲調一邊繼續向上走去。
輕哼聲與夜風聲相伴，自然與雲汐共奏，在這樣美好的夜晚，雲汐和白卿終於抵達了石塔的頂部。
走過最後一道階梯，石塔的頂部沒有各麵環繞的牆壁，隻有四根石柱撐著一個塔頂，四周夜光照耀，在遠離樓梯口的那一邊，佇立著一麵偌大的鏡子，這鏡子的大小，和她們之前進來這處空間時的那麵鏡子大小完全一致。
不過雲汐和白卿都沒有朝著那裏走去，因為在那麵鏡子前麵，還坐著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骷髏人，他身上穿著複古的金紅色長袍，僅有兩隻手和頭顱顯露在外，相比於之前她們在古墓中遇到的那個屍骸，眼前的這個體型上稍顯小了些，並且衣服上雖是積累了很多的灰塵，卻完全沒有破碎的痕跡。
在雲汐和白卿走上石塔頂部的時候，骷髏人的眼眶處一道微芒亮起，仿佛是睜眼一般看向了雲汐和白卿。
雲汐將手放在了念雙劍的劍柄上，白卿張開了自己的爪子，二者皆是麵露警惕。
哢……哢……
骨骼摩擦的聲音響起，前方的骷髏人緩緩站起了身來。
“剛剛那首曲子，是誰唱的？”
清朗的聲音從骷髏人的體內傳出，其中的內容讓雲汐和白卿都是微微一愣。
兩人麵麵相覷，最後雲汐還是選擇了回答，道：“是我唱的。”
骷髏人點點頭，又問：“這曲子叫什麽？”
“叫《花西子》。”
“花西子？這名字倒是有些奇怪，不過曲子倒是一首好曲子。”
骷髏人如此說著，似乎對於曲樂有著極大的興趣。
這樣的反應倒是讓雲汐她們感到了意外，一時間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而骷髏人在評完這首曲子之後，又靜靜注視著雲汐和白卿片刻，道：“人類、雪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搭配，你們叫什麽名字？”
“雲汐。”
“白卿。”
她們如實回答道，心中的警惕沒有絲毫的放鬆。
骷髏人道：“名字起的不錯。吾名梟羽，算是這座塔的守關者，想要前往萬通層，很簡單。”
他拉開自己的長袍，金紅長袍的內部，掛著八枚石玉，不論是形狀又或者是色澤，都和她們之前在千渡層中的那處密室所得一模一樣。
“一個石玉，一個名額。”
梟羽淡淡的說道。
雲汐問道：“要如何才能獲得這石玉？”
“按照原本的計劃，需要你們從我這裏搶過，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因為沒有血肉，雲汐也看不到對方的神情，隻能從梟羽的語氣中辨別出那一絲玩味。
隻見梟羽手一揮，一陣狂風襲來，整齊的木頭、纖細的絲線相繼從地麵迸射而來，在高塔之頂交織匯聚，最終竟是化作了一架古琴。
梟羽說道：“我給你們一次機會，如果你能彈奏出一首令我滿意的曲子，我便送你們兩枚石玉。如果彈不出來，那……就隻能動手了。”
他雲淡風輕的說著，似乎對於自己的戰鬥力很有自信。
雲汐和白卿用眼神簡單交流著，她們之前在那座古墓中都和那裏的屍骸交手過，很明白這種沒有血肉的骷髏人遠比正常的人或者妖更難對付。
之前那個毫無意識的她們尚且應付的如此艱難，那這個有意識的呢？
“能不能試試？”白卿詢問。
雲汐點點頭：“能不能成就不好說了。”
“失敗了再戰便是。”
白卿並不擔心，本來這場戰鬥就是不可避免的，現在不過是運氣好讓人家多給了一個機會。
做好了決定，雲汐問道：“前輩想要什麽樣的曲子？”
梟羽低頭，沉默了片刻後說道：“能讓我無憾的曲子。”
沒有任何具象的形容，僅僅隻是這麽一個抽象的要求，雲汐不禁凝了凝眉。
然而梟羽卻不會給她更多時間和提示，他說道：“三分鍾後，你若是想不出來，便直接動手吧。”
三分鍾想一首曲子，如果不是周圍的環境和眼前的身影與眾不同，雲汐甚至會以為自己又從混靈界穿越到哪個文娛世界去了。
明明是一個修靈的世界，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麽多藝術愛好者。
她不禁聯想到了時錦和時容，一個喜歡彈琴，一個武器為一支玉簫。
聯想持續了數秒後雲汐立刻回神，開始思考什麽樣的曲子能夠讓梟羽聽了無憾，光好聽肯定是不夠的，所有無憾之人，都是將遺憾消除，而不是簡簡單單的聽一首好聽的歌。
那梟羽的遺憾是什麽呢？
雲汐眼眉低垂，認真的思考，梟羽和白卿都保持著沉默，靜靜等待著她的答案。
晚風拂來，吹起雲汐的秀發，人們都說男人認真起來是最帥的，但其實女孩子認真的時候同樣很美，這跟性別其實並無太大幹係。
晚光微微映在雲汐的容顏上，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
‘如果是我，我會有什麽遺憾呢？’
當這個問題誕生在雲汐腦海的時候，她便已經想到了答案。
幾縷秀發被吹動，雲汐走到了那架古琴前，梟羽隻給她準備了一架琴，沒有琴架，沒有座椅，而雲汐也沒有主動提出什麽要求，她隻是盤腿坐下，將古琴擺在了自己的腿上，隨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風聲，在耳邊逐漸清晰，曲調，在記憶中開始回**。
雲汐深吸一口氣，抬起了雙手，放在了琴弦上，輕輕一撥。
琴弦撥動，第一個音節跳出，拉起了這首曲子的序幕。
悠揚的琴聲緩緩傳開，一個個音符好似一支支纖細的畫筆，開始在梟羽和白卿的麵前勾勒出一幅美麗的畫卷。
白卿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開始仔細聆聽這首曲子，主動去尋找其中蘊含的故事。
晚風停下，呼嘯的風聲戛然而止，仿佛全世界都在為了能夠聽到雲汐的曲子而做出退讓。
曲調不平緩也絕不激烈，在這些音符的籠罩下，梟羽仿佛看到了一條熱鬧繁華的街道，街上有小販吆喝，有行人匆匆，有女子畫眉入紅妝，有船夫撐杆渡來客……那是他此生從未親眼見識過的場景。
明明隻是一架臨時而築的古琴，卻硬生生將這麽一副栩栩如生的場景展現了梟羽的眼前，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時間竟是癡了。
動人的曲調在夜空中不斷傳響，在彈奏至某一刻的時候，曲調漸緩，雲汐甜美的嗓音在最好的時機響起。
“綾羅飄起遮住日落西～奏一回斷腸的古曲～
抬起畫麵如此的美麗～殊不知是誰的墨筆～
淡淡胭脂遮住了思緒～小酌幾杯卻有醉意～
多少能人將相書畫三千裏～上河圖雕琢的意義～”
琴聲與歌聲相結合，將本就濃厚的畫麵感更是渲染了幾分別樣的色彩，白卿此時已經的睜大了眼睛，一轉不轉地看著雲汐。
它還是低估雲汐了，這家夥平時在天靈，一定沒少練這些東西，不然怎麽能彈唱的如此生動傳神？
而此刻正被注視的雲汐已經全身心的投入了曲樂之中，忘情的彈奏著，直到琴音減緩，歌聲終聽。
一曲唱罷，她抬起頭，看向了梟羽。
這個時候，風聲重新開始呼嘯，再度傳入了梟羽和白卿的耳中。原來，風聲從未停止，停的隻是它們聽風的耳朵。
雲汐緩緩問道：“前輩可算滿意？”
梟羽沒有回答，仿佛還沉浸在之前的曲樂中久久未能回神，直到一分鍾之後，他方才緩緩問道：“你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雲汐說道：“《清明上河圖》。”
“清明上河圖……清明上河圖……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啊！！”
梟羽肆意大笑著，笑聲中除了豪邁，還有隱約輕鬆之意，如大夢終成，久憾終消。
他直接一揮衣袖，兩枚石玉相繼飛出，落在了雲汐和白卿手中，他對著雲汐說道：“這一場，是你贏了。我梟羽身雖死，但言而有信，你們現在可以離開了。”
雲汐握著石玉，看著石玉在手中消融，隨後手背上的那道三瓣印記緩緩消失，露出了笑容。
她輕輕放下古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對著梟羽恭敬行禮，由衷道：“多謝前輩。”
白卿同樣也是看到自己爪子上的印記消失之後，也對著梟羽行禮道謝。
對於他們的道謝，梟羽卻是毫不在意，他說道：“這是你們自憑本事過的，與我其實無關。雲汐，我問你，這曲子，是何人所創？”
雲汐道：“前半段的曲調，是家師當年遊曆江湖時所創，後半曲，則是晚輩在民間所學。我所做的，僅僅是將二者結合，為前輩奉獻出一幅畫而已。”
梟羽好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笑道：“好！好！即便非你所創，但能夠如此的演繹出來，也可見你造詣不凡。你們走吧，通過這麵鏡子，便可抵達萬通層。當年萬通層內生活的妖獸，各個皆為強者，撕裂空間、自創秘境，無一不行，在那裏，你們會有不小收獲的！”
雲汐和白卿的眼眸一亮：“多謝前輩！”
言畢，她們不再久留，直接從梟羽的身邊走過，踏進了那麵鏡中。
晚風吹拂，吹動梟羽的衣袍，他重新來到鏡子之前，緩緩坐下。
他的眼眶出紅芒微亮，為什麽會對於這首曲子感到無憾呢？或許是因為自己窮盡一生都沒有走出這座秘境吧？
他是當年入境妖族的後裔，自誕生的那一刻起，便一直生活在妖尊秘境當中，每一個終年生活在這個秘境的妖族都難免會對外麵的世界心生向往。
想知道天的顏色，想看看什麽是太陽，想見識人類的模樣，想體會大街小巷的喧囂……
雲汐應該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為他描繪了一副市井畫卷。
“真好啊……”他輕聲感慨。
相比於在生前如願，在死後還能有這樣的體會才是真正的幸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