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才開業三天, 預約已經排到了半個月後,名人效應的加持是其一,其二還是勝在菜肴味美, 環境和服務的品質過硬。而且菜單每周一換,能讓顧客每次到來都獲得新的味覺體驗。

丁厭一周隻去工作三四天, 那些來抓他的粉絲可能撲空, 但無論見沒見到, 都會帶出新話題,還吸引了幾位探店的美食博主前來打卡, 促使餐廳的名聲與口碑越來越響亮,慕名而來的客人也源源不斷。

忙碌而充實地過了一個月, 當丁厭再去看日曆, 時間已臨近春節。

餐廳節假日無休, 丁茵今年打定主意不回家, 隻好囑托他,如果回榆城,替她把孩子和年貨帶回去。

宏宏和霜霜這一年又長高了,丁厭印象中自己是讀到四五年級才有他們倆這麽高,現在的小孩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個頭一個躥得比一個猛。

“小舅, 你今年也不帶女朋友嗎?”宏宏在車子後座翹著腿玩switch,悠哉悠哉地問。

半大的小男孩, 就愛關注成年人的婚戀問題, 鹹吃蘿卜淡操心。丁厭冷聲道:“你不專心打遊戲, 信不信我把你的switch丟到馬路上去?”

“那讓Nathan再給我買一台。”宏宏有恃無恐。

丁厭:“沒禮貌, 誰教你亂叫的?”

楚瀛:“沒事, 他先叫我哥哥, 我覺得不太合適。”

“小舅,Nathan能教我寫作業,你好像不能。你們是怎麽成為朋友的?”

“我怎麽就不能教你寫作業了?”

“媽媽說,寧願讓我問她,也不讓我問你。所以你肯定是不會啊。”

“……”丁厭想哭,學渣就沒有自尊和未來了嗎。他朝楚瀛撒氣道:“你怎麽不說話啊!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被一個小屁孩欺負!”

楚瀛說了句讓他更氣的:“這是你的家事,我不便插嘴。”

“你喜歡看我吃癟……”

“我發誓我沒有。”

“你有!”

後排吃薯片的霜霜將頭湊到同一天出生的哥哥耳邊,說:“你又害他們吵架了……”

宏宏用手擋著嘴,跟妹妹說:“小舅還是生氣的樣子最逗。”

嘻嘻嘻。兩個小孩偷偷摸摸笑出聲。

一路吵著到了家,丁厭死活不下車,要把這事兒掰扯清楚。

楚瀛好言相勸道:“孩子就像小狗,你想讓他們對你心悅誠服,就要先在他們麵前樹立威信,我幫你還嘴也無濟於事,他們隻會更看不起你,認為你是隻會告狀的哭包。”

“那也不是你坐視不管的理由!如果他們是狗,我是哭包,你就是那個看著狗欺淩弱者的壞人!”

“好的,我壞。但關鍵是,你不能自認很弱。”

“我就是弱,我就是弱!你去年追我的時候還說呢,世界上的生物就是有強有弱,如果我需要被保護,你就會保護我!結果全是騙人的!”丁厭咬牙切齒道,“怪我太傻了,相信你的鬼話……”

楚瀛辯白道:“我願意保護你,可你是成年人,他們是孩子,我能做的很有限。”

“你在找借口!”

見勢頭不對,龍鳳胎不敢再頑劣,雙雙認錯道歉——

宏宏:“對不起小舅,我錯了,你們別吵架……我是故意的,都怪我。”

霜霜:“沒錯小舅,我哥他太調皮了,你揍他一頓解氣吧。你別和你朋友吵架。”

丁厭:“誰跟你們倆說話了?閉嘴!”

龍鳳胎縮著脖子,仿佛被他的氣焰燎到了臉。

“你要是早點這麽凶,他們又怎麽敢騎到你的頭上去?”楚瀛語調不變,平淡如初。

丁厭憋不住一肚子氣,開門下車了。

“小舅!小舅!”兄妹倆挽留他。

楚瀛道:“你們快去追他,不然他又該哭了。”

龍鳳胎見狀,各自從兩邊下去,追上丁厭的步伐,一左一右地抱住他的手。

“小舅,我們知錯了,你別生氣……”霜霜一把圈住他的腰,不許他再往前走半步,“我讓媽媽給你買新手表、新手機,你不要和我哥哥一般見識……”

宏宏沒有貼他太緊,低著頭認錯道:“小舅,是我不好,你揍我吧。”

“放開!”丁厭扭動著擺脫這倆小孩,指著他們一頓教訓,“你們倆兄妹,狼狽為奸!我掏心掏肺地對你們好,你們還次次商量著對付我!以後不準叫我小舅,攤上你們倆外甥算我倒黴!”

“別啊!別啊——”宏宏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打我自己!小舅你愛看嗎?解氣嗎?你扇我兩下吧!”

“我也扇!我也扇!”霜霜要學她哥,不過稚嫩的巴掌還沒落下就被丁厭拿住了。

——他實在沒見過這麽渾的小孩!殺了他吧!

“不準自殘!”丁厭咆哮著,“都給我回車上去!背上你們的書包!”

***

與龍鳳胎的朝夕相處,成功讓丁厭恐育了。他姐姐那麽溫柔可人的大美女,怎麽會生下一對混世魔王……

但托了這對混世魔王的福,他和楚瀛才沒有大過年的被他父母逐出家門。

將近半年沒回過家,丁厭看著爸爸媽媽,既是心酸又是苦楚。隻敢小聲問好:“爸媽,我們回來了……”

“叔叔阿姨,新年好。”

“老丁,你帶宏宏和霜霜去洗手,準備做飯。”他媽臉色平靜地安排著,“你們倆,先把東西放了,也去洗洗手,然後過來坐。”

丁厭爸爸領著倆侄孫去廚房,讓龍鳳胎用熱水洗洗手,再端出給他們買的棗泥糕和豆漿,趁這對兄妹吃得正香,把廚房到客廳的隔門拉上,隔斷了洗菜切菜的噪音。

丁厭和楚瀛沉默地去挨個洗手,在鏡子前對視時也不知道說什麽,然後回到客廳坐下,等著他老媽發話。

“你們倆的事兒呢,我和你爸商量過了。”丁厭媽媽安然自若地吃著車厘子,並分出另一盤。她在這四五個月當中,該流的眼淚流過了,該罵該發泄的,沒少拿丈夫出氣;此時隻剩冷靜、恬然。

可丁厭的神經卻如一根繃直的琴弦,橫在腦內不上不下。

“這事,我們不同意,但也沒法反對;因為你現在能幹了,翅膀硬了,我們管束不了你。”他媽分完車厘子,繼續剝橘子。“我和你爸老了,跟不上節奏了。但你記住啊丁厭,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無論你將來是快樂或痛苦,富貴或貧窮,安享晚年還是孤苦伶仃地了卻餘生,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如果後悔了,千萬不要怪爸爸媽媽當初沒有勸你、攔你。”

“爸爸媽媽能做的事,就這麽多了。既然你橫了心要和男人在一塊兒,我們就不再管你的婚事了,也不盼著你能在我們跟前盡孝,或給我們養老送終。我就當我生的兒子走丟了,沒了;你愛去哪裏去哪裏,愛做什麽做什麽。

“你要回來,我和你爸不會趕你走,這個家裏永遠有你的房間,也不缺你一雙筷子,其他更多的,沒有。你下半輩子能過成什麽樣,隻看你自己的造化。”剝了皮的橘子瓣和血紅的車厘子裝在盤中,她又從籃子裏挑了個大的草莓,堆成滿滿當當的一盤,推給他們,“來吃吧。”

丁厭還在消化他媽說的這段話,拿起一枚果子吃著,很甜。

“來小楚,”丁厭媽媽拿了一顆碩大的草莓給他,等他接了,又道,“你上次來送的鐲子和煙,你拿回去。我和你叔叔不會要你一分錢,你要送禮,買些吃的喝的來就行了,那些高檔的、昂貴的,我們用不上。”

楚瀛接著草莓,等她說完。

“我管了丁厭二十六年,如今管也管夠了,他樂意跟著你,那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同樣的,你來家裏,阿姨還是歡迎你的,但別的就算了,你懂阿姨的意思吧?”

楚瀛:“我懂的,阿姨。”

“媽媽,”丁厭喚她道,“我們這次回來,是想告訴你和爸爸,我們要結婚了。”

他媽愣了愣,隨後垂著眼簾,剝下一顆橘子。“去哪兒結啊?”

丁厭碰了碰楚瀛,“他老家。”

楚瀛接著說:“會先辦投資移民拿到綠卡再申請注冊結婚。”

“那得不少錢吧?你全給他出了?”

“嗯,結婚是我要求的,理應由我負責。”

丁厭眼瞅著他媽的手指戳了過來,摁在他的腦門兒上。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這個臭小子,不知道說你是命好,還是上輩子欠你的!”

丁厭拖過媽媽的手臂抱在懷裏,熟悉的護手霜香味令他萬般想念,“媽媽,不要生我的氣了媽媽,我會過得很幸福的……”

“撒手!煩人!”他媽揮開他,“幸不幸福,那是你一個人的事兒!”

丁厭趕忙回了臥室一趟,獻出自己為她甄選的限定款包包,“送給你的,媽媽。我磨了那個銷售好久,她才肯賣給我……你必須收下!這是我自己掙錢給你買的,和別人沒有關係。”

“你掙的錢,你那掙的什麽錢?一天到晚不務正業!化妝化得跟女鬼一樣!你知道我在你大姨麵前多丟人嗎啊?她兒子是靠腦子吃飯的天才,我兒子是靠臉吃飯的蠢材,你這個不省心的東西!拿開!我不稀罕!”

丁厭:“不能這麽說……我現在比表哥掙的多多了,他靠腦子掙的辛苦錢,我掙的輕鬆錢,你該為我驕傲才對,媽媽……”

“驕傲!驕傲!”他媽擰他的胳膊,擰得他哇哇大叫,“你爸說得對,你就是來討債的!心都挖給你了,你還要讓你爸媽把攢了大半輩子的老臉丟盡!你爸可連著唉聲歎氣一個多月了,你最好能順順利利地結婚,別讓那些看熱鬧的人笑掉大牙!”

丁厭搓著被揪痛的肉,保證道:“我會的!我會的!”

***

這是丁厭出生以來,在家裏吃過的最尷尬的一頓飯。

他爸居然拿出珍藏多年的白酒——就剩半瓶了,然後給他們倆一人倒了一杯,說:“我剛知道的那晚,氣得睡不著覺,就坐在客廳裏喝悶酒,喝醉了才能去睡會兒。”

“喝的迷迷糊糊的,真想一頭撞死算了。我看見啊我的腦子撞得跟番茄醬似的,塗了一牆,太嚇人了。”中年男人,一喝起酒就叨叨個沒完,丁厭爸爸臉紅撲撲的,娓娓道,“可是……這不沒到那地步嗎?我不可能就為這一頭撞死啊!可我也不能和我含辛茹苦養了二十六年的兒子斷絕關係,所以……能怎麽著?就這麽著了唄!”

“我可能沒生對,我早就說這胎該是個女兒,你媽非說兒子女兒都一樣,我如果是有個女兒,這日子能像今天這麽苦嗎?我兒子要跟男人結婚,我以後還怎麽抬得起頭啊?我盼了大半輩子的兒媳婦和孫子,這回也沒了!將來腿瘸了牙掉光了,隻能和你媽媽去住養老院,還得受那些護工的氣……”

看丈夫喝多了說起胡話,丁厭媽媽沒收了他的酒瓶和杯子,把筷子塞回他手裏,“別念叨了!你們父子倆一大一小,天天念經還沒完了!?你怕什麽呀啊?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你新認了個幹兒子,我看誰敢嘴賤,我頭一個去撕了他!再說了,養老院怎麽了?那好的養老院住著比酒店還舒服呢!趁著你這把老骨頭還沒壞死,快去多掙兩個錢吧!”

丁厭在桌下拽緊楚瀛的手,悄聲慨歎:“我一直以為我更像我媽媽……今天才知道,我的個性是遺傳的我爸呀。”

他是不會送爸爸媽媽去住養老院的!像豪華酒店的那種另說。

龍鳳胎吸溜著新鮮的生蠔,旁聽了全程。

宏宏問:“小舅,你要和Nathan結婚啊?”

天呐天呐……他這麽小怎麽聽得懂???丁厭慌張地甩開了楚瀛的手。

霜霜更細心,瞧見他的舉動,說:“你們牽吧,又沒人在意。我媽媽講過啦,愛情不分性別,繁殖才分性別,和什麽人結婚是個人喜好。等我長大了就要跟愛斯基摩人結婚,那樣我就能去北極生活了。”

丁厭:“我家裏麵的人,是不是都有點不正常?”

楚瀛:“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