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隻睡了三個小時, 起床的那一瞬間,丁厭恨不能一磚頭砸暈自己,就此昏迷。

但班還是得照上, 所以他掙紮著起了,出門買了一大杯冰美式提神醒腦和消腫。

坐上出租, 他收到莫梨大清早發來的消息。

小梨:哇哇哇牛牛牛, 連我都刷到你了!你真的火了!

:……還好啦。

小梨:你這是不是也算因禍得福啊?要是我沒出車禍, 你和你男票順利去度假了,就不會有這一出了, 生活真是……緣!妙不可言!

:哈哈哈哈哈好像是哦

小梨:我也有好事兒,等我腿好了再和你慶祝!

:嗯?

小梨:酒駕的肇事司機抓到了, 他想私了, 除了醫藥費, 還會賠我一筆誤工費和精神損失費。

:這真是值得慶祝!/可愛/可愛

丁厭灌了一大杯咖啡, 可缺覺就是缺覺,咖啡的效用也有限,度過了萎靡不振的上午,他沒心情吃飯,趁著午休,去酒店開房昏睡了兩小時。

當他再睡醒, 他的世界發生了近乎翻天覆地的變化。

先是回公司匯報工作,被麗娜拖去會議室見了幾位商務人士, 說是他走紅視頻裏吃的那支雪糕的品牌方, 特地來看看他, 想洽談廣告合約的事。

那合同他還沒看, 就被麗娜擅自作主打了回去。她環抱雙臂, 揚著下巴說:“小劉, 咱們又不是初次合作,不能因為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們就占便宜糊弄人啊。”

“麗娜你這話說的,怎麽叫占你們便宜呢?這不是有來有往嗎,都是老相識老客戶了,你就讓讓唄。”

“不行。”她斬釘截鐵道,“這價格不可能,你們自個兒回去再商量商量,討論好了聯係我。”麗娜的手搭在丁厭的肩頭,“我們這寶貝兒是沒簽公司,但不代表沒經紀人,我什麽性格你們也清楚,廢話不多說,忙著呢。你們自便吧。”

說罷,領著丁厭走出會議室。

“麗娜姐,你剛剛跟他們兜什麽圈子呢?我怎麽一句沒聽懂?”

“給你聽懂了還叫兜圈子嗎?”麗娜好心解釋,“也沒啥,就他們開的價太低了,想剮老娘的油水,沒門兒!放心,這單要成了,你的廣告費就頂你兩年工資了,可能還不止。價格這事兒你別操心,公司會幫你爭取利益最大化。”

丁厭:“噢……”

“以及,這些天要有什麽模特經紀公司、網紅團隊和工作室給你打電話或約你見麵,一律拒絕,知道嗎?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心賊窩,你要進去了,人就沒了。”

“啊?有那麽恐怖嗎?”丁厭目露驚慌。

“嚇唬你的。”麗娜朝他擠眼睛,“但做什麽都不如做自由人。你是塊金子,還怕撈不著錢?要真心裏沒底,不如找你男朋友談談,他有錢有人脈,能幫你不少,至少不會害你。我忙去了,你可不要因為火了就偷懶不幹活兒!”

“知道了。”

丁厭和麗娜走散,他翻開自己的行程本,勾勾畫畫,卻感覺四周的同事無論過路的還是工位上辦公的,都在偷瞄他。

他一抬頭,那些目光又自覺轉移,像起起伏伏的潮水拍打著他薄弱的神經。

不宜久留……丁厭低垂著視線走了。

***

晚餐約在位於江岸大廈頂層的一家西餐廳,露台可俯瞰江景,吹拂著河風,景致宜人。

楚瀛聽了他的事,說:“我聽你的態度,你似乎對成為kol或icon也沒有很大興趣?”

“對……”丁厭吃著小碟子裏的醃橄欖配餐前酒,“我不是很喜歡實名製被人圍觀的感覺……”

“那你不用把這些當回事,順其自然。有人找你拍廣告,價格公道內容喜歡你就去拍,不適應就拒絕;至於賬號,就當是你另一個微博小號好了,想發再發。”

“嗯!”丁厭心中敞亮多了,“主要吧,好多同事告訴我,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該好好把握,一舉成名,多賺錢。讓我突然就有心理壓力了……其實紅不紅是看命啊,因為網絡營銷一炮而紅,後麵又一蹶不振、跌落穀底的例子那麽多,這錢也不是誰都能掙的,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不,你的同事們說的不無道理,這的確是個機會。我相信憑你的資質和努力,一心走條路,你是會成功的。但目前你並不堅定,依我對你的看法,你不喜歡被人推著往前走,一有人逼你,你就會起逆反心理,哪怕是鼓勵性質的強迫,也會讓你壓力倍增。

“所以我建議你順其自然。當你想認真去做這件事了,再開始也來得及,像你說的,紅不紅其實是由運氣決定的;而一份職業,更重要的是持之以恒的決心和不輕言放棄的毅力。”

丁厭問:“那如果我真想做這個,你會支持我嗎?”

“我會支持你,”楚瀛正色道,“但不是沒有條件的。比如你要自己去做功課,把愛好作為職業,將要麵臨什麽、承擔什麽;你要對這個行業的生態、現狀和前景有基本認知,你能認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你具備的優勢和劣勢,我才能更好地幫助你。”

“你好像一個斤斤計較的投資人。”

“你要這麽想也對。我們是戀人,作為你的另一半,我可以無條件地滿足你的心願,你想要錢,我就給你很多的錢。可我們現在談論的是你的工作,對待工作不能意氣用事,你想讓我介紹一個可靠的經紀公司,我能為你介紹,我還可以請來高效專業的團隊替你包辦一切,保證你一帆風順、大紅大紫。即使你想進娛樂圈,那也隻是幾份合同的事。

“但這樣一來,我和你的父母有什麽區別?你去做一份全新的工作,隻是想有更大靠山為你遮風擋雨嗎?那何必這麽麻煩,你什麽都不做,就和我過二人世界,我能保證你擁有的更多。除非你在乎的就是虛名和受人追捧,隻要表麵亮麗,過程怎麽樣都可以。”

丁厭橄欖吃多了,舌頭發木,說:“你這人有時候說話,真是挺叫人討厭的。”

“沒錯,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我其實很擅長激怒別人。”楚瀛有自知之明道。

丁厭哂笑:“然後再哄好,看對方被你玩弄於鼓掌間,是吧?”

“原來在你的心目中,我是這麽十惡不赦的人。”

“你還有臉認……”

“有句話,即使十惡不赦我也要說,”楚瀛好整以暇地靠著椅背,端視他的臉龐,“能輕易成就你的人,也能親手毀掉你。如果你決定好了要去做一件事,那切記不要把命運交付到他人手裏。”

“好,我聽懂啦,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丁厭認可地點頭,“我會銘記在心的。”

他們聊得熱火朝天,竟沒瞧見李琰牽著李芃芃走到了桌邊。

“小叔!”小朋友興高采烈地飛奔到楚瀛懷裏。

楚瀛欠身離開座椅,摸著小侄女的頭,關心道:“怎麽來得這麽晚?”

“去上跆拳道課了。”李琰拉開椅子落座,將女兒喚到自己身邊。

然後楚瀛再坐下。

丁厭覺得好笑,他觀察到楚瀛身上保留著一些舊時代的紳士禮儀;除了替人開車門擋一下頭,還有凡是女士入座時,必須起身。浪**了二十多年,居然還會恪守這些老掉牙的禮節,該說不愧是貴公子嗎。

“半年沒見了,丁厭,你變化很大。”李琰先挑起話頭。

“還好啦,李總又變漂亮了,芃芃是不是長高了不少?”他熟稔地問好,再去看許久未見的小朋友。小裙子真可愛,好想抱抱她啊!

“她過完暑假就要去上小學了,但個頭還是班裏最小的。”李琰提到女兒,話裏話外盡是溫柔。

“沒關係,我小學個頭也矮,初中就躥高了。”他對自己177cm的身高很滿意,男裝女裝都能駕馭,多好。

“妹妹,你怎麽不叫人呢?這是小丁哥哥,你不認識了?”李琰對女兒說。

李芃芃在楚瀛那兒撒完嬌,眼睛就炯炯有神地盯著丁厭。她倚著媽媽的腿,稚氣地說道:“這是……Lily姐姐。”

“你瞎說什麽,小丁哥哥先前在媽媽的公司工作,還經常送你糖吃呢。”李琰笑著給女兒糾錯。但再次仰頭看到丁厭時,她的眼中也閃過一絲捉摸不透的疑惑。

丁厭慌了神,生怕她想起什麽,岔開話題道:“我們點菜吧!”

李琰打理著兩家公司,日理萬機、廢寢忘食,能抽出一晚上時間來跟他們吃飯已是不易,沒有多餘心力追憶楚瀛的風流韻事。

她是對Lily這個名字有些印象,也記得去年女兒生日宴會上,楚瀛帶來的那個戴麵具的高個女孩;但要讓她把丁厭和Lily聯係起來,還是頗具難度,畢竟性別不同,就當是李芃芃童言無忌了。

李琰活到這歲數,從跨國戀、世紀婚禮、生育,到離婚、創業、走上事業巔峰……一個女人能有的經曆,她全部品嚐過。兩個男人談戀愛這種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的小事,不能帶給她絲毫驚訝或新奇。

楚瀛喜好自由自在這點是隨了他親哥,別說男人女人了,就算楚瀛去非洲大草原上和狒狒過一輩子,她也不意外,生性不羈要自由嘛。而丁厭,人美卻傻白甜,不是被女人騙就是被男人騙,意料之內。

她不再相信愛情了,何況是這種跨越性別和階級的愛情。

楚瀛帶李芃芃去餐廳的櫃台挑選贈品玩偶,李琰出於善意,和留在席位上的另一人說:“我也算看到你從大學畢業走到今天,又是你的前任老板,所以稍微提點你幾句。”

她是家中獨生女,自幼驕傲,說話從不客氣。

“姓楚的人呢,他們的腦子都有毛病,你單單純純的,還是少招惹這種人為好。”

丁厭眨巴著眼,“哪方麵的毛病?”

“他們兄弟倆的親生母親是因病去世,但還有種說法,她患上的是精神疾病,還是被丈夫親手逼死的。我不知道那些傳聞是真是假,但我的前夫,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王八蛋和瘋子。”李琰訕訕地笑著,“他的弟弟,當然也好不到哪裏去。你別看楚瀛溫溫柔柔的,他在家裏,可比他哥還瘋得厲害。”

“看人可不能隻看一麵。如果你們隻是談談戀愛,那當我沒說,但他要是對你表現出想和你共度餘生的款款深情……”李琰憐憫道,“聽我這個過來人一句勸,快逃。”

“……能不能說得更詳細一點?”丁厭直勾勾地望著她,想深入探聽。

李琰:“想知道更詳細的?你問他啊,看他肯不肯告訴你。”

***

當天晚上,丁厭思來想去與李琰的對話,又睡不著了。

他翻身麵對枕邊的人,這被楚瀛當成了他想尋求一些助眠運動的暗示,於是將手放到他的腰間。

丁厭忙把那隻手打開了,嚴肅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向我隱瞞了你的精神病史?”

楚瀛:“精神病?”

丁厭:“李琰說,你哥和你都是瘋子,讓我離你遠點。”

“你信她?”

“我不管,我要聽你解釋,你給我講睡前故事。”

楚瀛冥思苦想,他和李琰無仇無怨,她怎麽也要來摻合一腳給他添亂。

“所以你是不是做過什麽壞事?”丁厭尋根究底。

“沒有。”楚瀛否認道,他悵然地回憶著,“在他們婚姻關係存續期間,我和李琰隻見過幾麵,一次是他們結婚前,第二次是他們的婚禮,第三次是我父親六十歲的壽宴,第四次是他們離婚。”

“……她對我的不滿的緣由,或許是某次我二哥曾經的情人找上門來,我沒有及時告知她,她覺得我是一丘之貉吧。”

“你為什麽不告訴她?”

“沒意義,她脾氣太火爆了,我怕她氣傷身體。”

丁厭:“你這不是活該被人記恨嗎……”

“嗯,恨我的人是不少,我姑姑也討厭我。”楚瀛豁然開朗道,“我知道了,李琰說的是那件事。”

丁厭貼上去,支著耳朵傾聽。

“我姑姑是一個喜歡把所有珠寶戴在身上的人,她看我們的母親去世得早,總想代替母親管教我們。我二哥是野馬難馴,於是她盯上了我,想讓我早些成家,娶一個能讓我收心的女人做我的妻子。她連人選都私自定好了,是她朋友的女兒,很漂亮的女孩子;為了撮合我們,她特地邀請那一家人來參加我父親六十大壽的宴會。”

楚瀛說:“隻是我那時才二十三歲,天不怕地不怕,不願理會他們的用心良苦。當天的宴會在一座湖上的莊園舉行,湖麵起了大霧,還下了小雨。我在花園的樹籬裏找到一隻後腿受傷的野生刺蝟,但它被卡在樹根底下;旁邊來修繕噴泉的工人借給我一把兵工鏟,幫我把它弄了出來。

“為了感謝他們,我邀請他們進入宴會大廳,和賓客一同享用酒席。反正那麽多菜,那些裝模作樣的社會名流也吃不完。”楚瀛的聲調裏帶著冷酷的戲謔,“那六七個工人腳上還穿著雨靴,鞋底沾滿泥漿,每走一步都會在地毯上留下足印。相談甚歡的賓客們集體沉默,鴉雀無聲,我父親和我姑姑的表情……相當精彩。

“說這群人虛偽,就虛偽在這兒。他們看不起花園裏和雨水泥濘為伴的工匠,覺得這樣皮膚黧黑、滿身髒汙的仆人,不配走入富麗堂皇的豪宅與他們同桌共飲;他們鄙夷付出血汗勞動來養家糊口的底層人,但為了這場宴席的體麵,為了顧全大局,更為了彰顯富人寬宏的善心,他們仍要咬牙添一張新桌和足夠的椅子,容忍那幾滴汙點留在那裏。

“李琰大概是看不慣我的做法,才會覺得我有精神病。但我隻是為上等人的生活增彩添色而已,難道邀請別人吃飯也有錯?”

丁厭捶了捶著他的胳膊,“你好壞啊……完全不給你爸爸和姑媽留麵子,六十大壽那麽重要的場合,你真是無法無天……”

楚瀛:“循規蹈矩、畏頭畏尾的人,能像我這麽喜歡你嗎?”

丁厭暗暗笑著,腦袋枕到他的胸膛上,聆聽著他的心跳,說:“我現在也覺得你魅力加倍了。”

楚瀛的手從懷中人秀密的發絲摸索到削薄的下頜角,問:“睡前故事講完了,可以睡覺了嗎。”

“嗯……晚安。”丁厭捉住他的手,在他掌心親了親。